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心急如焚,走入杨柳畔室内。
季允鹤已经换掉平日锦衣,一袭灰色布袍,目光清明,自有一番道骨仙风。
太夫人连打量他的心思都没了,语声沙哑地问道:“你的公爵、官爵都已不要了?你要走了?你走了青坤怎么办?你告诉我!”
季允鹤似笑非笑,“我以为,有些事你从来不说,但必能猜到我已得知。却不想,我在你眼里竟是一世愚钝。委实可悲。”
可悲的是谁,他没有说出,也许,是因为他也不清楚。
太夫人身形一滞,如遭雷击。然而在片刻之后,却又阴毒地笑了起来,“你晓得那就更好了。如此,倒真应了那句破釜沉舟——季允鹤,你能否豁出你一世名誉,又能否坐视你长子脸上抹黑,全在你。”
语毕,她安然落座。
季允鹤沉吟片刻,问道:“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杀你?”
太夫人的笑变得讽刺,“因为你不能预知我将此事告诉了谁,自然,我也无从预知冯姨娘将此事告诉了谁。”之后故意叹息出声,“我也好,冯氏也好,怎么会让你余生安乐。”
季允鹤缓缓落座,视线深锁着她,“荣华重。”
“曾经,我是认定情最重的人。”太夫人笑得凄凉,“而如今,的确,荣华重过我的命。我一生命运随你沉浮,荣华是你唯一能给我的。”
“说的是,你一生命运随我沉浮。”季允鹤缓缓颔首,“我能给你的,可以是旧时荣华,也可以是同赴黄泉路。”
太夫人闻言愕然,想要起身。
“想逃,晚了nAd1(”季允鹤抬手示意她安坐,“是死在我手里,还是坐下来与我细细斟酌两全之策,看你。”
太夫人对上他寒凉入骨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
多年的夫妻,陌路对峙。
季府下人虽觉蹊跷,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国公爷与太夫人整日留在杨柳畔,任何人不得入内,甚至连饭菜都不许送入。
——
黄昏时分,莫兆言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宫门外。
抬头仰望,看到蟒袍加身的男子立足宫墙之上,淡漠俯视着他。
季青城,摄政王。
在他是一介书生的时候,季青城是长平侯;
在他以为就此飞黄腾达的时候,季青城从柳城再到沙场磨炼心智;
在他带着驸马爷的虚衔潦倒落魄的时候,季青城是摄政王。
始终是晚一步,始终要仰视那个人,仰视他心底女子的夫君。
这是命么?
这一生,难道注定不能被卫昔昭放在眼里、记在心上么?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步履沉重而目光犹有怨怼不甘的男子,一步一步,走到季青城近前。
同是蟒袍加身,有着萧氏皇族特有的明亮凤眸男子看向季青城,“确定用他?”
无疑,这定是楚王萧龙泽。莫兆言抬眼欲打量时,发现季青城锋利迫人的视线正看向自己,不知何故,他慌忙垂下眼睑nAd2(
即便敛起目光,心绪似乎也已被人洞悉。
时间变得漫长,凝固不前。
无故惶恐不安,在莫兆言就要按捺不住情绪之际,季青城终于出声道:
“用。”
之后,他对小九打了一个手势。
小九开始转述摄政王、楚王的用意。
其实,简单来说,只有一句话:除掉陆家,不择手段,许他丞相之位。
既是可以不择手段,那么,他在这过程中,自然可以结党,为自己高官得坐铺下路,而若不能,便是他无能。
过程分外复杂,想来却简单明了的事情。
莫兆言抬头看向季青城,“若是功败垂成,还请摄政王给家父一条生路。”父亲因为他,已经丢掉官职,如今活得还不如他。
季青城点头。
莫兆言沉吟片刻,又问:“我只是有一事不解——摄政王为何要用我这颗弃子?”
“天下局,没有弃子。”季青城漫声道。
“他摄政王的局中,弃子也可变为利刃。”萧龙泽笑容愉悦,“莫兆言,你好生活着。”
莫兆言鼓足勇气,定定看向季青城。在那双满是寒意的眸中,他看不出一丝心绪,看不到一丝笃定或是犹豫。
什么都看不到,唯有彻骨寒凉。
不似人的眼睛,甚而眼前这人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烟火气息nAd3(
像卫玄默,却比卫玄默更加无情之人。
卫玄默似是兵器也罢,起码还能让人觉出一丝正气。而眼前的季青城,除了冷意,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昔昭,每日朝夕相对的便是这样一个人么?
之于季青城,这便是他步步荣华的代价么?
她,过得好么?每日还有那明媚笑容展现么?
为什么还要挂念她过得好不好?
的确是,恁地无情的女子。
让他在她面前丧失了所有尊严,为什么还要这么没出息地挂念、想念?
因为求不得,所以放不下么?
以往甚至想象,要不择手段得到,之后百般棱辱她。可在这时,为何最先想到的是她过得好不好?
他恨自己如此。
回过神来的时候,季青城已离开,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摄政王府门前,站着季允鹤与太夫人。
看着季青城随着坐骑渐行渐近,季允鹤对太夫人道:“想好了没有?”
太夫人茫然回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她说出一切么?她怎么拉得下那个脸?
“你若不说,就随我回去,吃斋念佛,清心度日。”
“哼!”太夫人冷哼一声,强作镇定,“就算要说,我也会独自来找青城说个清楚,时日也当由我选择。轮不到你替我做主!”
季允鹤失笑,满带讽刺。
太夫人率先转身,上轿。
双亲到了门口却又回去——季青城眼中闪过狐疑,问小九:“近日可曾有回信传来?”
指的是撒出去调查的人手。
小九道:“说是已发现端倪,要回禀详情,还需几日。”
季青城进门后,直奔银安殿,等了些时候,萧龙泽前来,两人议事。
不知不觉,室内已掌灯,有人送来酒菜。两人边吃边谈,末了,萧龙泽伸个懒腰,看看时辰,告辞离去。
独自用饭的卫昔昭,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无声叹息。
也不知他这样忙碌的时日要持续到何时≤这样忙下去,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
萧龙渄便是个例子。如果他在出天牢之后就好生将养,必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国事、朝政,熬的是人的精力、心血。
吩咐人撤下饭菜之时,睡在摇床上的瑜哥儿醒了。
卫昔昭便命人端来一碗熬得香浓的米粥来,一勺一勺喂给瑜哥儿。
瑜哥儿则因为饭前睡了一觉,夜里就迟迟没有倦意,卫昔昭陪着他熬到近子时,小家伙才揉着眼睛,要她抱。
卫昔昭苦笑着抱瑜哥儿起来,在房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见飞雨几个也被熬得没了精神,便吩咐她们先去歇下。
瑜哥儿反反复复地阖上眼帘又睁开,几乎耗尽了卫昔昭的耐心。
此时,有人从背后环住了她肩头。
她回头之际,季青城顺势吻住了她,吻得火热迫切,夺去了她平缓的呼吸。
多讨厌。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形。
卫昔昭又是蹙眉又是笑,轻轻踩了他一脚,才得以脱身。
“我来,你先睡。”季青城低声说道,笑着将瑜哥儿接了过去。
卫昔昭也不和他客气,去换上白色绫衣,躺到床上便闭上眼睛,实在是倦得厉害了。
明日如何也不能由着瑜哥儿想睡便睡了,容让他形成习惯,小家伙会把人全都熬得垮掉的。
模模糊糊地想东想西,听到季青城唤乳娘将瑜哥儿抱走。
看样子,今夜是要留在她身边歇息了。
过了些时候,室内陷入沉寂。
又走了?
睡意被心头失落赶走,她坐了起来,撩开帘帐,下床踩着榻板,又抬手拨开帷帐,见他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已换上绫衣,方才是去沐浴了。
卫昔昭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收回手,反身要躺下。
季青城已越过帷帐到了她近前,轻笑着捉住她,“是怕我又回前面?”
“才不是呢。”卫昔昭不肯承认,“没瑜哥儿在身边,不习惯。我想去抱他回来。”
“嘴硬的小东西,无非是怕我记挂着你,不能专心处理政务。”季青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又何必这般顾着我。”
“你这般辛苦,不也是为了我和瑜哥儿么?”卫昔昭抬起头来,凝视他已显清瘦的面容,眼中闪过疼惜,之后漾出甜美笑容,“今日不忙?”
“不忙,往后每日都能回来陪你安睡。”说着话,他的手探入她衣襟,手势迫切地辗转揉捏,声音转为磁性的低哑,“想没想我?”
卫昔昭轻扭着身形,咬了咬唇,“不告诉你。”
“我看看。”他邪气地笑着,手势起落间,衣衫落下,又将她安置在床上。
“季青城!”卫昔昭又羞又恼又慌乱,手摸索着遮身之物。
季青城却将她双手固定在头上方,带着掠夺的意味趋近她,空闲的一手拂过她肩头青丝,“你我是夫妻,怕什么?”
卫昔昭徒劳挣扎着。他是越来越像个地痞无赖了,难为落月等人还说他变了,变得愈发峻冷沉默了,她怎么就一丝丝也感觉不到?
热吻蔓延,在她身体点燃一路火焰,打下一个个烙印。
“嗯……”卫昔昭紧咬住了唇,闭上了眼睛。身体燃烧着,等待着,等待他将所有虚空填满。
大红的被褥映得她肌肤愈发莹润似雪。脸颊绯红,睫毛轻颤,修长颈子,纤腰不盈一握,一切,都在诱惑着一个男人最原始蓬勃的**,燃烧至顶
双唇覆上她如花唇瓣,热烈却温柔地攻城略地,吮吻挑逗着她香软的舌尖,引发彼此来自心灵最深处的颤栗。
莲藕般的手臂缠绕住他,身体紧紧贴合着他。
无缝相溶。
情潮涌动,如浪翻腾。
——
裴孤鸿回到王府,恰逢卫昔晴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往外走。
是在前几日,卫昔晴进宫去询问裴孤鸿一些事——宁王妃见小夫妻两个虽然不见亲密,儿子却也不再胡闹,便让儿媳主持中馈,自己只求过几日清闲日子。是因此,有了什么棘手的事,卫昔晴觉得不好再去打扰公婆,只与裴孤鸿商量着办。虽然裴孤鸿总是给她一句你看着办就是,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那次见他连日忙碌之下,已明显清瘦憔悴许多,便每日亲自做好饭菜,在夜间送进宫,看着他吃完,赶在宫门落锁之际才回府。
此时见到裴孤鸿,卫昔晴讶然止步,“怎么回来了?”
裴孤鸿笑笑地道:“今日摄政王给我新增了些人手,又看过我的部署,说足够缜密,没有漏洞,我日后就不需再留宿宫中了。”
“哦。”卫昔晴释然一笑,将食盒递回给丫鬟,又问,“可曾用饭?”
“用过了。”裴孤鸿大喇喇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小手,“这几日辛苦你了。”
卫昔晴脸色微红,暗中嗔怪他没个分寸,挣扎着要甩开他,话也就有些赌气的味道:“是尽本分罢了,你若是累的不成样子,外人难免要说我不尽心。”
“总是不肯与我好好说话,也不怕一片好心被辜负。”裴孤鸿爽朗地笑开来,随即拦腰就抱起了她,走入室内,转入寝室。
卫昔晴半是气半是惊吓所致,结结巴巴气恼问道:“你你你是要做什么啊?”
裴孤鸿笑意更浓。
他这娇妻,从来是将温柔或者嗔怪的言语平平静静道出,鲜少透露情绪。可平日里的点点滴滴,都十分尽心。男子娶妻,如此又何尝不是福气。是真的,总要比娶一个事事需要他照顾的人要好。
有些人,是喜欢还是爱,他还需要时日分辨清楚。可他要和身边娇妻好好的过日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房里的丫鬟一见这情形,纷纷退出,带上了房门。
夫妻两个初时还有拌嘴声隐隐传出,之后,寝室内的灯熄灭。
当夜,宁王妃听说了此时,笑得合不蚂,“好,好,好啊。我离抱孙儿的日子不远啦。”
次日清晨,两匹快马出了京城。
萧晨述手中长鞭轻轻抽打在程绍扬肩头,笑道:“难得你肯为摄政王分忧。”
程绍扬不以为然,“你若不肯同去,我才不回西域那个鬼地方。”
“什么话!”萧晨述轻斥一句,顿了一顿,漫不经心问道,“你真的想与我拜堂成亲。”
“那是自然!”程绍扬拿捏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想反悔吧?你若反悔,那我也是不去的。”
“你这种人着实罕见。”萧晨述笑着对他伸出手,“我像是反悔的人么?”
程绍扬忙不迭地握住,笑若春风。
萧晨述却猝不及防地猛一施力,将程绍扬高大身躯带落马下,之后打马扬鞭,“娶我容易,只是洞房花烛夜尚远——先将我打败了再做你的美梦!”之后逸出银铃般的笑声,扬长而去。
“摄政王妃都看着你我般配,肃亲王就更不必提了,偏你这般别扭!”程绍扬一面高声说着,一面飞身上马,带着狼狈,也带着满脸笑意,策马追赶。
他程绍扬这一生,从没将哪个女子放在过眼里。曾少年轻狂,曾放任不羁,从不曾想过,会在西域烽火狼烟之中动情,如痴如狂的爱上了那个时而沉默时而狂傲的女子。
他看得到,她像是一个疯子一般,锲而不舍地追随在卫玄默左右,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起那人的一个侧目、一个笑脸、一场对酌。
那时他能做的,只能是陪着她去疯,陪着她去换取卫玄默的关注,哪怕是雷霆之怒,哪怕是陪她受罚,不后悔。因为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个眼中只有卫玄默的傻傻的可怜的女子,让他无措。
在太后、先帝先后离世之后,这女子被这场浩瀚灾难抽空了力气、灵气。许多个深夜,他看到她独坐在大漠荒原之中,无声哭泣。
是在那时,开始一次次走到她近前,递给她一壶酒,陪她饮酒,用酒精为她换得一时沉醉,摒弃伤痛。
卫玄默将这些看到了眼里,之后开始有意无意撮合他们,甚至包括尽力提携他,使得他在地位上一点点能够匹配她。
他也不傻,看得出,卫玄默只是把萧晨述当做一个任性的孩子,一个异姓兄弟。
对于这样的男子,即便是他意中人心里放不下的人,他无法生出一丝妒意、记恨。
有的,只是感激。
之后是卫昔昭,在两次看到他站在公主府门外,傻气地看着府内的时候,竟立时猜出他心迹,通过下人传话,让他将情意对那女子道出,要他在平日里处处关照她的衣食起居。
就是在这对父女的帮助下,他才有了与萧晨述无话不谈的温馨时日。
最后是季青城。不知季青城是如何说服了萧晨述,竟使得她答应陪同他赴西域,一同打理那一方天地。
程绍扬明白,自己在这段情缘之中,再幸运不过,一直有人适时地帮他走近佳人。
而今日起,一切就全都要靠他自己了。
并无忐忑。
西域,那曾是硝烟四起的地方,也是他真正与她结缘的地方。
携伊人手,放眼辽阔天地,看朝华、踏夕阳,即便烽火连天,只要有她,便能安眠。
萧晨述,她不会再有机会再有时间去回顾前尘,他会将她的未来填满,与她共享所有快意恩仇、甜蜜缱绻。
——
明媚爽脆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点点落在地上,勾勒出窗前花树的轮廓。
摄政王夫妇,今日赖床不起。
“你是想活活累死我,是不是?”卫昔昭没奈何地抱怨完毕,没好气地咬住他颈间肌肤。
季青城游走的双手温度却更加灼热,“喜欢么?”
初醒后的索取,清新、甜美、猛烈如瀑,须臾光景,将她淹没、吞噬。
她就像是甜蜜多汁的桃子,各种美妙滋味,让人品尝不够。
ji情迸发之际,她紧紧抱住他,纤长手指在他背部轻轻弹跳。
他自胸腔逸出一声喟叹,将她娇吟尽数含入口中,**尽数喷薄而出。
“……昔昭。”他在她耳边低语。
卫昔昭没听清,随口问道:“什么?”
他柔声告诉她:“爱你,不能更多。昔昭,你知道么?”
“我……我刚知道。”卫昔昭答得有些没正形,心里却感觉甜甜的,觉得整个人都被温暖了。
“你呢,昔昭。”季青城侧身躺下,凝着她眼睛。
卫昔昭扯扯嘴角,“你说呢?笨。”说这种话实在不是她擅长的,忙不迭岔开话题,“你快起身吧,不要误了正事才是。”
“不急。我日后有大把的光阴陪着你和瑜哥儿。”季青城告诉她,“这几日要稳定朝纲,为几件大事布局、调遣人手,自然要忙碌一些,在这之后,我与岳父的玄衣卫、枭骑卫都能担负重任,我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此刻陪你这光景,只当是平日去上大早朝了。”
“那就好了。”卫昔昭的眼中似被阳光浸染,分外明亮。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季青城神色郑重起来。
“你说。”
季青城便将莫兆言的事情说了。
卫昔昭听完,沉思良久,对上他的视线时,笑得意味深长,“你这局布的,实在是狠辣。”
“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局面,届时全在莫兆言。”
卫昔昭点头认同。如今再想起与她有着前世今生纠葛的人,心里已无波澜,似是从未相识一般。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到了这地步,便是真的缘尽了。
如何到了今时今日的?
是因为季青城。
她婚后的每一日,都在为他的家人、为他忙碌甚至算计,不知不觉,便被这些人与事占去全部精力、时间☆终对莫兆言留下的一丝厌恶,无意识之中,便已全部消散。
青城,这一生,他是她注定的缘,所以她身边、心中一切是非,都在围绕着他发生、度过。
难得的是甘愿。
今日再想起曾有过的嫌隙,也只是一笑而过,实在不值得记住。那些事发生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不能够舍弃彼此。
不能够舍弃,想要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为之投入付出的那个字,成全圆满了此生。
是,爱这男子,不能更多。
只是,在与这男子分分合合之中失去的那些人,积存的那些殇,仍是不能淡去。
她阖上眼帘,敛去就要闪现的痛楚,把脸埋在他胸膛,“让我睡一会儿,还是觉得累。”
沉星,她的沉星,在别离这么久之后,仍是不能淡漠那份撕心的痛。还是觉得疲惫、孤单。
不想忘,却又想极力珍惜手中这份缘。
该怎么办?
始终要这般欢悲并存的活下去么?
——
醒来时已是午后。
因着心底那份挂牵,卫昔昭换上了沉星为她亲手缝制的水红色裙衫。
“夫人想来还会长高的,这料子又新奇得很,想来过几年也不会过时,奴婢便将下裙缝得长一些,夫人过一两年穿正合适。”
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人却已不在。
卫昔昭轻轻抚摸着那极为轻软的衣料。
飞雨走过来,看到晶莹水光掉落,心里已经,“您这是……”话问出口,也明白过来。
卫昔昭视做寻常地抬手拭泪,之后抿唇浅笑,“你看我,还不如哭不出的那段时日,如今动辄便掉泪,自己却是不知。”
“身子要紧。”飞雨帮忙整了整妆容,轻声道,“您总是这样暗地里伤心落泪,又如何能如愿为王爷开枝散叶?”
“这活来活去,不是人欠我,便是我欠人。”卫昔昭叹息一声,握住飞雨的手,“飞雨,日后大事小情都要知会我,不要出任何闪失。我已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飞雨知道自己应该因为这份被看重被珍视而愉悦,却因为感动而险些落泪,“您放心,奴婢不会让您伤心的。”
卫昔昭又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才岔开话题,“王爷和瑜哥儿呢呢?”
“在后花园呢,王爷要弄一个秋海棠的林子,带着太子去看了。”飞雨虚扶着卫昔昭出门,“奴婢借着您的光,也。”
秋海棠,海棠。
便又想起了那满目火红。
他让人记住的每个瞬间,记忆便如雕刻版不能褪去。
卫昔昭住到王府后,还没来后花园走动过,因为季青城说他闲下来之后会亲自打理,这阵子正是秋日来临前暑气最盛之时,她平日只爱在院中阴凉下坐坐。
今日前来,不由哑然失笑。
秋海棠、梅花各成一个花林,又有成片的玫瑰、广阔的莲湖……等等。虽然还未布置停当,却已初具规模。
季青城此时正站在绿地上,指点着下人。
“姑父……姑父……”
小小的瑜哥儿手里拿着一朵新开的玫瑰,摇摇晃晃走向季青城。
季青城含笑回望之时,看到卫昔昭,便对瑜哥儿笑道:“你姑姑来了,去给她戴上。”
瑜哥儿很听话的转身,看到卫昔昭,漾出甜美的笑容,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
卫昔昭连忙快步迎上去,“慢一些,我还会跑了不成?”
瑜哥儿踉跄着扑到卫昔昭怀里,咯咯的笑出声来,“姑姑,花儿很美,是不是啊姑姑?”
卫昔昭看着花茎上的刺耳直皱眉,“你姑父这个不知轻重的,也不怕扎到你。”
此时季青城到了她近前,手掌拍了拍她脸颊,“如今除了抱怨我,似乎不会说别的了。”
“原本就是……”
“男孩子若连这花刺都怕,日后还能做什么?”季青城总是觉得,妻子太娇惯瑜哥儿了,说着话,从瑜哥儿手里拿过花,折下多余茎叶,给她戴在发间,之后问瑜哥儿,“好不好看?”
瑜哥儿拍着小手,连声说着,“好看,好看。”
季青城将瑜哥儿捞起,对卫昔昭道:“今日我带着瑜哥儿,你出去散散心,别整日闷在家里。”
瑜哥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被湖面上的小船吸引,拍打着季青城的肩头,“姑父,船,坐船。”
“好,带你去!”季青城单手揽着瑜哥儿,漫不经心走向湖边。
卫昔昭又忍不住皱眉了,“你当心些,别让他落水了!”
季青城回头笑看着她,用口型吐出两个字:“啰嗦。”
卫昔昭气道:“你……瑜哥儿出了错,我跟你没完!”
季青城摆了摆手。
瑜哥儿离湖面越近就越兴奋,全然忘了卫昔昭的存在。
这一大一小……卫昔昭摇头叹息,随他们去吧≡己总归是女人,的确是太紧张孩子了,让季青城这武夫没事便带着瑜哥儿也有好处。
略一思忖,卫昔昭决定回娘家一趟,看看许氏,还有卫昔昤。其次便是看看卫昔晧的婚事筹备的怎样了。
这次迁居之后,卫昔昤回去第二日就命丫鬟传话,说是看着许氏身子不大好,要留在府中侍疾,之后安安稳稳的,没再如之前一般闹着与瑜哥儿作伴。
到了娘家——如今的肃亲王府,卫昔昭先去看望了许氏。
许氏神色温和,正在给卫玄默裁制新衣,见到卫昔昭就漾出笑容,“快来,我正头疼呢,对这些事不如你精通,快帮我看看。”
卫昔昭笑着坐到她身侧,先问了一句:“好了?”
“好了,本就没什么事,定是昔昤小题大做了。”
两个人边说笑边将手头的事忙完,之后许氏就道:“你快昔昤吧,孩子大了,那些个小心思,我是猜不透了。”
“用完了就要撵我走?”卫昔昭笑着站起身,“也好,不留在这里招人厌烦了。”
许氏失笑,“瞧你这张嘴!”
卫昔昭出了门,走出院门,脚步一滞,回眸看向院中。
许氏不能再孕育子嗣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她这样子,是真的看淡了一切,懒得计较了。想想也是,不知从何时起的事情,查起来破费周折不说,能不能查出结果还是个未知数……她有她的诸多不得已,也只得将这回事淡然处之。
到了卫昔昤房里,卫昔昭没让丫鬟通禀,放轻脚步,走进厅堂。
卫昔昤正站在宽大的桌案前作画。
已是亭亭玉立的人了,石榴红的裙衫,红宝石的耳坠,皓腕纤细,柳眉杏眼,专注的样子格外悦目。如若含苞欲放的花朵,清新,灵动,艳丽。
到今日才忽然意识到,她的五妹已经出落的这般出色,来日不知要倾倒多少少年郎的心。
卫昔昭轻咳一声,笑盈盈走近。
“大姐!”卫昔昤抬头笑了起来,放下画笔,迎上去握住卫昔昭的手,“父亲今日给了我一些新茶,快坐下,等着尝尝味道。”之后吩咐丫鬟去沏茶。
“你倒是安分起来了,全不似以往。”卫昔昭先看了看画作,连连称赞。
卫昔昤抿嘴一笑,“这几日都在学着画山水花鸟,父亲说还不及大姐的一半。”
卫昔昭失笑,“别只听父亲的话,他怎么不说我画的人物还不及你的十中之一?”
“父亲说了,”卫昔昤板起脸,学着卫玄默的样子说话,“你大姐不爱学那些罢了,再者说,你画的那些人物肖像又有什么看头?”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