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含羞草过敏?”大步跨向前,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右手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冰尘雪不觉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转向扇儿,嘱咐她先进去坐会儿等她。
而后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慕容谦,有些不耐烦道:“这与将军没有任何关系,并且……”顿了顿,心下突然想起当日将军府的那些事,不禁冷了嗓音道,“我也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关注我,似乎……我们并不很熟。”
说完目光移向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来。
她最恨逢场作戏的人,尤其是男人,那会使她感到更寒心。
闻声,慕容谦面容一僵,深深地望了她半晌后,最终松了手,眼中有丝莫名的怅然。
含羞芬芳,点点粉色花瓣从空中坠下,轻飘飘,虚渺浮散,只余鼻间一抹淡香。
视线中的身影渐渐走远,直到化做一个小点,淹没在一片迷雾丛林中……
他木然站在原地,眼神扑朔迷离,脑中犹在回荡着冰尘雪的那一席话……
是啊,他何以对她关注至此,何以一得知她回到太子府便立即赶了过来,何以她如此冷淡于他,他却不恼,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
乌云瞬间密布,狂风夹杂着地上的沙砾席卷而至,声声作响……
宫灯明亮,案上的白玉麒麟香炉里,袅袅地升起龙涎香,沾上一星半点儿,很久都散不去。
“怎么,有什么不痛快?”橙黄|色亮光映照在那深刻的五官上,殷佐右手握了一卷兵书,没有抬首,语气带了些奚落。
慕容谦望了他一眼,面色微变,转而由坐榻上站起,缓缓走至窗前,目光飘忽不定。
“你可知她对含羞草过敏?”声音很轻,伴着风声。
话落,亮光下的人挑了挑眉,嘴角不经意勾起,目光始终锁在手中的书卷上。
屋外阵风漫卷,打在纸窗上,声声闷响。
“那又如何?”面容不为所动,声音波澜不惊。
殷佐皱了皱眉,心中暗叹,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找他的居然是……他。
“你是故意的。”光影下那道修长身影突地旋身,有些压制的愤怒。
殷佐未语,仿若未听见,眼睛不曾抬一下,面容没有丝毫异样。
相对于他的冷静,慕容谦面色阴沉,沉默了好一阵,瞅着他没有做声。
“既然如今她已落到了你手上,你又何须如此折磨她?再者……”说到这儿,他眼中一阵哀色快速滑过,无奈道,“你既知将来她的下场那般惨烈,又何以忍心……”
顿了顿,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情,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无法想象甚至不敢去想未来的那一日,他们要用她的血去揭露那个秘密,只为了富可敌国,权倾天下。
第三部分 第85节:大潮无音(8)
那时,这张淡漠平静的脸还能如现在这般不动声色吗?
“成大业者,永远要警惕‘仁慈’二字。”终于,缓缓将手中书放下,殷佐冷扫了他一眼,浓眉不由得拢紧了一些。
随后他霍地站起,修长的手指轻举起案上一杯斟满了的茶,递到了慕容谦手上,冷眸定定地盯着他,眼神凌厉无比。
“我无意难为她,只不过想看看冰家的女子是如何屈服的。”右手缩回,他慵懒地拍了拍袖子,眼角瞥见指腹上一滴晶莹之珠,仿佛人的眼泪。
他的语气十分寻常,甚至带了几分得意的轻佻。
“冰家女子?如今冰尘霜已归顺于你,你又何必难为一个明知不可能低头的弱女子?”慕容谦一昂首,猛地将杯中水喝尽,握住杯底的手指隐约颤抖了一下。
他不明白殷佐想怎样。如今人已掌握在他手中,就如掌握了半个天下,难道他真要将她逼到走投无路?
“你不觉得看着顽强不屈的猎物心甘情愿归顺自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斜眼扫过那根颤抖的手指,他冷哼了一声,黑眸瞬时投射出一股残忍的兴奋感。
心中一惊,慕容谦沉沉地凝视着他,心底顷刻间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与他相交多年,这样的眼神他只看过一次,那便是五年前的那场战争,当时对贺兰国的俘虏国师,他也露出了这种眼神……
“如若这样,那倒不如趁早让她解脱,别等到以后……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他忽然冷笑了一声,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话毕,原本冷峻的脸上猛地蒙上了一层阴霾,如鹰隼的眼眸似有似无投射出一道危险的光芒。
自那日下了一夜暴风雨,接下来几天天色阴沉,总时不时有一阵狂风暴雨来袭。
直到第三日天气转晴,阳光洒下,含羞草的香气却像一夜间苏醒一般。
自从那日扇儿发现她住在这儿后,三番四次要去找殷佐,直逼得冰尘雪只好以孩子为由威胁她,这才好不容易将她给劝住了,只答应寻到合适的时机一定向殷佐说明了。
只是,扇儿却怎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如今这殷佐对她心中尚有过多怀疑,即使她真提了出来,只怕无端招来一顿羞辱而已。
当前唯一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成就未来。
想到这些,她不禁心中一阵沉痛,如今爹爹尚被关在天牢中,而她却连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
正想着,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发出一阵嘎吱的声音。
秀眉微挑,脸上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她不禁轻喊了一声:“是琉璃吗?”
话还未落,有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珠帘外,清风将一条条珠线吹起,露出那道月白色身影。
院内含羞草的花瓣在阳光下纷纷绽放,从容舒缓。
珠帘飞散,两人静默相对,都未做声。晨色宁谧,风过处落粉如雨,遍布小径,芬香靡靡。
一阵缄默后,垂帘被掀开,那道身影一步步逼近,月白色的长袖荡出如水的波纹。
冰尘雪面无表情地望着来人走近,眼中如水如雾,澄清无澜。
缓缓走到她对面坐下,殷佐轻抬头,与她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慢慢扬起嘴角,似笑非笑。
“出乎本太子意料,除了瘦了些外,你看起来倒不像慕容谦说的那么病怏怏。”狭眸一眨不眨打量了她半晌,而后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听到慕容谦三个字时,冰尘雪脸色变了变,心中小惊了一下,而后迅速又恢复了平和之色。
“太子绕这么远而来,不会就为了传话吧?”她的语调压低了一些,嘴角只略微动了动,弧度很小,让人感觉她说话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不同以往,对于她明显的排斥,殷佐却并不恼,他的脸上仍挂着微笑,俊秀容颜堪比神,却给人一种莫名阴冷的感觉。
“本宫还没有无聊到此地步。今日只不过一来看看你,二来顺便跟你商量个事,毕竟你也是这太子府名正言顺的太子妃。”说话间只见殷佐脸上已无玩笑之意,很是认真地看着她。
第三部分 第86节:大潮无音(9)
庭院很静,和风穿堂而过,院子里浅淡的花香便随风飘了进来。
太子妃?唇边忍不住浮现出自嘲之笑,清澈的眸中闪过几分疑惑,她不觉睁大了眼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十日后母后将宴请朝廷百官之女,旨在为邑王选王妃。届时你妹妹冰尘霜亦会到场,今日来只是同你说一声本宫有意召她名正言顺入府。”他的话说得极为含蓄,说话间,鹰目一直锁在她脸上,语气不紧不慢。名为商量,实则不过是担心她届时出丑罢了!
听完他的话,她并未显露出任何异色,目光沉静,甚至比方才更平和。
“那便恭喜太子殿下了。”平稳的语气,有着淡淡的讥讽流露在唇角。
这一切早就在她意料之中,换言之,等这一日她等多时了。
清浅如山间溪流的声音,甚至透出几分喜感,殷佐皱眉看向她,心中突然对她那句话感到极为不悦。
笼在光影中,他微微抬了抬头,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嘴角仍然挂着笑意,深黑的眸如夜空般浩瀚缥缈得无法解读,凝视她半晌,不觉讽刺道:“看样子冰家女很乐意成为娥皇女英。”
他的笑突然淡去,如寒星般的眸子浮上几分阴冷,几分恼怒。
话罢,冰尘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惊:看来那个位置他势在必得。
这些话本不可轻易吐出,如今他毫无顾忌地说给她听,必定是胜券在握,明目张胆开始抢他要得到的东西了。
“殿下这话怕是说得不太合适。”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她转而抬头笑了笑,心中对他的说法感到极度反感。
静谧中,不时传来一阵悦耳鸟啼声,似有意惊扰两人之间僵滞的沉默。
心下已然明了,深湛目光似有洞彻人心的力量,他弯了弯唇,黑沉的眼睛越发深邃了起来。
“听说你已经见过扇儿了。”他依旧在笑,但声音里却忽然有了一种极为骇人的森冷,双目中透出浓浓威慑之气。
窗外暖意微浓,放眼一片姹紫嫣红,她却忽然感到寒冷入骨。
胸中一紧,她还来不及揣摩他问这句话的含义,那低沉的嗓音突地又响起:“冰尘雪,本太子倒真有些看不透你了,记得多日前你宁肯为她放弃这太子妃位置,如今却为何表现漠然?究竟是你变了,还是原来的冰尘雪本就如此?”话锋瞬间一变,他忽然欺近了两步,修长手指猛然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对上他的目光。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她如看一件极其寻常的物什,丝毫无视他眼中几欲将人冻结的冰冷。
“本就不是她的福气,又何必强求?这样,甚好。”片刻后,她淡然出声,语气平缓。
强求?他呆然凝视着她,望着那双似无欲无求的眼眸,有片刻失神。
目光复杂而深沉地看进她眼中,似乎在斟酌在犹豫而又不确定些什么。
“看来那几日不见,你倒长进了不少,却也想开了不少。”最后几个字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来,他突然很反感那张永远无争的脸。
仿佛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东西能感染她,吸引她,值得她为之喜怒哀乐。
“这不也正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天色似乎不早了,殿下难道打算留下来与我一同用膳?”挣脱了他的钳制,她冷笑了一声,满眼都是驱逐之意。
她实在不懂,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如他所愿,他却仍不打算放过她,他……究竟要如何?
难道非要看到府中所有女人都为他争风吃醋才罢休?
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颗尚在这世上的心,若是它也没有了,那时她必不会苟活于这世上。
冷眸瞥见她眼中露骨的厌恶,殷佐努力隐忍下心中的愤愤,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甩袖而去,珠帘也在他的大力牵扯下散落一地。
寒风起,珠帘散,她面无表情扫了眼落于地上的碎珠,眼中微现几分可惜之色。
“这里地儿小,若是太子日后有何吩咐,遣个丫头过来传话便是,就不需如此劳师动众亲自来一趟了。”心中一阵烦倦,她轻轻拣起散落的碎珠,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第三部分 第87节:大潮无音(10)
殷佐凝立门边,忽闻身后一席话,顿时眸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愠怒,似恨亦似怨,最后冷哼一声,重重跨步离去。
斑斓日华自窗边倾洒而下,蓦地垂首,但见掌心盛满晶莹碎珠,心中顿时惆怅万千。
生生错,生生过,荼蘼寂寞不争春。
那日与殷佐不欢而散后,一连三日她都没有再见过什么人,只悄悄到兰苑里走了一趟,不出半个时辰便又回来了。
因着担心琉璃起疑,她尽量忍下看望扇儿的冲动,白日里只独闷在屋内,也不叫人侍候,也不干点儿什么,只撑着头,整日里昏昏沉沉地想着扇儿的事。
再过一些日子,扇儿的肚子怕是要大起来了,到时候很难不被发现。
心中牵挂着,她不觉左思右想琢磨了几日,而后终是一无所获。这太子府四处布满了眼线,各个院子里都有几派放着的耳目,照这么下去,估计未过多久就将泄露出去,而这唯一的办法便只有逃走。
脑中突地闪出这个念头,连她自己也惊了一下,但前思后想,却着实找不到更有利的办法。
认真掐指一算,她们最多只有一个月时间,过了一个月,只怕这整个太子府中的人便都会知道这个秘密。
想到这些,她更是感觉事情非常棘手,迷糊思索了几日后,终于决定请一个人帮忙。
那个人便是她起先最不愿意与他有丝毫瓜葛的慕容谦。
只是,她该想个什么法子见到慕容谦?
如今回想起来,她当真有些后悔了那日里对他说那么重的话。
想着想着她不觉又昏睡过去,最近几日每每一到傍晚,她便会深感疲惫不安,浑身完全使不出一点儿力,甚至常常有晕眩的感觉。
她果然对含羞草过敏!
一夜梦醒后,身上又恢复了些力气,她依照习惯简单梳洗了一下,正欲开口叫琉璃,不想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琉璃的声音响起:“太子妃,慕容将军府中来人送帖子,说将军吩咐了必须亲自交到您手上。”
闻声,心中大喜,她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容来,待转念想到琉璃在外,便刻意沉了嗓音,淡淡回道:“如此便送进来吧。”
说完,又迅速将衣裳整好了,坐于红木桌旁,面容已恢复寻常之色。
房门轻手轻脚被推开,紧接着,只见琉璃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淡绿色衣裳的女子,手中亦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定睛一看,却是将军府中侍候过她的凤儿。
凤儿道:“我家将军说太子妃是个念旧的主儿,这儿是一些太子妃当日留在府中的衣物,奴婢给洗干净送过来了,另外因前些日子太子妃在府中染上风寒,将军担心从此落下病根,便又嘱咐奴婢拣了些药材送来,这帖子上都记录了太子妃在府中试用过的药材,您请先过目,待没个差错,只需勾个圈便是,奴婢便将这帖子送回去。”
语气不卑不亢,面容亦不见丝毫异色,冰尘雪余光不时扫过另一边立着的琉璃,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而后又快速掩饰起来,小匣子由琉璃接过,递到了她手中。
缓缓打开用漂亮的宫纸做的帖子,只见上头淡淡的笔迹,果然是一些中药的方子。
心中顿觉有些惊讶,而后不由得放缓了速度,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惊觉每隔四个字连起来竟然是两句道歉之词。
时至如今,她不得不佩服起慕容谦的顾想周全,原来他竟是想到了她的处境的!
一时间,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扫了匣子内的药草一眼,很是感叹。因自小曾服用过这些药材,她只望一眼便顿时明了: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治疗风寒的药物,而是缓解花草中毒之药。
“太子妃,您看可都妥当?”这时,凤儿的声音又响起,她不由得抬头望过去,目光相接,隐约见她眼神另有深意。
顿时心领神会,她忙吩咐了琉璃将笔取来,扫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便将两个药材名勾起:一个是沙棘,另一个便是月笕草。
落笔刻意装作无心在“棘”与“笕”字处勾过,“棘笕”,意急见。
第三部分 第88节:大潮无音(11)
“这两个药方子似乎弄错了。”她霍然起身,语气不紧不慢,故意当着琉璃的面缓缓合上帖子交给了她。
那凤儿拿到帖子,忙放至袖中,而后又行了个礼便由琉璃带着离开了……
做完这些,冰尘雪才又重新松了口气,一颗焦急的心也总算微微沉下来一些。
而后事实证明,慕容谦的确聪明,只一日工夫,次日一下朝他便赶了过来。
阳光煦煦,微风徐徐,院里,满是随风摇曳的花,似在飞舞争艳。
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已不如那日里看起来那般憔悴,黑眸炯炯闪光,脸色亦神采奕奕。
而后冰尘雪不免又费了一番心思将那琉璃遣走,神色也不再冷冰冰的,透出了几分温和之意。
“如今长话短说,你必不能在这儿待久了。”忍不住走到窗前,略微不放心地望了四周一眼,见确实没人后,她这才转过身,压低了嗓音,神情看起来十分着急。
见她如此,慕容谦心中自知她定是遇到了麻烦事,忙点头应声。
“上次是冰尘雪无礼,先在这儿向将军道歉了。如今我确是遇到一件麻烦事,还望将军能不计前嫌帮助我。”她一刻不敢懈怠地盯着慕容谦,语气含了几分紧张与无奈。
浓眉不由得轻皱,慕容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满是不解。
见他态度尚不明确,那冰尘雪心中更是着急,忍不住轻道:“这事关系重大,只因冰尘雪相信将军为人,还望将军答应。若是不肯帮忙,也定不能将此话泄露出去!”
实在被逼无奈,纵然她心里没什么把握,尤其是慕容谦与殷佐有多年的交情,她甚至不敢去想他究竟会不会真如她所愿保住这个秘密,但是如今死马当活马医,若是不信任他,扇儿便连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语毕,慕容谦怪异地扬了扬嘴角,而后见她神色极其凝重,只快速沉思了一下,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冰尘雪便将我和扇儿两条命交给将军了。”说到这儿,她清楚地看见慕容谦黑曜石般的瞳人猛然收缩了一下,神色变得十分严肃。
深吸了口气,她不由得走近了几步,满眼警觉地扫过窗外,轻道:“实不相瞒,扇儿她……怀孕了,并且依着她那身体状况,我预计瞒不过一个月。而你我都知道皇室向来注重血脉的高贵,必会对她不利。”
简明扼要地叙述出她的难处,她的目光不曾移开过那双眼,清眸第一次真心地露出期盼和哀求之意。
心里咯噔一下,慕容谦脸色微变,不觉皱眉,本欲问为何会如此,依照皇家规矩,非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子是不能怀上皇室血脉的,更何况扇儿只是个低贱的婢女。
但转眼见她满眼希冀,往日的清高皆化做今日这一低头楚楚,心中一涩,眸中浮出怜惜之意。
四目对望许久后,他终不忍见她眼中由淡到浓的失落与悲凉,只得违背自己真实的意愿重重点下了头。
见状,冰尘雪这才由悲转喜,眼中盛满了感激与喜悦之情,望着他,眼眶不由得红了一圈。
她实在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她,一时间心中除去感动,更多的是之前误解他为人的愧疚。
“咱们别拖太久。”慕容谦刻意不去看那双眼,声音有些嘶哑。
就这一次吧,就当弥补之前对她的侮辱!
心中这般安慰着自己,他体内那股奇异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我想让将军帮扇儿离开这里。”她的话说得很慢,语气有几分不自在。
出乎意料,慕容谦倒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表情,他的脸上依旧如方才的神色,眉间微耸,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我答应你,这一个月内我会想办法安置好扇儿的。”他看着她,注视着她氤氲起水汽的双眼,温和的目光如盖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
顷刻间,心中百感交集,她抿了抿唇,想说感激的话但又觉得有几分矫情,便只能一直望着他,眼中满是感动。
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慕容谦轻笑了一声,不由得叹道:“感激的话我不需要,只是希望你日后喊我一声慕容。”
第三部分 第89节:大潮无音(12)
他的唇角恍惚闪过一丝笑意,明朗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俊朗的眉宇瞬间英气逼人。
再次见到慕容谦时已过了一日,那日一早听说各个院子里的女人都接到一张冰尘霜发的帖子,只道是春季来了,邀了这府里的女眷们一起赏花。
冰尘雪本想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但转念一想,尽管这些天避着,但早晚都需要面对的,尤其现在扇儿出了事,她还必须凡事都顾及到她。
只是,不知扇儿那丫头有没有收到帖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叫来前几日里新添的守夜丫头红儿,思索了一下,目光望了眼古木桌上绣着梅花的纸笺,问道:“这府里上下,每个院子都收到了?”
话说得极其含蓄,她漫不经心地将帖子又合上了,语气十分冷淡。
闻声,那小丫头眨了眨眼,头微歪了些,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眼中忽然变得晶晶亮。
“回太子妃话,是的,奴婢听说就连那兰苑里的夫人也收到了。”小丫头一脸纯真地望向她,认真回道。
果然是个天真丫头!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眼中似有似无蔓延了几分笑意,忽然起身,望了窗外一眼道:“去挑件素净的衣裳,待会儿咱们就过去。”
明媚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洒在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如空山灵雨一般,给人一种远在天外的感觉,纵使就这么站在对面,却让人总是感到有些虚幻不真。
“对了,去将梳妆盒里头的金步摇拿出来。”沉默了一会儿,她用手拢了拢盘在头顶的发髻,忽然出声道。
话音刚落,被才走进来的琉璃听见,不觉有些惊讶地望了她两眼。
“主子向来喜好简单,今日怎么倒是想起了戴那东西?”琉璃一边笑,暗自冲那丫头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一边走到梳妆台前,从古木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里面那根金步摇。
手心张开,剔透晶莹的金步摇绚烂生辉,一看便知定非一般贵重饰品。
“有些东西藏久了容易被遗忘,你说是不是?”扫过琉璃手中璀璨的宝物,她静静地望向琉璃,声音不大,却令人莫名生畏。
果然,琉璃脸色一变,有一瞬间怔怔望着她,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金步摇共有三个,据说是先皇召了当时天下第一名匠专门打造出来的,如今另外两个分别为皇后与皇贵妃所有。
“还愣着做什么?这时辰也快到了。”秀眉忍不住蹙起,冰尘雪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而走至梳妆台前坐下,原本无澜的眼中一丝厉色快速逝去。
这话她是刻意说与琉璃这丫头的,今日只是个开始,她要让殷佐知道她不是争不起,而是时候未到。
天空清明,甚至可见碧蓝,和风习习,春意悄然而至。
这是她一次走进梅苑,只见周围茂林修木,层层叠叠。湖石巧立,堤草铺茵,楼台精巧,繁花似锦。粉色白色花瓣拂上半空,飘散而落,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缤纷如画,四周栽种着的梅树风韵洒落,梅枝清癯、明晰,披靡而下,冰肌玉骨,凌寒留香。
走到一半,她刻意放缓了步子,目光暗自留意了四周一圈,心中暗忖:不知扇儿有没有到。
正想到这儿,只听得苑外隐约有些吵闹,不禁皱了皱眉头,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一些,走了几步后又似乎觉得不对,便轻声问道:“这后头发生了什么事?”
待看向琉璃,见她脸上也有疑惑之色,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两人又静立了一会儿,直到那尖刻的嗓音传入耳中,方才听出了些端倪。
“听着这声音,似乎是卓夫人与兰夫人。”琉璃沉吟了一会儿,而后抬头望向冰尘雪。
冰尘雪未语,低下眼,眉头轻拢,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走,咱们去看看。”她的声音突然含了几分寒意,话未完,人已经往回走了几步……
琉璃忙跟了上去,面上隐隐浮现担心之色。
待快步走出梅苑,果然见卓盈盈领了几个丫头,一脸蛮横地立在当中,红唇黛眉,一袭殷红色纱裙紧紧地裹住凹凸有致的身体,一条华贵的白色貂毛披肩披于肩上,使她看起来气势更盛了几分。
第三部分 第90节:何处逢春(1)
视线缓缓移动,却瞧见扇儿依旧是一身鹅黄|色布裙,头上只象征性地Сhā了根极其普通的木簪,小脸惨白,远远望去竟与一般的后院丫头没有什么区别。
“我道是谁如此有兴致在这儿谈天,没想到却是卓夫人在此。”目光怜惜地扫过扇儿,冰尘雪走过去,将手中捧着的暖炉递给扇儿,面上清冷,目光犀利地瞅向卓盈盈。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吐出,意在让卓盈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女子的尖刻刁钻她是见识过的,好些时候不见,没想到她倒有增无减。
那卓盈盈不想在这儿碰着了她,本欲刻薄几句,但忽而又想起前儿个殷佐已经将她挪到了含羞苑里,只当她地位提升不少,一时,只能苦苦忍下冲到嘴边的话,转而笑了笑道:“让姐姐看笑话了。只因听说今日里殿下邀了几个客人前来,妹妹看扇儿这着装似乎不妥当,这才好言相劝,别到时候让别人说这太子府连件像样的衣裳也做不起。”说话间,那双娇艳水眸有意无意地瞥过冰尘雪身上,嘴角微露一丝嫌恶。
一下便听出了她口中的奚落之意,冰尘雪倒也不恼,她望了扇儿一眼,将她拉至身后,右手突然伸出,似乎毫无意识地扶了扶头上熠熠生辉的金步摇,抿嘴反讥道:“卓夫人这话倒是连本妃也骂进去了。只不过本妃却认为这衣裳纵使穿得再鲜艳,也改变不了一些既定的东西。并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待瞥见那双眼里闪过的不甘,佯装疑惑道,“本妃曾听说这皇家有规矩,凡事以正室为大,不知妹妹可曾也听过?”
话毕,眼中故意露出不确定,抬眼看向那早已变了脸色的卓盈盈。
言下之意很简单,所谓以正室为大,无非就是皇家女子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地位,时刻将正室摆在前头,不得肆意出风头。就连着衣打扮也是如此,不可不分尊卑。
那卓盈盈脸色越来越难看,刹那间,眼中闪过多种复杂情绪,由错愕到难堪继而到愤恨。
“姐姐教训得是,只不过妹妹以前常听人说有些人一出生命就注定了,即使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原来的那股子味道还是改不掉的。妹妹只是好心提醒了扇儿妹妹,如今也是这太子府的主子,便应循了这主子的规矩不是?”眼中浮现出得意之色,她目不转睛地盯住冰尘雪,欲看她出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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