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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江湖今生 > 第四章

第四章

翌日黄昏,“红绡冰凌”上来了一位贵客。这位客人比白玉堂早到一刻工夫,他掀帘进来时,两名平日跟在幽鹭身边的丫鬟正在他身旁侍候。一个揉肩,一个捶腿,看似异常殷勤,连幽鹭也跪坐在一边奉茶。

见白玉堂不请自来,幽鹭的眼神稍稍一暗,随即掩去了心中那一丝紊乱,笑道:“五爷今日来得不巧,幽鹭这里恰有客在。”

“哦?”白玉堂挑了挑周,微微一笑,“看这位仁兄气度不凡,倒不知是何方贵客?”

“这位是黄老爷……我家主上的朋友。此乃赤寒宫内之事,幽鹭不便多言。江湖规矩,还请五爷见谅。”

幽鹭敛了眉,虽是强自镇定,心中仍不免有些起急,不明白平日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凡事皆比他人算多三分的白玉堂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不识趣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我当真不便再多打搅了。”说到此,白玉堂忽又眼珠一转,冲那位客人抱拳笑道:“在下白玉堂,虽然与仁兄素不相识,还是要道上一句——后会有期!”

“大闹京城的锦毛鼠白玉堂,此人倒是相当有趣!”

听得舱外猎猎风声一掠而过,黄老爷知道白玉堂去了,径自抚须笑道,“年纪轻轻,气势却如此逼人,不错,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笑中含威,有股说不出的霸道,该是能成得大事的可造之材。传闻他与展昭不和,若是真的,老夫倒想将他为我所用。”

“这一江湖传闻,不足为据。”幽鹫闻言,心中一沉,连忙开口,欲以四两拨千斤。“白玉堂的­性­子就如同风儿一般,难以琢磨,恐怕世上再难有人收服得了他,还是少惹为妙。不过,那展昭十分难缠却是真的。”

“老夫要的是天下,即便不是人人皆可为我所用,至少不能与我为敌。你可明白?”老爷幽幽开口,执起手中玉杯,缓缓饮下一日清茶。

“明白。”幽鹭点了点头,却不敢直视面前那双眼。

那双眼太狠太毒,不像是人,倒像那冷血的蛇虫。

“如此甚好。你家主上把这京城之事交付与你,老夫相信,你必定不会令我失望。”

此时,再说汴河岸边,白玉堂双脚着了地,却不急着离去,反倒双手环了胸,直视着远远浮在冰凌之中的画舫,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一般地开口,“黄老爷正在船上做客,你与其此时送上门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不如在这里陪我坐等。”

“白兄见到那黄老爷的庐山真面目了?”那隐身在暗处之人并不讶异自己会被白玉堂发现,从容不迫地现了身,只拣重点问道。

“见到了。”白玉堂点了点头,一双狭长黑眸直直盯上身旁那人手中的酒坛,口中喃喃道:“醉仙楼的一品女儿红。”

“不错,此物正是醉仙楼的一品女儿红。”那清俊修长的人淡淡一笑,答道。“此前说好要请白兄喝酒,来来去去几次却都还算是白兄请我。因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展小猫,老实说,你又在打什么鬼怪主意?”白玉堂口中说着,手上却是毫不客气,一把接了那坛女儿红,仰起头来痛痛快快灌了几口,才又转了脸看向展昭,等他说话。

“屣某并非在打什么鬼怪主意,若当真如此,恐怕白兄也不肯领展某这个情了。”

展昭听了白玉堂的怪话倒也不恼,反正早习惯了他无端挑衅的言辞,相比之下,有了女儿红堵嘴,刚刚那显然是故意逼他的话还算不得狠毒。“展某今日在此,一是知道白兄必定也还会前来打探,二是……有件东西想请白兄过目。”

“哦?什么东西?”白玉堂伸了手,接过那物件一看,却是一枚已经腐蚀、断成几节的银针。“这是?”

“昨夜,有人掘开坟墓,毁了叶锋冥的尸首。待被人发现时,棺中只剩下一堆枯骨。我在那堆骨中发现了这枚银针,或许它就是当日杀死叶锋冥的凶器。”

说到此,展昭扬起眼睫看向白玉堂,见他沉思不语,才又接下去道:“我听说赤寒宫有七件镇门之宝——寒冰掌、玄冥针、夺魂鞭、赤硝丹、碧玉蛇、食情蛊,以及,紫血葳萝。而且,与前面六件不同,这第七件镇门之宝既不是武功,也不是兵器毒药,而是一个人——赤寒宫主座下大弟子。”

“听说赤寒宫的绝顶武功寒冰掌就是传于此人,而且与那几十年来从未现过真身的宫主一样,江湖上无人知晓这紫血葳萝的真面目。“白玉堂闻言,随即明了了展昭之意,“不过今日倒是首先见识到了这玄冥针。”

“白兄也怀疑这是玄冥针?”展昭问道,面上却未显出丝毫意外。

“你这三脚猫,要说什么便一次说出,不要吞吞吐吐,让白爷爷等得心急!其实不止如此,你还怀疑那叶锋冥所使的就是夺魂鞭,怀疑他也是赤寒宫中之人,是也不是?”白玉堂等得难耐,­干­脆一口气自行把心中猜测都说了出来。

“呵呵……”

听了白玉堂的话,展昭但笑不语。白玉堂见状眯了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臭猫倒恁是狡猾,又让你试了我一试!”

“展某只是职责所在,不便任意而为、胡乱开口。何况锦毛鼠机敏聪慧、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若是白兄心下有意提防,天下又有几人能算得过?倒是,白兄一再试探展某却是真的。”展昭一双眼直直望了远处的红绡冰凌,声音轻,而不柔;如风,却带着一股执著的力道。

此刻,酉时已经过了。冬季暗夜漫长,天空仿佛是迫不及待般,逐走了那最后一丝夕阳留下的潮红,黑了下来,也冷了下来。

“你既知道,就不怕我是黄老爷的同伙,借机利用于你?”半晌,白玉堂问道。在问话之前,他不由自主地暗暗勾了­唇­,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天黑,没被展昭发现。

“不怕。”展昭答道。这次的声音比刚刚清亮而果决了一些,看去时虚虚只见一个人影,怀中抱着巨阙,倚了一棵树半靠着,就像一只眼中虽然盯着猎物,却又慵懒地伏低了身子的山猫。“展某与白兄结识已有一年光景,知道白兄最爱醉仙楼的一品女儿红,却从未见你与他人共饮过。白兄既肯让展某请客,至少代表还信得过我。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而且此番,关系重大,涉及江山社稷,我也的确需要白兄帮助。”

“因为今日前来试探,你便确定了事情比你原先所想要难应付,那黄老爷与赤寒宫的瓜葛亦比你预料的要深。只是,你尚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冒险向我泄露官府朝廷的机密。”说这话时,白玉堂早在身旁一块石头上坐了,细品坛中美酒。雪白的一袭衣袍微微随风翻动着,笼了一层夜­色­,如同一柄泛着幽幽寒光的利刃,即便隐于黑暗之中也同样不容忽视。那股锋芒,生生要割痛人的双耳!

“今日,倒似是我输了……”

展昭微微动了动双­唇­,从白玉堂身上移开视线。此前,似乎从没注意过,曾几何时,自己竟能这么轻易地给人看穿。不过迟疑也就是这一刻的工夫,吸进一口冷冽的空气,便都散去了。其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是谁。

不是南侠,不是御猫,而是展昭——这是他私自留给自己的一句话。

至于眼前这只白老鼠,无端端也会搅得满世界风起云涌,倒似是上苍刻意安排的煞星一个;如今遇上这大麻烦扯了他进来,却不知老天爷最终是何用意。

他正如此想着,冷不防眼前却递过一只酒坛。有些茫然地望去,只听白玉堂道:“白爷爷独饮惯了,今日倒突然觉得无聊起来,想与人共饮看看是何滋味,不过放眼望去,四下也只有你这臭猫,如此我便勉强凑合了!”

“展某平日倒不惯饮酒,但今日风高露重,却要道声,谢过了!”展昭说罢,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女儿红。心头热了,声音却像是自作主张地自­唇­边流泻出来:“若是今时今日,展昭仍在江湖,不知是否能与白兄对酒当歌……”

“或许吧……”或许白玉堂憎恶的只是官府,而非展昭。

只是,白玉堂还来不及把这句话说出来,汴河之上已是风云突变!

呼刺刺一阵刺耳的寒风呼啸,白花花的冰挟着冷彻骨的霜,铺天盖地一般罩了下来!

“小心!”

展昭与白玉堂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急喝道,身子已同时齐齐荡起丈余。只见一名老者正借着漫天寒霜掩映,飞也似的朝对岸去了。

“是那黄老爷!”

白玉堂见了,又提高嗓子道了一声,不说二话,凭空生了双翼般直追而去。展昭亦是毫不犹豫,如同雄鹰振翅,凌厉矫健地穿透冰雪,不让那黄老爷再多占半分先机!

汴河之上,三人俱是绝佳的轻功,不消半刻,已到了对岸。双脚着了地,二人立刻凝神屏息,一路高高低低,跟在那黄老爷身后,远离了岸边,便又看到了人家,足下踏过的都是房檐屋瓦,眼前也比河上亮了些。

白玉堂紧盯了前方那条影子,突然道了声:“不好!”

“白兄,怎的不好?”展昭闻言,连忙问道。

“你看前面那人,那黄老爷已是五六十岁开外,即便武功修为再好也不可能有这等身姿步伐!”白玉堂答道,“那人不似老者,倒像是名女子!”

“女子?”展昭心下立时一沉——刚刚未作考虑便追了来,确是莽撞了!想到此,他立刻收了足,转身折返。

而白玉堂则恰恰相反,不再压住步伐,运足了功力直追上去,足下最后狠狠一点,一个翻身,人已立在了那人面前——“站住!你还想再往何处跑?”

“我的任务已然完成。何况,五爷难得追我一次,自然不会再跑。”那人听了,不急反笑,径自取下了挡雪遮面的斗笠,露出一张雪艳面容。

“任务?什么任务?幽鹫,那黄老爷究竟是谁?他又意欲何为?今日若坦诚说了,我便放你离开;如若不然,休怪白玉堂手中雪影无情!”白玉堂说着,面­色­已然沉了下来,倒比冬日的风霜还寒上几分!

“有情无情,总也仍是要动情的。只要有了这一个情字,幽鹭也就满足了。此事……乃是官府朝廷之事,五爷又何必苦苦相逼?”幽鹭望了白玉堂,语气轻描淡写,却怎么也抹不去眼中那一丝哀怨。

“不止官府朝廷。展昭说,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江山社稷关乎大宋万民,若是此时还要冷眼旁观,便不配称侠!”白玉堂此言一出,雪影业已出鞘!

“江山社稷,大宋的江山社稷与我何­干­?五爷难道忘了,幽鹭乃是大理人士,是一名弃儿。我所求的,不过是一条生路,三餐温饱。”

此时再说展昭,一路折返,中途未有片刻停歇,直接赶回了开封府衙。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守在衙中等待他的不是包拯、公孙策等人,而是大内的御林军。只等他一迈入院中,便是箭上弦、刀出鞘,不由分说便要拿人。

“且慢!便是拿人,也该说清罪状!展某何罪之有?包大人眼下何在?”展昭放眼望去,却见那为首的皂袍将官面孔生疏,陪同包拯上朝或入宫时从未见过,心下立刻又多了三分警惕,右手握了剑柄,悄然凝聚起功力。

“包大人?包大人连夜进宫去了。至于你的罪状!勾结江湖邪派赤寒宫,暗中施放碧血蛇奇毒,谋害圣上!论罪当诛!”那皂袍将官冷笑儿声,­阴­阳怪气道。

“碧血蛇乃是赤寒宫七件镇门之宝之一,江瑚上尚不是人人知晓,阁下又是从何得知?”此刻屉昭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这些人绝非真正的御林军,眼下不止开封府,怕是连宫中大内都着了他们的道,被“黄老爷”掌握在了手中!

“这——”那将官被展昭一问,立时哑口无言,口中直翻了几个个儿都未能说出半点道理,不禁恼羞成怒起来,转头对两侧喝道,“少要继续与他罗嗦,给我放箭!”

他心中动了杀机,便想快刀斩乱麻,当即取了展昭的­性­命。只可惜,那个“箭”字还未来得及吐完整,眼前已没了展昭的影子,就只剩下剑光!

那剑光快得令所有的人防不胜防!三分潇洒,七分雄健,合在一起便是十分的把握!除此之外,无人看清巨阙究竟是何时出鞘的。

“说,你是受何人指使,包大人现在何处?”在电光石火间夺回了主动权,展昭直接封了那人的­茓­道,以防他是死士,一旦被擒,立刻自尽。

“看来主上倒低估了你这江湖小辈——罢了,今日既被你夺了先机,我再久留也是无益!”

剑架在了脖子上,那人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哼哼几声怪笑之后,冷不防一张口,吐出一股黑气,趁展昭躲闪的工夫,仿佛运用了什么迷魂妖术一般,竟从这身躯上脱出个影子去;待眨了眼再看时,早已形影俱灭,不知所踪!连周围那些弓箭手也一起消失在一片浓黑之中!

“可恶!包大人——”

展昭不知刚刚究竟是何妖邪之术,心中又担忧包拯及宫中圣驾安危,顾不得停留多想,反身牵了马儿出来,直奔皇城大内而去。临到近前,才勒住缰绳,下了马,挽起衣襟,提起气来运了轻功,轻飘飘飞过了层层殿宇楼阁,来到了福宁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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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中点了灯。

不过,只有一盏灯。昏昏黄黄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虚龄才满二十五岁、年富力强的当今皇上赵祯是最喜欢明亮的,尤其是辉煌的明亮。即使是在冬日腊月,他的宫阁也从未与清冷沾过边。

而此刻,光是这伸手不见五指、异乎寻常的黑暗便已经令人心中警铃大作;何况,­阴­森森的空气中还隐隐透着一股杀气!杀气本该是人发出来的,但这里却恰恰缺乏人气。通向福宁殿的两道回廊、角门,甚至连殿前的丹埠之上都不见一人。本该守在殿外的禁卫、太监、宫娥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当值的宦侍也不知所踪。

好快!他们已经动手了吗?是赤寒宫?还是那黄老爷?

暗暗一惊之后,脑中接连冒出一连串的疑问。有了这些疑问,展昭便愈发谨慎了。

福宁殿里显然是出了事,所以他必须闯殿。京畿重地,即便刺杀之事也只能丝丝渗透,而不同于公然举兵进反,大肆入侵。听说圣上身边的禁卫全部是由专人训练出来,堪称心腹。日间三个时辰,夜晚两个时辰便轮换一次。周围空气中只有杀气,并无血气,此前发生的必定是一场兵不血刃之战,而眼下掌握此处的该是顶级高手!不过,人数至多十名,不可能再多。否则,江湖之上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脑中思虑周详,展昭挽了衣襟一角别入腰间,倏的纵身一跃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屋脊之上,再一翻身,闪入了殿中。好像刚刚划过长空的不过是一条影子,既无声,亦无形。

福宁殿内鸦雀无声,四下一片昏黑混沌,唯有层层珠帘之后,赵祯平日批改奏折之处亮着灯——那一盏灯。

此时,九五之尊的帝王正端坐在桌案之后,背脊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双目出了神一般直直盯着前方,仿佛要穿透那道道幔帐帘幕,急切地寻找、或者该说是盼望着什么。他不能说,所以只能用眼睛来表达。因为有人正用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他的颈边,逼迫着他——

“玉玺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并颁布诏书退位,我一定饶你不死。”有一个声音这么说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是何人?”赵祯开口,保持着一个王者面临危机时该有的镇定。

“真命天子!”只这四个字,听得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在真龙天子面前如此大胆,唯有意欲谋权篡位之人!

也正是在这四个字出了口的同时,殿中唯一的一盏灯灭了。

“赵祯,看来,该是你的救兵来了。”

黑暗中,那声音呵呵一笑,伴随着一阵­阴­风,转瞬间赵祯身边已多了数个人影。不多不少,刚好十条。

习武之人与寻常人等不同,不止靠双眼分辨周围的情势,他们用的是周身全部的感官,便是一丝气息也能察觉。因此,虽然熄了灯,展昭依然将赵祯周围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与此同时,他已经发出了三支袖箭。

三箭齐发,三人皆倒!

但高手就是高手,在倒下之前,他们进行了反击。

其中两人发出了暗器,展昭躲过了暗器,却没来得及躲过最后一个人在断气之前击出的那一掌。而且,高手­射­出的暗器也不是一般的暗器,即使躲过了,也依然挟风带势!仅仅是那风势,亦割伤了他的脸颊及颈项。

肩上那一掌相当沉重,若无真气护体,恐怕此刻就不止是喉咙发甜了!不过受到重击的同时,展昭也借到那股强劲的力道,飞身落在赵祯身前。

离赵祯最近的两名杀手立刻拔出了鸳鸯刀,齐齐向他砍来。他们的刀,说是鸳鸯,却是掌握在两人手中。

一左手,一右手。交相呼应,走势招数合二为一,又像是一人!

二人……一人……有了!

在暗叹这双刀合壁之绝的那一刹那,展昭也想到了破解之法——

双人合壁,即是同盟;破解同盟,多用离间计!欲要破这鸳鸯刀,必先破一人!

这些杀手是高手,刀随心走;而展昭比他们更高,心起,剑到!

忽而变换了招势,脚步挪移转身之时,双袖一卷,扼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只是这一个小小迟疑,两人便同时乱了阵脚;下一刻,已被展昭的掌风击飞出去。

对手还剩五人。

展昭心里却没丢了分寸。他的目的是救驾,而非与人决斗。

击败了那两人,他已长身而起——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在余下五人围拢上来之前,他已一把抓了赵祯,挟着他破窗而出。

出来了,便要想着往哪里逃。经过刚刚那一番打斗,宫中仍是一片寂静,不知对手究竟将大内控制到了何种程度。要逃,也只有先逃往宫外。

心中正如此想着,待要开口询问有否惊到了圣驾,身边那被拉上了半空之人倒先开了口,“展护卫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终于领教了!”

“你是何人?”展昭一惊,立时狠狠按住了那人的脉门。

这人不是赵祯,可是这人那双眼中散发出的却是错不了的尊贵!这人……到底是谁?

“别急,我若想暗算你,刚刚便动手了,也不等到现在。”

那被制往了命门要害的人不仅没慌,反而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剔透,好不动听!笑够之后,那人重又开口,但不是对展昭,而是对下方:

“掌灯!”

掌灯——

不消半刻,整个大殿亮了起来,恢复了往日辉煌的光明。接着,似是看到了讯号一般,大批禁卫自福宁宫外涌了进来,然后是宫娥及太监。

“你究竟是?”这时双脚已落了地,但展昭还是没有松开那人的手腕。

“赵珺。”那人再笑,仍是朗朗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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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珺。

名为美玉,人如美玉。

说起玉,展昭首先想到的倒是那只白老鼠。只因为他名字里有个“玉”字,切切实实的玉字。不过,白玉堂的人可不是什么玉,而是一柄剑!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如同他手中的雪影,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锐利的寒气!

赵珺是真正的玉。名为玉,人如玉。他散发出的气息是不愠不火的。当然,温和并不等于孱弱。他是皇族贵戚,他有他天生的威严。他是嘉王,当今圣上赵祯的皇侄,他年方十八,只比赵桢小了六岁,辈分却整整差出一代。因为父母早逝,早在十年前,还是个娃儿的赵珺便继承了嘉王之位,从小便时常伴在赵祯身边,与他一起长大。依照亲缘礼法道是叔侄,感情犹如同兄弟一般。

在众多皇亲国戚当中,皇上格外宠爱嘉王,朝野之中,无人不知。

盛世之中,文风速盛于武风,但嘉王喜欢习武,文武双全。他惯用的兵器是一杆枪,一杆银­色­的枪。听闻,这杆枪来自天波杨府。他的师父就是边关大元帅杨宗保。

“展护卫此时可以放开本王了吧?”赵珺早用空下的一只手扯去了脸上易容的面目,笑得恍若春花盛开。

展昭正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荒唐之时,又听身后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展护卫,朕在此处,快快放了嘉王吧!”

“皇叔!”赵珺恢复了自由,如同孩童要刻意显示自己的本事一般,运起功夫,稍忽间旋身回到了赵祯身边。

“属下参见圣上!”展昭虽然心怀疑问,且大抵已料到自己此番是被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但身在公门,又身系开封府,无论何时也必须顾及君臣之礼。

“展护卫不必多礼——”赵祯开口,语气中带有歉意,却又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待展昭起身立在一旁后,又命两侧道:“来人啊,传御医为展护卫疗伤!”

“皇上——”展昭见状,又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道:“万岁隆恩属下感擞不尽!展昭出身江湖,此种小伤不足挂齿,还是不要劳烦太医院的诸位大人了。”

此言听来虽是一如既往般恭敬有礼、不卑不亢、不温不燥,既不冒犯君王,也不失了自己的傲岸,恰到好处。但赵祯幼年登基为帝,少年临朝执掌天下大任,又岂会看不出刚刚这场“戏”,真真有些触怒了一身傲气都藏在骨子里的南侠。不过原本主意不是他想的,该作的“戏”亦都已经作了,若想留住人才良将,也只有抛开帝王高高在上的架子。

“展护卫,朕……”

赵祯再度开口。但才开口,就被赵珺拦住了,“皇叔,此处风寒露重,还是先进了殿去,由侄儿向展护卫解释详情吧。”

福宁殿御堂是赵祯夜晚批改奏折之处,室内高高低低各处都摆满了金莲烛,照得冬夜分外璀璨,没有一处黑暗的角落。

赵祯命身边的内待太监奉了荼,又赐了座与赵珺及展昭二人,之后便摒退了左右,只剩君臣三人。

赵珺落了座,见展昭仍立在一旁,便笑道:“展护卫,此时并非在朝堂之上,不必守那许多规矩礼仪,还是坐了,我们说话方便。”

“嘉王所言不错,展护卫就坐了吧,不然朕便要亲自起身请你落座了。”赵祯点了点头。也道。

展昭闻得二人所言,推拒不得,便沉下心来,勉强坐了。

“展护卫,今日之事,所有的主意都是本王出的。若是展护卫要怪,便怪本王吧!原本皇叔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本王坚持要借机试展护卫一试。只因个中原因错综复杂,­干­系重大,情势原比浮出水面的一切还要险恶得多,本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此前,曾有人在本王面前告过展护卫一状——”

赵珺一出言,倒也没有多加掩饰,即刻直奔主题。

中途见展昭闻得自己刚刚所言,眉头微微一蹙,才继续说了下去,“展护卫入公门不过一年,不知你此前身在江湖之时可曾听说过‘流云飞龙’之名?”

“听说过。‘流云飞龙’乃是江瑚之上与‘赤寒宫’齐名的情报组织。不过,它不像‘赤寒宫’那般大小买卖不论,是生意便接。它只与富豪交道往来。”

“好,那么展护卫又可曾与‘赤寒宫’有所瓜葛?”

“昔日不曾,倒是近日,因为一个朋友,略有交集。”

“那朋友可是白玉堂?至于那有所交集的,该是那汴河红绡冰凌上的韩幽鹭没错吧?”

这最后一句话问出,倒问得展昭一愣。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都是江湖之事,嘉王又是如何得知?

“展护卫莫惊,且容本王逐一解释。朝廷有形,江湖无形,二者相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能把持大局。所以朝廷中有江湖,江湖中亦有朝廷——‘嘉王’即是‘流云飞龙’的门主王京君。不过知道此事的,在朝中也只有皇叔一人。”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

江湖人或多或少了解朝廷,却不知朝廷亦早已丝丝入扣,渗入江湖之中!嘉王只有十八岁,竟然就是王京君!

“那告了展护卫一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韩幽鹭。她说展护卫原是‘赤寒官’的杀手,入公门只为充当­奸­细,图谋不轨!”

“我与她无冤元仇,她为何要如此陷害于我?”此时,便是再如何惊疑,也只有马上接受眼前的事宴。

“这其中的原因本王也不得而知。本王是以‘流云飞龙’门主的身份与她结识,她知道‘流云飞龙’常与皇亲贵胄有所往来,便有意将此消息泄露予我。虽然本王早已查证,‘黄老爷’次次微服进京均是先入相国寺,再经由她联络各方,下达命令,听她所言十有八九只虚不实,但事关大宋江山、皇叔安危,本王不得不万分谨慎,小心行事。”

“所以王爷才布下过个局?圣上与王爷既然已有十足的把握,知那‘黄老爷’意欲谋反,为何却要对其放任至今?”

“与其说是布局,不如说是将计就计!今夜,‘黄老爷’确实派了人入宫欲行不轨。但本王早有防范,以‘流云飞龙’的属下替换了禁军侍卫,保护皇叔安全,使其不能得手,无功而返。而今日恰好接到探子来报,说展护卫和白玉堂先后去了那‘红绡冰凌’;本王便同时利用此机会,命人前往开封府,待你回到府衙便上门求救。如此一试,韩幽骘所言便可不攻自破。至于为何没有马上擒拿反贼,他多年在外,暗中招兵买马,又聚集了黑白两道众多奇侠豪猛之士在身边,若是轻举妄动,反而倒会坏了大事。”

难怪……刚到福宁殿时会感觉杀气如此之重!若是装假,也未免做得太过逼真!原来在赶到之前,此处的的确确发生过一场生死争斗!

展昭正如此想着,却听赵珺突然叫道:“不好,包大人恐怕还不知此为本王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设下的连环锁,恐怕还在担忧!”

“什么?王爷说包大人不知此事?”闻得此言,展昭心下一颤,这次是真的惊了!“皇上,王爷,请恕展昭无礼,容属下先行告退——此时开封府衙怕是真的出事了!”

“展护卫,本王与你同去!”赵珺听了,立即起身道。

“可是皇上此处……”

“无妨,此处本王派了重兵把手,而且还有他们……”赵珺说着,抬手击了几下掌,殿外几人立即鱼贯而入。

展昭定晴看去,却是刚刚那十名与他交手之人。原来他们衣内均穿了金丝甲护体,故而并不曾被他伤了­性­命。

“好好保护皇上!”

赵珺一声令下,自属下手中接了自己的长枪,与展昭一同冲出了福宁殿,直奔开封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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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衙中的状况与福宁殿不同。

开封府衙中如同平日一般,在后堂的几间厢房掌了灯。而且,这里没有半点血腥杀气。若是不知实情,直接走了进来,大概任何人都会认为一切平安无恙。就算是展昭及赵珺这样拥有上乘武功修为之人。

从回廊穿过,走向后堂的时候,一只猫从屋檐上窜了过去。那是一只黑­色­的猫,四脚踏雪,因冬日时常来衙中厨房取暖觅食,厨子便养了它。那猫大概是吃饱喝足,便到外面溜达,想睡了才会回来。

不过,展昭注意到它的颈子上多了一个银铃。厨子除了平日研究膳食之外,断不会无事给猫上什么铃铛。

会做这般无聊之举,又特意给他看到的只有一个人。一年以来,无数次莫名遭到突袭,刚刚一走入回廊他便已隐约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此刻心中又多了几分笃定。

“展护卫,你一路上神情紧绷,想必是为包大人担忧,此时为何又突然发笑?”赵珺注意到展昭一瞬扬起的­唇­角,低声奇道。

“因为属下方才发觉,我与王爷此番或许又多了一位帮手,便无须劳王爷手下各位英雄大驾,出手相助。而且以他的­性­子尚能如此沉得住气,一派悠闲,相信贼人暂时还未曾对大人不利。”展昭答道。

“你知道本王不是只身前来?”赵珺问。

“因此属下才敢放心同意王爷跟来。”展昭说着,望了望廊外拂过的那一阵风,又加了一句自言自语,“又让他快了一步。”

风本无形,但展昭却看到了。因为那并非空­茓­来风,而是人的生气带来的风。衙外刚刚传来更鼓之声,现在亥时刚过,正是子时,夜已过了一半。

到了后半夜,四周的风反倒住了,愈发显出一片沉寂。风住了,院中树木只剩雪压枯枝,一动不动。就在刹那之前轻轻弹起的那半分粉末似的冰霜,犹如蝶翼扑打而过在空气中留下的潋滟微痕,似假还真。若不是恰有月光映住了那些无声坠落、如同银粉般的霜,他倒还不能确定那人此时到底藏身在何处。

近了书房,展昭、赵珺都屏了息,纵身攀在屋顶之上,轻轻挪去了两块砖瓦,向房内观看。只见房中燃了一盏油灯,包拯正伏在案上,笔下写着什么。

“那不是包大人。”展昭说。但奇怪的不是这假包拯,而是那先他一步的人此时到哪儿去了。

“怎么知道?”赵珺问。

“那只拿笔的手。包大人不谙武功,不会那般运笔粗犷中带有戾气。”展昭答。

“不知他们将包大人藏于何处,那我们该如何应付?何时出手?该不该出手?”赵珺又问。

但这次展昭来不及再答,已有人提前替他们擂响了战鼓——

剑光如雪!

人如剑光!

两条人影,三柄利剑;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举目望去,那缠斗在一起的是一男一女。虽然其中一个遮了面,且穿得宽袍大袖,但还是可以自那妖娆如同翩翩起舞的身姿看出地是一个女子,一个极有风情的女子。

“韩幽鹭。”展昭认出了那名女子。她身上还穿着扮做黄老爷时所着的那一袭衣袍,只是垂散下了一头乌瀑似的长发凌空飞舞。

“锦毛鼠白玉堂!展护卫说的朋友和帮手就是他?”剑影交错间,赵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喜欢看到江湖中人,喜欢与他们结识,更喜欢和他们切磋武艺。

“王爷认识他?”展昭扬眉。

“放眼江湖之上,还有谁能将这一身白衣穿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放肆和霸气?”赵瑁的话中也透着一丝笑意。

“属下忘了,王爷也是江湖中人!”

二人说话间,俱已跃起冲上了半空,只听白玉堂喊道,“展小猫,你可懂得天­干­地支二十八宿?”

“自然懂得!”展昭答道。

“懂得便好!这府衙院内,按照空中二十八宿的位置,在各角落处摆放了二十八面八宝琉璃镜,乃是一种阵势,可以造成幻象,扰人心魄!你速速去把它们找到毁了,此处有白爷爷对付!”白玉堂又喊。

虽分了心,但声不乱,人不乱,剑更不乱。

不仅不乱,还快如流星!

“好利,好狠,连半分余地也不留!”赵珺自言自语道了一句,不知是赞是惊。

不留余地,这便是白玉堂的剑,也是他的人。

他的余地,只留在出剑之前。一旦逼得雪影出了鞘,就休想再提余地二字!方才他在半途放了韩幽鹭,这是朋友情分,江湖义气,但又暗中跟踪在她身后,这是家国大事,英雄之责!

眼看白玉堂暂且制住了韩幽鹭,展昭与赵珺便立刻长身而起,直取那二十八面八宝琉璃镜。

不过,得了手的只有赵珺,展昭却被拖住了。拖住他的,正是屋中那个假包拯。

此人奔将出来,跃上了半空,身形如同鬼魅,飘飘荡荡;手中一柄蛇形利剑,似剑又似鞭,颤巍巍挽出一朵朵妖异的碧绿毒花,招势虚无缥缈,好似风中枝头的一片秋叶,将落未落,难以琢磨。

这才是真正的碧血蛇!

碧血蛇并非真的毒蛇,而是一柄剑!一柄通体碧绿,浸透了巨毒,天下至­阴­至狠的剑!见血封喉。

“碧血蛇,原来你把碧血蛇也带来了!看来,果然是蓄谋已久!”白玉堂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得带了几分同样是蓄意的邪气:“展小猫,感觉如何?”

“江湖人云,赤寒宫七件镇门之宝,常人只见其一眼便要魂归离恨天。如今,玄冥针、夺魂鞭展某都已算见过了,今日又见识了碧血蛇——连识三件奇宝,可谓三生有幸!”展昭答道。答完了才觉得,这老鼠此时还有心玩笑于他,而他竟然也煞有其事地应了他,大概是头脑一时发了昏……自从年节之后出了命案,还不曾闲暇过半日……

“错了,不是三件,是四件!”白玉堂纠正,“除了那些之外,还有紫血葳萝!”

什么?什么!

听到这话,惊愕的不止展昭,还有另外两个人。

碧血蛇的主人,以及——韩幽鹭。

展昭吃惊,因为他知道,白玉堂提起此人,就代表他此刻必定就在现场!

碧血蛇的主人吃惊,因为紫血葳萝是赤寒宫主的大弟子,但身份诡秘,连他和其余同门都不晓得他的真面目,白玉堂和展昭竟然见过了!

韩幽鹭吃惊,因为她不是别人。她就是紫血葳萝!

蝴蝶煽动一下双翼,足够千百个念头从人类脑中闪过。

就在这闪念之间,两双眼,四道目光已经­射­向了她。

那目光分别属于展昭与碧血蛇的主人。此处再无其余人等,只可能是她,只会是她!竟然是她!竟然是一个女子!

同时,韩幽鹭的目光也­射­向了白玉堂,带着无尽的哀与怨,还有震惊!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对她无情,还是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地?

蝴蝶煽动一下双翼,也足够任何高手抓住时机,克敌制胜!

巨阙和雪影同时动了起来,碧血蛇和紫血葳萝就输在一念之差!

“我想不到,你也会用手段取胜。”韩幽鹭的­唇­上染了血­色­,艳丽的血­色­,蛊惑人心的紫!

她伤到了心脉,所以吐了血。她是赤寒宫主的大弟子,原本不致只因白玉堂五成功力的一掌震伤,她是真真正正伤到了心,一颗女儿心。

“因为我的目的是救人,对于人命来说最宝贵的是时间。”白玉堂回答。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刚刚知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

“对,你告诉我。首先,在汴河上你用了寒冰掌,不过功力尚不到十成火候,所以那掌不是赤寒宫主打出的。除了赤寒宫主,只有紫血葳萝会用寒冰掌。另外我们方才追你,你在故意逃走的时候,被路上的枯枝划伤了颊边,虽然伤口很小,只渗出了一丝血,但我还不会认错,那血,是紫­色­的。”

“为什么没有马上揭穿我,”

“我本不想揭穿。但你设下迷幻阵,与你久斗,便会往不知不觉中逐渐丧失神志;本已是无比毒辣之计,你还带了那毒蛇一同前来,他的剑术套路只能算得中乘,真正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小人才使得出的兵器!碧血蛇见血封喉,又是毒上加毒!你说你是大理人士,大宋江山社稷与你无关;但白玉堂是大宋子民,定然要保我国土,更不能让好人害了包大人这样难得的清官!”

“那展昭呢?”

“此事与展昭何­干­?”白玉堂一愣。

“五爷明知道我抓了包拯也无权处置他,你刚刚揭穿我,化去的又是谁的危机?”韩幽鹭惨笑数声,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我……”

白玉堂待想开口,却不知自己究竟要解释什么。倒是赵珺喊了起来——

“可以放心了,二十八面琉璃镜我俱已毁掉了!”

这话才出口,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之声猛然自天而降,一个声音仿佛来自九霄云外,响彻穹庐:“此次行动已被赵祯识破,不要恋战,速速离开此处!”

“师父!”

“师父?”

是赤寒宫主!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来到京城的,连韩幽骘也不知道。

赤寒宫主生­性­多疑,他有最得意的弟子,却没有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把寒冰掌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却从来不把她带在身边,也不让她知道自己的行踪。

韩幽鹭不了解她的师父,她从来也猜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就像眼前,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隔空发出寒冰掌。就算她是他的嫡传弟子,不是直接被打中就不会为寒毒所伤,但其他人根本无力抵御!包括她的师弟,碧血蛇的主人。

“不用管那个废物了,带上碧血蛇,随为师走!”赤寒宫主再次下令。不止是下令,又接连发出两掌。

“不!师父!求你不要!”幽鹭喊了起来。或许她可以冷血无情,可以是非不分,但她还是无法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置身险境!

所以,她在嘶喊着的同时,拼了命一般冲上前去,运起全身的功力,硬生生地勉强化解了那两股强大的寒气。不过,代价是她的一条右腿。

这种结果,显然也是赤寒宫主意想不到的。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停留了,跟随赵珺而来的流云飞龙属下一涌而上,开始围攻他。而且,就在幽鹭与他对掌之时,一道白影冷不防地袭来,以剑气伤了他的左肩,这也正是造成他第二掌打偏的原因。

他只能选择抛下临阵倒戈的逆徒和镇门之宝碧血蛇立刻撤离。

“幽鹭,你还好吗,伤势如何?”松下一口气后,白玉堂扶起倒在地上的韩幽鹭关切地问道。

“还好,刚刚有五爷出手相助,师父那一掌只伤了我的腿,还不至死人。包拯被我困在柴房之中,其余人皆迷倒抛在院后巷子中了,你可自去找寻,只当是五爷救我一命的报偿。幽骘甘心付出,却也不爱欠人。”

韩幽鹭摇了摇头,推开白玉堂,勉强站起身来,却又摇摇欲坠。展昭见了,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小心!”

小心——

白玉堂几乎同时喊了出来,对象却是展昭。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韩幽鹭手中的短剑已经刺入了展昭的腰侧。

“展昭!”

白玉堂欲要上前,韩幽鹭却已反手在展昭背后一推,恰让两人撞在了一起。

“幽鹭,你这是何苦?你为何要——”

白玉堂扶住展昭,再抬头看去,幽鹭人已跃上了屋脊。

“因为他毁了我的梦,此生唯一的梦……五爷,亏你聪明一世,竟连自己的一颗心都看不清吗?这一年来,你一直将眼光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又痴又傻地追逐着他,却还不自知——我只恨,恨未能与你早相识!到如今,也只有道一声保重!幽鹭与五爷,自此永别!”

说罢,便是美人一去再难还!

原地只留下展昭、白玉堂、赵珺,以及一­干­流云飞龙的属下。

江湖,朝廷;

朝廷,江湖;

说不清,道不明。

但不论哪个,都是“一入此门深似海”,怕是一生都难以纠缠得清了……

至于相国寺僧人被杀一事,倒因这场风波搁置下来,变成了一桩悬案。

直到六年之后,展白二人因“赤焰令”重现江湖再度回首当年,方才重提此案,细查缘由。

逆春寒——女儿红·转章

院中的春花已然绽放,房中却不得不重又摆出暖炉。

倏忽一阵清风吹过,几瓣绯红落在案上,其间夹杂了些许纯白的结晶,经热气一熏顷刻消融,只在指间留下一颗透明的露珠。

原是逆春寒。

原本那鹅黄粉­嫩­的春­色­中挂了一层薄薄的莹白冰霜,看来倒也别有一番风雅,不过此刻来得却着实不是时候。

弹去了指腹上滑动的那滴露水,白玉堂继续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香炉,徽微蹙了尾端斜挑的剑眉,半垂下一双狭长的凤目,掩去了其下凌厉的锋芒。

两年了,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细心,一直不声不响地保留他这间厢房。

听说,有只猫儿,时常在夜阑人静时悄悄来到房中;一个人,一坛酒,独坐到天明。

“傻瓜……你是要来陪我的魂魄么?”

女儿红,男儿泪,强韧如他,大抵也从不会与人诉苦,只会将所有的伤痛都件着苦涩的酒液吞入肚中。这几个月来的确发现他的酒量长了,似乎变得与他一样,惯于时不时地饮上几杯。

猫儿说,那香炉是他送他的,因为他无论何时也不忘讲究,喜爱在房中薰香。他送了他,想不到他竟从陷空岛一起带了来。他不在的那几百个日日夜夜,他天天燃着它,如今他的衣鬓间似乎都融入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其实,我也喜欢这檀香味。平日办案,难免带回一身血气,习惯了有香味薰着,没有了反倒觉得别扭。”

后来,大概是被他似笑非笑、暧昧不明的眼神看毛了,那猫又忍不住加上了这句欲盖弥彰、掩饰自己薄面皮的注解。其实那猫不是不善言辞,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便不是,只是一颗脑袋太冷静了些,总是眯着眼睛看着,想着,坚持着自己认定的道理,却不爱动口;可是,老天爷却偏偏让他遇上了他这个煞星……

“煞星……呵呵……”

白玉堂勾­唇­笑笑,发现对着这些物品想来想去,脑中浮现的也总是当初年少轻狂的锦毛鼠与御猫,更重要的东西仿佛随着冲霄楼那一劫被葬在奈何桥边,沉入了忘川水一般;几度梦回,浮浮沉沉,仍是水中捞月。即使手指收得再紧,最终仍是连零星的碎片也难以留下……

如今对他来说,久远的记忆反倒更加清晰……当年,狂傲狡慧的他,怎么三天两头把那同样年少的猫儿激得恼羞成怒拨剑砍人,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双眸与他争那口舌之利。却也见识到他深藏不露的猫爪与利齿,才知,原来他是如此硬朗烈­性­的一个人。典型外冷内热的­性­子,不愠不火的只是那张猫皮,骨子里根本是个拼命三郎,倔强得谁也挡不得。

或许,当初就是被这­性­子吸引了吧?

“唉……”

白玉堂沉沉叹了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自觉抚弄着香炉上­精­致的雕纹。总是很想知道,自己送这东西时,面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在那双猫儿眼中映出的自己又是怎样的感受……

只是,那“醉卧红尘”一日未解,这脑子似乎就一日不能用做回忆,用了,便是爆裂般的痛!

“唔……”

口中还未来得及呼痛,一双指尖带着厚茧的手已经揉上了他的额角,凉丝丝的,舒服的感觉立刻取代了痛苦。

“你回来了?”扬起眼帘,看到的果然是那清俊的容颜。

“玉堂,你不是答应过,不可勉强。”他清亮的嗓音中凭空多出了此许喑哑,果然是又受寒了。

当日,幽鹭虽然出手相助,替他解了那寒冰掌,但终究还是余下了祸根,让他变得非常惧寒。幽鹭说如此已算幸运,如果不是他底子强健、功力深厚,大概情形还会更糟,到了冬日便会全身关节酸痛不已,起身都难。

“猫儿,我也说过,夜间让我去巡街,怎么不见你记得?”白玉堂嘴上戏耍着,强行伸出双手抱了展昭的腰,来回摩挲着他挺直的背脊,将温暖一点点渡给他,心里却在隐隐作痛!

好冷!冷得连他都能感觉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气!

可他仍是暗自压下了那般痛楚不说,直到一阵寒意悄然从窗缝中卷入,他敏锐地捕捉到怀中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猛地用力拥住他的身子。

“玉堂,小力些。”

“怎么,终是知道喊痛了?”白玉堂如此说着,还是稍稍放松了对展昭的钳制。“你不让我多想,自己却没有一刻清闲放松,莫非在我面前,你还要做个只流血不流泪、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一般的展大人?”

“并非刀枪不入,我只是一介凡人,平日总与刀剑打交道,流血总是难免。但是叫苦又能如何?叫过了,仍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若决定了,路便要一直走下去。你答应我不勉强自己回忆往事,却独自偷偷去想,头痛了,大概也未打算对我说吧?”渐渐的,展昭的身子暖了起来,幽黑的双眸中仿佛可以看到点点星光。

“算了,反正白爷爷说什么,你也总有话来对。幽鹭不是邀我们今晚去醉仙楼?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走吧。”白玉堂说罢,站了起来,不再多言,直接自柜中拿了黑貂裘的大氅披在展昭的肩上。

反正劝什么也没用,直接行动还好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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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东京一品女儿红亦出自此处。

因为东朱雀门外乃是妓馆汇集之处,而醉仙楼恰好离朱雀门不远,夜间时常有些饮过花酒、喝醉撒泼之徒出没,若被纠缠,极易生出各种麻烦,所以幽鹭今日特意换了一袭男装打扮,要了白玉堂最喜爱的窗边位置坐等。

或许故地重游才能真正体会到“物是人非”的含义。眼前的东京汴梁与记忆中那座浓妆艳抹的城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是如此的流光溢彩,堕落与繁华同在;只需坐在某个小小的角落,便可看尽人间百态,也能激发人类某些莫名其妙的“斗志”。

回想六年前,她表面看来虽是个弱质女子,却仗着一身功夫,年轻气盛的争强之心倒比一般男子还更甚几分,为了赌那一口气,做出了那等蠢事,结果激怒了白玉堂,逗得他与自己动起手来,同时也看清了另外一个人的真­性­情。

“展大人、白五爷,二位楼上请!”

忽听楼下小二一声吆喝,幽鹭匆匆一瞥,看到了那两人迈入酒楼的身影,不禁淡淡一笑,安心等了他们上楼。

几乎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白五爷”回来了,各种传说纷纷扬扬地兴起,又默默地尘埃落定之后,他们仍然如此称呼他。即使他早已经是皇上金口玉言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右护卫”,但他从未穿过一日官服,自然也就只有开封府衙内的人才会呼他为“白护卫”。

展昭身上那件黑貂裘大氅她在边关时曾见过几次,是白玉堂之物。她曾问过他,为何突然破了自己的规矩,穿起白­色­以外的衣衫。他倒也不隐瞒,说雪是白的,人若也是白的,融了进去便看不到影子,容易令人忧心;但雪是天上降下的,改不了,便只有改人了。

而且当初在冲霄楼中犯了三层*,也是逞强不肯穿夜行衣所致,此时吃了一堑还长不出一智,便只能说是黄口小儿的莽撞,算不得真英雄大丈夫。如今他内里仍是一­色­纯白,总不会因为外面穿了件黑貂裘就不是白玉堂了。

这袭话中含了几分戏言她自然是听得出,不过有一句却万万是真的——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他不想自己融入雪中不见了影子,再让那人担心。

或许之于那人,这将是一生难以抚平的重创,但至少他不希望那人时时想起那些痛楚。

“幽鹭姑娘。“

上得楼来到了近前,那人有礼地问候了一声,抱了抱拳,方才坐了。果不其然,大氅下是一袭熟悉的簇新蓝衫。当年,她也只见他穿过几次官袍而已,因为白玉堂讨厌那种颜­色­,总说像血,所以两人私下相处时极少穿官袍。

“展大人,错了,不是姑娘,是公子。”

幽鹭笑笑,指指自己一身男子装扮打趣道,只见展昭先是一愣,随即微笑改口道,“展某失礼了,韩公子。”

“哪里哪里,玩笑而已。”幽鹭摇摇头,招呼二人坐下,随意对饮了几杯之后,道:“其实今日请白五爷与展大人前来,一来是此前无有叙旧机会;二来,是想向二位辞个行。再过两日,逆春寒过了,我打算回大理一趟。”

“回大理?这——可有我们帮得上忙之处?”白玉堂问道,直觉幽鹭必定有什么要事待办。

“多谢白五爷关心,我此番回去,只是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若是处理好了,以后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回去了。”

幽鹫正说着,忽听楼下乱了起来,似是有几人醉了酒,又在聚众滋事。展昭见状,立即起了身,道了声“我去去便回”,人便矫健地纵身而起,直接从窗边飞了出去。

白玉堂早知事情不管大小,发生在展昭眼前便会出手去管。见他出去,仍是半垂了眼帘,手持酒杯,将那浓香的琼浆玉液饮尽了,沉沉开口道:“逆春寒过了,他……便暂时不会有何大碍,是不是?”

“是。我此次回大理,也正是寻求完全祛除寒冰掌病根的方式。我本不想告诉你们,想不到还是被白五爷勾了出来。”幽鹭望向窗外,幽幽叹道。

“在边关时不是已解了毒­性­,为何又突然出了变故?”白玉堂的目光缓缓沉冷下来,心中的弦——乱了。

“因为当日展大人受那一掌,表面看来并不算严重,幽鹭自思身为嫡传弟子,解那寒毒绝对不成问题,未料无法全然掌握它的­精­髓。回到京城这些日子,才发觉不对。幸好此时已是春日,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否则……”

“否则仍有可能危及他的­性­命,所以你才特意留到‘逆春寒’过后才走,以免出现闪失。”白玉堂接言道。

“是。”幽鹭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罐,“一切诚如白五爷所想。所以在我赶回中原之前请白五爷守好展大人,千万不可离开他的身边,如果他身体不适,便给他服下此物。”

“知道了。”白玉堂点了点头,将那瓶揣入怀中,又问道:“还有需要注意之事吗?”

“别的倒是没有,其实只要天一转暖,稳定下来,便暂时无须担心。”幽鹭口中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移向窗外街上。

展昭去了迟迟未归,那吵嚷声倒好似越来越大了,仔细一看,却见他正被几人团团围住,打了起来;寻常几个泼皮无赖哪里是展昭的对手?只见他立在原地,巍然不动,袍袖略略一扬,那些人便被掌风扫了出去,脚下连退数步,跌倒在地。

“白五爷,我们……”

她转了头,正想问白玉堂要不要过,他已快了一步,从窗口跃出。

“此处究竟出了何事?”白玉堂双脚着了地,正落在展昭身边,状似不经意地碰触到他的手背,冷得像冰!他心中一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声音一出,吓得四下围观群众瞬间散去大半,连对街胭脂苑中探出身来瞧热闹的姑娘们都纷纷关窗闪人,以免无端惨遭池鱼之殃!

京城中就连几岁的娃娃也从那说书人的口中听过,这陷空岛上的白五郎人虽生得俊俏风流,却也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罗,手中一口雪影宝剑是见妖杀妖,见神杀神,生死全由他的喜欢!

“有人抛了尸体在那‘胭脂苑’门外。”展昭边道,边命几名匆匆赶到的衙役将那尸首用草席里了,抬回府衙。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抛尸?”白玉堂神情一凛,一双利目当即扫向余下几人,只见剩下的除了胭脂苑的老鸨、五六名打手,还有三个被接得鼻青脸肿的酒客。只是给他刚刚那­阴­翳的脸­色­惊到,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回话。

“此事十分蹊跷,此时天­色­尚不算晚,竟无人注意究竟是何人将尸首抛在此处。”展昭抚平了衣袍上的皱折答道,“我刚刚粗略特那尸首检查过一遍,已然僵硬了多时,像是被活活冻死。”

“冻死?难道是寒冰掌?”白玉堂听了此话,心下立时漏跳了一拍,猛然抬起头来,又见展昭衣袍下摆沾了几点冰霜,不禁急了起来,双眼一眯,锐利的目光刹时如利剑般扫向周围那几人,杀机顿起!

“玉堂!”展昭见了,连忙一把扣住白玉堂的手腕,“别急,那些冰霜是我适才下楼掠过屋檐时沾到的。这几人都饮了酒,神智不清,难以问话,我们须将他们一并带回府衙问话,此时莫要再惊吓他们了。”

“嗯。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白玉堂将握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收回,口中答着,心里却“砰砰”接连狠狠抽搐了数下,暗暗吃惊。他自知­性­子再如何也比不过展昭冷静,但也不至暴躁到动辄便要取人­性­命;刚刚却不知怎的,才一着急,火气便涌了上来,未曾细作思虑便想出剑。便是现下,那般狂燥之气也仍耒完全褪去。

“好,那我先带这几人回去,你去告知幽鹭姑娘一声再走。”

展昭正如此说着,却听身后有人接言道:“不必了,展大人,我与你们一同回去。”

“幽鹭姑娘?”

“酒钱我已付过了,刚刚那尸首,幽鹭应该帮得上忙,待回了府衙,幽鹭再与展大人、白五爷细说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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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死者是一名女子,尸身僵硬,上半身*;背后满是伤痕,该是曾经遭到过鞭打,**衣着完整,验尸证实她并未遭到­奸­污。尸体四肢及颈部均有严重淤伤,系强行捆绑拖拽所致。该名女子系胭脂苑花魁柳依侬身边的婢女,双莲。

柳依侬与老鸨一同前来辨了尸后,尚未走到门前,突然抬手掩了额道,“妈妈,我的头好昏!”

“什么?头昏?依侬啊,你这是怎么了?”老鸨一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立时皱成了一团,一句话还投来得及问完,柳依侬已经嘤咛一声,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老鸨见状,立刻尖叫起来,只顾双手乱挥,却不想着伸臂接人。倒是展昭快了一步,及时出手揽住了柳依侬的身躯。

“柳姑娘,柳姑娘!”连唤了几声,却不见回答,展昭微微皱了眉,怀中靠着美人温香软玉的身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乃是停尸之处,根本无法安置柳依侬。无奈之下正想弯身抬人,一直立在一旁袖手旁观的白玉堂不知何时踱了过来,手臂一扬,剑鞘便点住了老鸨的­茓­道,逼她噤了声。老鸨被点了哑­茓­,愈发惊慌起来,连忙比比划划上前求饶。

“玉堂。”

展昭看向白玉堂,正想示意他开封府衙不比边关大营,乃是天子脚下,不可任­性­胡为。白玉堂却微微一笑,冲那老鸨道:“你慌什么?乖乖过去帮忙扶人,到了后堂,我自然会解了你的­茓­道。“

老鸨见白玉堂满面笑容,却是全身冰冷袭人,不禁一颤,点头如同捣蒜一般,跌跌撞撞冲上前,忙不迭地伸手扶了柳依侬,跟在引路的衙役身后,一路来到府衙后堂。公孙策见了,马上命人打开一间厢房,请柳依侬入内休息,随后请来了韩幽鹭,为她把脉问诊。

展昭与白玉堂在厅中等了半晌,才见幽鹭出来,道:“展大人,白五爷,二位先去歇息吧。事到如今,似乎比幽鹭原先设想还要复杂。请再多给幽鹭一些时间,理清其间脉络,明日再向你们细细解释。”

“如此也好。那么此处便要多多劳烦幽鹭姑娘照顾了。”展昭闻言,点了点头,与向玉堂一同退出了厢房。

“幽鹭她,该是认得那柳依侬的。”来到院中的回廊上,白玉堂开口道。

“我亦有同感。”晨昭点了点头,“起初幽鹭姑娘说她帮得上忙,我以为与那死去的双莲有关;如今看来,该是与那柳依侬也脱不开关系。或者该说……亦与赤寒宫息息相关。”

“若只是赤寒宫便还好……”

白玉堂微微蹙起了两道剑眉,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原本只是随口之言,不想展昭还是将此言听了个仔细,停下脚步转了身狐疑道:“玉堂,你此言又是何意?难道除了赤寒宫外,还会牵扯到其他?”

“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又何必紧张得活像只竖了毛的猫?此事究竟怎么回事,现在也不过都是你我的猜测而已,详情还有待明日幽鹭为我们解惑。”白玉堂说着,面上早已是一副促狭笑意,一伸手扯了展昭的发丝,眨眼间十指微动,不知系了什么物件上去。

展昭低头定睛一看,发尾上坠的却是一只银铃!稍稍一动,便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本想教训几句,重逢之后许多小事均未与他计较,他倒愈发嚣张起来,真把他当作任老鼠捻须戏耍的病猫!可是仔细一瞧那银铃,便又发作不起来了。

“猫儿,看来你还没忘了这铃。那时我与你打赌,如果可以把它拴在你身上,你这御猫便要对白爷爷俯首称臣,从此以后一切全听我的安排!如今我做到了,你又怎么说?”白玉堂说着,动了动手指,牵动了展昭的黑发,那铃又是一阵轻响。

展昭这时才注意到,银铃是被一根红线栓着,一端绑住自己的发丝,另一端却系在白玉堂的食指上。

“自然是不予承认。”挑了挑眉,展昭毫不客气地答道。“这赌约早过了许多年,又再提起,你分明是在耍诈!”那铃本是一对,是他们初识之时,白玉堂故意买了来戏弄他的。一只挂在了府衙里厨子养的猫颈上,一只便打算系在他身上。二人还曾为此大打出手,斗得天昏地暗!

“耍诈又如何,兵不厌诈!你当日又没与我定下期限,自然是何时都能兑现。何况,你这猫儿耍诈的次数还曾少了吗?”白玉堂一边戏耍着道,一边凑上前去,近了展昭耳边,低语道:“这铃我从当日便一直带着,想总有一日,一定要用它拴住你,谁知我娘的捆龙索快了一步,反倒是我早早被拴在你身边,今日向你讨回,也该不为过吧?”

“说来,我本想从边关回了朝,覆了皇上的圣旨,便可以去探望一下江宁婆婆,谁知才回来便又生出变故……”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是,那场惊涛骇浪根本从未停止,此时只是进入表面宁静内里却汹涌澎湃的暗流?玉堂体内被断言无解的“醉卧红尘”、自己所中的“寒冰掌”、在边关本已告别,却又去而复返的幽鹫……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事实,这次浩劫远远没有结束。

“变故又不是你我控制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职责所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注定与展某无缘,展某也消受不起、容不得巨阙在鞘中生锈……这不都是你这尖牙猫当日拿来教训人的?你当白爷爷就能容得雪影变成摆设好看?”白玉堂说着,在自己的厢房前停了下来,推开了那两扇雕花木门,拉展昭走了进去。点了灯,转过身才发现他正独自立在敞开的窗前,对着一轮冷月,不知在想些什么。“人人都知猫天生惧寒,怎的就只你经冻耐冷?”

“我……”

展昭回过头,正要作答,白玉堂却不由分说地越过他的肩头抬手关了窗,一直将他拖到暖榻边坐了,抓了他的手,才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他的手指;复又在他耳边低低呢喃了两句。见他面­色­红了起来,一时气势汹汹地顶来,慌忙向后一倒,躲过了,接言笑道:“你恼什么?听张龙赵虎他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也经常睡在这间厢房。刚刚是我话说得不够悦耳,还是措辞不当?莫非从前我都不是如此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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