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6章寻觅、缠
江南。舒榒駑襻
万花楼。
万花楼里的花,是一个个娇柔水嫩的女子。形形色色的男人来到这里,正如爱花之人到了花园一般愉悦。
此间花魁肖元娘,是无数男子做梦都想拥入怀中一亲芳泽的可人儿。她却从来不让人如愿。
总会有人问起肖元娘,为何沦落风尘。
肖元娘的回答是犯贱。
总会有人问她,为何对达官显贵爱理不理。
肖元娘的回答是他们犯贱。
她说的是实话。
当年她年少轻狂,只为一个负气的赌约,一步踏入风尘,兜兜转转之中,竟再也没走出。
赌约是她赢了。
输了一辈子的也是她。
这晚,肖元娘坐在镜台前,看着里面的人。
她从来不知什么叫做顾影自怜。如今更是如此。
越来越多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都有一股将镜子砸碎的冲动。
里面那个人,让她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厌恶。
她蓦地起身,坐到桌案前,握着的拳才慢慢舒展开来。
随后,老鸨与丫鬟进进出出,或是央着她拨出点功夫见见哪位出手阔绰的客官,或是送来她裙下之臣给她的名贵礼物nAd1(
置身胭脂堆里,能闻到的无非是铜臭气。
可钱财宝物就是有那种魔力,让人的心绪愉悦起来。
双手抚过价值连城的宝物,她不由得想,这宝物,不知能否入得了他的眼。
斯人俊美容颜便这样浮现于脑海。
心绪便又烦躁起来。
她已亲手毁了一生,什么都已成为奢望。
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便在此时,老鸨又笑着走进来,道:“喜事啊喜事!今日又有贵客,出手便是五千两,人你也是见过的,绝不会有不轨之心。我的小祖宗,就陪人说说话吧。”
肖元娘已经习惯了老鸨的大惊小怪,淡淡问道:“是谁?”
“就是那日与九爷同来的女孩儿啊,她似是找你有事。”老鸨眉飞色舞的,“今日她是男装打扮,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肖元娘不由失笑。雪衣盗今日是想让老鸨认出,老鸨才知道见过,否则——便是她这双眼,恐怕也难以识破。
随后,她嗤笑一声,“九爷——您倒是叫得亲热。”
老鸨讪讪地笑,“不然又该如何称呼呢?来者可不就是我的爷。”
肖元娘思忖片刻,“请她上来吧。”
“好好好!”老鸨立刻笑得合不蚂,扭着腰身出了。
片刻后,萧珑施施然走进来,撩袍落座,十足的男子做派,之后吩咐房内丫鬟:“酒nAd2(”
丫鬟自然不会忘记这女孩儿的好酒量,恭声称是。
之后,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肖元娘轻摇罗扇。
萧珑轻摇折扇。
肖元娘审视半晌,在眼前人脸上也找不出任何情绪,便柔声问道:“龙九呢?”
萧珑似笑非笑,语声淡淡:“你是他大师姐,怎么反倒问我?”
“连这等事都告诉你了,可见传言非虚。”肖元娘投羡慕的一瞥,“姑娘好福气。”
萧珑轻挑了眉,“倒把我说糊涂了。”
肖元娘笑着轻叹:“与糊涂人说明白话,或是与明白人打哑谜,都是令人头疼之事。”
“我以盗为生,不糊涂也不明白。”
酒与几样小菜送了上来,丫鬟执壶倒酒。
萧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如此连干三杯。
肖元娘亦是。
丫鬟在想,今日便是这倒酒的差事,也着实不轻松。
萧珑放下酒杯,折扇也丢在桌上,展露笑颜,“这次怎么不问我来找你做什么?”
“不是来喝酒的么?”
“不是。我是来借你一样东西。”萧珑垂眸,指尖沾了酒液nAd3(
肖元娘在此时预感不妙,便要抬手出招。
萧珑快她一步,指上酒液以真力弹出。
酒液成珠,落在肖元娘身上。
肖元娘探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萧珑的折扇又打在她哑茓上。
丫鬟愕然,来不及阖上嘴巴,也被萧珑点了茓道。
萧珑起身,步调优雅地走到肖元娘面前,手势温柔地摘下她颈间珍珠链。
“有人花八万两,要你这珍珠链。我猜着这东西不值钱,只是随你太久,也就变得珍贵。我爱财,所以要拿走。哪日你想将这东西取回来,可以找我,还是八万两。”
肖元娘气得脸色发白。
先抢了容元在先,她知道这种事不是女子的错,错只在男人,所以看着这丫头再不顺眼也以礼相待。
此时明明是龙九的人了——龙九手里什么宝物没有?怎么还来到她这里抢东西?
是龙九属意的么?他那种孤傲的性子,不可能的。
难道两个人根本就是萍水相逢,是江湖中人胡说八道?可这也不对,那日他们两个同来,眼角眉梢都含着情意,也很有默契的样子。
肖元娘着实陷入了云里雾里。
萧珑将珍珠链收起,拿起折扇,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轻轻放在桌上,“老鸨说我与你相识,等走时再付银两。”
肖元娘转了转眼珠,生出狐疑。这种人,她实在是没见过。
“这五千两,给你压压惊。”萧珑说着,手指碰了碰肖元娘的脸,“你有着倾城容貌,又身怀绝技,能走出就走出。只有莲花才能出淤泥而不染,人不能。”之后抬手解了丫鬟的茓道。
丫鬟即时喊叫起来,可话音还未落地,萧珑的人已掠出窗外。再转头,看到肖元娘眼色复杂,含着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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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
龙九站在甲板,负手而立,迎着凛冽的海风,望向远处。
已经半个月了,找不到她。
只听闻她两次作案的消息。
他可以说坐拥金山银山,可她不稀罕,偏要在刀锋上起舞,拿性命开玩笑。
如此,便是无意回厩。
她所有的亲人如今都在相府团聚,她却飘零江湖。
她连荣华富贵都不想争取。
阿浔……
你要的是什么?
只是一片朗朗天地,只是一个人自由自在么?
不是,他知道,不是那样。
她只是太倔强,命途太苦。
女子如她,男欢女爱花前月下,在她心中大抵是件太遥远太不切实际的事。
所以那夜她盛放成花,所以她道别离。
她只是要留下一段回忆,不枉江湖行,少年游。
甚至不给他时间弄清楚以哪个身份与她共度浮生,就绝然离开。
真的打算一个人孤单一生么?
他不允许。
心,疼。
心疼她。
寒烨走到龙九身后,道:“九爷,大小姐昨日在江南现身,盗取了肖元娘的珍珠链。肖元娘透露,大小姐是拿她的珍珠链换纹银八万两,甚是恼怒。”
“第三次了。”
“是。”寒烨能察觉出语声中那份失落,心头唏嘘。半个月,三次作案,雪衣盗比之往日,未免太忙了些。
“她不是贪心之人,日后怕是会隐居一段时日。”
“九爷的意思是——”
“用萧丞相开刀。”
“明白。”
寒烨走后,吉祥慢吞吞懒洋洋地走到龙九身边,抬头看看他,满眼哀怨。
自从她忽然离开,吉祥第一日连一点东西都没吃,之后一直恹恹的,连淘气的心思都没了。
龙九将它抱起来,大掌轻抚它的头。这些日子若说有所得,便是他与吉祥不再相看生厌,相安无事。
吉祥一点回应也无。
“她不要我们了。你想她么?”
怅惘的语声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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厩。
城门落锁之前,一匹黑马狂奔而来,上面端坐的女子,一袭黑衣,面罩轻纱,一双眼泛着清冷的光。
骏马踏入厩长街,女子环顾四下,狠狠拍马,似是厌烦所见一切。
骏马最终停在繁华市井中一座院落门前。
女子下了马。
有一名妇人迎出来,接过缰绳,恭敬笑道:“小姐快进吧,奴婢已将饭菜备好。”
“烫一壶酒。”萧珑语声顿了顿,“烧刀子。”
妇人讶然,之后称是。
院落中只有三名妇人打理,很是安静。
萧珑坐在桌前,将一杯烧刀子一口气饮尽。
辛辣呛口。
她若有所失地环顾身边、脚下、对面。
没有吉祥,没有他。
太安静了。
想哄谁气谁已是不能。
再端起酒杯,想起他的命令:“给我戒掉!”
“戒掉,太难了,太难戒掉了。”
白皙瘦削的手虚虚握着酒杯,无力说出这一句,疲倦地吩咐:“下吧。”
服侍在一旁的妇人称是,退下。
萧珑勾起唇角,却知道,自己此时是比哭泣更悲伤的模样。
喜欢不喜欢,别离后才知道。
喜欢,太喜欢了。
原来轻易被一个男人气得暴跳如雷的时候,已经证明他不同于别人。
原来所有自以为的忍耐让步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是心底里不想回拒。
明白了。
男欢女爱是这么回事。
欢愉了人心,也伤人心。
等着吧,总有一日会平静地想起。
醉生梦死的日子久了,也许会在某一日忽然忘记他容颜。
留我一人逍遥,还你一身自在。
强迫自己举筷吃些东西≡江南到厩,路途遥远,累了。
休息两日,总要回相府看看,见见父亲。
菜送到唇边,又是片刻失神。
不曾给他做过一餐饭,她厨艺是百里挑一的。
不曾做过的事很多,也好,他能记起的事情不会太多,忘掉的也就更快。
几口饭菜,一壶酒。
萧珑自然醉了。
第二日醒来有点头疼。
妇人打来热水,在一旁服侍着,闲话家常:“今日奴婢听闻了一件奇事:风逸堂主竟广发告示,说是萧丞相交不出一个人的话,就要将相府灭门。”
萧珑拿在手里的手巾猝不及防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妇人不知所措,“奴婢没有胡说,告示贴的满街都是,奴婢拿回了一张,小姐,不信您就看看,奴婢真没说谎。”
“拿来。”
“是是是!”妇人跑出,旋踵归来,将告示递给萧珑。
萧珑看罢,脸色慢慢转为苍白。
告示上的“遍寻一人”刻意写成了“遍浔伊人”。
他终究还是容不得她离开。是真的要下狠手,还是引她现身的招术?
可是,天子脚下,他竟这样明目张胆地四处张贴这种告示——要担多大的风险?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亵渎天威的事?
他要毁掉他与她手中的一切么?
这一局,是萧珑到何时也不敢赌的。
萧珑放下告示,继续洗漱更衣,用罢早饭,之后写了封书信,信手捏在手里,出门而。
她在一条繁华的街上漫步,一如每个悠闲的路人。
还没打个来回,便有人跟在她身后,恭敬唤道:“大小姐。”
“嗯。”萧珑停下脚步。
“九爷甚是挂念您。”
“我也很挂念他,”萧珑甜甜笑着,将信递过,“交给他,我等他。”
那人语声分明一喜:“多谢大小姐!”
之后,萧珑又步态悠闲地回到住处。
狡兔三窟。
她的窝,太多,不知这是买下的第几栋宅院。
回后,便命人搬来躺椅,又烫了一壶酒,之后取出几锭散碎银子,给了三名下人,“都回家吧,过两日再回来。”
给了假还有银子拿,三个人自是喜笑颜开地走了。
萧珑慢慢地饮酒,不知道龙九何时过来。
既是要针对丞相府,想来他也在厩吧。
以为不会等太久,龙九却迟迟不来。
萧珑晃了晃空掉的酒壶,丢在地上,阖了眼帘。
午后的阳光本是暖洋洋的,却在一刻融入素冷。
他来了。
萧珑开始头疼,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视他为要杀她全家的仇人?
视他为一夜缠绵的有情人?
真够乱的。
她努力不让自己蹙眉,缓缓抬起眼睑,看向大敞大开的院门。
龙九阔步走入院落。
他眼中的女子,其实已有不同。一身清冷,满目清茫。
是因如此,愈发不似尘世中人。
让他愈发觉得,她无法触及,会随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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