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冲心抱着他腿叫道:“老前辈……”便在此时,忽听祝玲儿在门外叫道:“傻蛋,你在哪里?”又有一个人的声音道:“小丫头,你在这儿作甚?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还不快走!”另一个失声叫道:“呀,师父,石门打开了!”先那人惊道:“师父!”叫声中奔进室来。那人第一眼看见少冲,喝道:“你是什么人?”再看张松溪双目紧闭,惊声叫道:“师父,你怎么了?”上前抱住张松溪。少冲立忙让到一旁,认出他是武当派的镇元道长,曾在北京邀师父铁拐老赴会武当时见过,心想:“原来张老前辈是他师父。”见老前辈将死,心中也是难过。
镇元子急为师父注入真气,张松溪咯了一声,双目半睁,低声道:“提防,提防……”跟在镇元子后面进来那个青年道士忙凑近去问道:“太师父,你说什么?提防,提防什么?”张松溪却连说了两个“提防”,终于咽了气,脑袋耷拉下去。镇元子向师父狂注真气,不见任何起色,乱中方寸已失,怒眼盯向少冲,道:“是你杀了我师父!”
少冲连忙双手乱摆,道:“不是,是……”未等他说完,镇元子抽出腰间宝剑,向少冲冲走来。少冲有嘴说不清,何况老前辈虽非自己所杀,却也与自己相干,他心目中武当道士都不是好人,自知落入他们手中十分不妙,心念一动,转身便向石门冲去。出门时正好与祝玲儿撞个满怀,捉住她手臂道:“快走!”拉着祝玲儿飞步向山下奔去。镇元子心中尚一丝佼幸,希望还能救活师父,不敢多有耽搁,只得叫徒儿灵虚去追少冲。
少冲“快活功”本已有了气候,加之初学乍练的“混元太极功”,轻功进步不小,奔走起来仿佛行云御风,快得连自己也是吃惊,不多久便把灵虚远远甩在后面。少冲奔了许久才停下来,不住的瞧后面有无人追来。祝玲儿道:“傻蛋,你前几日拉着我跑,也没今日快,你轻功倒是长进不少。”少冲神情黯然,正为老前辈之死伤心,没有答她。却在此时,忽听近处有人道:“咦,有女人的声音,我去瞧瞧。”少冲及祝玲儿听出是毛亮的声音,都是一惊,忙藏进树丛之中。
脚步声中走过来两人,正是“五毒”中的毛亮和沙老鬼。毛亮道:“怎么没人?我明明是听见的。”沙老鬼道:“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哎,这武当山满山都是道观、庙庵,就是没有赌坊、妓院,当真无趣,不仅你疯了,老鬼我也要疯了。”毛亮道:“罢了,咱们快回去,若被武当的牛鼻子遇见,麻烦可就大了。”沙老鬼笑道:“老二色胆可包天,别的胆量却如此之小。那关中岳被咱们关在山神庙内,咱们不说,又有谁知道?”说着话两人脚步声远去。
少冲心想:“他们抓关大侠作甚?啊,是了,关大侠知道‘恶人谷’的一些隐密,他们要捂住他的嘴巴。”当下对祝玲儿道:“关大侠被他们关起来了,咱们过去瞧瞧。”祝玲儿道:“是关叔叔,他常到修罗刹做客,对我也好,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两人跟踪毛亮及沙老鬼,不久到一山神庙前。毛沙二人进去,便听彭素秋的声音道:“怎样?”毛亮道:“掌门人大会到期两天,紫霄宫中聚着各路人马,但尚有昆仑派、阳明派、点苍派等几位重要人物未至,还有华山派、茅山派以及丐帮的人在宫前闹事,因此大会迟迟未开。”秦汉道:“好好,越闹越好。”雷震天道:“老大,你千方百计搞垮武当派,我看决非出自公心,必是你与真机子有什么私怨。”秦汉道:“不错,姓阎的害得我妻离子散,亡命江湖。此乃我生平恨事,难以启齿,你也毋须知道。”沙老鬼道:“武当派仗势欺人,为所欲为,真机子这个臭道士更是以武林盟主自居,别说我这个恶人不服,就是天下人也没几个服的。就只蒲剑书、司空图、铁镜几条老狗跟在臭道士后面点头哈腰,惟命是从。”彭素秋道:“你不服也无可奈何,人家要联盟十三派,踏平咱们逍遥谷,你我转眼就要成亡命天涯人人喊打的野狗了。”秦汉一声冷笑,道:“没那么容易,该是紫霄宫转眼变成一片坟场才对。”雷震天道:“要灭掉武当派,凭咱们之力,谈何容易?老大,你是不是另有谋划?”秦汉没有答他。彭素秋道:“老五,老大自有计较,你就毋须多问,咱们只等着瞧好戏吧。”
忽听庙内传来“唔唔”之声,似是有人要说话,却封了嘴说不出声来。秦汉道:“关中岳,我知道你想骂我,若不是看在当年你救过家父一命,我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给我乖乖的,待大会一过,我便放你回去,不然你的下场就跟铁拐老、阳公阴婆一样。”
少冲听到这里,气炸连肝肺,咬碎口中牙,便想冲进庙杀秦汉为师父报仇,但转念一想:害死师父的大仇人是何太虚,心中又生一个偏激的念头,当下按下仇恨之火,拉着祝玲儿悄声离开。祝玲儿道:“不救关叔叔了么?”少冲道:“你没听见么?他们不会害关大侠。”祝玲儿道:“关叔叔性子直,他不会乖乖的听话,他们会杀了他的。”少冲想了一会儿,道:“咱们要瞧好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说出这话,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心想:“我在说什么?”祝玲儿吃惊的瞧着他,道:“真机子害死白姐姐,你要帮我大师兄是不是?”少冲无言,望着莽苍群峰,心道:“真机子也害死了我师父。”
紫霄宫背依展旗峰,面对照壁、三台、五老、蜡烛、落帽、香炉诸峰,右为雷神洞,左有禹迹池、宝珠峰,周围岗峦天然形成一把二龙戏珠的宝椅,永乐帝封之为“紫霄福地”。二人未近紫霄宫,只听鼓乐一派,云韶箫管之声聒耳。待至宫前,见宫门处有人盘诘,外面或坐或躺了七八十人,僧道俗丐皆有,尤以乞丐、道士居多,有的闹着要进去,守门道士坚执不放。宫外要道处皆站有执剑道士,足有上百人之多,可见防范森严。这次掌门人大会聚齐五宗十三派要人,难免会有歹人捣乱。
少冲、祝玲儿到了门前,守门道士道:“你们有英雄帖没?”祝玲儿道:“我们没有?”守门道士双手一摊,道:“对不住,二位不能进去。”祝玲儿高声道:“难道非得有英雄帖才能进去么?你紫霄宫有什么大不了,本女侠是鼎鼎大名的华山派祝玲儿,本女侠不能进去,还有谁人能进去?”她这么高声吵闹,里面立有人道:“小师妹,是你么?”祝玲儿喜道:“三师兄,是我!”
说话间走出一个方面阔耳的中年汉子,祝玲儿扑进他怀中,撒娇道:“死三师兄,我在外面受苦,险些见不到你们了,你也不来找我。”那人是华山派弟子中排行第三的龚向荣。龚向荣笑道:“你不是还好好的么?你大师兄着急死了,派了人来找你和六师弟,六师弟算是找到了,就是没你的下落。”祝玲儿听说找到了丁向北,忙问道:“六师兄他好么?”龚向荣眉头微皱道:“他伤得甚重,留在修罗刹养伤。”祝玲儿道:“大师兄呢?咱们有没有吃亏?”龚向荣道:“走,师兄带你进去。”当先走在前面。祝玲儿拉起少冲的手,两人跟着进去。守门道士忙拦住道:“龚大侠,这两人没有英雄贴……”龚向荣道:“你武当派不是立了个会规么?其他门派只许各派掌门人与会,少林、峨眉、昆仑、华山四派除掌门人外可带十个之内的随从与会。我华山派尚不足十人之数,你不信可进去数上一数。”守门道士当然没工夫进去数人,只得道:“这个叫化儿是丐帮的,丐帮不在与会之列,已有洪帮主在内观礼,其余叫化儿一律不得进去,这是洪帮主答应过的。”祝玲儿道:“他是我哥哥,不是丐帮的。”说着话拉起少冲便走。守门道士一来不敢得罪华山派,二来又无法验证小叫化儿是丐帮的,只得任他们进去。
三人进入福地殿、龙虎殿,经数百级台阶循碑亭上行,远望去紫霄正殿崇台叠起,架构宏伟,加之沿路都是执剑道士巡视,更显武当派声势雄壮。穿过十方堂,到了一个方石铺面的大院落,再前面便是崇台捧拱的紫霄正殿。只见院落中成八卦之形摆满了桌椅,或坐或立了上百人,四面是数十个道士唱经演玄,鼓乐喧阗,人声如沸。
三人迳至华山派众豪所坐的桌前,丁向南见到祝玲儿,自是万千之喜,但几句吁寒问暖的话后便不再言语,剑眉深锁,面色悒郁。祝玲儿不敢吵他,只得四处张望,瞧有什么热闹,向少冲道:“傻蛋,你看那个‘狗头师’、‘老王八’有没有来?”
少冲见群雄中好些人都是熟面孔,但参与过石宝寨夺书的几位均未在场,心想丁向北已然受了重伤,蒲剑书、松云、司空图、何太虚必然无幸,暗自幸灾乐祸。又想:“怎么没见到祝姑娘和武名扬,不知他二人还在不在武当山?”群雄中好些人坐得不耐烦,有的站起向十方堂张望,有的走来走去,更有人吵嚷茶水不好,有的索性趴在桌上打盹。
这时忽有人冲进院来叫道:“来了,来了!”立听外面知客道士高声唱道:“阳明派蒲剑书、点苍派司空图到!”群雄向大门望过去,见蒲剑书、司空图一先一后进来,都上前与二人招呼寒暄。有的道:“蒲翁玉步金贵,姗姗来迟,教我等好等。”有的道:“数年不见,司空老兄还是风采依旧。”两人只是干笑着点头。
却听一个宏亮的声音道:“诸位,请静一静,人路人等十之八九到齐,别的便不等了,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掌门人大会!”鼓乐声顿止,群雄也静下声来。原来已从三层饰栏崇台走下来一簇人,说话那剑眉青须的道士,正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旁边簇着十来个人,少冲见松云道人、何太虚赫然在内,心道:“他们竟然没出事!”这时当中一道装打扮的老妇快步下了台阶,走向司空图,怒汹汹的道:“老不死的,这会儿才来,老娘还道你死在外面了。”便伸手去揪司空图耳朵。司空图脸色一变,仰脖子躲避。
那妇人在大庭广众揪司空图,自非等闲之人,正是他夫人邢红棉。以往她要揪司空图耳朵,司空图早将耳朵送到手中来,这次竟早早避开,她心中有气,再看司空图一双手在右耳前遮遮掩掩,立觉得不对劲,抢手抓他耳阔。司空图不禁大声痛叫,道:“夫人抓不得,哎唷!”在场群雄无不哑然失笑,均想司空图惧内果然名不虚传。
却听邢红棉惊声道:“你受伤了?是谁剁去了你的耳朵?”蒲剑书为她一惊,也不自禁的掩住右耳。鄂西鹰爪门的鄂应雄眼明口快,立即叫道:“蒲大山主,你的耳朵怎么也没了?”群雄这才发现司空图、蒲剑书两人的右耳用皆药布包扎,只因两人故意弄乱鬓发遮住,适才进来时谁也未加留意。
真机子走上前,道:“二位老剑客,这是怎么回事?”蒲剑书摇摇头,道:“我们在石宝山下中了魔教妖女百花仙娘的暗算,哎,总之是一言难尽。”群雄一听“百花仙娘”之名无不色变,这些年百花仙娘以美色诱杀无辜,残害正道,却谁也未见过她的真面目,传说见过她真面目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与人知便永远闭上了嘴。肤发受之父母,人人爱若性命,损其分毫,那比黥字、宫腐更让人羞辱。
真机子扫眼群雄,高声道:“魔教妖人兴风作浪,危害世间,旧仇未报,这里又添一笔新账。十三年前,阳明派一位老儒每当醒来时都发现,自己与死去多年的老夫人尸体睡在一起,最终不堪折磨,癫狂而死;九年前少林寺中一僧突然发狂,咬死咬伤多位师兄弟;八年前华山派一女弟子遭人侮辱,生下一个怪胎,两头八肢,开口便笑,秦掌门连母带子杀死,才断绝了后患;两年前,敝派邀请三十位羽士丹家聚而论道,不想有人混进来捣乱,杀死二十余人而后自杀身亡。据查以上皆为白莲教妖人所为。近些年白莲教更是频开法会,妖言惑众,大举扩展地盘,就是敝派中也有人为其所惑,堕入魔道。事态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这些自居侠义道的若还听之任之,就只有自取灭亡了。”
真机子话音一落,群雄中好些人叫道:“道长言之有理!”“是啊,朗朗乾坤,清明世界,岂能任妖魔鬼怪横行?”有的互诉悲苦,道是妖人恶行远不止真机道长所提及的几件,本门派亦深受魔教之害。真机子道:“白莲教不止妖言惑众、残害无辜,还有通敌叛国之嫌。嘉靖年间,山西教徒吕镇明等勾结鞑靼部酋俺答挑起边衅,如今又与金人里应外合,妄图颠覆我大明,实为大逆不道。” 少林方丈铁镜合十道:“除魔卫道本是我出家人的本分,眼看魔教妖人横行不法,也只能见一桩管一桩,遇一人渡一人,终究无法根除祸害。”
他一说罢,群雄又议论纷纷。太极门的陈太雷道:“道长,魔教与金人里应外合,可是确信?”真机子道:“这还是几年前的事,白袍老怪王森与努尔哈赤幄帐密谈,为我大明间谍所探,自不会有假。”六合刀钱丰道:“金人在关外节节进逼,打到了家门口,若再有白莲教作乱,内外交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燕山派盛春道:“社稷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侠义之士!剿灭魔教,势在必行。”蜀中唐门林朝阳道:“真机道长胸中必有成竹,如何行事,咱们都听真机道长的。”
真机子道:“要对付白莲教,单是咱们之中的一门一派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各行其是,难以形成合力,易为敌人击溃。贫道以为,只有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结盟,联为一体,共抗魔教,并以此为契机,铲除所有邪恶教门帮派,无为混同教、铲平帮、逍遥谷,统统在铲除之列,还天下一个太平世界。”真机子说到最后一句,做了个单掌挥切的手势,眼中露出坚定的光芒。
群雄为他气势所激,胸中热血如沸,都道:“正派结盟,铲除异端。”“好啊,大伙儿大干一场。”
台阶上一个道士道:“正派结为联盟,须得有一位盟主,领袖群伦,指挥行事,方能与魔教周旋。”说话的是“武当七子”之一的玄灵子。林朝阳道:“这还须多问么?试问在场诸位谁最得人心,武功又高,自然是武当派一代大宗师真机子道长了。”他话一出口,立有数人应和道:“不错,除了真机道长,咱们谁也不服。”“真机道长德才兼备,无人可及,盟主之位舍他其谁?”“咱们唯道长马首是瞻。”
真机子却一摆手,微笑道:“少林派乃武林之泰山北斗,昔有十三棍僧救秦王,后有月空大师挂帅征边,嘉靖二十三年僧兵入江南抗击倭寇,舍身杀敌,历来卫家国而精技击,铁镜方丈才是上佳人选。”铁镜道:“道长何必过谦,武当派近年光芒之盛人所共睹,老衲无所建树,愧对少林列代高僧,盟主之位更是无敢企望。”林朝阳道:“盟主之位能者居之,道长就不用谦让了。咱们全心拥戴真机道长,大伙儿说是不是啊?”群雄振臂高呼道:“是。”
真机子道:“这个……盟主人选关系正派气运,事关重大,不宜草率,依贫道看不如于五宗十三派中各选出一人,大家举手表决,最为公正。”他刚说毕,忽听有人冷笑两声道:“道长等这天等了恁久,又何必惺惺作态,推来推去。”这人话声宏亮,又是独唱反调,许多人听见,都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好大胆,竟敢当面给真机子难堪!”向说话者瞧去,见是华山派掌门,人称“玉面小秦琼”的丁向南。
真机子微微一笑,道:“以丁兄之见,盟主该当如何推选?”丁向南抱抱臂当胸,眯缝着眼道:“五宗十三派结盟,我华山派第一个反对。”玄灵子喝道:“丁向南,大伙儿为公忘私,共商抗魔大计,你却挟私愤独唱反调,岂不有损‘小秦琼’之美名?”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喂,牛鼻子道士,你别以为这里是武当派地盘就可以对咱掌门师兄大呼小叫,咱华山派也不是好欺负的。”
群雄见说话的是华山派中一个小姑娘,均想:“小丫头竟跟武当派叫起了板,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说话的正是祝玲儿。她见群雄瞧向自己的眼光不是惊讶便是责备,非但没有怯场,反而泰然自得。龚向荣拉了拉她衣袖,祝玲儿浑不在意。
玄灵子面色难看,道:“这里是掌门人大会,只有各派掌门才可以发言,没有你说话的份。”祝玲儿道:“原来道长是武当派掌门?”玄灵子道:“不是……”祝玲儿一脸惊讶之色道:“你不是武当派掌门,怎么说的话比贵派掌门人还多?啊,是了,你抢贵派掌门人的风头,原来是有心取而代之。”玄灵子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向真机子望了一眼,心想这话让掌门师兄听见,虽不会相信,却说不定暗生嫌隙。他在天下英雄面前被一个黄毛丫头所编排,大为着恼,叫道:“来人啊,把这小丫头轰出宫去。”立从他背后站出四名带剑道士,向祝玲儿走来。
龚向荣挡在祝玲儿身前,连连陪礼道:“有话好说,小姑娘年少无知,信口胡言,道长不必与她计较。”四名带剑道士哪里理他,叫道:“走开!”推搡中龚向荣不慎跌了一跤,众道将祝玲儿架起来,便向院门走去。
却听一人粗着嗓门道:“虽说这里是武当派的地盘,武当派也未免太过欺客了!”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乞丐。玄灵子道:“洪帮主,咱们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开会,没你丐帮的事。此人扰乱大会,该当逐出。”那人正是丐帮帮主洪涛。当下只鼻孔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少冲心想:“师父在丐帮中极有人缘,师父死在武当道士手中,洪帮主此行必是来向真机子讨回公道。难怪宫门外那么多叫化儿兄弟,原来是助威的。”
这时祝玲儿也害怕了,大叫道:“大师兄,救我啊!大师兄……”丁向南铁青着脸道:“真机子,你别逼人太甚!”真机子叫住四名带剑道士,向丁向南道:“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同属名门正派,本应和睦共处,声气相投,但些许误会纠纷在所难免。望丁兄能不计前嫌,以大局为重,赞同结盟。”
丁向南道:“明知我华山派不赞同结盟,便杀一儆百,这也只是些许误会纠纷?”说这话时,眼中竟然有了泪光。真机子道:“丁兄还是认死理,尊夫人过世贫道也甚感哀悼,但你越是把这笔账算在我武当派身上,越是中了小人借刀杀人之计。”丁向南道:“要我答应结盟也无不可,除非你先查明真凶,洗清罪责,否则不能做五宗十三派的盟主。”松云道:“家师生前反对结盟,虽然家师之死疑窦丛丛,但未查明之前,贫道也不赞同结盟。”真机子道:“道兄,贫道说过,五宗十三派结为一体,各门派的仇人便是大伙儿的仇人,茅山派自当同理。结盟之后,贫道自将为阳公、阴婆二圣之死追查元凶,绳之以法。”松云没有说话,却仍铁青着脸。跟着又有天山派、梅花剑门、杨家枪门等门派不赞同结盟。
玄灵子朗声道:“结不结盟,毋须每门每派赞同。五大宗派乃名门正派之首,按惯例涉及武林大事的决策,只须得到五宗中三宗掌门人赞同,便能成行。目下我派掌门师兄、少林寺铁镜方丈、峨眉派普恩上人,都是赞同结盟的,昆仑派荷条丈人尚在犹豫之间,终究也会赞同的。五占其四,何须多言?”说罢横剑于手,扫眼群雄。
群雄大多慑于武当派的威势,不敢再有异议。
玄灵子又道:“我派掌门师兄为了正派结盟费了不少心力,当今武林,唯他才能当此重任,谁有不服,站出来说话?”群雄窃窃私议,有人刚动一下身,他旁边之人立拉住他低声道:“你不要命了么?想敢武当派作对。”有人道:“谁做盟主,也当由五宗掌门人决断,岂是武当派一派说了算?”
真机子道:“也好,便由五宗掌门人决断。”玄灵子道:“铁镜方丈全力推举我派掌门师兄,……”说着话走向一位着袈裟的老僧,道:“普恩大师推举何人?”那僧人乃峨眉派代任掌门普恩,当下合十道:“敝派遵从民意,推举贵派真机子道长为盟主。”忽听他旁边一僧人道:“不可师兄,一旦结盟,我峨眉派上下将听盟主一人号令,峨眉派从此消亡,事关重大,宜向掌门师姐商议再作决断。”真机子道:“普渡大师,五宗十三派结盟,各门派并非消亡,仍独立门户,只是听从盟主号令,方便行事。”普渡宣一声佛号,道:“正邪相争,必是一场血雨腥风,我佛慈悲,以济世度人为第一,杀戮太惨,非我佛本意。”说罢摇了摇头。何太虚道:“你不杀戮别人,别人便来杀戮你,大师慈悲,别人可不会慈悲。”真机子道:“魔教妖人邪恶歹毒,为求铲除异己不择手段,决不会因普渡大师之慈悲而放过峨眉派,因此峨眉派势难抽身事外。”普渡道:“以恶制恶,恶无尽焉。魔王作祟,唯有以无量善德化解。”
玄灵子道:“峨眉派究竟谁是掌门?”普恩道:“既然掌门师姐让我暂代掌门,一切由我决断,师弟不用多言。”普渡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出口。却听人群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道:“倘若普渡大师成为真正的峨眉派掌门,一切是否该由普渡大师决断?”只见一个少年走出来,把手中一物交到普渡手中,又道:“这是一位师太托晚辈转交给大师的。”普渡见是掌门信物碧玉斑指,一惊道:“小施主,那位师太怎么了?”
这少年正是少冲。他尚未答言,却听何太虚惊慌的叫道:“他是……他是铁拐老的弟子……”何太虚不禁向真机子靠近了几步。玄灵子叫道:“好哇,是恶人谷的奸细,来人啊,抓住了!”阶上立有四名带剑道士向少冲走来,张手便来抓少冲,却不想少冲一溜,都抓了个空。再转身时,四道士的腰带不知何时结在一起,你拉我扯,乱作一团。祝玲儿见此情景,抚掌大笑起来。本来掌门人大会只许各派掌门人发言,紫霄宫的人会前又再三声明,会间不得喧哗,因而场上人虽多,却肃然默声。祝玲儿这笑声一起,如幽林莺啭,满场皆闻,都向祝玲儿瞧去,有的更是怒目而视,祝玲儿旁若无人,笑得更欢了。玄灵子才知小叫化儿不简单,拔出宝剑道:“恶人谷来的奸细果不简单,势必要贫道亲自出手。”少却听洪仁畴道:“你们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名门正派?”向少冲道:“少冲兄弟,到你洪大叔这边来。”
少冲眼中有泪的道:“洪大叔,师父……师父死得好冤。”洪仁畴点头道:“你洪大叔一定要为你师父讨回公道。”玄灵子道:“别人都说铁拐老如何如何的任侠江湖,什么惩贪官除恶霸,传得神乎其神铲强除弱,却又淡泊名利,游戏风尘,不想还是露出了真面目。火烧中原镖局,趁乱夺走玄女赤玉箫,后又受恶人谷唆使刺杀敝派掌门师兄,死于乱剑之下,了结了他可耻的一生。”少冲气得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眼盯着他。玄灵子还想再说,却听真机子道:“六师弟,铁拐老前辈棺虽盖而论未定,你不可妄言。”玄灵子道:“掌门师兄说的是。不过铁拐老的叫化儿徒弟在此闹事却是明摆着的事。”向少冲叫道:“臭叫化儿的几手把式也来丢人现眼,贫道若不给你厉害瞧瞧,还以为紫霄宫是个随随便便的地方。”一个小叫化子戏弄起武当道士来,自然令武当群道面目无光,也难怪玄灵子会发火。
洪仁畴抱着臂冷笑道:“嘿嘿,铁拐老的‘狗追神行步’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但只要是阿猫阿狗追不着,也算很了不起了。”此话拐着弯骂了四名武当道士一回。
玄灵子怒道:“贫道倒要瞧瞧,铁拐老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让贫道一个人来对付,免得让人认为咱武当派欺负一个孩子。”闪身上来,飞脚踢向少冲小腹。少冲没想到他身法如此之快,连忙吸一口气纵身跃起。这一跃非同小可,竟纵上了七八丈高兀自未停,倒吓得他心中一慌,忘了吐纳之诀,立从高处猛坠下来,把一张方桌砸得粉碎,木屑横飞。
洪仁畴正想上前查看少冲伤势,已见一个少女冲上前去叫道:“傻蛋,……”正是祝玲儿。祝玲儿尚未走近少冲,玄灵子箭步上前,一把推开她,又是一脚踹向少冲肚腹。少冲急忙向旁一滚而起,向后一个倒翻,半空中翻了三个筋斗,轻飘飘落在院中那棵百年铁树旁,其身法之快又不失轻盈之美,院中群雄见了都大为惊叹。有人竟喝出采来,忽觉不对,又立即住口。
丁向南对祝玲儿道:“跟你同来的这叫化是谁,武功倒是不错!”祝玲儿也不知少冲姓名,但说他叫“傻蛋”,颇为丢脸,他眼珠子一转,想起“傻蛋”有枝玉箫,便取仙童跨鹤吹箫之意道:“我这个伙伴的外号叫做‘跨鹤童子’。”丁向南明知她是胡编乱造,但想‘跨鹤童子’之名倒也名符其实。
只见少冲从铁树上折下一根枝条,道:“武当剑法玄妙无方,我便以家传的一套剑法接招。”他使一根长不足三尺的树条,用的又是家传剑法,显是蔑视玄灵子及武当派。洪仁畴高声道:“好啊,少冲兄弟,你让他们瞧瞧,铁拐老名师出高徒,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好样的。”当着天下这么多英雄,身为‘武当七子’之一的玄灵子当然不想被他比了下去。他向以剑法著称,手中三才剑也是从不离身,倒不愿因为少冲使枝条便弃剑不用,喝声道:“放肆!”飞身已到少冲身前,振剑挽出三个剑花,如三点寒星直奔少冲要害之处。正是“武当三才剑”中有名的“三环套月”。
少冲疾闪到一旁,顺手一招“剑河雪飘”,树条斜削而下,正对着玄灵子的手腕,势挟劲风,连玄灵子手中的剑也有了歪斜,急使一招“回头望月”回腕直刺。少冲又应以“平天下剑法”中的“胡笳夕引,塞马晨嘶”。
这时少冲内功之高,已远出玄灵子想象。“穷叫化儿快活功”重在打根基,练功者绝无冒进之念,初时威力虽不大,但练到后来,内功一日千里,纵人在睡梦中也在长进。如此进境神速,寻常之辈自然难以驾驭,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好在少冲所练“混元太极功”正是以柔克刚、化阴为阳的功夫,阳极化阴,阴极化阳,阴阳转化无穷而又不断上进。
但玄灵子的三才剑法也不可小视,只见他进退攻防,闪跃腾挪,犹如虎扑猿跃一般,剪、刺、劈、撩、拦、挑,虽是盛怒之下,一招一势仍甚谨严。少冲起初应付起来倒有些手忙脚乱,三十招后已渐渐看出玄灵子剑法的路数。
其实三才剑法招势颇为简单,但练成颇为不易。所谓“百日刀,千日枪,万日剑”,由此可见练剑之难,而难就难在对剑法的领悟。三才剑法亦文亦武,文时优雅从容,武时攻势犀利。所谓三才者,乃天、地、人。合乎天道,合乎地道,合乎人道,兼三才而兩之,即可入天人合一之境。三才剑之诀窍,是以天地人为经,亦即上中下为其骨干,而以前后左右为纬,亦即进退攻防左右拦击,为进招过式之剑术。这又与“平天下剑法”有“万法归宗”之妙,招势不同,精神相通。
而“平天下剑法”当年的名气虽大,但阳明公手创以来从未使过,世人无一能睹,多年以后更是湮没无闻。群雄把少冲当作恶人谷之人,武功必定阴邪无比,但见他一手剑法正大光明,隐然间一股浩然之气动人心魄,都自惊异不已。只有真机子捻须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一部 风尘丐侠 第十六回 联盟大会(下)
少冲自练成“混元太极功”,对“三才剑法”自是一见便通。他的“平天下剑法”其招势虽不见得有多精妙,但他身具的“快活功”、“混元太极功”乃当世两大神功,体内真气浑厚绵长,激荡出来,在他身周散布一道道向外急剧冲撞的气流,玄灵子的剑始终不能及他身。斗到约有七八十回合,少冲叫声“着”,树条正削中玄灵子手腕,玄灵子“啊”的一声宝剑脱手,少冲跟着“随心所欲掌”拍出,玄灵子连退数步,一口血要吐出,忙生生的吞下肚去。
少冲心道:“谁叫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就是你的教训。”
忽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道:“(口走)!兀的那小子,老夫来也!”只见灰影一闪,挡在玄灵子身前,怒视着少冲。来的正是阳明派掌门外号“美髯公”的蒲剑书。
祝玲儿一见这老头出场,扑吃笑出声来,叫道:“黑傻,这大胡子公公又要吊书袋子啦。”
蒲剑书道:“小叫化儿,你师父已死,恶人谷的覆灭也是迟早之事,这里天下英雄咸集,你斗胆在此逞狂,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少冲道:“老东西,你也算英雄么?藏剑山庄诈人剑谱,石宝寨下抢夺秘芨,骗来抢去,仍是两手空空,反而弄丢了一只耳朵……”
蒲剑书没想到竟知道自己这么多的丑事,不禁恼羞成怒,喝道:“混障!”手起一指,欲向少冲戳去。却见旁边Сhā过来一人。蒲剑书不明来人是谁,忙停指不发,见来人是个红眉卷须的老者,手中一对铁牌,虽未见过,但知是八十一门中的人,便道:“喂,你挡着做什么?”
红眉老者道:“咱们自居侠义道,在武林中也是有头面的,竟轮番欺负一个小孩子,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歪了嘴巴?”蒲剑书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凭什么教训老夫?”红眉老者道:“在下这两道红眉恐怕世间也是少有的。”蒲剑书道:“你是山西汾阳晋王门‘红眉灵官’侯耀祖?”红眉老者道:“正是不才!”蒲剑书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向闻阁下足不出户,从不与别派往来,今日倒一反常态,管起不该管的事来。小小晋王门也来Сhā嘴,还不跟老夫滚开!”侯耀祖微微一笑道:“敝派门户虽小、弟子也少,但都是明道理的。”
蒲剑书听他话中之意,显是讽刺阳明派的人不明道理,不禁大怒道:“找死!”手中这一指便向侯耀祖胸口戳去。侯耀祖仰身倒地,打了个滚爬起,嘻笑道:“哎哟!蒲老英雄弹指一挥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蒲剑书本想把他点倒,哪想多理他,但见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怒不可遏,几步上前,向侯耀祖连珠发似的弹去十数指。
侯耀祖躲闪不及,身上中了三指,其中一指点中肩井。肩井系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与阳维脉之会,点中立即半身麻木。蒲剑书中指成钩,顺手便钩向侯耀祖喉咙,竟是要致侯耀祖死命。
真机子大惊,忙叫道:“蒲翁住手!……”但说时迟,那时快,蒲剑书指已发出,须臾间已挨着侯耀祖咽喉。猛然一股大力推到,一只手已抓住他手指向外拉去。蒲剑书知是有人来救,另一手向来人手腕抡劈。哪知那人抓住他臂弯,顺着他的去势在他肋下一托,如顺水推舟一般,把他推了个趔趄。
蒲剑书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十几年前的风云榜已排在第四十七位,如今若重排一次,必大有上升,不料来人武功之高,两招间便把他打败,还打得他莫名其妙。他惊疑的向来人看去,竟是那个小乞丐少冲,兀自不肯相信,道:“好小子,竟偷袭老夫!”弓步而上,左掌前推,护胸防裆,右手成指点向少冲腹部的神阙|茓,见少冲退后一步,跟着右手在胸前划弧向上击打少冲膻中|茓。正是“一指弹法”中的“仙人泼水”。
少冲再退后一步。蒲剑书心中一喜,右脚向前上一步,收右手变掌Сhā向少冲喉部的廉泉|茓,再右手变为圆掌,虎口向下,抓击少冲下阴|茓。少冲左手划个半圈,打了个“揽雀式”,借蒲剑书重心前移之势,把他手臂一带,蒲剑书那一抓便斜了方向,整个身子也跟着向旁冲,忙拿桩立稳,又一指猛刺少冲胸前的|乳中|茓。少冲一侧身,双手往他臂上一圈,一招“顺手推舟”,这由里而外的缠丝劲借力打力,掺合“快活功”的劲道,布成一个力大无比的旋涡,带得蒲剑书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两个转,向前猛冲,俯面撞在地上,鼻血长流。
武当派众道见少冲使的是武当派久负盛名的太极拳,都吃了一惊,心想:“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五宗十三派中有数人连连叫好,见武当派道士注目,忙住了声。
祝玲儿欢蹦乱跳,大声喝采道:“好啊,黑傻,你打败了狗头师,再牵武当牛鼻子。”
少冲大声道:“武当派强凶霸道,害死了人还反咬一口,可恨天下人都屈服于牛鼻子淫威之下,还有什么道理可言?”群雄都不作声,却听侯耀祖道:“我可不怕什么牛鼻子,马鼻子。”少冲道:“侯老爷子仗义直言,另当别论。……”正说至此,却见侯耀祖向自己一个劲的眨眼,他暗自奇怪,忽觉眼前之人有些面熟,略一回想,差些叫出声来,忙向他点点头,道:“如老爷子这般的英雄豪杰,五宗十三派中绝找不出一个。”
原来红眉老者并非真的晋王门掌门侯耀祖,而是姜公钓假扮。他知掌门人大会即将召开,又想来瞧热闹,便在侯耀祖赴武当山途中用蒙汉药把他迷倒,自己染红了双眉,烫卷了胡须,扮作他模样来赴会。侯耀祖与人过从甚疏,少人知道他的长相,只知他红眉卷须而已。但他的铁牌功夫声名远播,不好冒充,是以与蒲剑书相斗时不敢出招,以免露馅。本来他也没想到要出头,只是怕大王有失,哪知反为大王所救,心里又是惭愧,对大王的武功更加佩服。
少冲心想:“五宗十三派正商议对付魔教及铲平帮、逍遥谷等黑帮邪派,姜堂主要是被发现,大大的糟糕。”忽听一人喝道:“放肆!”跳过来一个方面大耳的和尚,指着少冲道:“小娃娃别太狂妄,让你瞧一瞧敝寺的五形神拳。接招!”猿跃虎扑,醋钵大的拳头向少冲砸来。少冲伸手握住他的拳头,说道:“喂,你是哪个庙里的?”那和尚道:“啊,忘了自报家门,贫僧少林寺铁海是也。”少冲心道:“也是铁字辈的,跟铁镜、铁月是师兄弟。”只觉他拳头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渐渐支撑不住,发动体内快活真气,不让铁海觉得自己有衰败之象,握他拳头的手突然撒回。铁海向下压的力道突然没了着力之处,不禁全身重心跟着下跌。少冲趁他擦身而过时,再使出太极拳中的“高探马”,气贴脊背,一股旋转之暗劲卷出,右掌逆缠推出,正拍中铁海后背。他满拟这一掌会让他跌个跟头,哪知铁海紧走几步,兀自无事,眉头一皱道:“好家伙,果然有两下子。”说话间又猱身而上,拳出虎虎有声。
少冲见他拳法刚猛,不敢撄其锋,使出“流星惊鸿步法”与他兜圈子。心中却对他的武功大为佩服:“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果然名不虚传。”
少林寺建寺已有上千年,寺中武僧参悟达摩老祖所挟之技,又另加创造,多年的沉淀积累,武功套路浩如烟海。他见过少林寺方丈铁镜与王森之斗、铁月与神通子之斗、武僧庆盘、庆余、庆生与人过招,招数各有不同,今日铁海的五形神拳更是奇特。五形神拳乃象以虎、豹、龙、蛇、鹤,取虎之威猛、豹之迅捷、龙之夭矫、蛇之灵动、鹤之轻逸,象以五形,却又不仅于此,可谓取万物之长,补人之短。又有龙拳练神、虎拳练骨、豹拳练力、蛇拳练气、鹤拳练精之说。
场上群雄见了,都暗自佩服,少林武功几百年来独领风骚,确有其独到之处,只是本乐一死,寺中人才凋零,才让武当派执武林牛耳。
少林武功套路虽多,但大都以长手为主,偏重外功,以动制静,走阳刚路子,这恰恰与武当派主呼吸、用短手、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相反。铁海性子暴烈,为人耿介,于少冲的诱人花招信以为真,自然陷于被动,被水冲牵着鼻子走。但少冲要胜他却非一时半会儿办到,便这么一直跟他耗着。也不知斗到多少回合,少冲见铁海耸起双肩,两臂翼张,向自己鸷扑而来,忽然想起石壁上所刻的群道围攻道士图,铁海此刻正与图上的和尚相似,少冲当下想也不想,瞅准铁海破绽所在,剑指向他左肋戳去。
场上群雄尚未看清,已见铁海的身子飞了出去,半空中翻个筋斗,落地时左脚一软,险些没站稳。无论行家外手一看便知,这场比斗显是铁海败了,何况今日在场的都是五宗十三派中的精英,武龄少的也在十年之上。不过铁海如何落败,大都未看明白。铁海兀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向少冲道:“喂,你施的什么妖法?贫僧输的不服。”少冲道:“大师的少林武功,晚辈却是佩服得紧呢。”少冲语出肺腑,铁海还道他出言讥讽,向他怒目而视。铁镜方丈道:“师弟,不可胡说,这是武当派的以短胜长之法,不是妖技。输了便是输了,退下吧。”铁海向方丈合十道:“是!”抚着左肋,悻悻而退。群雄听说是武当派的武功,向真机子看去,却见他脸色甚是难看。
少冲力败正派中三位高手,场上群雄各有想法。玄灵子、蒲剑书自是又羞又恨,如松云之流幸灾乐祸,巴不得场面越乱越好,有的对武当派张狂作为不满,也有的对少林派被尊为泰山北斗心怀妒忌,能有一个人挑战权威,自然大快人心。是以不少人心向少冲,虽未大声喝采,却为他暗自鼓劲。只是五宗十三派真正的顶尖高手如少林寺的铁镜方丈、武当派的真机子、镇元子、昆仑派的荷条丈人、峨眉派的未了师太尚未出场,他打算了这三人,并不等于他打败了五宗十三派。
真机子走下台阶,道:“少侠,令师尊之死贫道也深为抱憾。在贫道想来,令师尊决非欺世盗名之人,当中必另有重大隐情不为人知,少侠倘若知道,今日不妨当着天下英雄澄清是非曲直,以为令师尊洗清冤屈。”少冲听他为师父说话,心中一动,忽想起当日师父死在武当道士手中,群道全无一丝哀痛,反骂死得活该,说出了事实真相,武当道士便可罪责全推给恶人谷,自己心安理得,这口气便出不了了。当下头一撇道:“老虎挂念珠,假慈悲。”
忽然有人走进场来,叫道:“师弟……”众人瞧去,见是武当派的镇元子。镇元子脸色沧白,双目红肿,走近真机子,不敢相对,只是以袖拭泪。真机子大为奇怪道:“师兄,出了什么事?”镇元子闭上眼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真机子脸色愀然而变,道:“是,是……?师兄你不用说了,师弟知道了。”玄灵子、长青子急问:“师兄,什么事,我不知道啊。”群雄也是好奇心起,不知发生了何事,以致镇元子哭成了泪人一般,而真机子不要他说出来,似乎不愿让人知道。
镇元子睁开眼,瞧见了少冲,不见则可,一见之下愤怒充塞胸臆,指着他叫道:“是,是他害死了……”真机子拉住他胳膊道:“你瞧清楚了?”少冲大声道:“张老前辈不是我杀的,不过也是因我而死,你们要报仇尽管放马过来,我也决不会伸脖子挨刀。”
忽有人来报:“洛阳福王爷驾到!”真机子与镇元子对望了一眼,命长青子去接到客房暂歇。长青子下去不久,就听见知客道人的声音道:“王爷,你鞍马劳顿,还是先到客房歇息。”另一人道:“五宗十三派掌门人大会乃近十年来武林一大盛会,本王岂可错过了?”只见从十方堂进来二三十人,珠履华裾,高轩盛从。真机子认得均州知州房维高,便迎上前一揖道:“诸位大人莅临,贫道会务缠身,未曾远迎,恕罪则个。”房大人福王、徐爵爷向真机子引介。真机子也只是打个稽首而已。福王道:“本王进宫不久,就听说有位少年连败五宗十三派三大高手,如此说来,五宗十三派岂非不抵一个小乞丐,何谈与魔教抗衡?”
群雄一听,心想这话说得厉害,不知真机子如何应答。却听真机子道:“王爷,咱们假设一个筐子里装满了苹果和梨,外面覆盖了,有个小乞丐伸手进去胡乱掏摸,恰巧三次摸出来的都是苹果,咱们是否就说这筐子里全是苹果?”福王尚未明白真机子譬喻之用意,闻言一怔道:“咱们在说五宗十三派的事,道长怎么扯到……”徐爵爷忙拉了拉他袖子,在他耳旁小声道:“这是道长打的比方。”福王干笑一声,抚掌道:“久闻真机道长能言善辩,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论武功,五宗十三派中确实难觅楚材。本王招贤纳士,门客三千,当中不乏冯谖、朱亥之流。这位金先生,可在十招之内料理小乞丐。”说着话向旁边一人一指。
那人正是完颜洪光。只因边关汉人正与金人开战,互以为敌,他身为女真人,到此汉人聚集的地方,不便太过张扬,便说成是福王门下清客。
真机子“哦”了一声,见那位金先生狮鼻虎口,身材魁梧,不似中原人氏,但见他眼睑半合,神光内敛,看得出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便道:“是么?”
福王见他似乎不信,向完颜洪光道:“金先生不妨显露两手,好叫真机道长见识见识。”完颜洪光心道:“我本说二十招内可取小乞丐性命,王爷为了给自己长脸,擅自改作了十招。若在太平镇之时,别说十招,就是一招,小乞丐也承受不起;可如今小乞丐似乎另有奇遇,武功大有长进。”但话已出口,便无收回余地。他也未多想,迈步走入圈内,向少冲道:“小兄弟,咱们又见面呢。与尊师一决高下乃金某生平一愿,可惜尊师走得太早,好在技有传承,后继有人,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金某也不想以大欺小,便与你约定十招,金某十招之内不能胜你,便算输了。”
却听一人道:“谁说我五宗十三派无人,我先看你有无本事?”只见一人抡起两面铁牌,向完颜洪光挥去。正是假扮“红眉灵官”侯耀祖的姜公钓。完颜洪光侧身闪避,双脚却仍在原地未动,突然一掌拍出,正中姜公钓左膀。姜公钓“哎唷”一声铁牌掉地,身子倒退数步,摇摇欲倒。洪仁畴几步上前扶住,道:“侯老爷子,你没事么?”姜公钓左膀虚垂,脸色沧白,只是摇头。洪仁畴忙取出一帖疗伤灵药为他敷上。
铁拐老死于武当派之手,算是与五宗十三派都有仇,洪仁畴此行为铁拐老之死讨公道,竟关心起八十一门中侯耀祖的生死来,显是因侯耀祖多次为少冲出头之故。群雄中有人看不过去,叫道:“五宗十三派同气连枝,他打伤咱们的人,咱们岂能坐视不理?”跟着数人附和道:“是啊。”
福王眼见苗头不对,忙道:“金先生以为他是小乞丐的人,误会误会。本王也憎恨魔教,可说与五宗十三派处在同一阵营,既然都是一家,就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少冲指了一下完颜洪光道:“他是关外女真人,”又指一下福王后面一喇嘛道:“他是乌斯藏人,跟咱们也是自己人么?莫非王爷早想好投敌叛国,从此满汉蒙藏一家?”此言一出,群雄哗然。这里与会的来自三山五岳、五湖四海,虽以汉人居多,也不乏苗、回、壮、黎之人,但皆为大明子民,而金、蒙却被视为敌国外族,为汉人所不容。是以少冲一叫出完颜洪光、阿岐那身份,群雄中就有人扬言驱逐二人。
福王道:“小乞丐的胡言乱语你们也信么?这二位是本王的朋友,你们谁敢乱来便是对本王不敬。”房维高清清嗓子道:“你们在此本州界内集会,倘有不轨,将视为聚众造反,一律格杀毋论!”父母官这话说得厉害,吓得许多人不敢再言,不过仍有人低声道:“有官府撑腰,毕竟不同。”
少冲道:“让他自己说,他是不是女真人。”完颜洪光不便“是”,也不想说“不是”,只道:“废话少说,武功高下又岂分满汉蒙回?出招吧!”他自重身份,自然不愿占先。洪仁畴怕少冲打不过完颜洪光,便道:“铁拐老前辈行事只凭天地良心,其武功高下、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用不着征信于世人。少冲兄弟,你不必与这姓金的浪费力气。”但如此反而激发了少冲的犟脾气。少冲道:“铁拐老仙的徒弟再怎么不肖,也不会连‘长辫子老鹰’的十招也接不了。看招!”他大步而前,一掌向完颜洪光胸脯拍到。
完颜洪光左手负后,右手来接少冲的掌。掌到半途,哪知少冲这一掌为虚,身子突然一晃,人向完颜洪光身后转去,他忙出左手去击,不防少冲身子一矮,却从他右手腋下窜到他身前去了。他虽对铁拐老的“狗追神行步”有所研究,并一直在琢磨应对之法,却不知少冲先学会“流星惊鸿步”,其后才不自觉糅入“狗追神行步法”,似是而非,倒弄得完颜洪光一头雾水。
这时却听“侯耀祖”叫道:“一招,两招……”洪仁畴道:“侯老爷子,怎么两招了……啊,是,两招,三招……”他忽然明白这么算起来于少冲有利,忙跟着“侯耀祖”数下去。哈巴图叫道:“俺师父没有出手,不算不算……”洪仁畴道:“这里天下英雄俱为见证,容不得你耍赖。”
完颜洪光毕竟是一代大家宗师,过了第五招,他幡然明白少冲的步法玄机在于误导对手,对手若一味看他招势出招,便落入了他的圈套。完颜洪光深纳一口气,猛然间双手连拍,无数个掌影如暴风骤雨般向少冲扑去。少冲窜向伏低,左支右绌,顿觉难以应付。
姜公钓、洪仁畴看得眼花缭乱,已数不清招数,口中仍“六七八九十”的数个不停,待数到“第十七”时,祝玲儿道:“呀,已过了十招,长辫子老鹰未能打败傻蛋便是输了,喂,长辫子,听到没有,你输了,还不住手!”完颜洪光此刻以快打慢,正是取少冲性命最佳时机,已顾不得十招之约。心想既然十招内胜不了小乞丐,就此认输,怎丢不起这老脸,不如取了小乞丐性命,多少能挽回脸面。因此非但不住手,出手反而更加迅猛。
姜公钓、洪仁畴、祝玲儿等人想上前相助,福王却拦阻道:“二人尚未分出高下,你们想干什么?”洪仁畴道:“明明说好十招,如今十招已过,大伙儿都看见的。”群雄中也有人叫道:“是啊,哪里来的狗屁金先生,不但以大欺小,输了还要耍赖,恐怕也只有金国才有这种‘楚材’。”徐爵爷道:“金先生说过十招之内不能胜小乞丐便是输了,可并没说输了不能再打。”洪仁畴等人一怔,一时语塞。福王得意的道:“你们听见了没?金先生没说只跟小乞丐打十个回合。等他们分出高下自会住手,咱们谁也别搀和。”洪仁畴势单力薄,不敢妄为,只得瞧着场中两人相斗,见机而动。
少冲被完颜洪光一阵猛攻,“流星惊鸿步”自然派不上用场,更不敢用随心所欲掌与完颜洪光以硬碰硬,只得施展轻功游走在他密急的掌影中。如此下去自然不是办法,恍忽中灵光一闪,想起混元太极功以柔克刚的道理来,眼见完颜洪光一掌拍来,当即左腿下仆,气随身沉,一招“雀地龙”自然而然使出。跟着是“上步七星”、“小擒打”,右掌经胸前推出,陡然发劲,拍中完颜洪光肋下,借完颜洪光重心前移之势推了他个趔趄。完颜洪光拿桩站稳,一脸疑惑的望着少冲,甚觉不可思议。但也只是愣了一下,密急的掌又向少冲拍来。少冲此刻已入太极功圆转顺随、开合自如的境界,暗劲如一圈圈漩涡密布于他周身,完颜洪光刚猛的掌力便无着力之处,如击败絮,力道消弥于无形。所谓“四两拔千斤”,非是四两能抵千斤,乃是借力打力,蚊子亦能胜过大象。
张三丰早在百年前创出太极拳,但其时并未被世人所知,后来逐渐流传开来,成为武当派最为著称的拳法,但完颜洪光世居关外,武功上的造诣来自家学渊源,对中原武功涉猎甚少,尚未见识过这般全新的打法,还道少冲使的是歪门邪道,他想速战速决,眼见久战不胜,不禁焦躁起来。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如完颜洪光这般的武学大家竟也不能幸免。本来两方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往往谁先沉不住气,注定谁先落败。是以高手过招,决定胜负往往不是武功高下,而是个人品性。而“混元太极功”主呼吸、练内功,恰有消除杂念、平心静气之妙用,纵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是以少冲已全然忘记自己在与完颜洪光作殊死之斗,全凭意念流转,如柳随风摆,舟顺水流,一切顺其自然。
斗到分际,完颜洪光突然暴喝一声,照准少冲前胸拍去一掌。这一招乃是“落日熔金掌法”中的绝招,名为“魂飞魄散”。完颜洪光与人动武,少用此招,一用则对手必死无疑。他今日对少冲已动杀机,但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动用这手绝招,眼见小乞丐即将死于非命,暗下先自松了口气。
却见少冲一招“倒卷肱”,双掌由开而合,又由合而开,连退三步,突然大步而前,左掌逆缠,右掌顺缠,两掌合劲往完颜洪光臂上一圈,跟着向下一按,催以“快活功”内劲,“喀嚓”一声,竟将完颜洪光肱骨折断。随后定身深纳一口气呼出,虚领顶颈,双手悬垂,收视返听,含光默默。却自有一股凌然不可侵犯之神威。
在场群雄见了,无不采声雷动,连武当派中亦有不少人喝采,多半因完颜洪光来自金国,群雄同仇敌忾,而武当道士则为完颜洪光败于武当派太极拳而欢呼。
完颜洪光左手扶着右臂,豆大的汗珠已额头滚落。自知再斗已无必胜之可能,向福王道:“金某无能,有负王爷之望,就此告辞。”说罢垂头走出场外。哈巴图上前搀扶,却被完颜洪光一把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转过庙墙不见。任凭福王如何呼叫,再不回头。
祝玲儿上前拉着少冲的手欢声道:“傻蛋你好了不起,打得长辫子老鹰铩羽而归,只怕这辈子也飞不来中原了。”又向福王做个鬼脸道:“蝙蝠王,瞧你还说不说大话。”
福王铁青着脸,瞧了一下身旁的黄衣喇嘛,道:“大师,就看你的了。”那喇嘛向福王微一点头,走进场中,眼睛却盯着少林方丈看了一会儿道:“老和尚,你是少林寺的?”口气颇为无礼。铁镜道:“不错。” 阿岐那道:“本乐那老和尚怎么没来?”铁镜低眉合十道:“阿弥陀佛。方丈师伯圆寂多年……” 阿岐那道:“什么?贫僧这次南下中原,本拟顺便赴少林寺拜会。想不到这老东西先我而去,也算他的幸事。”铁镜白眉一轩,道:“出家人戒嗔戒痴。大师与敝师侄有甚过节,不应放在心上。” 阿岐那冷笑道:“当年他把贫僧双臂卸去,欺人太甚,他当然不用放在心上。若反过来贫僧废去他双臂,他会不放在心上么?贫僧受他羞辱,发誓练成盖世神功,压过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可惜,可惜那老东西看不到了。”说罢摇了摇头。
众人听他意思,似乎已练成高过少林绝技的神功,不禁吃了一惊。七十二绝技项项厉害无比,练起来也艰难无比。少林僧人有的终其一生也没练成一项,但若身具一项,足可傲视群雄,若身兼数项,武功之高,更无人可望其项背。虽觉他武功确有过人之处,但如此说却殊难相信。众人心想:“本乐圆寂,因其生前率寺僧驱倭杀匪,受神宗敕封,其事早已闻动天下。阿岐那僻处北疆,消息闭塞,不知自在情理之中。或者他故意吹嘘,恐吓铁镜。本乐禅师在十几年前的风云榜上与白衣老怪王森并列第一,禅武俱臻无上化境。倘若健在,单论武功,恐怕场上诸人无一能敌。”
只听铁镜道:“出家人悟道第一。武功不过强身健体的雕虫小技,就算盖过天下所有武功又能怎样?” 阿岐那于自己所练武功最是得意,听他竟瞧不起,大为恚怒,道:“听你口气,似乎不相信贫僧。也罢,贫僧当年一口恶气,正可着落在你身上。”铁镜道:“当年之事,老衲也曾有所知闻。方丈师伯卸去你双臂,送你一本佛经。本意是助你改过向善,早证道果。为此方丈师伯还受到敝寺戒律院的责罚。想不到大师仍执迷不悟。苦海无边,烦恼无尽。‘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说罢宣一声佛号。
原来阿岐那本名扈桑,二十年前在湖南纵恶行凶,恰遇本乐禅师在此地化缘。一番打斗,本乐以少林独门卸骨法卸了他双臂,外人不能接拢。不惜破妄言之戒,言道那《法华经》中自有接骨之法。“生执著而以法华解之”,意在让他参习后顿悟前非,到时再亲自登门接臂。哪知他心怀怨恨,回到西藏得一印度番僧治愈,已无心再看此书。后偷入梅里雪山金钹寺禁地什刹塔地宫,寻得舍利子铁函及大量藏传佛经。穷十年之功,悟出不少高深的功夫。出山之后,便想上嵩山挑战,无意中得到喇嘛教大掌教班禅活佛的赏识,被派往蒙古掌管一方僧众。事务缠身,直到近日才获准来中原参与掌门人大会。
当下阿岐那道:“怎么青庙的和尚都是一个口气?贫僧问你,七十二绝技你会几项?”铁镜道:“少林寺自建寺以来,除了达摩老祖会七十二绝技外,能身兼两三项已十分的了不起。只宋代一位高僧能十三项,人称‘十三绝僧’,余者再也没出其右。贫僧于练武一道最不在行,说不上几项。” 阿岐那道:“一指禅法、拈花功、铁头功、观音掌、螳螂爪、弹指功、龙爪手、五雷掌、揭谛功、双锁功、竹叶手、敛阴功、金钟罩、铁布衫,凡此种种,你会哪一项?”
铁镜心下沉思道:“他对我少林武功了如指掌,今日不点化于他,来日必与少林为难,祸事不小。”当下淡然道:“‘是实相者,即是非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七十二绝技既是一项,又是虚妄。”言下之意,无论什么少林武功,都不过强身健体而已,是哪一项已不重要。阿岐那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七十二绝技皆会,心下又惊又疑,道:“好狂妄的和尚!有胆量与贫僧较量一番。贫僧若再败在少林和尚手下,终生不履中原一步。”说罢捏了一个手印,默念密宗六字大明咒道:“吧嘛哩叭咪哄!”一股浊气自鼻中喷出,双手高举过顶,紧扣状如蓓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此即“大手印”,暗捏“不动根本印”。喝道:“贫僧先领教你少林派的指上功夫。和尚,出招吧。”
群雄见有架可可打,素闻铁镜之名,乐得看看热闹,于武功大有裨益,就怕铁镜囿于少林寺规,一味忍让。
却见铁镜闭了双目,道:“老衲在佛祖面前立过重誓,除非万不得已,终生不用武功。今日破例陪大师过招,大师不幸落败,当践前言。”说罢双目一睁,精芒大盛。双手往前一圈,紧拢胸前,双肘微曲斜对,如捧莲花。
阿岐那暗惊:“大金刚轮印!这和尚也会我密宗印法。”双手向前一合,“大手印”向铁镜胸前按落。十指起伏错动,指印千变万化。
铁镜虽中年出家,但慧根深具,加之十年禅门修炼,体内精气神圆转如意。心生意起,意起手到,根本用不着看人招势,体内自然生出感应。禅喝一声:“临!”十指的“大金刚轮印”向上一挺,将阿岐那的“大手印”架住。阿岐那十指便如撞上铁石一般隐隐生疼,暗暗惊骇:“老和尚非同小可。今日一战,事关生死荣辱,不可怠慢。”两手交抱如拳置胸前,竖立二中指相触成圈。“大手印”化为“不动根本印”,口诵真言,指印连绵不绝生出。
铁镜禅力高深,“大金刚印”与精气神结合无间,指印随意所至,手莲鲜花般盛开,变化无穷。每个手印都妙至颠毫,又顺乎自然,浑然天成,微妙之处存乎一心。
阿岐那只觉十指酸麻,双臂渐渐不听使唤,料想今日一败,再无脸面见活佛及天下英雄,岂料苦心孤诣所练武功仍未收奇效,不由得又恼又恨。忽然心生一计,暗道:“说不得,也只好冒险拚一拚了。”变指为掌,向铁镜推到。铁镜正要与对掌,灵台忽然醒觉:“对掌比拼内力,不到一方力尽难以罢休。”意止力止,半道中缩回内劲。哪知阿岐那陡然变掌为指,迅速戳中铁镜掌心。一股寒冰真气随铁镜内缩的真气,如大江奔腾,直钻铁镜体内。阿岐那以全身劲力贯于一指,而铁镜又不及相抗,两股真气往胸口一撞,顿时退了一步,呕出一口血来。什刹塔地宫地处梅里雪山极地处,常年冰雪不融,其寒可知。阿岐那所练宝瓶气也因此如寒冰一样冰冷。纵然铁镜内功深湛,却也难也承受。
众人见此变故,大是不解:明明铁镜占了上风,如何经阿岐那一指,便受了内伤。
忽在此时,忽听远处一个浊重的声音道:“紫阳老道,近十年不见,老兄可是风采胜昔?旧友来访,也不出来迎接迎接。”声音仿佛来自山下,但场上群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脸色大变,真机子、铁镜方丈、蒲剑书等人互视一眼,已知来人正是白袍老怪王森,不想今日商议对付魔教,魔教头子倒抢先发难,来闯大会。真机子忙命长青子道:“师弟,你带人下山,用二十八星宿大阵拦截。”长青子道声“是”,鼓楼中立传来“梆梆梆”急密的鼓声。大殿后潮涌而出上百名执剑道士,迅即列队扛旗从十方堂而出。衣甲鲜明,军威齐整。群雄见了无不叹服,也只有武当派这样的门派才有实力号令天下,与魔教抗衡。
真机子扫眼群雄,大声道:“诸位,眼下大敌当前,咱们更应放弃宿日恩怨,共同对敌,不可自乱阵脚,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群雄大声道:“咱们唯道长马首是瞻!”“这里几百条好汉,老怪物自投罗网,死期已至。”“道长发下令来,咱们便即下山与妖人拼命。”
紫霄宫遭遇魔教总头目督阵攻打,自武当派创派以来还是头一遭,生死存亡,关系重大,连真机子自己也有些慌乱无措。但他见群情激昂,心想老魔头不请自来,倘为武当派击退,说不定因祸得福,更能收拢人心,树立武当派在正派中的威望。正在暗喜之际,忽听群雄中有人叫声:“哎唷!”跟着那人捂着肚子倒下地去。众人尚未在意,不料又有数人呼痛,越来越多,似乎受了感染一般。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干呕了几大滩口涎,有的贴地打滚,想是腹痛得厉害,否则这些人自顾脸面,怎会如此失态?剩下一小半未腹痛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会不会发作,什么时候发作,觉得事态似乎有些不太妙。
有人叫道:“有人在茶水里动了手脚。”另一人道:“谁能潜入紫霄宫下药?必定是武当派自己干的,真机子私通魔教,要出卖咱们呢。”有数人立即摸出兵器,要向武当道士动手。真机子拦手道:“诸位请听贫道一言。事起突然,贫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小乞丐能混入紫霄宫,保不定魔教的人也能混进来。敝派中也有人中毒,可见必是敌人所为,要攻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群雄听真机子言之有理,便停了争闹,但忧惧之念不减反增。
真机子上前瞧视中毒之人,见他们都是瞳孔散乱、舌苔暗紫、脉博缓而滞,有中毒之象,却看不出中了何毒。场中也有不少用毒解毒的高手,有的连自己也中了毒,何谈为别人解毒?若不识毒性贸然下药,极可能激化毒性而使中毒者一命呜呼。真机子命人取来本门的“金花玉露丸”为众人服下。金花玉露丸由数十种名贵药材炼制而成,乃治病养生之神丹妙药,虽不能驱毒,却能助中毒者发动自有功力御毒。武当派以之为宝,如今大方的分发别派使用,立时得到别派的好感。
真机子又叫人把中毒的扶到宫中的客房休养,然后对未中毒的众英雄道:“诸位请随贫道到大殿来。”说罢转身步上台阶,由三层崇台入紫霄正殿。群雄跟着来到正殿。只见真机子拈香朝殿中的真武大帝拜了三拜,道:“六年前白袍老怪为祸人间,玉帝命六丁神将其收服,镇于东海神山下,千万年不许出世。至近年五位失政,六气成灾,这怪物因乘沴气,复逃出生天,重出江湖,到处行凶为恶,已逾当日。如不制服,天下黎民永无宁日。”说罢仰望神像,神情肃然,久久不动。蒲剑书忍不住道:“道长已定下了制服老怪物之计策?”真机子示意他不要多言。
紫霄大殿重檐歇山,朱薨碧榱,殿内金碧辉煌,正中神龛有二龙戏珠及双凤朝阳装饰,龛下为精雕石座龛内供奉身著龙袍,脚踏云履,手拜宝剑的真武大帝从像。真武大帝披发仗剑,赤足踏龟,二目眺望远方,目光坚定而有威势,殿内庄严肃穆,群雄都不敢说话,连腹痛的也只是呻吟而已。
道书记载,真武大帝原为净乐园太子,入太和山修道四十二载,功成德满,玉帝救镇北方,为真武大帝。太和山因改名为武当山,意为“非真武不足以当之”。又传他曾助周武王伐纣,降旱、煌、瘟、妖四魔,擒龟、蛇二妖,功成后摄龟蛇回天,故亦称“荡魔天尊”。真机子此时祭拜真武意在祈其在天之佑。
过了一会儿,有道士奔进大殿,喜叫道:“掌门,妖人已被击退……”群雄一听,又惊又喜。真机子正要问他话,殿外忽有人大笑,声振梁尘,连殿中群雄的耳鼓也隐隐作痛。胆小的不是尿了裤子,便是躲到了供桌之下。真机子立冲出大殿,来到崇台之上,群雄尚有力气的随即跟出。只见台下立着六十来人,当中一老者一身皆白,双手笼于袖中,正仰天长笑,不用问也知是白袍老怪王森。殿两边涌出几百名执剑道士将来人团团围住。真机子道:“这会儿也由得你笑,等到了阴曹地府,想笑也笑不出来了。”王森止住笑道:“你就是真机子?跟咱老王斗,未免嫩了些。”真机子道:“坤下兑上,利其不主而取之。”王森道:“你倒不笨,知道这是王某的声东击西之计。不过还是迟了一步。你叫你的牛鼻子师父出来,当世也只有他一人堪与老夫说话。”群雄才知,武当道士挡截住的并非真的王森一行,只是他的一个幌子。
真机子道:“家师早已封剑归隐,立誓不再世出。没有人与王大教主说话,王大教主岂不要寂寞而死么?”王森一笑道:“王某生性就爱寂寞,越是寂寞越好。紫阳老道龟着不出来,是不是要王某砸了他的龟壳?”
此言一出,武当群道都甚是着恼。一名年轻的道士冲口叫道:“老怪物,不许你骂我太师父。”王森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王某说话?”袖中一手探出,那道士立为一股至强的吸力吸了过去,离王森不远时,就见王森的掌拍出,正中他前胸,血却从他后背喷射而出,想是已被内力贯穿,王森再一振臂,那道士身子飞出数丈远落地,气绝不动。包围的执剑道士不约而同后退数步,拿剑的手也颤栗起来。
群雄屏息默声,忽听一人叫道:“他奶奶的,我就不信这个邪。”说话间跳出一人,窜高伏低,十指作爪抓向王森,正是鄂西鹰爪门老大鄂希英。老二鄂希雄怕大哥有失,跟着上前。白虎王麻狜上前一步道:“让属下打头阵吧。”接过鄂希英、鄂希雄的攻势。鄂氏兄弟二人两人同使鹰爪功,麻使虎爪功。以二敌一,仍处下风,老三鄂希豪、老四鄂希杰也加入战团。麻狜一双手迎战鄂氏四兄弟八只手爪兀自未见败象,斗到分际,突然一声咆哮,鄂希杰被麻狜虎爪掏中心窝,合身扔出丈远。跟着鄂希英、鄂希雄被抓中咽喉,当场毙命。鄂希豪痛声叫道:“我跟你拼了!”发疯似的冲向麻狜。真机子叫道:“鄂兄弟……”话到一半,已见鄂希豪身子飞出老远,横尸在地。见五宗十三派中有人还欲上场,忙叫道:“诸位勿做无谓牺牲,王大教主既然冲着我武当派来,还是由我武当派来应付局面。”
王森道:“紫阳老道没看错人,你这牛鼻子倒非无能之辈。且看你武当派如何应付?”真机子示意镇元子、长青子聚到一处,三人商议了一会儿,却听真机子道:“家师封剑前曾创出一套剑阵,从未施用,今日发硎新试,请王大教主指教。”只见三人并肩走下台阶,来到场中,成一字长蛇排开,镇元子居前,宝剑指天,真机子居中,宝剑指地,长青子居后,左手平托剑身。
王森捻须微笑道:“怎么?你三个一起上?”镇元子道:“家师所创三才剑阵,须三人同使方能发挥威力,王大教主倘若怕了,那就作罢。”王森哈哈一笑道:“多多益善,虽万千人,老夫何惧之有?”大步走进场中。镇元子道:“好极!”宝剑后背,左手竖起剑指,默念道:“拯民困之战乃合乎天,合乎地,合乎人。”正是三才剑起手势“苏秦背剑”。念罢突然一剑刺出,剑尖直指王森下盘。群雄有人叫出道:“仙人指路!”
王森扣指向剑身弹去,镇元子的剑一震而开,真机子跟着一招“金针暗渡”,手中之剑斜挑王森左边软肋。真机子尚未使老,长青子已到王森身后,宝剑劈下,使出一招“哪吒探海”。三人一个攻上盘,一个攻中宫,一个攻下盘,剑招间合丝密缝,有如一人使剑,竟是无懈可击。王森道声:“来得好!”蓦地从三人所布剑阵中穿出,移步到了六尺之外。三人随即跟上,又将王森罩在剑影之中。
这一战关系正邪气运,是以两个阵营的人都拭目以待。祝玲儿这时问少冲道:“傻蛋,你希望哪边胜啊?”少冲一怔,心想:“武当派是自己的仇家,自然不希望他们胜;魔教邪恶毒辣,倘若打败武当道士,岂能就此善罢?必定大开杀戒,这里五宗十三派的精英死伤殆尽,正派从此元气大伤,难以制衡魔教,也非自己所愿。”便问道:“那你呢?”祝玲儿道:“牛鼻子目中无人,让他们跌个大跟头也好。”少冲适才力败五宗十三派三大高手及完颜洪光,心境大开,这时武当派遭难,他却高兴不起来,隐隐觉得自己做得不大对头。
这时场中的三才剑阵已显疲态,长青子三才剑法功底不足,起初尚能跟上,时间一长便有些应付不过来,三才剑阵破绽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长青子使出“壁竹扫影”,左手去截王森手腕,刚一沾上,顿觉内力倒泄,他惊得魂飞天外,仿佛怕鬼之人偏偏被鬼抓住了欲脱不能一般。镇元子、真机子均是一惊,急挥剑砍向王森臂膀。王森手一缩,身子却已退开了数步。再看长青子脸色惨白,晃了几晃欲倒。镇元子上前扶住,见他手掌无力虚垂,显是折了腕骨,便叫晚辈弟子扶回休息。
“武当七子”中大弟子金华子英年早逝,二弟子玉真子云游未归,五弟子神通子自石宝寨之事后便失了踪,玄灵子、长青子受了重伤,三才剑阵缺了一位压阵人物。
真机子叫道:“九师叔!”一个清亮的嗓音答道:“鹿某在此!”言才毕,一个老者走入场中。群雄见他头顶鹿角,身着的大红袍上绘着三只梅花鹿,手拄鹿角杖,识得是黄山派掌门鹿九公,不知内情的不禁奇怪:黄山派掌门怎么是武当七子的“九师叔”?鹿九公生性喜鹿,指“鹿”为姓,人称鹿九公,其真姓已不为人知。他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因触犯门规被逐出了山门,后在黄山自立门户,是为黄山派,也是沾了武派的光,不多久兴旺起来,竟跻身为十三派之一。其时听到师侄呼叫,已知他要自己顶替长青子,虽早已不在师门,但抗击魔教义不容辞,便站了出来。
镇元子倒握剑柄,向鹿九公拱手道:“劳烦了!”鹿九公忙还之以礼道:“岂敢?”抽剑出鞘,三人立即摆起“天时地利人和”的阵势,向王森攻去。鹿九公虽脱师门,但从武当派学来的功夫丝毫没有撂下,三才剑法更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回王森明显感到了三才剑阵威力大增,暗道:“紫阳老道的阵法果然不简单,只是他的龟子龟孙不成器,才未能发挥其应有之威力。”
镇元子与张松溪舐犊情深,心伤师父之死,始终难以静下心来,手中虽在舞剑,师父慈颜不时在眼前闪现。大凡越是非凡的剑法,越求人剑合一,心无杂念,三才剑法合乎天,合乎地,合乎人,更是如此。适才长青子剑法功底不足而成阵法之破绽,这一回有了鹿九公这般的硬手,立显出镇元子剑法不纯,与其余二人不相协调,便是三才剑法新的破绽。王森这等武学顶尖高手一眼既能看出,斗到分际,长手一翻,已拍中他肩胛。镇元子趔趄了数步,呕出一口血,想运气再战,却觉五内翻腾,一丝儿真气也提不起来。忽然手中宝剑凭空跳起,竟Сhā进他胸口,向后便倒。
真机子嫡传弟子杨宗岱忙冲上前抢下三师伯,场上便只剩下真机子、鹿九公力拼王森,其惨烈之情状自不待言。杨宗岱向何太虚道:“何道长,三才剑阵‘天地人’缺一不可,道长会三才剑法,……”不待他说完,何太虚捧着肚子,一脸哭相,道:“这个……哎唷……”杨宗岱道:“道长也中了毒么?”何太虚点了点头,道:“不妨事的。”伸手摸到剑柄,却没力气拔出来。杨宗岱道:“罢了,道长还是原地休息。”转头向松云道人道:“这个……眼下也只有道长能出面了。”松云道人脸向别处,并不理会。杨宗岱道:“救我武当,便是救名门正派,便是救天下苍生。道长,请你不计个人恩怨,为天下苍生着想啊!”松云道人还是不为所动。杨宗岱见师父、九师祖险象环生,随时可能丧生老怪物魔爪之下,心中一急,向松云道人跪下。跟着又有真机子的数名徒弟下跪。松云道人一惊让开道:“你干什么?跪也没有用。”心有所动,但一想到长青子前车之覆,心生怯意,便道:“你武当派杀我师父、师母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嘿,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王森狂笑道:“五宗十三派如一盘散沙,凭什么与我白莲教斗?哈哈,趁早向我白莲教俯首称臣,听我号令,免得玉石俱焚,为武当派陪葬。”田尔耕大声道:“不错,三年后正逢正道劫难,魔道大兴,各门派若不想亡门灭派,有意投靠我白莲教者,眼下正是良机。”他得意忘形,边说边向群雄走来,不防脚下一滑,差些摔了个跟头。群雄才发现地上有块西瓜皮,虽见田尔耕如此狼狈,也只有祝玲儿拍手大笑。少冲留意到扔西瓜皮之人隐在群雄之后,想看清是谁,却见人群中有人向自己竖起大拇指,见是太平镇结义的大哥蔡邑,大为心喜,也向他竖指示意。
便在此时,忽见有人执剑冲入圈中。真机子大叫:“回去!”叫声甫停,就见来人被弹了回去,从地上爬起兀自无事,识得是华山派的丁向南,而真机子前心处破了一个大洞,想是刚才为救丁向南,被王森险些抓中要害。
少冲看到这里,心中升起一腔浩然正气,一闪身冲入场中,手中已多了一把剑,直取王森中宫,正是三才剑法中的“玉女送书”,跟着长剑横削,一招“飞虹横江”直把王森逼退了两步。真机子又惊又喜,惊的是少冲竟会三才剑法,喜的是他站到了五宗十三派一边。当时未及多想,立道:“贫道占‘天时’,九师叔占‘地利’,小兄弟占‘人和’。”他口中虽说话,手中的剑却丝毫未停。鹿九公、少冲闻命各守一才,立向王森展开绵密的攻势。
少冲只不过与玄灵子过招时记住了三才剑法的招势,现炒现卖,施展出来非但不比玄灵子差,反而更能把握三才剑法之精髓。这一回三才剑阵威力大增,远出王森想象之外,只见无处不是剑,无处不是人,却又无处是剑,无处是人。未及数合,便被真机子刺了一剑。他跳出圈外,道:“老夫败于三才剑阵,却并不等于败于紫阳老道。”盯着少冲道:“小娃娃,你是谁?五宗十三派似乎没有你这等人物,啊,老夫想起来了,当日田尔耕来救老夫,你跟他一块儿。”田尔耕道:“徒儿也想起来了,是这小乞丐。没想他武功竟变得如此之高!”少冲道:“老怪物,你不用跟张老前辈比试,其实你早就输了,傅老师太对张老前辈情根深种,芳心早许……”王森闻言怒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少冲知道说中了他痛处,嘿嘿一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口口声声要与张老前辈比试武功,却原来是喝干醋,想与张老前辈拼个你死我活。”王森气得咬牙切齿,他越是着恼,伤处越是疼痛。
白莲教中站出两个大汉,向王森道:“教尊,你老人家一声令下,大伙儿一拥而上,把这群伪君子杀个一干二净,再一把火烧平紫霄宫。”王森伸手拦道:“三年后阿修罗剑出,道消魔长,正道劫数难逃。……”鹰目如电,射向少冲道:“半路杀出个小乞丐,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夫又岂可逆天而行?”说罢仰天大号三声,扬袖而去。麻狜、田尔耕等人不敢多言,极不情愿的跟上去,不多久散了个干净。群雄你看我,我看你,好久谁也没有言语,有的心有余悸,有的兀自不肯相信魔教妖人会如此善罢。直到从山下回来的道士报称:“魔教妖人从玄岳门去了,弟子们没有拦阻。”群雄才舒了口气。
真机子走到少冲身前道:“值此危机关头,少侠明断是非,以大义为重,救我武当免受妖人荼毒,请受贫道一拜!”说罢欲向少中冲行跪。跟着呼拉跪下一片,当中大多是武当派弟子,但五宗十三派的也为数不少。少冲倒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真机子道:“使不得,道长快起!”真机子直身道:“请问少冲尊姓?”少冲一怔,随口答道:“姓邵。”忽听镇元子叫道:“掌门师弟……”真机子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话头道:“师兄,我看其中必是一场误会。”少冲见真机子为自己说话,对他大为感激,忙点头道:“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向各位解释误会。”
何太虚既见少冲如此之高,又得了真机子信任,大为着急,当下道:“道长,不可信他,他是恶人谷的奸细,他与魔教串通好了,在茶水里下毒,……”真机子道:“邵少侠既与魔教串通,又为何救我武当?救我五宗十三派?”何太虚道:“恐怕魔教另有阴谋……”真机子道:“是不是阴谋,难道贫道还看不出来么?”少冲见真机子向着自己,认为他可以主持公道,便道:“道长,何太虚是个大骗子,他才是恶人谷的奸细,他串通‘酒鬼’秦汉害死了华山派的白女侠、茅山派的阳公阴婆,就是我师父也是中了他的道……”
何太虚见少冲要抖出自己的阴事,暗地十分惊恐,但他久历江湖,老成练达,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笑着道:“一会儿说武当派强凶霸道,害死了人还反咬一口,一会儿又说铁拐老死于贫道之手,小孩儿胡言乱语,原本如此。”
少冲起初把气出在武当道士身上,直至王森到来狂言消灭正道,想起师父一生匡扶正义,不求名利,就是死也不想为坏人所用,自己若以武当派为敌,便是中了秦汉借刀杀人之计,为其所用。丁白二侠、茅山二圣为其所用是中蛊所致,自己却没中蛊,竟也不知不觉做了秦汉傀儡,可见自己心胸狭隘,事事只为自己作想,岂是侠士所为?是以听了何太虚之言,心下惭愧,说不出话来。
真机子道:“少侠,有贫道作主,你不要怕。其实贫道也怀疑鹤鸣山行刺一事出自恶人谷一手策划,害死白女侠、茅山二圣及铁拐老,‘蛊王’南宫破败与‘酒鬼’秦汉的嫌疑最大,只是一直没找到真凭实据。本来还有神枪门关中岳可作见证人,但他早在月前失踪,恐怕已被灭了口。”丁向南道:“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胡乱猜测。”松云道人道:“可是家师死于你武当派,当时人所共见,瞧你真机子如何推脱。”
少冲走上前,向真机子附耳说了几句。真机子点了点头,走近鹿九公低声说了几句,鹿九公带着一二十人向外面走去。真机子向群雄道:“武当派与三派的过节以及三年前中原镖局灭门真相,今日一并做个了结。”
群雄你望我我望你,心想这两件事不相关连且又错综复杂,不知真机子如何一并了结。少冲瞧了一眼何太虚,见他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却又随即宁定,心想:“你倒是沉得住气。”
不久鹿九公带着一个人回来,此人非别,正是“神枪大侠”关中岳。鹿九公道:“我到山神庙时,‘五毒’中只有沙老鬼在,因此不费劲便救了回来,不过让沙老鬼逃了。”真机子道:“只要关兄还活着,便是谢天谢地了。”关中岳一眼看见何太虚,指着他叫道:“抓住他,他是内奸!”何太虚一惊道:“关大侠,你是不是糊涂了?”
真机子眼色示意,四名执剑道士立即把何太虚围住。关中岳道:“恶人谷与魔教串通好,在今日午时攻打紫霄宫,姓何的受秦汉指使,在茶水中下了‘无花无果粉’,使五宗十三派众英雄暂时失去功力,……”何太虚道:“关大侠中了秦汉的‘脑神蛊’,他说的话必是秦汉教的。”从袖中取出一粒红丸,又道:“若不及时救治,性命危矣。小道恰有一粒驱蛊的灵丹,快给关大侠服下。”说着话向关中岳走去。
真机子闪身而前,抓住他手腕抢下那粒红丸,笑着道:“这是蛊王给你的么?”何太虚脸色微变,道:“真机道长,你不会也相信他的病魇之语吧?”真机子道:“当日何道长给丁大侠、白女侠服下的也是此药?”何太虚道:“是啊。”真机子吩咐弟子道:“牵一条黄犬来!”立有人下去牵回一条雄壮的黄毛狗子。真机子叫人张开狗子的嘴,把那粒红丸弹入其中,说道:“倘若贫道没有猜错,这粒红丸含着尚不为人所知的剧毒。”说话间,那条黄犬躺地如睡去一般。真机子伸腿踢去,动也不动,竟是死了。
群雄见了不禁咋舌,世上竟有这等不知觉间致命的厉害毒药。
何太虚脸色大变,转身欲溜。真机子长剑一挥,只两个回合,剑尖抵在了何太虚脖子下。武当道士一拥而上,把他绑了个结实。丁向南道:“道长说丁某及山荆都服了何太虚的红丸,为何丁某没事,而山荆却……”真机子道:“秦汉施借刀杀人之计,自然要留你活命。给你服的红丸才是真正驱蛊的灵丹。”丁向南若有所悟,向关中岳道:“关兄,恶人谷的人怎么没有杀你灭口?”
关中岳道:“关某也自料是必死的,听姓秦的说关某曾救过他父亲一命,才未加害。关某行走江湖二十年,确实救过不少人,也不知他说的是谁。”
真机子道:“关大侠知道恶人谷的内情,不妨今日当着天下英雄说明一切。兹体事大,望关大侠能无所畏惧,仗义执言。”关中岳点点头道:“不用道长多说,关某这些年恶人谷四处搅动江湖波澜,中原镖局神秘灭门、铲平帮帮主连同镇帮之宝失窃、三大帮派与武当派的梁子,皆与恶人谷大有关连。”说到这儿,向少冲道:“小兄弟,中原镖局如何灭的门,你师父又是如何追查镖主,这些你最清楚。该是你为你师父挽回名节的时候了。”
少冲点点头,便将三年前从进镖局到后来铁拐老赴恶人谷前后经过详述了一遍,为免节外生枝,于八卦观救王森及涉及真假赤玉箫之事略过不提。
关中岳道:“秦汉派人打入铲平帮盗取玄女赤玉箫,然后由中原镖局保镖,引起江湖人氏竞相争夺,他乱中放火,致使中原镖局灭门,江湖上却疑为铲平帮、铁拐老仙所为。……”他话未毕,姜公钓已嚷道:“是呀是呀,中原镖局灭门,与铲平帮无干。”姜公钓见群雄把眼光投向自己,一下子想到自己的身份,连忙住了口,缩到人群中。关中岳又道:“在山神庙中,关某听秦汉亲口说出他覆灭武当派的企图,华山、茅山、丐帮与武当的仇怨乃他一手挑拔,他还指使何太虚在茶水中下毒,以便魔教攻占紫霄宫降服我五宗十三派。”
松云道:“人明明是死在武当道士手中,如何成了‘挑拔’?”关中岳道:“丁二哥、丁二嫂、阳公、阴婆、铁拐老前辈都是中了秦汉的‘脑神蛊’,行止皆受其摆布,为的是挑起三派与武当的仇怨,虽为武当所杀,却已先死于秦汉之手。”
真机子道:“当日预知刺客行刺,没想到会是自己人,人多手乱,难免失误。不过我武当还是难辞详察之咎,此间事过,贫道定当亲为设醮,为亡者超度。”
洪仁畴拉着少冲的手,道:“少冲兄弟,如此说来,咱们错怪了武当派?”少冲面有愧色,只点了点头。铁镜道:“咱们也错怪了铁拐老仙。”真机子道:“是啊,若非邵少侠及时出现,咱们险些中了奸人算计。今日天色已晚,贫道另有要事处置。联盟之事,明日再作计较。”当下命人把何太虚关起来,待明日大会商议如何处置,群雄各归房歇息。
当晚真机子排宴请少冲,以致谢忱。宴后少冲与洪仁畴、姜公钓住在一房。三人谈至更深,忽有人闯进来,指名要见少冲。洪仁畴见是福王的人,心知福王不怀好意,便道:“夜深了,天亮去见吧。”姜公钓道:“你叫他亲自来请,咱们便去。”阿岐那道:“小娃娃,受王爷召见是何等的荣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冲道:“原来是赴酒宴,我这人最爱喝酒,大师先行,我随后便来。”洪仁畴道:“去不得,这一定是鸿门宴。”少冲道:“他不找我,我也正要找他。”洪、姜二人见少冲执意要去,便没再劝,提出陪同前去。
走到半路,阿岐那回过身道:“小娃娃,实话与你说,王爷要贫僧就地杀了你,只是贫僧觉得你带着玄女赤玉箫的秘密死了未免可惜,才放你一条生路。小娃娃,只要你说与贫僧听,这会儿就可以安然离去。”姜公钓冷笑道:“不知大师放了咱们如何向王爷交差?”阿岐那道:“这个勿须你担心,贫僧自有应付之策。”少冲道:“还是见了王爷再说,说不定王爷听了高兴,不但不杀我,还赏我几件宝贝。”
阿岐那躁急难耐,勃然怒道:“小娃娃,瞧瞧本大师的‘般若盘陀神掌’!”手起一掌,向少冲按到。少冲知道他掌法厉害,但洪大叔、姜堂主便在身侧,自己能闪开,却不免伤及二位前辈,便挥掌封挡,哪知丹田内空荡荡的,竟发不出一丝真气,煞时已被阿岐那的掌拍中,身子向后激射,直撞在后面的砖墙上,倒了一片。阿岐那赶上又一掌拍出,洪仁畴、姜公钓见了齐声大呼,想救却是不及,忽听“啪”的一声暴响,阿岐那连连倒退,再瞧眼前已多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阿岐那奇道:“喂,你是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指一下阿岐那,指一下房门,又指一下自己,指一下少冲,目光凛然逼人,让人不敢有所抗拒。阿岐那明白他要让自己离开,把小乞丐给他,哈哈一笑道:“凭什么?”黑衣人双手握拳,双目如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左拳变掌自腰间而出,拍向阿岐那太阳|茓。阿岐那头一低,使出“三根本金刚拳”与黑衣人狠斗。
洪、姜二人急把少冲扶起。少冲虽未受伤,却觉浑身无力,知道中了毒,内功尽失。他盯着黑衣人看了一会儿,想起当日和师父在京城遇到的也是这个黑衣人。打斗声惊动了武当派的人,有人道:“快去禀报掌门,这里有人打架滋事。”脚步声杂乱,许多人朝这边奔来。黑衣人似有所顾忌,便弃了阿岐那跃上高墙,踏屋脊而去,迅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岐那与他斗得正酣,不肯失此对手,叫了声:“哪里走?”黑暗中大步追上去。
少冲正在呆想,忽听到福王的声音道:“去看看,那叫化儿死了没有?”他怒从心生,一声大吼,仿佛全身来了一丝力气,冲上前抱着福王一阵饱打。徐爵爷、汤灿及福王手下欲待解救,真机子带着一班道士赶来制止。几名道士把少冲五花大绑,抬着便走。洪、姜二人不及分辩,也被绑了手脚。
纷乱既定,福王身受重伤,次日送到城中医治。知州追究行凶之人,武当派道是乱中逃走,失足坠入万丈深渊,言之凿凿,地方上也就不了了之。少冲的下落也就成了当时武林的一大迷。
某日,太和绝顶来了两人。一个作道装打扮,乃武当派掌门真机子,一个长身如玉,英气逼人,却是“假死”的少冲。两人所立处上摩重霄,下临无地,远见汉江仅如一线,西北是终南山的发脉,如龙蛇蜿蜒。真机子道:“阿修罗剑传说为万魔之祖所铸,故又名魔神之剑,屠人无数,后来不知所踪。白袍老怪正派人四处找寻此剑,如真为他所说,三年后阿修罗剑出,便是正道的劫难来临。就算阿修罗剑不出,玄女赤玉箫在他手中,对我正道也是极大威胁。”
少冲道:“道长要我做什么?”真机子道:“正邪之战,势所难免。白袍老怪有意收纳你,你不妨将计就计,到魔教做我五宗十三派的卧底,以为将来五宗十三派攻打闻香宫内应。”
少冲悄立风中,望着渺渺远山,胸中陡生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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