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窗外的更夫敲着手中的梆子,洪亮的声音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显得广阔而低沉,划过静寂得几乎令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沉重黑夜。
夜复一夜,这寻常的报更声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在今夜这个连月亮都没有踪影的日子里,听在她的耳中却是格外心惊,教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
她轻轻的推了窗扉一下,露出一个足以让她一窥窗外的小缝,心焦的探向连着中庭回廊的小径,期盼着看到她熟悉的身影。
红儿不是说好二更天就会来的吗?由方才报更的梆子声听来,并不是她过于心焦,而是红儿真的迟了,她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耽搁了?于以湘的心中不觉一震。一想到最坏的情况,她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
如果杜少勤知道她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如果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如果他知道她选定这个新月的日子要连夜逃离家门、逃离他们的魔掌,以他们手段之狠毒,不会就要了她一条小命吧!
他们一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也不眨的痛下毒手。
为什么当初她不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爹爹?如果她曾把自己每一次见到杜丽娘和杜少勤总会生出的怪异感觉告诉爹爹的话,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第一次,当爹爹把杜丽娘和她的弟弟杜少勤介绍给她认识的时候,她直觉得认为,这只长她一轮的丽娘美艳得似乎太过火,和一向老实的爹爹似乎不太相衬,还有那个杜少勤,家中的女婢个个赞他玉树临风、貌赛潘安,可她却老实觉得他常往自己身上打量的眼光,每每令她有转身逃奔的冲动。
不过,在娘过世后,爹爹一心一意的照顾着她和打理生意,全然不采纳众多媒人上门要爹爹续弦的提议,让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于心不忍。没有儿子可继承家从,对爹爹来说总是一个遗憾。
试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一个男人不希望有个儿子能延续香火?更何况她爹爹辛苦大半辈子才为于家打下了大片家产。她常常恨不得自己身为男儿身,好能替爹爹提起些许的担子。
但这毕竟是不可能的,在这个以男子为天的世界,哪有女子出头的一方之地?
爹爹虽不致要她做个“有德无才”的女子,却也只要她在知书达礼之余,严遵三从四德之行,日后能觅一好归宿即可。
于此,就算她真有心想帮忙,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当爹爹告知续弦意愿的时候,身为女儿的她纵然觉得有所不妥,在看到爹爹欣喜的神情时,也全吞下了腹。
她怎么舍得对着年近半百、辛苦一生的爹爹,在好不容易重拾欢笑的时候,说出任何扫兴的话呢?
可是她的一片孝心却成了爹爹的索命符,她沉默不语让爹爹放心的将杜丽娘迎娶过门,也引进了杜丽娘和杜少勤这两只人面兽心的大恶狼!
杜丽娘刚进门的时候,凭着她善于拉拢人心的交际手腕,不消多时,全家上上下下全对这年轻貌美的新夫人佩服得紧,直说于老爹有眼光,娶了这么一个既贤涉又美貌的媳妇。渐渐地,于以湘也放下了初时的警戒,一再的告诉自己,长得太过美艳并非杜丽娘的错,只要她是真心对待爹爹,她必也能敬她若母。至于那杜少勤总是令她倍感威胁的目光,也让她解释成是自己多心了。
她会这么受不了他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她从小便很少和年轻男子相处的关系吧!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消失得太快,家中渐渐有奇怪的谣言传出,似乎杜丽娘和杜少勤之间有些暧昧,而且谣言似乎有愈来愈剧的趋势。
乍听之时,她把这骇人闻的事视为无稽,毕竟杜少勤和杜丽娘可是姐弟,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怎么可能发生,不知造谣之人是何居心,竟然连这等事都说出口!
唉!她早该知道空|茓来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非为,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就一定有它的原因;她早该看出杜少勤和杜丽娘这一对姐弟似乎太过亲密,有许多动作让他们看起来不像一对姐弟,反而像是一对恋人,莫怪整个于府上上下下这样的传言不断。
直到三年多前,年近半百、但身体一直很硬朗的爹爹,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的离开了人世,留下一脸错愕的她除了悲痛和处理爹爹的后事外,什么也不能想,更不可能有心思去怀疑爹爹的死是否来得太过突然。
不知不觉,爹爹已离开她三年了。日前她才换下穿了三年的丧服,杜丽娘就急着替她找亲家。她坚持的原因是:她身为后母,自然得为继女着想,否则将来她有何颜面见在地下的夫君?
话是这样说,可是,她却不觉得这是杜丽娘真正的理由。因为自从她换下丧服后,杜少勤看她的眼光愈来愈肆无忌惮了,而且轻薄得每每让于以湘全身难过。但最可怕的是……每一天杜丽娘发现了杜少勤的眼光时,那神情简直像是疯狂的妒妇一般,教她怎么也止不住打冷颤。
于是她开始有了怀疑,也更处处留心杜少勤和杜丽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表面上她和以往没什么分别,暗地里却开始调查他们。这时候才发现,于家偌大的产业,在这三年来几乎已悉数被他俩侵占,而最可怕的是,上次她和红儿不小心听来的话——杜少勤和杜丽娘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弟,他们是早有预谋要来强夺她于家的家产,而爹爹会在娶了杜丽娘后没多久即谢世,真正的原因一点也不单纯!
知道了这一点后,于以湘说什么再也不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试问教她如何装作没事的和他们共处一室?而且他们为了财产,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加上杜少勤日渐掩不住的渴望眼光,她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先逃离这儿再说。
于是她和红儿选定这个新月而昏暗不明的晚上要偷偷离开,可是她左等右等却一直不见红儿的身影,直教她坐立难安。一旦杜少勤发现的行踪,像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到时……
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一定得在城门初开之时出城,否则,她连逃离长安城的机会都没有。
望着窗外依旧静寂的小径,于以湘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现在的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红儿真的没来,就算是孑然一身,她也得逃离这个已成为蛇狼之地的家。
“没想到计划这么顺利,现在于家的产业几乎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杜少勤一口饮罢夜光杯中的葡萄酒,顺势将手中价值不菲的杯子往墙上一丢,一点也不心疼,反正现在他已掌控了京城首富于家的财产,这样的杯子就算是再多摔一百个,他的眼睛连眨都不会眨一下。
“有周大哥您老人家打着冷竹岛琥泉号子的招牌,先垄断整个京城的饮食业,再拿下全国的饮食各项买卖,人说:民以食为天,到时候,这大唐的首富是非我们莫属了。”杜丽娘得意的放声大笑。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次计划的成功让她顺利的接手莫大的财富,相对的也让她胆大了起来,她想要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
“这冷竹岛的裴冷箫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不到而立之年就创造了闻名天下的冷竹岛,自是非池中物,而他的身边又有文武兼备的裴冷筑和裴冷笙,就连当今皇上也不免另眼相看,要吃下冷竹岛取而代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被称作周大哥的中年男子微皱着眉,小心的告诫着。
“周大哥您太多虑了,这三年来,我们用偷天换日这招将不少廉价的次级品再高价出售,赚取中间的差价,光是如此就已赚够我们吃上好几辈子的银子了,这冷竹岛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料想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移花接木的妙计。”杜少勤有些不以为然。
或许是这些年的计划就如他们所想的,连点差错也没有,他并不觉得这冷竹岛之人真有外界传说的那般可怕,大多是经讹传讹罢了!
“话不是这么说,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或许他们一时没察觉,但是久了,难免会起疑心,或许该是我们加快脚步的时候了。”
不同于杜丽娘和杜少勤,这周姓男子做起事来相当谨慎,这也是他能在冷竹岛产业下的琥号号子担任重要职位的原因,若非如此,恐怕要渗入组织严谨的冷竹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大哥说得是,毕竟要不是能和大哥您合作,提出这般的良策,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将于家的产业拿到手。”杜少勤陪笑的说。
虽然在得意的时候被人泼一桶冷水,杜少勤着实老大不高兴,但碍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将会为他带来难以计数的财富份上,他也暂时忍一忍,等到天下的首富易名至他杜少勤的时候,也就是他把这个烦人的男人甩掉的了。
“你知道小心就好。”姓周的男人冷冷的说。
“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于以湘那个死丫头,当初说好的是为了不让人家太过起疑,便暂时放过她,现在三年守丧之期已过,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解决她?”杜丽娘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这杜丽娘本有几分姿色,但和死老头的闺女一比,全然失了颜色,让杜少勤的眼睛不时像沾上了蜜糖的蚂蚁,一古脑儿的全黏在那死丫头的身上,教她又气又恨,将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于以湘是你们的问题,我不予过问,不过,若为求财而杀人似乎有些不厚道,而且……算了,我不Сhā手此事,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别影响了我们的计划即可。”那姓周男子似乎良心未泯,未有意替于以湘求情,但最后仍决定不干预。
“我先走了,有事我会再和你们联络。”说完,冷冷看了他俩一眼后,就跃身从窗子离去。
杜少勤一待黑衣男子一走,便回身面对他身旁一脸不悦的杜丽娘,打哈哈、扮笑脸的说:“没错,湘湘也不过是个小女子,对我们的计划能有什么影响,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杜少勤一想起那一身细皮嫩肉的于以湘,畏亵的渴望之色不自觉的溢于脸上,看得杜丽娘妒火上窜,心中对于以湘恨得牙痒痒的,更不除不行。
“你什么时候转了性了?想你不知道已毁了多少涉世未深的少女,会差这么一个于以湘吗?你不过是想尝尝鲜;这世上女人这么多,你要什么没有,这个女人是个祸害,早一点解决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唯一的害处大概是你裤裆里的那个东西罢了。”杜丽娘冷冷的说,杜少勤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怎会不知道。
“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了,那于以湘再怎么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哪比得上你的娇俏风情,光看这些年大江南北拜在你石榴裙下的富家子弟就可知,哪一个不是对你服服贴贴,心甘情愿为你献上大笔家产,甚至做个风流鬼。”杜少勤陪笑的说。
十个女人有九个九只吃软不吃硬,这杜少勤在脂粉阵中打混也不是一两年的事,对这他岂会不知晓。
杜丽娘虽然心中仍是不悦,但是杜少勤这一席捧人的话倒也捧得她心中颇为受用,当下软了几分,“算你还有点良心。我也不是不让你沾那死丫头,只是觉得那死丫头一日不除,我们就一日难以心安,不如这样吧!你就玩玩,等你玩腻了,看是要杀了她或是把她卖到妓院,早一点解决那死丫头,我们也可以早一点放下这悬在心中的大石头,如何?”
杜丽娘料到也自信以于以湘那未经人事的木头样,断是不可能引起杜少勤太久的兴趣,等新鲜过了,到时他连看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男人嘛!就是贱,得不到的时候心中痒得像要他的命,一旦到手了,也就没什么吸引力,与其不让杜少勤动那死丫头一分,倒不如等他玩够了,那时就算她要怎么处理那丫头,这杜少勤绝对连句话也没有。
“我就知道你是最懂得男人的心、最善解人意。”杜少勤千等万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些年碍于杜丽娘的态度使他对于以湘只能看而不能吃,早教他直痒到骨子里去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怎么不教他惊喜万分呢?
“少假惺惺的,你要玩就快一点玩,我总觉得那丫头好似知道了什么?”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杜丽娘似乎对于以湘的态度起了疑心,总觉得那个丫头的态度有些不同。
“会吗?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杜少勤以为杜丽娘又要反悔,连忙加以否认。
“反正那丫头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能心安,早点解决她才是上策。”
“我……”杜少勤的话尚未出口,阿雄就急急的进入了大厅。
“杜少爷!”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杜少勤对着派去监视于以湘的阿雄微皱起眉头的问着。
“小姐和红儿好像不知在计划什么,而且红儿今天的举动不太对劲。”阿雄把他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的说出口。
“难道……”杜丽娘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爬升,好像什么事将脱出他们的掌控。
“该死的。”杜少勤和杜丽娘异口同声的喊出声。
说什么也不能让于以湘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于以湘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红儿的出现,无奈现在的于家已是是非之地,她再多留一分就会多一分危险,说什么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知道杜少勤一直有派人守在她身边,美其名为保护,实则是在监视她,她想逃走的事迟早会传入杜少勤的耳中,到时她的处境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一定得在今晚离开,否则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逃离这个地方了。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趁现在还能走的时候赶快走吧!
心意才定,门外就响起了细碎而急促的敲门声,着实把于以湘吓了好大一跳:心神方定,才听出那是她和红儿约定好的暗号,她连忙的将门拉开一道缝,快速将红儿拉了进房,再以非常快的速度关上门。
“小姐,对不起,我来晚了。”提着包袱的小红连忙开口。
“没事就好,东西都带了吗?”
“嗯!”小红点点头,赶快从包袱中出几套男装。“我找遍了南市,适合小姐身材的就只有十二、三岁的男童装,小姐,你就将就点吧!”
“这样就很好了,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小心一点?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不知道杜少勤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于以湘挂心的还是他,他已成为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我一直都很小心,可是,阿雄好像对我起了疑心,这两天他跟得我好紧。”
小红心有余的说。
“那他有没有看到你买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不过,我今天就是为了闪避他,所以才会回来得有点儿晚。”小红解释的说。
“这下可糟了!”小红这一说,于以湘非但没有放下心,反倒皱起了眉头。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