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在那个年代不是个小数目。婆媳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钞票。父亲把钱放在炕上,拉了小叔的手对桂花说:“咱们走。”
二十多天后,他们便回到了梁家河。
小叔的归来让奶奶喜不自禁,逢人就说自己命好,儿子都回到了身边。小叔跟奶奶住在小窑里,桂花没地方住,父亲把山上的一个破窑洞收拾了一下,安上门窗,在里面弄了锅灶,这就成了她的家。
小叔的归来虽出乎人们的意料,但几天后就归于平静,好像他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似的。然而桂花的到来却带来一系列的问题,令父亲措手不及。
首先是桂花的户口问题,必须要通过大队“革委会”批准后才能上报公社。那时人口已经相对稳定,社员新入户并不像几年前那样容易。大毛在会上表示很为难,他广泛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其他人都沉默不语,这使父亲很难堪。大毛其实就是要让父亲难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明明结婚了,却又来了一个,算什么呢?——这不是作风问题吗?如果让公社领导知道了,你姓梁的肯定要受处分的,弄不好还会挨批斗,甚至被撤职。薛大毛分析了问题的严重性后,笑嘻嘻地对父亲说:“我说海东啊,如果往前再赶那么几年,要说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不就一个女人吗?可是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到处都在抓‘阶级斗争’,警惕‘地富反坏右’的破坏活动,村子突然收留了这个逃难的不明不白的女人,恐怕影响不好。海东我是替你考虑,没别的,没别的。大家发表意见,发表意见。”
两位委员面面相觑,不愿意发言。
父亲生气了。
“桂花是个可怜的女人,在路上曾经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们也是逃难而来的,大家有缘相聚在这里,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政策是政策,这我比你们更清楚,桂花不是什么‘反坏右’,这一点我敢担保。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来投靠我们的,梁家河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呢?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担着,跟你们无关!”父亲义愤填膺地说。
就这样,桂花的户口算是解决了,可是令父亲难堪的事情还有很多,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呢!
母亲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问题的不寻常,这从桂花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看父亲的时候眼睛里喷着火,父亲躲躲闪闪地不敢与她对视,说明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女人举手投足之间跟父亲很亲昵,像妻子对丈夫说话一样,让母亲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桂花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她早就想发作了,一直忍着,怕父亲脸面上下不来。后来女人被送到了山上,父亲把家里的许多东西都拿上去了,有些东西是母亲用得正顺手的家具。还有,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母亲一到跟前他们就不说了,用一种奇怪的表情跟她说话,热情得很夸张,让母亲很不自在,走过去的时候能感觉到大家似乎都在嘲笑她,脊背上冷飕飕的。母亲夜里伏在枕头上哭了。父亲问她什么也不说。
其实父亲的心里也是很矛盾的。桂花的归来彻底搅翻了父亲心中的宁静。这两年来,父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起桂花,但是因为有母亲在身边,那种思念已不是很强烈,没有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了。母亲作为一个妻子无疑是称职的,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深爱着这个家,一天任劳任怨,是父亲的好帮手。然而父亲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桂花的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柔情?蜜意?这个母亲也有,母亲对父亲很依恋。体贴?关怀?母亲对父亲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的,她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任性?浪漫?哦,这些东西只有在桂花的身上才能看到,母亲缺的也许就是这个。
是的,母亲可以说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她的身上具备了中国传统女性的一切优秀品质,但是唯独缺少的是浪漫。也许生活太残酷,每天机械的劳动,回到家里父亲和母亲很少交流,母亲对父亲更多的是一种感激之情。凡事只要父亲说了,她就默默地去做了,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在奶奶看来是一种美德,她对这个媳妇很满意;在父亲看来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父亲就想起了桂花,桂花的热情,桂花的浪漫,桂花的有些放肆的那种爱情,这种爱情包含着一种母爱的情愫,让父亲产生依赖,无法拒绝;这种爱情充满野性,令父亲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还有这个女人为了爱情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那种精神,这些在母亲的身上是无法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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