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屋在村西,知青屋在村东,各踞一头。这会儿我们是向村东走的,莫非是要去知青屋?那样也顺理成章,知青屋可是我的家啊,我就是被他们从那儿带到瓦屋里来的。但知青屋也不是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既然他们能从那里把我抓走一次,就能抓走第二次。
我心里疑惑不已,脚下却没有停留。为巧紧紧地攥着我的胳膊,不断地催促说:“快走!快走!”
老庄子上的狗已经叫成了一片,我走得踉踉跄跄的。也许是好几天没有走这村道了吧?好几天没有走路了。脚底下不听使唤,两条腿软绵绵的。空气倒是无比新鲜。四周黑乎乎的一片,但却没有瓦屋里的窒息之感。路边的小河不时地会闪过星星点点的亮光,我竟然听见了鱼吐泡泡的声音。水泡轻轻地破裂,也许是幻觉吧?一只青蛙呱呱地叫着,声音不无凄切,大概是被水蛇缠住了。
和春天相比,路边的树木长出了更多的枝叶,树影更加浓重了。没有被树木挡住的天空形成窄窄的一条,就像是顺着村道挖出的又一条小河,深蓝而透明。一缕淡白色的云朵像鱼一样地游了过去。
我问为巧:“会计,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为巧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越往村子中间走,树木的阴影就越浓重。离知青屋还很远,为巧将我的肩膀一扳,我们拐进了一个桥口,走进一个园子。按距离估计,那园子应该位于村子的中部,但具体是哪家的园子我没有认出来。园子的深处是一栋草房,朝向桥口。那栋草房的西边还接了一栋房子,两栋草房呈“厂”字形。西边的那栋房子里亮着灯,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有人说,“来了,来了。”
这时为巧更加用劲地推我,一直把我推进了人群里。我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的布满皱纹,有的稚气未脱。门里射出的光线下,那些没牙的嘴、毕露的牙花、拖着鼻涕的上唇不断闪过。看来聚集在此的大多是村子上的老人和妇女儿童。他们看见我就像看见贵客一样,纷纷地后退,让出了一条走道。
然后我看见了大许和吴刚,一人一边,守在房子门口。大许将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从门里面提溜出来。孩子叫嚷着,大许推了一把,把他推向旁边的一个妇女——大概是孩子他妈。
大许冲人群吆喝着:“谁也不让进!”完了抬起头,就像刚刚看见我一样,脸上浮现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吴刚也跟着笑起来。吴刚张了张嘴,似乎想和我说什么,为巧猛地一把把我推进房子里去了。
这家我肯定是没有来过。方桌上面放了一盏墨水瓶做的柴油灯,灯焰如豆,冒着黑烟。一个小老头模样的人正坐在桌子边上抽旱烟。见我们进来,他站了起来。
“会计,来啦。”他和为巧打招呼。然后,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笑。我认出来了,这是为好,看来这儿是为好的家了。
那油灯只照着桌面上不大的一块地方。桌子下面以及屋里的地上则一团漆黑。墙边的阴影里放着一件什么东西。我凝神一看,原来是一块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脸上盖了一张草纸或者是一手帕。双脚向前伸着,恰好没有在影子里。大脚丫子张开,脚底板黄苍苍的,不免有点瘆人。我突然明白过来了,那是为国。也就是说,墙边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为国真的死了,礼九没有说谎。傍晚,礼九在瓦屋里对我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完全相信,但那种相信和这会儿的相信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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