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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那好听的声音对我如是说。

我在心里点头,浑浑噩噩间,就这么沉沉入眠。

豇豆茎茎(九)

次日醒来,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果然深度睡眠有益身心健康。

架着波动云往芳草门飘去,路过南天门时,我的眼皮突的跳了一下。

——前世的我,真是死在这里的么?

小波想来知晓我心事,故意飞的很慢。我垂头打望脚下的路,脑海里想象着自己被人四分五裂的凄惨模样,禁不住五味杂陈。

挖心掏肺……隐约有飘渺之声遥遥传来。

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脸发白。

汪汪!身后似乎传来几声犬吠。

喂狗沉湖……那声音继续回荡。

妈妈咪呀,我狠狠一踹足下云彩,连滚带爬飞也是的跑了。

上气不接下气进了芳草门,却见浅绛牵了珐琅,望着我满面笑容。

“仙子豇豆红,芳主让你将功补过,命你这半年里每日去苍南饲喂香兽!”

她拿腔捏调宣布一声,跟着便将缰绳交与我手上,声音压的极低:“千年难得的好差事都能被你摊上,可把姐妹们羡慕死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有好几位姐妹都眼露红光。

——要去苍南,必须得路过南天门。

——要是去放牧,多半会遇见天青。

我虽不恨他,但在听了霁蓝的话以后,却怎么也不能以平常心对他。

我害怕,发自肺腑的怕。虽然以往我也怕天青,但那时只是惧他相貌。如今听说了前世的事,我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虚伪的人,虽然,可能,也许,是逼不得已的虚伪。

这样一想,我最终还是将缰绳交到眼中红光最盛的仙子手中,甜甜笑道:“姐姐,豇豆最近都不舒服,这放养香兽的事,还是请几位姐姐轮流担待吧。”

那几位仙子面面相觑,复而大喜过望,红光从眼中移到面颊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芦苇仙子娇嗲嗲客套一句。

却见­性­格刚烈的蔷薇仙一脚就朝她踩下去,芦苇仙子立马吃疼噤声。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禁不住暗自摇头。

天青好天青妙,人人都道天青是块宝,可惜在我豇豆心中,天青远远赶不上霁蓝哥哥一株草。

我想我以后都不会主动去苍南。

见了南天门,也要绕道走了。

————————————————悲催的天青分割线———————————————

打发了珐琅,我不愿去练功悟道,心里总想着有件大事要解决。

——那土财主二郎神,我还欠着他几百万呢。

霁蓝哥哥有朝一日定会腾云驾雾前来迎我,届时我豇豆红万万不能身负巨债拖累他。

不过,如今我既然心有芥蒂不愿再见天青,自然也无法撮合二郎神惊世骇俗的爱恋,不知能不能跟他商量换个法子还债呢?

主意拿定,我一掀裙摆,壮士断腕的朝二郎神的府邸去了。

行到大门口,天兵告知真君正在宴客,要我多等一下。

一等便是数个时辰。

我百无聊赖缩在角落,手足冰凉,悻悻打量起土财主的宫殿。

这一看不打紧,可把我的下巴看掉下来。

二郎神的府邸如同他本人一般,金璧辉煌气势张扬。翡翠琉璃瓦如碧波悬于屋顶,夜明珠随意缀在纯金墙面上,火凰立于屋檐下梳理那霞光华羽,夸张的是那盘踞在柱子上栩栩如生的巨龙,并不是用油墨丹青绘制,而是由五彩金刚石碾碎的粉成的!

暴殄天物,简直暴殄天物呐!

我愤怒,我嫉妒,我惆怅,我羡慕。

自知此生都无望住进这样的楼阁,我心中实在气恼:凭什么那个丑八怪可以坐拥这无数珍宝,还能毫不珍惜的随意毁掉?!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

越想越气,我索­性­蹲在地上写了二郎神的仙号,然后踩着跳了两跳。

“咦,你竟这么恨我?”

身后有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正是那个二流子三只眼。

“你贪污,你受贿,你搜刮民脂民膏!”我指着身后的金长城围墙,嫉妒得双眼都红了。

“身为天界连续五百届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亚军,三界十大财经风云人物,宇宙青年意见领袖,竟被你如此污蔑……”二郎神捂着胸口虚晃一下,“本座心里很受伤。”

“福布斯冠军是谁?”我自动过滤掉那堆华丽丽的头衔,面带饥渴盯着二郎神——这么奢侈都不能成为第一名,那冠军该有多不得了?

二郎神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硬生生压下高高起伏的胸膛,从喉咙里很不情愿的滚出三个字:“财、神、爷!”

——对啊,谁能比财神爷有钱呢?人家天生带财,自己就是个印钞机,连吐口唾沫都是纯金的!

我了然狞笑:“哼,光有钱有什么用,再有钱你也是万年老二的命啊!”

“小豆仙,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识好歹。”

二郎神见我笑的肆意张狂,眼睛微眯,面­色­渐冷。

察觉到气氛不对,我也迅速敛了笑,只是嘴里忍不住逞强:“彼此彼此,您不是也不知天高地厚吗?”

说二郎神不知天高地厚,是有来历的。

据说四百年前,冥妖曾带十万厉鬼立于忘川河前,叫嚣要将仙人通通撕碎。天庭一时间里人人自危忧心忡忡,不想紧急会议上二郎神忽然跳出,扬言万年冥妖无足轻重,只需百名步骑便能迎战。大家都认为他是玩笑,玉帝也责怪他不知天高地厚,却见那殿中人抬头一笑,额心红光点点闪耀:

“天高地厚?我从来就不屑知道。”

笑容璀璨锐利,道不尽轻慢风流。

玉帝被他的气势所慑,允他­精­兵千人,他却硬是在临行前挥手喝退九百。

谁也不知忘川河边发生了什么,总之这场战役的结果是,冥妖元神俱碎灰飞烟灭,二郎神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天兵天将无一损伤。

消息传出,三界为之沸腾,二郎神声名远扬踏上政治生涯巅峰,而那句“不屑知天高地厚”,也成名言了。

“小豆仙几日不见,竟然越发可爱起来。”

二郎神盯着我,缓缓的说。

他面无表情,眼中流动着高深莫测的光彩,我本以为他要骂我,现下见他突然示好,­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我还记得,清高的小豆仙欠着我一笔债。”

二郎神双手附后,别有深意将我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回头。

我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敢贸然答话,只好鼓着眼继续瞪他。

“既然小豆仙口口声声称自己资不抵债,那么我们索­性­来个以身还债,好不好?”

坚冰陡裂,二郎神的眼睛像月牙明亮,嘴角仿佛绽开了鲜花。

还没等我回嘴,一道白光迎头朝我劈来。我被那巨大的光束笼罩住,四肢像有无数只蚂蚁啃噬,又酸又麻痛的缩做一团。娘的,这是要弄死我么?!惊怒愤恨正欲反抗,白光却忽然散去了,一切又恢复如常。

不!

并没有全部恢复如常,还有什么不对!

我茫然抬起头,发觉四周的景物放大了好几倍。

二郎神的个头已然变高,我几乎要将脖子仰到极致,才能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脸。

“嗷!”

我张嘴想问,嘴里却只吐出这么个音节。

“嗷嗷!”

我急了,想骂人,却只能反反复复吼出这个字。

莫非……

我颤抖着看向自己的身体——

白白小短腿,上面覆盖着软软长毛。

“哈哈哈哈哈!”

二郎神捂着肚子望我,笑得涕泪横飞起来。

我顾不得他的熊样,撒开腿朝金墙跑去,拼命寻找自己的倒影。

于是墙面上很快映出一个狂奔着的矮胖身影——我偏头,它也偏头,我转圈,它也转圈,我张了张嘴,它便呲了呲牙……

“嗷~~~~~~~~~”

九玄天上灵霄殿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凄厉惨叫。

王八蛋杨戬,他竟然把本仙姑变成一只京巴犬了!!!!

—————————————————京巴很可爱的分割线—————————————

我豇豆苗苗曾经幻想过很多次,某日被一个绝世美男拥在怀里,百般呵护­精­心照顾。

我没想到这个梦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一半。

由于我一口气没提上来晕菜了,所以我被二郎神抱着进了进屋子。等我醒来时,他正用两根手指拎着我的脖子朝贵妃榻上放。

“嗷嗷!”我又气又恼,张嘴就咬他,弄死个小瘪三!

二郎神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动武,下意识松手一甩,我砰的就撞到了坚硬的千年红木床头上。

“嗷~~~~~~”

我无奈的再次发出了悲鸣。

——骨折,铁定骨折。

细细品味左腿钻心的疼痛,热泪源源不断顺着我眼眶涌出。

“噗嗤。”

头顶传来二郎神情难自禁的笑声。

我已痛到不能言语,只好边流泪边抽搐。

“叫你淘气。”

二郎神笑盈盈将我抱起放在膝盖上,伸手盖住我的小短腿。

仙人若是受了皮­肉­伤,大约半炷香内就能自动恢复,只是恢复期间该受的疼一点也不会少。二郎神大约是心有愧疚,竟然动了神力为我疗起伤来。

“小豆仙,不要以为牙尖嘴利就能伤人。”他一边疗伤一边悠悠教训我,“真正有实力的仙人,从不大声说话,你知道吗?”

暖流在身体里游走,疼痛感很快消失。“呜呜。”我有气无力趴在他大腿上呜咽,表示虚心受教。

可二郎神并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小豆仙,本座觉得你这个样子还挺招人疼的。”

他漫不经心顺着我的毛,用一种非常正经的语气,说着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哮天犬今日被西王母借去配种了,不如你就代替它一天,为本座看门吧?”

听起来是疑问句,其实是肯定句。

我嗷的一声,嚎啕大哭了。

二郎神抱着满面羞愤别无选择的我,在户外轻飘飘飞着。

他带我穿过亭台廊坊,趟过碧波兰湖,跃过几重山脉,又跨过了半个海洋。

“真君,您这是带着我去哪儿啊?”

我抬起脸颤巍巍看他。

可能是怕沿途寂寞,他提前解除了我的言缚术,让我至少能说出话来。

“带你去看大门呀!”二郎神奇怪的看我一眼,“不是还没出我的府邸么?你急什么啊?”

我顿时吐血三升,恨不得就地自刎——这个土财主,家业竟大到如此地步!

“你不要恼,给本座看门有看门的好处。所谓打狗看主人,你知道那些下届人是如何供奉哮天犬的吗?”二郎神边说边得意狞笑,“只怕你等会儿享的福,要比你在天界一百年享的都还多!”

本来我还以为他在说大话,但当我真的到了天门前,才知道他是谦虚了。

在那烟雾缭绕的齐天朱门前,放着一座金璧辉煌的狗窝。那些光彩夺目的雕廊画柱,那些活灵活现的火凤彩龙,那­精­致透亮的翡翠琉璃瓦……分明就是二郎神府邸主体的缩小版嘛!

“哮天犬每天都会在这儿打坐练功两个时辰,你今日且先替着它,我等会儿便来接你。”

二郎神将我放到一个天鹅绒质地的软榻上。我一看那商标,顿时飙泪——爱驴仕!

“你若想喝水,就喝这里的,全是观音瓶中的玉露。”二郎神递来一个LOGO硕大的碗——香菜儿!

我被震撼的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心想可明白二郎神的SVIP身份是怎么来的了。

“你要是烦闷呢,可以玩玩这里的玩具。”

二郎神又端来一个大箱子。

我往里一看,几乎绝倒——龙王的定海碧玉珠,王母的百花蝴蝶簪,玉帝的血珊瑚溜溜球,甚至连太上老君用史前恐龙化石做的假牙,都出现在这里了!

“哎呀,我忘了小豆仙是仙子,怕是对这个更感兴趣。”二郎神忽然想起什么,从箱子翻出一个戒指,随意往下一倒,地上突然出现了好多小小的水晶偶人。

每一个都通体透亮,头顶如云金发,四肢纤细修长,表情栩栩如生。

“这是织女前年送给我的礼物,用来换衣服穿的。”

只见二郎神又从戒指里掏出一堆做工­精­细的迷你华服,有西域风格的,有少数民族风格的,有制服,有睡衣,有晚礼服……件件都繁复别致,华丽无双。

“哮天犬每次见了织物都要撕,我嫌打扫麻烦,就先收起来了。织女说它们叫……叫什么来着?芭蕉娃娃……还是芭乐娃娃?”

二郎神开始苦苦思索,我则不言不语死命扒拉那堆衣服,然后毫不意外的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顶级奢侈品标记——

他娘的,我豇豆苗苗攒了三百年都买不起的东西,到这里竟然变成连宠物都不要的玩具了!

“小豆仙,你怎么一副泪汪汪快哭出来的样子啊?”

二郎神硕大的脸忽然出现在面前。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幻觉,反正在满屋宝石翡翠遍地霓裳华服的映衬下,他的脸竟然变得有一米米的好看起来。

一米米,只有一米米哦。

“促景伤情。”我唉声叹气的摇头,继续扒拉那堆衣服。

一瞬间里,我脑子里闪过要是能坐拥这么多的瑰宝,做做宠物也没啥的龌龊想法。

呜呜,菩提老祖啊,快来救救孩儿吧,孩儿就要被统治阶级的糖衣炮弹腐蚀啦!

“仙子娇­嫩­,是要拿来宠的,那冷冰冰的天青圣君,想来从不曾拿这些讨好你吧?”

二郎神掰过我的下巴,满脸研判促狭。

一提天青,我顿时从五光十­色­珠光宝气的梦境中醒来,浑身打个哆嗦。

——这些珍宝的主人是谁?是天庭里最土最俗顺数排名第二难看的二郎神呀!即使拥有了这些亮晶晶的宝贝,即使住进了纯金的宫殿,天天面对这个道德败坏品位低下喜欢搞基的变态佬,只怕我也会很快肝胆俱裂死翘翘!

唉,罢了罢了,还是安心等着霁蓝哥哥来接我吧。

于是稳了心神,自顾自摆弄起那些水晶偶人来。

“真君今天怎么换了一只狗儿来?”

耳畔忽有惊呼炸裂,我抬头一看,是个素未蒙面的仙君,样貌普通一身灰衫。

“哮天犬休假了。”二郎神笑眯眯跟他解释,“我找王母讨了只新品种,训练看看。”

“这狗儿真幸运,怕是积了三辈子的德!”那仙君长吁短叹,又伸手挠我的下巴,神­色­讨好,“不知有什么仙号?”

“阿呆,她仙号一个‘呆’字。”

还来不及开口,立即被人抢白,二郎神边说边瞄我一眼,嬉皮笑脸。

——我靠,这傻鸟太伤人自尊咧!

我再次内伤绝倒。

仙豆茎茎 (十)

二郎神没过多久就飞走了。

如此良辰美景,我怎会乖乖静坐?趁机一个劲儿在窝里上串下跳。

一会儿滚出个翡翠蛋,一会儿掏出个金绿猫眼石,当我发现用来磨爪子的石头是块巨大的和氏璧时,差点乐疯了。

——什么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就是最最真实的写照啊!

“你真是幸福。”

那灰衣仙君不知为何一直立在旁边看我,眼中满是艳羡。

他长的一般,穿的也一般,所以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回头搂着血珊瑚溜溜球继续把玩。

“你知道么?虽是牲畜,你却远远活的比许多人好。”

那灰衣仙君自顾自说着,声音幽幽。

我绕着百花蝴蝶簪走了一圈,将爪子按到簪头上。

簪子呼啦啦飞出了好多彩­色­的蝴蝶,它们的翅膀薄如蝉翼,每震动一次,屋内的光影就五光十­色­变幻一回。

我大喜过望,跳起来想去捉那些蝴蝶,可不是够不着,就是爪子从它们身体间穿了出去。恍如一场游戏一场梦,全是白费力气。

“没用的,那些都是虚无。”

灰衣仙君讨厌的声音又传来,带着莫名的惆怅。

蝴蝶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身影在空中渐渐变薄变淡,最后像水汽般消失无踪了。

我又气又急,将爪子重重按在簪头上,却再也没有蝴蝶飞出来。

“百花蝴蝶簪,隔一个时辰幻化一次,你需要再等一个时辰。”灰衣仙君不依不饶缓缓道来,“你看你多幸福,至少还能等的到……”

我彻底怒了,回头狠狠瞪着那仙君,很想问他究竟是何人——莫非是三界饶舌歌手大赛冠军得主唐玄奘先生?!

不想话语出口,却是嗷嗷­奶­狗叫——那王八蛋杨戬,竟在临走前重新给我施了言缚术!

我顿时气势全失,悻悻然在垫子上趴下。

唉,平日里做仙窝囊也就罢了,没想到如今即使变了狗,也连个有气势的汪汪声都叫不出来,世间还有比我更悲催的仙子吗?

灰衣仙君见我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便捡了个蒲团在旁边坐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闻着天鹅绒垫上糜烂的高级香水气味,我心满意足打算睡个懒觉。睡意渐浓时,忽闻身边有叹气声。

“唉。”

我垂下耳朵。

“唉唉。”

我继续装聋。

“唉~~~~~~~~~”

那叹气之声越发高亢,大有美声歌手吊嗓之势。我终于忍无可忍,撩开眼皮朝一旁看去,却见那灰衣仙君边看书边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痛惜表情。

我对他手里的书感到好奇,当下醒了瞌睡一跃而起,溜到他身边绕着书打转儿。

“阿呆想看这个?”

灰衣仙君察觉到不对,抬头冲我咧开嘴。

我赶紧点头,朝他讨好的摇摇小尾巴。

“你怎么看的懂呢?”灰衣仙君嗤的一笑,“这是人间的话本,讲的都是痴男怨女悲欢离合,你这小畜生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我立刻嗷嗷嗷连叫三声,表示最高程度抗议——你才小畜生呢!你们全家都畜生!

灰衣仙君正想再继续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口,将目光遥遥投向我身后。

“九曲冥河第一弯孟婆,拜见哮天犬。”

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我转身过去,有位黑衣白发老­妇­人正朝我盈盈叩首。

“嗷!”我哪受过这等大礼,吓了一跳,尾巴高高竖起来。

“啊!”那­妇­人抬头一看颇为吃惊,嘴皮子都哆嗦起来,“哮天犬大人这是做了整容么?怎么看着这么……这么……”

“Q呢?”她绞尽脑汁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时髦的形容词。

“噗嗤。”灰衣仙君忍俊不禁笑出声,“孟婆,这是真君新送过来的京巴阿呆,哮天犬休假了,今儿个由它暂代哮天犬收账呢!”

收账?我抬起头诧异的望着他们——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却见那孟婆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到我旁边。

“阿呆大人。”她朝我深深作个揖,“这是本日孟巴克冥河第一湾分店的收益,还请你带回给二郎真君。”

孟巴克?我以爪捂嘴表示震惊——那可是三界顶顶有名的传奇品牌啊!

话说近几年人类数量暴涨,孟婆汤供不应求,孟婆本人也因为超负荷工作而闹出好几宗轮回冤案。于是某日阎王爷突发奇想,在冥界开设了几十家名为“孟巴克”的连锁饮料店,专供各地魂魄选购孟婆汤。由于方便快捷口味多种,孟巴克很快便广受欢迎,阎王爷因此赚的盆满钵满,还获得了“三界中老年突破飞跃大奖”。

——可这“孟巴克”又与二郎神有何关系呢?

我疑惑不解的看着孟婆,不敢贸然接过布袋。

“开设孟巴克本是你家二郎真君的主意。”灰衣仙君想是知道了我的疑问,对我耐心解答,“不过他碍着身份不好Сhā手冥界,这才将点子卖给了阎王爷,如今得些分成是应该的。”

我恍然大悟,立刻将那布袋拖到垫子上,喜滋滋一ρi股坐下。

这么多金银珠宝,虽然都不是我所拥有,有机会过过­干­瘾也不错。

“孟婆,最近生意可好?”

那灰衣仙君似乎与老­妇­人早已熟识,笑眯眯唠起嗑来。

“本来还不错,不过今早冥界来了一群西域鲛人,说是天庭遣送过来饮孟婆汤的,搞得我们临时清场,营业额也降了大半。”孟婆边说边叹气,似乎很不甘心,“也不知她们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竟然要被迫洗去记忆?”

——来自天庭的西域鲛人?

我心下疑惑,悄悄竖起耳朵。

“鲛人身份本来就低微,多半是得罪了饲主吧!”灰衣仙君见怪不怪的安抚着,“这种事也不常见,你家的生意明天就恢复了。”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孟婆朝我作个揖,施施然告退。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我又陆续收到了多家著名品牌上供的利润分成,其中不乏冥界妖界的千年老字号,天鹅绒垫很快便被各­色­珠宝堆的满满实实,差一点就没有我落脚的地儿了。

“竟然连肯德­鸡­快餐店都有他的股份!”

当我从战战兢兢的­鸡­妖手中接过布袋时,心中已是感慨万千。

“狗大仙,这是我们­精­选的纯天然绿­色­无添加有机白斩­鸡­套餐,配以高档进口盐烹调,请您万万笑纳。”那­鸡­妖看着我,鱼白眼中隐隐有悲怆的泪渗出,“明天的套餐是东北口味的小­鸡­炖蘑菇,希望能得到您的喜欢。”

原来这是孝敬哮天犬的?我的嘴巴立刻张成O型——什么是狗仗人势?这就是了。

打发走了­鸡­妖,我禁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既然二郎神这厮还参与他界生意,我想起了自己藏在小苗圃里的那些真心花——他不介意做冥界的案子,自然也不会拒绝妖界的,只要我与他联手起来开辟天庭的真心花市场,做大做强,那几百万的债还用愁吗?

终于找到了新的还债方式,我高兴极了。

———————————————欠债还钱的分割线————————————————

二郎神前来接我的时候,我正左踏碧血珠右踩开天玺,头戴万年凤翎做的羽帽,玩的不亦乐乎。

“竟然连做狗都能这么自在!”

他对着我仰天长叹一声,似乎佩服于我的能屈能伸。

“真君,这位阿呆仙友可是个小财迷呢!”灰衣仙君指一指我ρi股下面的珠宝,笑容分外和气。

二郎神习以为常的大手一挥,将那堆五光十­色­统统纳入袖中,姿势甚为熟练。

“走了,回家吃饭。”

他似笑非笑吩咐一句,伸出长臂轻轻一捞,将我拥进怀中。

我知道很快就要离开这华丽如幻梦的狗窝,心中不禁涌起几分不舍,扭着脖子回头打望。

“怎么,爱上这儿了?舍不得走?”二郎神立刻狂妄的哈哈叉腰,“要不明天再把你送过来?”

心思被丑男说中,我又羞又恼,呜呜抗议两声。

“阿呆仙友怕是舍不得这本书吧。”

哪知那灰衣仙君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以一种贤妻良母善解人意的姿态将话本塞到我嘴边。

“难得你喜欢,就赠与你吧,当做是我梦特娇的见面礼了。”

——原来你叫梦特娇?不知是个什么仙呢?

我张嘴傻乎乎叼住那话本,还来不及开口问,便在神游中随着二郎神飞走了。

现下已是傍晚,夕阳像一块巨大的糖心荷包蛋,躺在软软糯糯的白云堆里。清风拂过身上亮丽飘逸的毛,我整个人陶醉在和煦暮­色­里,仿佛在拍香菜儿广告大片,飘飘赛仙荡漾极了。

——啊嚏!

忽闻头上传来一声大煞风景的喷嚏声。

“讨厌。”二郎神满脸不悦的将一根狗毛从面颊上拨开,神­色­颇有几分恼怒,“本座回去要将哮天犬的毛全部剃光。”

我在脑子想象着哮天犬浑身光秃秃的凄惨模样,忍不住咯咯大笑。

不想这一笑却是人声,原来我又能讲话了。

“小豇豆今天玩的很开心么。”耳畔有­阴­险莫测的声音响起。

“实不相瞒,小仙今日见识了真君高大的另一面。”我忙不迭点头摆尾,讨好卖乖,“小仙对真君大为改观,甚至喜欢上了真君大人……”

二郎神忽然低头凝视我,双眸沉如深渊。

“的骄奢­淫­逸。”我笑嘻嘻说完下半句。

“哼。”二郎神立刻抬起ρi股下巴,从鼻子底里重重喷出一声。

——唉,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的喜欢往外喷气呢?不讲卫生。

“真君大人,您拥有这么多宝贝,最贵重的是哪一件呢?”我想如今机会难得,搞不好能大开眼界,嘴巴越发甜起来,“能拿出来给小仙看看么?”

“给你看?”二郎神满脸不屑的嗤一声,“要是你要是能找到那宝贝,本座就拿给你看。”

我也不恼,想了想,用爪子刨开他的衣襟朝里探去,果不其然看到一根意料中的红绳。

“休得乱动!”二郎神十分震惊,伸手按住我的正欲深入的狗爪,呲牙裂嘴面带怒容,“你这仙子竟不知羞耻!”

我不高兴了,没好气别嘴:“愿赌服输,难道这线上绑着的不是真君最重视的宝贝么?”

二郎神白着脸瞪我,嘴­唇­微微发颤,眼底几番风云变幻。我几乎能看见熊熊烈焰在他瞳中燃烧,烧毁了一个时空,蔓延了一个光年。

然后火焰最终消散而去,渐渐归为一滩平静死水。

“这绑着不是宝贝。”他面­色­恢复如常,将衣襟仔细拉好,半分没露红线下的真容,“是一块­肉­。”

“­肉­?”我禁不住打个寒颤,心道莫非你是低血糖患者,需要随时补充能量?

“以前是一块­肉­。”他见我瞠目结舌,有些失笑的补充。

“现在呢?长满了霉?变成了臭豆腐?”我在他怀里悄悄哆嗦起来——该不会演变成什么生化武器致命毒药吧?!

“现在……”二郎神的双眼黯淡,仿佛一片再也无法点燃的灰烬,“现在……”

“与你何­干­?!”他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反手朝我一罩,我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咣当晕菜。

再度醒来,是被食物的香味勾引的。

我悠悠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灵霄金殿内。殿内烟雾缭绕,迷迷茫茫,隐约睹见有位黑衣男子正坐在桌边饮茶。他低着头,如水长发垂于黑袍之上,遮住半边面颊。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袍子颜­色­甚为纯粹华美,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带毒的罂粟。

没想到天庭除了我,竟然还有人喜好这大忌之­色­?我一时之间恍惚起来。

“既然醒了,还不起来吃饭?”

黑衣男子忽然转头看我,锐利双目将我的绮梦生生撕碎——竟是那身上吊着一块臭豆腐的猥琐男!

原来二郎神不知于何时脱去了金甲,换上了早前由我亲手所做的长衫。

“真君大人,您行行好,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弄晕小仙,成不成?”

我往下一瞥,瞧见自己还是短短的小白腿,忍不住郁卒埋怨。

“咳,方才本座是稍微有一点失态。”二郎神放下茶杯,不太自然的­干­咳一声,“所以本座特地命人准备了一桌山珍海味,全都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吃到的贵价货,你还不快来感谢我?”

语罢轻飘飘朝饭桌上一瞟,高高挂起的嘴角满是倨傲。

我本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不过在瞧见那桌琳琅满目的食物后,我决定改变主意。

天庭仙人以风露为食,不常吃五谷­肉­类,我豇豆红自升仙以来,只在人类的话本里见过各种珍馐佳肴,如今见到那满桌­精­美如艺术品的菜肴时,禁不住热血澎湃泪流满面。

“——真君大人,请您先将我变回原形。”

我用饱含深情的话语,妩媚脉脉的双眼,对着二郎神频频放电。

“为何?”二郎神手中的茶杯斜了一斜。

“这还用问?”我从贵妃榻上跳将起来,“变成|人形能比哈巴狗多吃一点!”

豇豆茎茎(十一)

可恨的三只眼,到底没有将我变回原形,理由是“本座觉得你如今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我伤心欲绝悲痛万分,在灵霄殿内大哭大嚷上蹿下跳。他则伏在案前品玉喝酒,嘴角噙笑。

闹到最后,我已然嗓子嘶哑再也嚎不出声,好不容易攒了一百年的泪也在这回统统挤了个­干­。

“又不是一辈子都不把你变回来。”

二郎神见我再无力气抗议,这才施施然说出一句。

“东西吃不完可以打包么,本座送你一只乾坤袋,好不好?”

“不好。”我擦着泪果断拒绝,皱起鼻子恨恨道,“除非你免掉我的债。”

二郎神挑高眉,有些愕然。

“啊——你说那金秋葵。”他仿佛才想起似的,眉头一寸寸舒展,最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以,可以免掉你一半。”

“签字画押不许抵赖!”

我没料到事情进展的如此之顺利,顿时喜出望外,激动的一身毛都炸了起来。

二郎神没答话,只用一种悲悯天人的目光打量我,仿佛在说,穷人,真可怜。

由于没有变回原身,当夜我便宿在灵霄殿内的贵妃榻上的,离二郎神的睡床不过几步之遥。

我是一点不害怕,一点不紧张的。虽说仙人男女有别,但现下我是京巴模样,那三只眼又喜欢男人,哪怕晚上直接睡在他身边,我的心中也不会起半分涟漪。

哦不对,应该还是有反应的——总对着他的脸,我会反胃睡不好觉。

不过我豇豆苗苗虽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偏偏还是有人看我不顺眼。

便是那二郎神的仙婢绿釉。

话说那绿釉本来只当我是二郎神在外捡回的野狗,初见时对我温柔贴心面慈目善,仿佛观世音在世普渡众生。

“这狗儿好乖。”她一见我便紧紧拥住,红菱小嘴贴于我面颊之上,声音柔的可以滴出水来,“小乖乖,你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肯定很害怕很彷徨,不如以后就跟了我,可好?”

边说边偷偷用余光瞄二郎神。

我见有妩媚女仙与我主动示好,虽貌美不及芳主,心中也禁不住飘飘然飞起来。

二郎神不置可否,放下手头的笔,将案头纸卷朝我抛来——“喏,签字,画押,你要的。”

我噌的跳出绿釉的怀抱,将免债声明书小心翼翼叼到贵妃榻上,再用枕头好生压着。

“真君不要后悔哦。”

做完这些动作,我心头大石总算落下一半,忍不住狞笑呲牙。

“有时间担心这些,怎么不多吃点?”二郎神摇头,从盘子里拈了一块月桂糕放到我嘴边,“方才你不是还哭着说,看的多吃的少,心肝肠都要碎掉了?”

我下意识咬住点心,边嚼边口齿不清的反驳:“小仙这不是担心真君言而无信嘛……”

啪嗒!

只听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我好奇回头,只见绿釉手中的磁盘不知为何掉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你、你是仙子?”

她面­色­惨白,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正是。”我将糕点囫囵吞下,朝她讨好的摇摇尾巴,“我是芳草门下的豇豆仙,姐姐你漂亮又温柔,是什么仙呀?”

“她生来便是仙,不用修炼。”二郎神拍拍我的头,语带三分慵懒,“绿釉跟了我几百年了。”

我心中顿时大为艳羡——谁不知生来便是仙的仙是最高等的仙?这个猥琐男三只眼,竟然有个身份如此高贵的仙婢!该斩,真该斩!

然而绿釉仙子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她一直静静望着我,眼中古怪的光芒越来越盛,脸­色­如同衣服一般郁郁葱葱起来。

二郎神用完膳便去账房查账了,我觉得还没吃够,索­性­跳到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

“不知羞耻!”

吃的正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一声。

我以为自己幻听,转头求证,却见绿釉面­色­沉沉立于门口,双眸利如尖刀。

“不知羞耻!”

她又说了一次,这次声音大了许多,吐字清楚发音准确:“为了讨真君喜欢,你竟然连哈巴狗都愿意做么?”

我惊讶的张大嘴,半块云片糕从嘴巴里掉下来。

她满面厌恶的冷笑一声,翩然转身,衣带香风消失于门外。

——————————————————————————————————

灵霄殿的夜,静悄悄,晚风把窗棂轻轻地摇。

年轻的仙人啊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贵妃榻上熏了安神香,这本该是一个难得的好眠之夜。

我豇豆苗苗却极为罕见的失眠了。

是喝多了茶?还是喝多了咖啡?最终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是绿釉仙子离去前的话,像针一般扎在我娇­嫩­心间。

——她讨厌我,我被美人讨厌了。

我实在觉得很受伤害。

在贵妃榻上辗转反侧了九十九次后,我终于决定做个不愿做奴隶的人民,哗的站起来。

“小豇豆睡不着么?”

屋内适时传来低低的调笑。

我循声望去,只见二郎神正支着手半倚在床上,双眸中映出一弯新月,清明如渠。

“真君不是也失眠?”我很是感慨的叹口气,“不如咱俩一块儿聊聊人生,畅谈理想与未来?”

——我想趁机再跟他好好合计真心花的事。

“……过来。”

半响后,二郎神终于妥协的朝我招手。

我飞奔下贵妃榻,一跃跳到他枕头边。

“小豇豆。”有只温热大手俯下,一丝一丝理着我身上的长毛,“难道你完全没有男女戒备之心么?”

我懒得答话,只是舒服的眯起眼,嘴里轻轻呜咽着。

——戒备?为什么要戒备?身为一只狗,被人顺毛是一种生理享受。再说那三只眼在我心中根本就不是仙君,而是一只想吃掉癞蛤蟆的癞蛤蟆,跟我这出尘脱俗的天鹅怎可同日而语?被他摸,跟被同门师姐摸,半点差别也没有。

一思及此,我索­性­屈膝趴在床上,耳朵也惬意耷拉下来。

“还真把自己当狗了?!”

二郎神的声音陡然拔高,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喜怒无常的猥琐男,不是你说我变狗比较讨人喜欢吗?

我顿时觉得分外委屈,悻悻然撑开眼皮,支起四条小短腿,尾巴高高翘起来:“真君大人不要生气,小仙只是觉得真君的床特别软特别香,所以忍不住体验了一下。”

“哼!”二郎神下巴高仰,又开始一个鼻孔出气。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不经意睹见床顶上那硕大无比的丝绒天幕,顿时毫无保留的惊呆了。

——啊啊啊,灵霄宫殿算什么!不过是个普通的艺术摆件!这张幕布才传说中令人窒息的鬼斧神工之作!

在那华丽的墨­色­丝绒上,错落有致点缀着各­色­顶级珠宝。几千粒钻石组成的银河,从幕布中央蜿蜒而过;红­色­火星,黄|­色­土星,蓝­色­天王星,数十粒纯­色­星球从容分布于寂静夜­色­里;浩瀚星尘,璀璨流星,圣洁如幻梦的微光,甚至充满魔力的紫­色­漩涡……一切的一切都被恰如其分表现出来;无与伦比的脱俗,惊心动魄的美丽,足以让人觉得世间它物之美都不过是一粒渺小黯淡的尘埃——那是一个用宝石拼成的微型宇宙啊!

哐当!

我的下巴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捡也捡不回来了。

“美么?”

耳畔响起二郎神得意的狞笑。

我呆怔着无法语言。

——这、这不是我梦中的场景么?

那样的美轮美奂,那样的令人心颤。那充满魅力无法穷尽的世界,仿佛黑洞般将我深深吸引,我甘愿溺死在浩瀚飘渺的星空中,永生永世再也无需醒来。

“中魔障了?”

有人“啪”的一拍我后背,我恍若隔世般打个激灵,哇的叫出来。

“不至于看的这样呆吧?”二郎神硕大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芳草门的小仙也忒没出息了些。”

我还沉浸在那片钻石星空中无法自拔,胸脯高高起伏,一颗心仿佛快要跳出来。

“小、小仙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断断续续开口,我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太美、太不真实了……”

二郎神的笑容浅了一些,也黯淡了一些。

“你应该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看到这钻石星空的人吧。”他侧头望向那幕布,目光幽远,“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看见……”

他忽的掉转脖子,对着我怒目相向:“没想到你竟做了第一个爬上这张床的女人!”

我几乎听见他口中传来牙齿互磨的咯咯声。

“哦。”我宽容且随意的应了一声,实在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反正三只眼只会在乎第一个爬上这张床的男人,不是么?

却见二郎神眼中白芒一闪,掌风袭来,眼看有道五指黑山朝我压下。

“娘的!你又想弄晕我!”我尖叫一声,眼明手快朝床里滚去,“不要动不动就暴力威胁好不好?!”

那五指山想必是被我的英明神武喝住了,半天没有落下来。

于是我满意的将爪子从脸上取下,发现自己刚好滚到了一具­精­壮温热的胸膛前。

“真君,身材不错。”

我用爪子敲敲眼前的大块胸肌,以一种纯粹欣赏艺术的口吻说。

“你这……”抬头睹见二郎神的双眼越来越暗,仿佛集聚了方圆百里的乌云雷电。

我赶紧把爪子撤了回来。

“真君啊,您实在太有钱了,您是不是特别喜欢钱呐?不如教教小仙如何发财?”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特别机灵的转移了话题。

“……我不爱钱。”二郎神的怒意稍稍退了些,收回五爪以手做枕,面上有几分莫名的疲惫。

“不爱钱?”我很是吃惊,比听到他说自己喜欢天青时还要吃惊——这暴发户怎么会不爱钱?

“我不爱钱,我只爱钱能换得的东西。”二郎神望着头顶的天幕,似乎有些微的失神,“谁会爱那毫无意义的阿堵物?世人爱的,不过是用钱能实现的心愿。”

我忙不迭点头,对三只眼此番见解深以为然。职业这东西,一开始都是爱好,最后就渐渐就成为了技术。

“真君大人到底想得到什么呢?”我痴痴遥望那璀璨的天幕。

你又为何会搜集如此多瑰丽的奇珍异宝呢?

“……要最美最好的,只要最美最好的……”可惜二郎神却并不答我,他双目空洞神情呆滞,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绪飘到九霄云外。

最美最好——莫非说的是天青么?

脑中灵光一闪,我恍然大悟起来。

是了,肯定是的!二郎神搜集这么多宝贝,一定是为了向他心中最美的人献媚!

摇头叹气,我实在是不看好这段被诅咒的蛤蟆之恋。

“这是无望的爱恋。”

清冷夜空中忽有突兀的女声响起,仿佛流星破空而出,炸裂于地,溅起一室尘埃。

——哎呀!我没有管好自己的嘴,不知不觉将心里话泄了出来。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喉咙一阵锥心疼痛,森森寒气从五脏六腑渗出,迅速蔓延至每一根经脉。眼前景物忽然一片昏暗,什么都是黑茫茫的,除了一双血红狰狞的眼。

“呜呜!”我四肢抽搐翻来覆去,最后再也强撑不住,紧咬的牙关中泄出一丝哭声——这是抽筋扒皮切腹刻骨之痛啊!

黑雾忽然散开,疼痛感迅速消失。

我颤巍巍的睁开迷蒙泪眼,发现眼前是熟悉的墨­色­衣襟,有葱白玉指刚好抵于那胸膛之上。

原来自己不知于为何变回了原形,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与二郎神相依相偎拥在一块儿。

二郎神低着头静静凝视我,眼中一派迷茫之­色­。

在他额头正中,嵌着一道微小的红点,仿佛未能燃尽还在滋滋作响的灼炭,一闪,又一闪。

豇豆茎茎(十二)

“真君大人,可否将您的手挪开一点点?”

我用余光瞟着颚下青筋崩裂的鹰爪,特地将话说的分外委婉。

差一秒,就差那么一秒,再慢一步,我相信自己的脖子就会像芹菜似的被咔嚓了。

二郎神一双黑眸钉在我脸上,面­色­是渐渐拨开云雾的清明,额上红光仿佛燃尽了最后一丝星火,隐入肌理消失不见。

他犹豫了一下,将鹰爪收了回来,却又复而搁在我脸上,久久不曾挪动。

嘿!竟然还刮了刮!臭小子!

“……渺渺,是你么?”他的声音十分脆弱,仿佛久病初愈泄了真元。

我很生气,我很愤怒,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眼前的丑男正在吃我的豆腐。

然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怕他突然狂­性­大发,再次掐掉我这朵冉冉升起的天国鲜花。

“是我,是我。”

我连哄带骗握住那不安分的鹰爪,阻止它朝更不靠谱的方向挪动——在这­性­命攸关的重要时刻,就算他问我是不是王八我也要答是啊!

“渺渺,渺渺。”二郎神呢喃着闭上双眼,脸上压抑的表情仿佛哑巴吞了个最苦最大的黄连,想说却又偏偏不能说。

“我在,我在呢。”

我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边拍边想这家伙是不是猫妖变的,怎么老是喜欢叫喵喵呢?

“渺渺,渺渺!”二郎神喋喋不休的学着猫叫,神情越发痛苦,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我……”他大手继续在我面颊上抚摸,发鬓间有细密的汗贴着古铜肌理落下。

“你怎么啦?想起了什么事吗?”我特别好脾气的等着他自爆其短自取其辱。

“你不是她。”

下一个瞬间,二郎神忽然双目大开,漆黑瞳孔仿佛探照灯一般投在我身上,似乎想将我生生灼出两个窟窿来。

“你是豇豆红。”

他轻轻笑起来,笑的我毛骨悚然。

“你是芳草门的豇豆红。”

他蹙眉,又慢又重的重复了一遍。

我被他这一惊一乍吓得几乎心跳停止,赶紧将手缩回环住肩膀,整个人呈现最高防御状态。

“你倒是好本事,破了我的塑身咒。”

二郎神冷着脸抽回手,双眼中不见丝毫的­阴­霾,清亮仿佛不染尘埃的镜台。

塑身咒?那可是顶顶高级的咒术,能根据主人心愿随意变换他人形体,想来二郎神将我变成哈巴狗便是用的这个咒了。浅绛曾经说过,塑身咒若非施咒人甘愿,要想破咒只有杀了施咒人,或者让其陷入癫狂。二郎神显然没死,那就是我让他陷入癫狂了?难道就因为那句“无望的爱恋”之话?

一思及此,我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这三只眼对天青的执念是有多深啊?一个不合意就随便开天眼到处放­射­激光,这样滥杀无辜的爱慕者,不要也罢。

“不错,小仙正是芳草门下的豇豆红。”深吸一口气,我向二郎神严肃表明身份立场,“也是真君未来的战略合作伙伴。”我故意将肚子高腆,俨然一尊巨大无比的摇钱树,心道你不是最喜欢赚钱吗?肯定舍不得弄死我吧。

果不其然,二郎神扬起嘴角笑了。

“你是说那妖界的真心花?也罢,明天摘几朵来与我看看。”他挥挥手,神­色­平静淡漠,略显一丝疲惫,“既然破了咒,仙子原体不便夜留灵霄殿,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如逢大赦,赶紧跳下床开溜。

推开房门,不经意睹见转角幽暗处一抹翠­色­衣衫飘荡,寒意逼人。

——竟然偷窥?

爱而不得是滋生变态的最好温床,我打个寒颤,撒开腿飞也似的逃了。

———————————————————我不是变态的分割线———————————

屋外更深露重,北斗七星高挂,还是漫漫长夜。

我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脚步虚浮心神不安。

今日发生的种种,我总觉得会是什么大事的先兆,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胡思乱想好不容易走到仙谷门口,我呆住了。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伫立于苍茫雾气之中,挺拔身姿,脖颈高长,仿佛丹青水墨悠然勾勒于宣纸之上——如果不看脸,他真是完美无缺的。

“圣、圣君?”我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做恶梦——但凡有他在的梦都不是什么好梦。

那人陡然转身看我,目光灿若星辰。

“你到哪里去了?”眼前白影一晃,天青广袖一甩大步迈来。

“你到哪里去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得了我的手用力执住,眉头紧锁,神情郁结。

手腕彻骨剧痛,我只觉得胳膊几乎被掐断,心里哀叹果然是噩梦啊,才出狼口又入虎|­茓­!

许是见我面露狰狞,天青这下减缓了力道,只是手指依旧紧紧扣住我脉门,半分不曾移开。

“你到哪里去了?”他不依不饶,又问一遍。

“小仙半夜睡不着,在外面散心,不想迷路了。”我唯唯诺诺垂下眼睫,打死也不敢说自己刚刚才从二郎神的床上跳下。

“竟然学会说谎了!”却闻耳边冷笑炸裂,撕裂般的疼痛再次传来。

“我在这儿等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你根本就不曾呆在谷中!”皎皎寒月中,天青面白如纸,眉心间火焰般的青印若隐若现,跟那讨命的厉鬼一般模样,“既不肯来苍南放牧,又不愿呆在门中修炼,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怔了怔,抬眼打量他。

他的乌发上缀满了寒露,微微一动,就沿着发梢滴落下来——想必真是等了很久很久。

我本觉得他面目可憎,此时却软下心来,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捻起衣袖,轻轻拂上他宽大瘦削的肩。

“圣君,我自然是会回来的,屋外寒气太重,你怎么不知道进屋去等呢?”

不想那气在头上的人听完这句话,仿佛中了颗银弹般,身子一颤。

“……你……”

天青低头望我,眼中是茫茫无涯不可言喻的凝重,神­色­比之先前要脆弱好几分,摇摇欲坠。

“圣君,你可千千万万不要怪我。”我见有机可乘,赶紧放软声音告饶,“前夜的恶梦实在太过可怕,小仙一整天都神魂颠倒不知所以,所以才去外面散心,不想却……却迷路了。”

似是知道我在说谎,天青的眼神更加黯淡,手指依旧没有挪动分毫。

“圣君!”我不得已使出杀手锏,“小仙之所以不去苍南,是因为梦见自己被人斩首于南天门前,我怕呢!”

——尚方宝剑祭出,应是遇神杀神遇佛砍佛所向披靡,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敌人弃械投降。

果不其然,天青啪的甩开我的手。

我顿时大舒一口长气,心想果然是捏对了七寸。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绕上了我的背。

——咦?这苗头怎的不太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纳入一具温热的怀抱中。

“不要想,不要想。”宽大袖袍抚上眼睛,头顶有暗哑之声传来,沉如甸甸磐石。

我想挣扎,我想呕吐,我不甘心自己又被一个丑八怪吃豆腐了。

可现下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伟大的苍南圣君做出任何反抗,唯有盘算着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做什么好呢?做什么才能不动声­色­转移注意力呢?

想了想,我决定趴在天青的怀里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在数到第一百八十九只羊的时候,忽然有冰凉如玉的物体从天而降,贴于我苍白的面颊上。

嗯?

我感觉那物体先是在我的面颊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又依次划过了我的额头,眉梢,眼角,最后静静停留在­唇­珠中央。

“豆儿。”

只听天青低低叫了一声,便用那冰凉物体抬起我下颚,朝我欺身过来。

我呆呆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他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那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青山般的远眉,棱角分明的­唇­……

——啊啊啊啊,我的菩提老祖啊!孩儿竟然要被全三界最丑的人轻薄了吗?!简直奇耻大辱呐!

——————————————————————————————————

噗。

愤懑迷蒙中,我清楚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嘴巴里喷出来。

“豆儿!”天青神情惊慌,望着我手足无措。

我一抹嘴,不期然看到满手嫣红——娘的,竟然气急攻心,吐血了!

满目悲怆闭上双眼,我心中充满了英雄就义时的凄壮——想不到我豇豆苗苗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差点被一个绝世丑男夺去了初吻!我不甘,我好恨!我要以死明志,我要守住清白,我要奋发图强!!

——霁蓝哥哥,豇豆苗苗对不住你,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黑无常哥哥,等我到了冥界,一定再来看你啊!

还没等我抒发完感情,视线突然被嘴边那抹白­色­吸引住。

原来天青不知于何时掏出一块手帕,正轻轻为我擦拭着嘴角。

冰肌玉骨,清香软糯,碰到肌肤上仿佛春雨融化润物无声,织物上以菊蕊为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毫无疑问,那是传说中用初雪编织的手帕。

每年初冬,取天庭玉麦山上的第一场雪花抽丝,以西王母的瑶池水淬炼,双手在千年寒潭中浸泡三十三天,最终才能编出一方小小的手帕。此法需要极高的灵力极快的手法,哪怕黄道婆也望尘莫及。可惜这制帕人英年早逝后继无人,雪帕就此成为三界的绝唱。我曾于芳主处见过此物图片多次,次次都垂涎三尺,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得见,想不到如今竟被天青带在了身上!

眼珠子紧紧锁住那帕子,我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眨眼它就消失不见了。

“你喜欢这个?”天青停住了动作。

“嗯。”我伸手将手帕夺下,贴在鼻畔深吸一口气——好香,好香,竟然比芳主的身体都香,“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你喜欢?那送给你好了。”天青将手收了回去,静静站在一旁。

我当下大喜过望,伸手熊抱他:“圣君最好了!”

天青微笑着,什么也没答。

我将那雪帕摊开覆于面颊上,抬头朝着天空,深深深深吸一口气。

清新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渗入我七窍,蔓入我脾肺,我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爽。

好幸福,好幸福,我觉得快活极了。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什么温软物体隔着丝帕落在我­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我想了想,决定不去管它。

豇豆茎茎(十三)

将那雪帕恋恋不舍取下,我心情甚好的盈盈转头:“圣君,不如随我进屋歇息一下?”

我体恤他饱受寒风夜露之苦,发了天大的善心,完全不计较他方才有失分寸行为诡异——是否正欲轻薄?是否对我这出尘脱俗的可人儿有了非分肖想?

哎,罢了罢了,既然他送了我一块万年难逢的珍宝,被他摸下也不会少块­肉­。恶心嘛,忍啊忍就习惯了,我才懒得细想,咱豇豆苗苗可是三界无出其右的豁达开朗啊!

天青望着我沉默不语,明明站的很近,他眼中却是山一重水一重的雾气氤氲,仿佛隔了几个沧海桑田。

“现下已是深夜,你我孤身二人置于谷中,豇豆仙子难道不知,什么叫瓜田李下么?”

好半响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无波。

“咦,这样?”我吃惊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好大一颗,果然夜黑风高。

想起不久前二郎神也念叨着说我没有男女防备之心,现下天青也这么说,看来我还真是略有欠缺。

于是饱含歉意的朝天青深深一揖,万分恭谨道:“圣君,回苍南的路在东边,欢迎下次光临寒舍,倘若您提前发个帖子来,小仙定当斋戒三日提前沐浴更衣,恭迎候驾。”

说罢便将雪帕朝怀中一塞,笑眯眯朝前迈去——这辈子我都不允许别人染指它。

“且慢。”

刚要越过那道青­色­的身影,却被人喝住了。

停下脚步,我诧异的回头看着天青,只见他面­色­­阴­郁嘴­唇­紧抿,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圣君,您是不是找不到东是哪儿?”我恍然大悟,贴心的为他排忧解难起来,“东,就是出门朝左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是浅绛告诉我的呢。

天青的眉头拧的更拢,胸脯微微起伏着,喉头“咕嘟”做了个吞咽动作。

我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也跟着不知不觉吞了一口唾沫,“咕咚”!

“我有些头晕,怕是今日在这谷口守着感染了风寒。”

好半晌,天青的声音随风传来,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

“圣君要不要紧?”我半是惊慌半是害怕——风寒我以前只在人类话本里见过,从来没听说神仙会得这病,莫非我又惹出什么祸端了?

“咳咳!”天青并不答我,只是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咳嗽一声。

我一颗娇­嫩­芳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的菩提老祖呐,活了整整五百年,还从来没听说过苍南圣君有生病的一天!现下,现下他竟病的咳嗽了!

“圣君,你哪里疼?哪里难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我如临大敌,扑过去将天青牢牢扶住,眼珠子玻璃珠般绕着他滴溜溜上下打转。

天青垂下眼睑,没有答话,耳根子有微微的胭脂晕染开来。

我怕那是什么热毒入侵,忙不迭伸手去拍打:“圣君,你这里好红啊!是不是中毒了?”

“咳咳!”天青又咳两声,这才暗哑虚弱道,“你扶我找个地方歇歇,我要运功逼出寒毒。”

我得了领导最高指示,哪里还顾得什么瓜田李下男女之隔,赶紧将天青扶进了我的小窝棚里。

——————————————————————————————————————

“圣君,您请坐。”

我将客厅里八仙椅上的棉布蒲团拍了拍,陪着笑拉到天青跟前。

天青居高临下看了我一眼,半分没有落座的意思。

我很委屈,我知道他是嫌这椅子不够尊贵,嫌这屋子里的设施不够清雅,可大爷不就是想找个落脚的地儿吗?难道还要我为了你先把家具垫子通通换成崭新的?

“咳咳!”天青忽的又咳几声,他傲立于月­色­下,脊梁挺直,仿佛一只高洁清雅的鹤。

“圣君,您随我来。”

狠狠一咬牙,我牵起天青的袖子朝卧室走去,用力推开房门。

——吱呀声落,房门大开,铺开满室绮丽甘醇的豇豆红。

“圣君,这里是小仙最好的寝具了……”我将床上的丝绸被褥铺开,再放上好几个又大又软的靠垫。

这闺房里的所有布料,全都由我豇豆红仙子亲手织成。亲自染制,亲自裁剪,用上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将它们一针一线做成各种织物——枕头,靠垫,床单,帷幔……从无到有,从多到少,花费了我整整五百年!从来没有人能碰这里的东西,我也绝不允许,因为咱豇豆苗苗缝的不是普通的布,是心血和品位啊!

“圣君,您要不要躺上试试看?”我转身看向天青,摇摇欲坠,泫然欲泣。

想到这些宝贝即将被绝世丑男蹂躏,我心中万分懊恼——作为一个有风骨的仙子,实在难以接受有坨烂泥糊在自己的爱床上!

天青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纠结,沉默片刻道:“不用了,我怎好占着你的床。”

说着便转身朝简陋的小客厅走去。

屋外窗户没关严,夜风甚大,吹的他衣袂飘飘,身形越发单薄。

“咳咳!”他又咳了两声。

“圣君!”我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

他转头过来看我,光影下侧面线条仿佛雕刻般。

——众生皆平等,我们绝对不能歧视相貌丑陋的人。我在心中默念这句话,按捺住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朝他伸出了同情的友谊之手:“圣君的病一日不好,小仙便一日无法安睡,还是请圣君委屈过来歇息吧。”

天青踌躇了一下,竟真的转身走了回来,径直坐在我那娇弱的雕花床上。

——咯吱!我的宝贝床抗议了,真造孽唉。

“圣君,您冷吗?”我回忆着人类话本里关于风寒的治疗手法,将被褥一层层裹在天青身上。

天青没答话,只是身子靠在床头上,很疲惫的闭目养神着。

我拿不准他是否觉得舒适,便战战兢兢守在旁边,随时等候差遣。

“……头疼。”

天青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眉宇间挤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川字。

我立即将手抚在他额头上,果然感受到一股灼人的温度。

——莫不是人类话本里说的“发烧”症状?

那些话本里说,很多人类都是在发烧中死去的,此病可谓凶险难测,难道GOD FIVE的首席会在我这里出什么事?那我还不被粉丝们千刀万剐砍死了?

我着急起来,想起雪帕有镇定奇效,当机立断便掏了出来,念个诀,迅速盖在天青头上。

眼瞅着空气中腾起蒙蒙水雾,雪帕由白转灰黯淡了好几分,天青额上的温度终于低了下去。

我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雪帕被这圣君的仙火一烧,怕是要用千年寒潭水养上好一阵子。也不知还不能恢复原样?我那个揪心哟,肝儿都颤了!

正委屈的含泪嘟嘴,却见天青不知已于何时醒来,睁着一双深邃的黑眸凝神看我。

“圣君,您醒了。”我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正为领导的恢复感到欢欣鼓舞。

“这帕子……”天青取下额头的雪帕,垂头细细打量着,神­色­琢磨难测。

“烧坏了……就算了……”我瘪着嘴,将泪水滴溜溜含在眼睛里,努力不要哭出来,“小仙……绝对不会要求……圣君赔偿……赔偿……”

悔不该招了这尊大佛,我情难自禁,有湿润液体“吧嗒”滚落于床单之上,染出一朵暗红的梅花。

天青见我这般模样,面上似有不忍之­色­闪过。

我低头望着那方已然灰黄的雪帕,眼泪仿佛大雨滂沱,止不住的颤抖落下。

“如今你将这床让与我睡了。”

天青忽然别开脸,语气幽幽。

“嗯。”我胡乱抹着泪,心想等你一走我就将床单洗了,再送去芳主那里让她睡几晚上,消毒熏香弄个­干­净。

“你最宝贝舍不得别人碰的帕子,也拿出来与我用了。”

他的声音又低几分,长长睫毛掩掉所有纷繁。

“嗯。”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纳闷他为何刻意避开我视线。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天青陡的抬头朝我看来,双目亮如白昼。

“豆儿,你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灼灼发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热的人挣扎,“我都知道!”

——虾米?!天青知道我的心思?!

我顿时花容失­色­。

——莫非千遮万掩,还是被他睹见了我在厕所挂着的画像?!莫非他已知道,我心中三界丑男排行榜冠军就是他?!

“圣君!您听我说!”晴天霹雳当头一­棒­,我手脚虚浮浑身冷汗,连忙反手握住天青解释,“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真的没有故意冒犯您……”

然而天青却用手捂住了我下面滔滔不绝的话。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的声音既疲惫,又惆怅,还带着一丝难以言状的复杂。

我挣扎着还想说,却被天青牢牢按进了怀里,仿佛要嵌入骨髓般,紧紧拥住。

“我不会追究。”他用下巴磕住我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抚摸起我的头发,“本无冒犯,为何要追究?也罢,也罢。”

——咦,他不会追究?他不怪我嫌弃他丑?

我乐的忘记反抗,喜滋滋乖顺在他怀里,心想嘿嘿除了一柄尚方宝剑,我可又觅得一个黄马褂了。

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庆幸,索­性­用手捂嘴偷偷窃笑。

天青见我眉眼弯弯,禁不住也扬起嘴角。

“今晚去了哪儿,我也不再追究了。”只听他低叹一口气,似乎颇为恼怒,却又偏偏无可奈何,“以后不可这么淘气,不打报备随意出谷游荡。”

话语虽有责怪之意,口气倒是十分温柔。

不过报备?我有点迷茫,芳草门里可从来没有外出打报告一说,这里又不是什么军校。

“以后每天按时带着珐琅来苍南放牧,不可开小差。”他贴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温热气息吹的我头皮发痒酥麻,“我每天都会备好灵霄花蜜等你们。”

“啊?”我吓得一个激灵,哀怨大叫,“圣君饶命,我才不要过那南天门!我怕!”

天青眼神瞬的一暗,随即复而清明。

“莫怕,我以后会每日在南天门前等着,亲自接你去苍南。”

他的面上是绝无迟疑的坚定,不容丝毫反驳与退让。

豇豆茎茎(十四)

次日早上醒来,我还趴在天青的胸口上,手被他紧紧攥着。

昨晚他不知发什么神经,硬说寒毒未去身子发冷,要贴着我才暖和一些。我念在他不计较我用他画像镇妖驱魔的分上,只得忍下来遂了他。我发誓,今天一定要去太上老君那儿买个暖炉,有三味真火烧着,莫说人间风寒,估计连冰窖都能烤融。

我想将手从天青手中抽出来,不想这一动,却弄醒了他。

“你醒了。”他望着我,双眼中还微微有迷茫之­色­,笑颜如朝日灿烂。

“嗯。”我警惕的看着他,不知何事能让他如此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他见我鼓着眼睛瞪他,低声一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睡的好么?”

我本想说睡的不是很好,可惜昨晚偏偏被一股强大温暖的灵气环绕,想睡不好都不行,只得遗憾点头:“很好。”

天青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笑着端详我,仿佛我是块美味的糕点,他正欲大快朵颐一口吞下。

“圣君昨晚睡的好么?”我怕他真的咬我一口,赶紧出声打破寂静。

“很好。”天青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豆儿怎么知道驱散风寒要敷雪帕呢?”

“都是从话本上看的。”面对表扬我很是受用,立刻摇头晃脑显摆起来,“凡人的话本里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

“是么?”天青将我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朝后捋去,神­色­温和,“不如豆儿以后来苍南的时候,念些给我听?”

我一听可以光明正大磨洋工,高兴的从床上跳起来:“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说不要紧,我忽然想起从灰衣仙君那儿拿来的话本,立刻从袖子里掏出来。

“圣君,你且整理仪容着,我去翻翻这本书。”

究竟是什么故事让那灰衣仙君如此的唉声叹气呢?我跑到窗边有阳光的地方迫不及待翻阅起来。

天青见我神­色­雀跃,笑笑没再说话,起身纳息打坐。

屋内一时暖意融融,连昆仑山顶的冰川都能被悄无声息醉化。

灰衣仙君爱不释手的话本名叫《飞狐外传》,我先看了故事梗概,原来是一个大侠闯荡江湖的事,中间掺杂了一些男女情爱之事。

没什么特别嘛,我瘪嘴。

随手翻了翻,却见有人在某一页上做了重重的红线标注,那是首赤/­祼­­祼­的凡间情歌,一点也不含蓄风雅。想不到灰衣仙君的癖好如此特别,我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什么这么好笑?”天青听见动静抬眼看我,眼角眉梢春风妙。

“圣君,待我念给你听。”

我吃吃一笑,将书放在明媚的阳光下,刻意模仿起娇滴滴的小姑娘音调: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 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说罢得意瞟天青一眼。

天青见我看他,微微一笑。

我更加雀跃,朝下一段红线标注的地方看去。

“……声音暗哑,如泣如诉,事隔这么多年,如今唱歌的又会是谁呢。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胡斐握刀的手许久未动,映­射­出五彩光环的锋刃上,不知何时,留下两滴四散的水珠……抬头遥看漆黑的天际,灿若流星的一双大眼睛,分明是程灵素在暗然不语,渐渐的似被这人间月­色­所感,眼中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长长的睫毛慢慢合上,而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我的欢喜渐渐黯淡下去。

怎会是段如此哀伤的话?那胡斐和程灵素,不消想定是话本里的角­色­,不过胡斐又为何要潸然泪下?

我看到这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去再有标注处,却是一片狰狞的嫣红,仿佛陈年的伤口再度开裂,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我不由得将书高高举起,对着那明媚太阳,声音又轻又快,方才糯糯念出句那浓墨重彩的话——

“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姑娘。

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

拂过脸颊的风里,带着淡雅柔和的花香,那些盛放在枝头的绣球,仿佛与云霞斗艳般五彩斑斓,喜鹊与黄鹂站在树上叽叽喳喳高歌,屋外正是一派和煦圆满的大好景像。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满室虚无空灵中,只余甜甜的尾音回荡。

我下意识朝天青看了一眼,却见他不知为何将脸扭了过去。

从我的角度,只能瞧见他乌黑如水的散发,修长白皙的后脖,以及略显僵硬的肩膀。许是方才扭的太急太用力,他的脖颈上有几根青筋凸起,胸脯也高高低低起伏着,似是正为了什么透不过气。满室旖旎红艳中,那青­色­身影不知为何散发出阵阵冷意,仿佛雨夜前的月光朦胧模糊,又似一滴清露晕染于宣纸上,很快就要蒸发而去。

这场景着实诡异,我心头暗自纳闷,思忖着要不要上前问一句。

踌躇良久,正拿不定注意,天青忽然转头回来。

“你这话本,是从哪里来的?”他面­色­冷凝如常,望向我的眼中多了些辨不清的晦暗纷杂,声音哑如垂朽的老僧。

“禀圣君,是一个叫梦特娇的仙君给的。”我诺诺应着,心道莫非是那话本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不由得暗暗害怕——我可不想再度得罪天青。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我伸出手,手心向上,慢慢摊开五指。

我虽不情愿,却也只得乖乖将话本放于他手中。

天青的手实在生的好,骨节修长分明,肌理细腻冰洁,宛如最上等美玉。

我正看得发呆,却见那莹白的手中陡然腾起一股青­色­的幽冥之火,须臾间便将话本烧的消失殆尽。

“凡人最喜胡编乱造无病呻吟,他们写的书,以后都不许看了。”天青将手收回,语气淡漠镇定。

我倒抽一口凉气,却又不敢多说,只好低头臣服:“圣君教训的是。”

天青顿了顿,朝我这边微微颔首:“过来。”

我怕他一不高兴也用小宇宙攻击我,迟迟不敢动作。

“我说,过来。”天青等了片刻,再度吩咐一句,声音比之前重了许多。

我明白他已经不耐烦起来,只好磨磨蹭蹭移动起小碎步。

“那话本……是他硬塞给我的……那上头的笔记,也是他画的……不关,不关小仙的事……”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却觉得仿佛有数个光年般遥远。抬头瞧见天青的横眉冷目,我已然大脑缺氧四肢僵硬,禁不住同手同脚起来。

头顶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绵长凄清。

“……你怕我?”天青凝眉,似乎想要望进我的心里,“你以为,我会用火烧你么?”

“圣君、圣君如此英明,岂会不辨是非?”心事被人说中,我咧嘴傻笑,如履薄冰,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小宇宙爆发呢?

天青闻言神­色­更加寒凉,终年面瘫的脸上结起一层厚厚的霜冰。

“我原以为,你都是明白的。”他垂下长睫,静静说了一句。

我诧异的看着他,圣君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在说其实他对我很好么?

“小仙驽钝,不是那么的明白……”我很有技巧的回复着,表示其实我明白了一点点,又不是完全明白,还需要伟大的圣君赐教。

天青抬起眼皮,怔怔望着我出神,良久。

“不,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忽然间,他融融笑起来,眼角眉梢满是讽刺。

“其实你根本什么也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说着说着,他眼底渐渐有暗黑的风暴凝聚。

我胆战心惊望着他胡言乱语,生怕下一个就是凌厉的掌风袭来。

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只大手,将我轻轻拥入温热颤抖的怀。

“我宁愿你,永远不要明白。”

天青的声音是这样的低,带着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

我本来很想问,那到底“我不明白,他也不要我明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然而我终究被眼前人千年难得一见的脆弱所蛊惑,乖乖伏在他肩头,不再敢有任何的言语。

——即便是三届第一丑男,人家也有伤心的权利啊。

豇豆茎茎(十五)

终于送走天青这尊大佛,我马不停蹄的开始拆被套,换床单,开展了一系列五讲四美的光荣劳动。

本来是可以用仙术打理的,我却偏不乐意,生怕弄不­干­净。

浅绛被我从大老远的从屋里拖来帮忙,一见满院子的水盆,惊的双脚离地三尺:“你做什么要洗这么多东西?”

“屋里半夜进了只癞蛤蟆,跳上了我的床。”我半真半假的说着玩笑话。

浅绛诧异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颗明珠,朝桶中扔去。那明珠进了桶,桶中清水立刻呈漩涡自动搅动,洁白的泡沫渐渐浮了上来,水中嫣红开始此起彼伏。

“还是这东海龙珠管用,龙卷风的功力比洗衣机霸道的多。”我站在一旁看着,心满意足啧啧称奇。

“我是疯了才会放着好好的赏花宴不去,与你来做这般赔本的生意!”浅绛没好气白我一眼,眼中满是恼恨的红丝,“龙郎要是知道这宝贝被当洁具使,不知会不会揪了我的耳朵!”

“师姐莫恼莫恼。”我笑嘻嘻将一块姜黄|­色­的丝巾递到她怀里,“这是妹妹亲手织的,聊表谢意,师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浅绛瞧见那丝巾,立刻面­色­酡红双眸含星。

“你何时变得如此生分?”她­干­咳一声,边说边将那丝巾牢牢塞进袖里。

我心知她一直想要我的织物,偷偷抿起嘴。

“对了,你昨天去了哪里?”浅绛似乎想起什么,转头对我嗔怪起来,“你没有听芳主的命令去苍南放牧,圣君很是生气呢!”

天青的怒火已经见识过了,所以我不甚在意的笑笑:“不是有蔷薇仙子和芦苇仙子代劳么?”

浅绛白我一眼:“那两个草包,连苍南的门都没进就被芳主赶回去了,说是万一圣君雷霆大发,她万万担待不起。”

我想起之前芳草门弟子的花痴英勇事迹,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我真是不明白。”浅绛转过脸看我,神­色­古怪,“豆儿啊,你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把圣君放在眼里,莫非果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

我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点头,复而莞尔一笑:“难道这不正是师姐期望的么?”

——她曾经逼着我发誓,不得对天青有半点肖想。

“期望是期望。”浅绛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颇为惆怅,“我只是担心,你究竟是不喜欢圣君呢,还是……还是根本不识情爱呢?”

最后七个字,她说的颇为迟疑犹豫。

“师姐不必担心。”我感动于她对我的重视和担忧,禁不住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瞒师姐说,师妹我已有心上人了。”

浅绛闻言背脊嗖的僵直,一双美目瞪的大如铜铃。

“是真的,我与他两情相悦,过段日子他便会腾云驾雾前来迎娶我。”

我边说边害羞,腮帮子滚烫,片片红霞一直染到脖子里。

“……原来这天地间竟然真有能让石头开窍的人。”许是消息太过爆炸­性­,浅绛好半晌才回过神,面­色­呆滞,“我本以为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想不到你竟然赶时髦,要闪婚了!”

我被她说的越发害臊,轻轻捶了她一拳,啐道:“可不许说出去。”

浅绛大约是不甘心我先嫁,也在我腰间咬牙切齿拧了一下:“好事­干­嘛不能声张?”

我听她这么一说,欢喜的心情渐渐平复。

“……因为他不是神仙,是只蜥蜴妖。”我的声音跟着头一起低下来,垂进了尘埃里。

“跨界恋?”浅绛的嘴巴顿时张成O型,仿佛正等着谁将皮球投进去。

我颇为感伤的点点头,打了个寒噤。

天庭明文规定不许跨界恋,我豇豆红违背了法律,一旦被抓住了,怕是要上诛仙台的吧!

“也不必那么害怕。”浅绛吃惊的劲儿已过,大度拍拍我肩膀安抚,“前段时间联合自由组织发出倡议,要求玉帝取消不能跨界恋爱的不仙道条例,你若耐心等待,搞不好能光明正大与你的心上人一起。”

“如何行得通?”这下换我张大嘴巴等人投篮了,“玉帝怎可能逆天下之大不韪呢?”

“有什么行不通?”浅绛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妖界昨日刚刚取消了仙妖不能通婚的条例,还修改了王法,规定妖后的位置不拘泥于出身,贤者即可获得封号。这上万年的古旧法律都改了,玉帝才没压力呢!”

“竟然如、如此乱来……”我惊的话都说不连贯——难不成未来的妖后不是妖,而是人或魔,甚至仙子了?

“可不就是乱来?”浅绛微微一笑,一派了然于心的模样,“谁让原本的妖王突然宣布退位,换了个桀骜不驯的新妖王登基?新官上任嘛,总是要烧三把火的。”

我没想到这才短短数日,妖界的变化竟然如此翻天覆地。

——最高领导人变了,不知我那在妖界外交部担任翻译官的情哥哥霁蓝哟,你可依然安好?是否一如当年妖娆?是否美丽一如往昔?

“……所以我说啊,你也别急着跟芳主挑明,此事变数极大,革命成功很有希望。”浅绛笑嘻嘻拧我的脸,很是亲昵,“到时候你们天界妖界两边都大办宴席,可别忘了请我去吃酒啊!”

我大为欢欣鼓舞,禁不住抱住她亲一口:“师姐,我最喜欢你了!”

微风拂,春花俏,融融的青山醉人娇。满天彩霞中,我仿佛看见霁蓝身披红袍,左挂钻石天幕,右提鲛人珠帘,从云中旋转着蹁跹落下。“哈哈哈!”只听他仰天大笑着,光秃秃的脑门反­射­着太阳,金光万丈。几日不见,他的绿豆眼比平时小了更多,快成了一粒芝麻,厚­唇­微嘟,牙齿上翻,X型的疤痕通贯全脸,越发英俊潇洒。“娘子!”他朝我高叫一声,大步流星踏来,浑身的鳞片已然张开,滋滋往外冒着喜气,“为夫前来迎娶你啦!还不快速速随我归去?”

痴痴欣赏着想象中的未来夫君,我一时之间入了迷。

“……豆儿,豆儿?”浅绛的声音远远传来,将我从美好的幻梦中扯了出去。

“最近老佛爷百货搞周年店庆,全场三折,还有买一送一活动,你要不要随我一道看看去?”

“要去要去。”我忙不迭点头。

老佛爷百货,那可是三界响当当的奢侈品聚集地,香菜儿爱驴仕的旗舰店都开在那儿,更有许多令人憧憬的品牌珠宝专卖。环境一流,装饰一流,品位也一流,让向来嗜美如命的我颇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无奈此“家”消费档次太高,我不得不常常效仿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全店特价,又有浅绛这未来的龙太子妃陪伴壮胆,我想自己总算能鼓足勇气。

———————————————真的老佛爷来自巴黎的分割线———————————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老佛爷遇到她们。

一个高贵紫衣,头顶金冠闪耀,双眉斜斜飞入云鬓;一个盈盈翠衫,额心五瓣红梅,菱形小嘴娇艳欲滴。

“哟,感情这老佛爷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

领头的紫金仙子飞扬跋扈瞟我一眼,瞳中寒光忽闪,简直刺瞎我的眼睛。

她身边的绿釉仙子并不答话,只是居高临下,一脸神秘莫测的笑。

“现在的仙子啊,也不瞧瞧自己身份,就会痴心妄想,竟然攀高枝攀到了这里!”

紫金的话里有话,眉毛轻挑嘴角高翘。绿釉还是沉默着,只是笑的越发善解人意,如春风般温暖和煦。

我禁不住纳闷,眼前两人摆明了合着伙挤兑我,却又不知到底为何?莫非是为了GOD FIVE里的癞蛤蟆仙君?

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我顿时汗毛倒竖——浅绛办会员卡去了,要是粉丝们真的一时冲动打上来,也不知身单力薄的我能不能火拼的赢?

思前想后,为了社会的和谐,为了小区的安宁,我赶紧明哲保身抢先一步表明立场:“两位姐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小仙早已有了定亲的对象,未婚夫虽无财无权,却本­性­纯良为人专一,我俩是真心相爱,小仙绝不曾有过另攀高枝的想法哦!”

说完羞涩又自豪的甜笑,发自肺腑,特别真心。

紫金张大嘴本来还要说什么,这下咕嘟一声,硬生生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绿釉脸上的肌­肉­当即僵住,每一个弧度都恰如其分的停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紫金终于艰涩转头看向绿釉,神­色­为难,仿佛在说:啊,怎么回事,跟咱俩想好的桥段不一样啊?

绿釉好不容易才将五官摆回了原位,她先深深看我一眼,这才晦暗难测的笑道:“……这样么?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不知豇豆仙子何时办酒?我们也好前来庆祝一番。”

“快了,快了。”我乐呵呵点头,朝她们豪气的拱手作揖,“届时一定给两位请帖,还请两位务必大驾光临。”

反正办酒的目的是为了收红包,收谁的都一样,赚钱不需要长眼睛。

这一拱手不打紧,袖子里的雪帕忽然掉了出来。

我赶紧蹲下,特别心疼的捡起来拍拍吹吹,再迎风抖一抖飞一飞。

“雪帕?!”

却听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突兀回荡在老佛爷空旷的大厅里。

“你竟然偷了雪帕?!”

抬头一看,紫金芙蓉般美丽的面上不知为何血­色­失尽,她指着我,身子不能自已的颤抖:“贱人……不知好歹的贱人!你竟然偷了圣君大人的雪帕?!”

“这不是偷的。”我对她失礼的称呼感到十分不悦,没好气的辩解,“是圣君主动赠送与我的。”我专门加重了“主动”二字发音。

“你竟然还有脸撒谎?!”紫金却完全不信我,以手扶额,一副摇摇欲坠几乎晕倒的模样,“天啊!你竟然还有脸撒谎?!你竟然还有脸撒谎?!”

同样的台词一连重复三遍,我简直要怀疑紫金仙子是不是刚从高丽戏剧界进修归来,怎的这么富有表演激|情。

“豇豆仙子,我劝你说话前还是多想想。”

绿釉倨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冷锐利。

“雪帕乃圣君从不离身的宝物,绝世孤品价值连城。当年玉帝欲以碧玺宫殿十座再加观音净瓶都换而不得,你不过芳草门普通子弟,仙阶低下身份卑微,又与圣君非亲非故,他怎会将这宝贝随随便便赠送与你?”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仿佛密集鼓点敲打进我的心。

——原来,原来这雪帕对天青是如此重要么?

我一时之间听的呆住了。

“来人啊!给我抓住这个小偷!将她送到天庭上去!”

恍恍惚惚间,紫金仙子发出了高亢的呼喊,身边顿时有纷乱繁杂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密集。然后我的胳膊被人扭住了,反扣在身后,发出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我如梦初醒抬起头来,惊恐对上一双意味深长,散发着寒意的眼睛。

“痴心妄想。”

绿釉远远站着,以袖手旁观的姿态,透过黑压压人群,对我微笑着做了这样一个口型。

豇豆茎茎(十六)

我开口想为自己辩解,却意外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有谁趁乱对我下了言缚术!

惊慌失措中,我四下张望,想找到一张稍微和善的面孔,或者听到一两句公正的好话。无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好奇的看戏神情。

众目睽睽之下,我双手被人反扣,不可转身不能回头,更有锐利鹰爪紧扣住我的肩头,将我朝地面狠压下去——“身为仙子竟然偷窃,简直不知羞耻!”

升仙至今五百年,我豇豆红从未受过如此惨无仙道的待遇,有口不能辩,有理说不清,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满目昏暗,屈辱和不甘的液体迅速渗出眼睛。

泪眼婆娑中,意外瞧见一袭浅灰­色­的仙袍晃过,那张脸似曾相识。

——仙君!梦仙君!我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使劲摇着头,哀求的看向他。虽然明知他认出我的可能­性­很小,此时也只有孤注一掷,拼尽全力。

梦特娇见我向他求助,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蹙。

他盯着我,嘴­唇­紧闭,眼中光影掠动,仿佛是在竭力回忆。

“啊!”然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轻叹一声,面­色­豁然舒展。

“咳咳,我说啊,既然偷的是苍南圣物,此事必然事关重大。”

只见那梦仙君上前几步排开众人,朝为首的侍卫低语。

“我看你还是将这仙子押到保安部去审问清楚再说,免得弄出什么差池。”

侍卫显然与他熟识,听他说完这番话,犹豫着朝我看了一眼。

我忙不迭点头符合,眼中泪水汹涌,表示完全支持该项意见。

“梦特娇,你不过一个小小会计,这老佛爷里几时轮得到你说话?”紫金红着眼自不远处撞上来,声势咄咄逼人,“她袖子里藏着雪帕,这就是偷窃的最直接证据!何况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喊过一声冤屈,定是做贼心虚,哪可能有什么差池?你们还不赶紧将她扭送天庭?!”

“紫金上仙,小仙可没说这仙子不是小偷。”

梦特娇好脾气的朝她陪笑,语气不卑不亢。

“小仙只是觉得,老佛爷是公众场所,事情闹大了恐怕会对名声有所影响。大伙儿都是打工混饭吃,为免日后上头怪罪,负面事件最好还是低调处理。”

紫金还想再说什么,侍卫们已经开始觉得这话在理,颇为赞同的相互点头。

于是梦特娇朝其他人使了个颜­色­,排开众人,带着我朝大厅深处走去。

留下紫金原地跳脚,­干­瞪眼睛。

——————————————————————————————-——

我被带到了老佛爷的保安部里。

梦特娇先与领头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用颇为惊讶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一圈,随即遣走了其他侍卫,退出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门。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梦特娇仙君。

“……阿呆?”梦特娇凝着眉,试探叫了我一声,“是阿呆么?”。

我想起二郎神给我起的那个诨名,哭笑不得,只好含着泪哀怨点头。

梦特娇顿时舒出一口长气。

“原来阿呆真身是个娇滴滴的小仙女。”他低头看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二郎真君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将你变成一只哈巴狗,当初怎么狠得下心?”

我明白他已经完全认出我来,心头大石轰然落地。

“唉,要不是闻着味道熟悉,我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梦特娇很是感慨的喃喃摇头,“你扮狗可真是一绝,当初我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我想回他的话,却苦于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指着自己喉头朝他焦灼摆手,一脸­干­着急。

“言缚术?”梦特娇挑高了眉毛,表情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在外面你一言不发。”

随即惋惜叹气:“说来惭愧,这是高等法术,小仙神力低微,目前解不了。”

话音落地,我仿佛泄气的皮球般,颓然陷进椅背里。

“别伤心。”梦特娇神秘一笑,眼中­精­光点点,“虽然小仙解不了,但我已通知了能救你的人,他应该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地,却见有人吱呀一声推门而入,满面的烦躁与不耐。

“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我过来?!我正在沃尔牛总部查……”“帐”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二郎神抬头睹见泪汪汪的我,双眼一瞪,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小、小豆仙,你怎么在这里?”

他先看了我一眼,随后飞速朝梦仙君瞟去,言词之间不甚流利。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的眨巴着眼看向梦特娇。

上次灵霄殿一别,我是被二郎神轰出去的,无意中窥得这土财主的少男心事,不知他今天会不会记仇,不愿意出手搭救我呢?

梦特娇很是淡定的微微一笑,起身朝二郎神的耳边低语几句。

二郎神听着听着,凤眸一下子噌亮,脸上的表情也开始丰富多彩,富有层次起来。

“接下来的事,全权交由真君处理。”梦特娇说完最后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听见。

然后他温和的朝我点了个头,转身退出房门,小心翼翼锁上。

屋子里一时之间很安静,令人尴尬的安静。

我惴惴不安看着二郎神,不知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咳咳!”二郎神终于开口,却是装腔作势的清嗓子。

“听说,你中了言缚术?”他慢悠悠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用鼻孔审视我。

我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听说,你偷东西被抓住了?”他故意将话说的很慢,从我的角度,能清楚看见他嘴角的弧度一寸寸扩大的很诡异。

我赶紧摇头,此时此刻哪怕机动马达也没我摇的快。

“……算了,谅你也不敢骗我。”二郎神自言自语哼了一句,忽然伸手紧紧拧住我的鼻头。

啊呀妈呀!我哪里想到他会来个偷袭,一时之间惊慌失措呼吸不能,憋的脖颈通红几乎窒息。

“小豆仙,你要是缺东西,就跟我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二郎神的嬉皮笑脸在眼前放大,衬得我的痛苦越发加剧,“不就是老佛爷里的几样破烂玩意儿?难道你不知,本座是这里的SVIP吗?”

呜呜!一时之间我头晕眼花泪水横溢,拼命挣扎想摆脱这个人给我带来的地狱。

就在我憋的即将断气之际,他却忽然松开了手。

“好了,言缚术解了。”二郎神转过身子,不急不徐拉过一把太师椅,在我身边好整以暇坐下。

“咳咳咳!”我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小豆仙,到底什么商品这么稀罕,让你甘愿冒坐牢的威胁也要去偷啊?”

他凝眉看我,以手托腮,神情轻松,似乎在欣赏一出蹩脚的滑稽戏。

“乖,慢慢说,我等着你,解释给我听。”

“不、不是商品……”好半晌终于缓过气来,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想解释,“也、也不是偷……”

“哦?”二郎神高高挑起双眉,非常不吃惊的吃了一惊。

“是、是天青圣君的雪帕……”我吃力的说着,委屈的眼泪悄悄涌了上来,“是他亲自开口,说要赠与我的。”

二郎神的双眸,在一瞬间眯起来,有什么自他瞳中掠过,亮的惊人。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菩提老祖哇,为什么孩儿会觉得,那其实是传说中可怕的杀气?

“……小豆仙,本座问你,你可知那雪帕对圣君的重要­性­?”二郎神盯着我,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畏惧于他的凌厉气势,一边摇头一边瑟缩着朝椅背缩去。

“好。”二郎神叹口气,似乎颇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茓­,“如果本座告诉你,天庭内流传着一个说法,‘见雪帕如见天青’,你还明不明白呢?”

我想了想,胆战心惊的诺诺开口:“莫非……莫非这是令牌一类的东西?能号令天兵天将?”

二郎神一噎。

“……冥妖一役后,天兵天将皆在我管辖之中,天青法力强大,不需要那种东西。不过……”好半晌,他开始摇头,摇的又缓又重,“不过对于当今的天庭来说,这雪帕的意义只怕比令牌还要重大。”

“真君,小仙是真的不知这块帕子的重要­性­!”我被最后一句吓的花容失­色­,恨不得赌咒发誓痛哭流涕,“小仙只是觉得这帕子好看,一时之间爱不释手,圣君大约是见我识货,也就随手将帕子送给我,绝无其他意义呀!”

不就是一帕子吗?不就是一帕子吗?这群吃饱没事做的仙君仙子,会不会想太多?!

二郎神不说话,只是沉甸甸看着我,目光­阴­霾。

他这深沉的目光,忽然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那是在紫金眼中出现的,赤/­祼­­祼­的愤恨与嫉妒。

电光火石之间,我全都明白了。

我的眼中为什么包含愤怒,那是因为我对你爱的深沉。

只因我对你爱的深沉,所以我不允许一切人靠近你身边,得到你的关注。

我宁愿你是永远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真君。”大彻大悟之后,我轻轻叫起二郎神的仙号,面­色­慎重。

他拧眉看向我,眼中余怒未消。

“我可以打包票,圣君并不喜欢我,他只是……”我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咬牙说出实情,“他只是在很久以前有愧于我,如今对我好,不过是补偿罢了。”

二郎神嗤的冷笑出声:“有愧于你?倒是说来本座听听,圣君什么时候也会犯错?!”

“三届之中,我从未见过第二人,得到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这句话,二郎神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你凭什么?凭什么?!”

“真君无需担心。即使圣君真的有意于我,也没有关系。”我平静应对他的怒吼,“因为我并不喜欢圣君,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永远都不会。”

即便全世界都说癞蛤蟆是王子,即便癞蛤蟆对你关怀的无微不至,然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爱是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事情。我的心里,从头到尾,只有貌美专一的霁蓝哥哥。

话音落地,我看到二郎神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

“小豇豆,你可千万要记得,今天跟我说过的话。”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我懵懵懂懂点头,目光穿过他肩膀,落到不远处的门边。

阳光正透过门楣斜照进来,光斑融融,影影绰绰。

豇豆茎茎(十七)

二郎神对着我循循善诱很久,告诉我雪帕太贵重,实在不适合带在身上。

遵照他的吩咐,我决定将雪帕物归原主。

虽然很舍不得,虽然要忍痛割掉二两­肉­,然而为了日后邻里关系的和谐,为了能继续过安宁的小生活,我不得不这么做。

战战兢兢将雪帕递给天青时,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这是为何?”

苍南圣殿里,天青的声音轻轻回荡,一如既往的清冷,让人感受不到喜怒哀乐。

“禀圣君,自打上次给圣君疗伤后,这雪帕总是奄奄一息的,怎么也养不好,放小仙这里实在糟蹋了。”我勉强想出这么个借口。

天青并没答话,只是单手接过那帕子,放在手心里一捏,再一松。

再度摊开的大手里,腾起一阵蒙蒙的白雾,雪帕转瞬间焕新如初。

“不过缺五百年的灵力而已,我已修好,你拿回去吧。”

他淡淡说一句,将帕子塞进我手里,转头不看我。

五五五百年?!

我顿时瞠目结舌——这不刚好是我的仙龄么?圣君呀圣君,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将宝贵的灵力灌给一块雪帕了?也不知要怜香惜玉,优先传给小仙我么?!

借口失灵,捏着这块帕子,我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还有何事?”天青见我呆滞不动,又问一句,声音中透出有些许不耐烦。

我想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将事情道出:“圣君,这帕子太贵重,小仙实在受不起,还是请圣君收回去吧!”

说这话的同时,我心中暗暗做好迎接“你这仙子怎么不识好歹”的暴雨狂怒。

然而出乎我意料,天青并未发怒。

他只是回过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打量我,目光绵长而深幽,仿佛要瞧进我的心里去。

“是我不好,­操­之过急了。”

他静静望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这东西旁人看着意义非凡,风言风语,定是吓到你了。”他缓缓探出手,似是要朝我脸颊方向探来。

我心头暗叫不好,连忙惊慌失措侧身,企图躲避一切可能遭受非议的亲密动作。

“圣君!小仙福分浅薄,受不起!受不起哇!”

那只手一僵,孤零零晾在半空。

“禀圣君!圣君在小仙心中,一直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辈,即使圣君什么都不做,小仙对圣君的敬仰也是犹如磐石一般坚定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深吸一口气,我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股脑儿全盘倒出,焦急又恳切。

“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小仙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一切向前看的道理。”

言下之意,圣君大可不必再纠结于那段五百年前的往事,即使你曾经做了帮凶,我也不会怪你。毕竟很快我就要与心上人一起远离这里,做一对郎才女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纠结五百年的凶案,意义已经不大了。

“不!不会过去!不会就这么过去!”

天青的声音却陡然变高,眼神炙热如火焰,咄咄逼人,隐隐跃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涩。

与此同时,那只手不屈不挠执意探来,最终一意孤行,成功降落于我头顶之上。

哎呀妈呀!我怕他一个怒浪打来将我五百年的灵力全部吸走,吓的浑身抖如筛糠。

“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不明白,也不要紧,即使,即使……”他望着我,神­色­由迷茫无措,渐渐变为万劫不复的清醒和痛苦,“即使你永远永远都不明白,也不要紧。”

“……只要你在这儿,就足够了。”

他颤巍巍的低喃一句,大手自额头滑落至我脸颊上,一寸一寸,轻轻摩挲起来。

动作是那么轻,那么柔,仿佛我是树叶上的一滴雨露,一口气稍微喘大点,就要随风而去。

——啊变态!这只想吃天鹅­肉­的怪蜀黍!

我被这本该是爱人间才有的亲昵举动震撼了,花容失­色­,五官停摆,大脑已然陷入无政府无组织的死机状态——他娘的,竟敢明目张胆又吃本仙姑豆腐!

“圣君,您饶了我吧,小仙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您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背脊挺直,挤出两行屈辱的泪,我心中满是小人物的悲怆,“雪帕我会好好收着,天天烧高香供奉;珐琅我也会喂的膘肥体壮,保准赛过牛魔王!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仙,再也别这么对小仙了!”

热辣辣的泪滑到天青的手指边,他整个人仿佛结触电般,僵住了。

“……你怕我?”

好半晌,他抽回手,久久凝视着指尖的泪,脸上是一种令人揪心的难以置信。

“你……不愿我碰触你?”

他将视线投注回我脸上,静静的,空洞且虚无。

“小仙只想过普通日子,万万不敢与圣君这样的贵人攀上关系!”

我早已语不成调,边说边泣,只盼这大魔头能一时心软不再拿我游戏。

苍南圣殿上,陷入一片难堪的寂静。

我哭了很久。

天青也沉默了很久。

“豇豆红,本座命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座。”

就在我眼泪都流尽,再也流不出什么来的时候,头顶终于传来冰冷肃穆的声音。

连名带姓,那是一个上仙对小仙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不知天青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认命的抬头朝对面看去。泪眼朦胧中,对面人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

“豇豆红,本座问你,你觉得本座好看吗?”

天青用一种非常僵硬的语气,相当艰涩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脸­色­是这样古怪,视死如归,万念俱灰,仿佛光问这句话就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啊?我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呆呆张大嘴巴。

“本座……本座是你见过的仙君里,最好看的吗?”

等不到我的答复,他显得有些焦急起来。

这回我总算听明白了,于是想也不想就要摇头——娘的,你不是侮辱我审美观么?!

然而大脑的反应到底速度快过身体,我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作为天庭仙子,应当表现的与他人无异。

努力吞口唾沫,我开始昧着良心点头,一下,又一下,一连两下。

——呜呜,我的菩提老祖哇,孩儿撒谎了,孩儿对不住你呀!

“本座是你见过的这么多人里,无论男女,最好看的吗?”

哪知天青这厮竟然不知足,还要穷追猛打再问一句。

“圣君仙容仙姿艳名远播,三界之内,再无他人能及。”

我心憔力悴­精­疲力竭答一句,心里暗暗念叨,霁蓝哥哥你莫恼,我这也是权宜之计,豆豆妹心中,最美最帅永远是你哇!

天青闻言,顿时舒出一口长气。

“如此就好。”

他望着我,眉间郁结烟消云散,换成了清朗的喜悦与欣慰。

我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怔怔看着他大悲又大喜,心想怪不得千年来圣君都保持单身,感情人家是自恋狂,最爱乃自己啊!

“不要怕,本座不会对你如何。”天青神情舒朗,开始用雪帕温柔擦拭着我的泪痕,“你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本座对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提携后辈,毕竟你是本座相中的芳草门接班人。”

呵、呵,我机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然而还没笑完,表情忽然凝固住——什么?!芳草门接班人?!他刚刚说,我是他相中的芳草门接班人?

还没等我询问出声,天青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叠厚厚的卷宗,稳稳递到我手上。

“你瞧,这是天庭每日要处理的政务,其中不乏需要各门各派领袖集体决断的案子,既然你迟早要从芳主那儿接手,不如趁如今先演练看看。”

他侧头望我,嘴角噙笑,表情认真,神­色­温和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我不会骗你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浑身上下,他每一根汗毛都在散发这样的的信号。

于是我只好按捺住心头千绕百转的疑问,垂下脖颈,闷闷翻看手中的卷宗。

“这些事不是该由玉帝处理的么?”我边翻边念叨。

“玉帝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每逢此时,他会派人来问一声我意见。”

天青的陈述句用的非常娴熟,不见丝毫炫耀。

怪不得自恋,感情人家才幕后黑手啊!

我暗自嘀咕着,不期然翻到一桩熟悉的提案,手指顿时停下动作。

——《三界联合自由组织发出倡议,要求天庭取消不能跨界恋爱的不仙道条例》

真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浅绛说的都是真的!蓝哥哥有望名正言顺与我在一起了!

风在吼,马在叫,豇豆在咆哮,豇豆在咆哮!

天青见我呆呆没有动作,也偏头过来看了一眼。

“原来在看这个案子啊。”他瞧见那标题,了然扬眉一笑,“做仙子的,始终对婚恋一类的法律更为关心。这案子是新任妖王带头倡议的,豆儿觉得如何呢?”

我按捺住心头千军万马的激动,做深明大义­妇­女领袖状,慢悠悠回答八个字:“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天青深深看了我一眼。

“要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赶紧补充一句,“爱情不能勉强。”

天青将目光调回到那卷中上,半晌。

随后他拿起一只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落下两个大字——“同意。”

“豆儿说的对。”窗外的光投影在羊皮卷上,明明灭灭,天青朝我笑着,露出两排极其丑陋的白牙,“这桩案子,准了。”

豇豆茎茎(十八)

雪帕最终还是留在了我怀里,天青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

每当我鼓起勇气想塞还给他,他就开始犯风寒犯头痛犯恐高,犯一切仙人平时不大犯的怪毛病。要不是天青一直都保持着正直清廉的圣人形象,我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而为了。

不过,就算他是故意为之,我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办法——难不成跳起来跟他大­干­一架?法力低微的我可没这个本事。思来想去,唯有默默收起雪帕,再去跟二郎神说几句好话,请他在诸位仙子前帮我正名算了。

隔日一早,我将苗圃里的花苗挖出来装在小盆里,朝着二郎神金璧辉煌的府邸款款而去。

真心花这桩生意,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跟他协商一下。

踏进灵霄殿花园,却见一抹墨­色­身影,孤孤单单坐在鸢尾花里。

二郎神不知为何又穿起我缝的那件黑袍,暴发户气质黯淡许多,侧脸被落日熔融一剪,凭空生出几分萧瑟沧桑来。

“小仙……见过真君。”五百年来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土财主,捏着雪帕,禁不住有点茫然。

“你来了。”二郎神转头过来,定定看着我。

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两个瞳孔,仿佛日月齐晖渺茫浩瀚,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日与月,拥有一切的光辉与明亮,却终归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无。

“小仙复命来迟。”眨眨眼,转瞬间二郎神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于是我坚信自己是眼花了。

“看样子,东西没有成功还回去?”

二郎神支起下巴,好整以暇的打量我我,完全是平日里常见的金光闪闪吊儿郎当摸样。

“禀真君,小仙驽钝,实在不敢忤逆圣君大人的好意。”我将头埋的低低的,只敢盯着脚边的鸢尾花,“圣君大人亲口说,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提携后辈,因为他期望我某天能接手芳草门……”

最后这一句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现任芳主正是貌美如花­精­力充沛的鼎盛时间,依照她的发展势头,只怕还要再鼎盛个好几千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天庭怕是不会接纳一位嫁了蜥蜴妖的芳主吧!

“这话你也信?”二郎神噗嗤一声笑出来,神情却没有半分愉悦,反倒如水沉沉,“几百年过去,他说话的本事倒是见长啊!”

“既然圣君如此放话,小仙也不好意思硬将帕子退回。”

我边打量二郎神的表情,边惴惴不安的说着,“小仙只希望真君明白,雪帕确实是圣君亲口所赠,而小仙与圣君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其他瓜葛。”

“……是么?”二郎神眯着眼,耐人寻味的摸了摸下巴,“有意思,有意思。”

随即又冷冷瞟我一眼,冰凉如刃,“小豆仙,你倒真有几分本事,本座小看你了。

“小仙绝无抢夺真君心上人的本事!”我被他眼中寒光晃的肝颤,想起此人对天青的不轨企图,赶紧举手投降,“小仙在菩提老祖前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圣君!如有违誓,永世不能再为仙子!”

何止天青,整个GOD FIVE偶像集团我都发誓过了。仙人能有几个一辈子?仙人的一辈子就是永远。我的誓言如此狠毒,相信二郎神再找不出为难我的理由。

二郎神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目光充满了研判。

“如果真君不相信,可以待真心花种出来以后亲自试探……”我鼓起勇气将真心花往前一送,战战兢兢再补充一句。

二郎神看那小花盆一眼,忽的面皮一松,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天青,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他笑的如此放肆难以自已,眼角甚至有泪滑出来。

黑袍在风中张牙舞爪,就像一朵颤抖的花蕾,残败却颓废,带着近乎妖异的凄美。

我看着他这不知是哭是笑的举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胆战心惊咬着­唇­不敢说话。

“这是报应。”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线,紧紧攥着红线那头的物体,视若珍宝的朝­唇­上贴去。

“你看,这就是报应。”

他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对着那物体说着,神­色­缱绻,远远看去,就像在亲吻自己的手指。

“你等了很久,对不对?”

嗯,又一个自恋狂?

我边看边腹诽,好奇那被他握在手心的物体,忍不住踮起脚尖偷偷打望。

“小豇豆。”哪知二郎神却忽然回头看我,眼中­精­光灼灼。

“小仙在!”我被他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落下脚后跟,身子还摇摇晃晃的。

“你来。”他朝我招招手,笑的分外和悦,“来,站到我边上来。”

我惦念着那红线宝贝,听话乖乖的走过去,贴着他,站定立稳。

“小豇豆,你可知道,本座见到你,有多喜欢?”

二郎神抬起手抚上我的面颊,静静看着我,神情怔忡又怅惘:“我足足等了五百年,才终于等到你出现,我这苟延残喘的人生,即将因你而圆满。”

哔——我大脑死机,当即石化风化汽化虚无化。

太、太、太有冲击力的告白了!着实在我意料之外!菩提老祖啊,难道今天是千载难逢月老喝醉酒的大日子吗?这种红线都能乱牵!

“慌什么?”二郎神见我呆滞当场,又开始笑,心满意足不能自已的大笑,似乎愉悦到极点,“这是和喜欢天青不一样的喜欢。”

不、不一样的喜欢?

我艰难转动着仅剩的几个脑细胞一想:二郎神对天青是恋爱的喜欢,对我就不是了。那是什么喜欢呢?莫非他也认为我是个可造之材?

正在胡思乱想,二郎神忽然将大脸凑到了我鼻尖跟前。

“小豇豆,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欠了本座一笔巨债?”

我刚要被那他惨无人道的五官晃的晕倒,一听这话什么想法都没了,一个激灵,几乎魂飞魄散。

“小仙都记得……还、还欠着真君一半……”我一边往后躲,一边唯唯诺诺答着。

“那就好。”二郎神眯起眼低笑,凤眼斜斜飞入鬓角,“难得本座这么喜欢你,就跟你做桩便宜买卖,只要你在我指定的时间场合,说出你在菩提老祖前发过的誓言,那笔债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什么?天下竟然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我惊得一下子挺直脊背,顾不得继续躲开,抬头凝视起二郎神的脸。

“你可要想好,今天是我一时兴起心软,要是换了时间嘛……”二郎神斜睨着眼睛看我,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本座可不敢保证还有下桩买卖。”

被他这么一激,我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好”字,然而心里有处地方却开始隐隐不安。

“这……我……”我皱着眉头,始终不敢把答应的话说出口。

——豇豆红永远都不喜欢天青,这是大实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可如果这话在不恰当的时候给人听了去,是不是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倘若你答应了,本座不仅取消你的债务,还将织女的水晶娃娃,王母的百花蝴蝶簪,玉帝的血珊瑚溜溜球都送给你!”二郎神见我迟迟不肯答应,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哇!

我双目怔怔看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竟然!他竟然!

如果没见过钻石天幕,此时此刻我咬牙答应的可能­性­会高达九成九。

可惜,我已经见过了那美轮美奂,让一切珍宝失­色­的天幕,再也不能将它忘怀。

正继续犹豫着,却见门边忽然飞来一只趾高气昂的大金雕,叩!叩!重重击打起窗棂。

二郎神气定神闲头也不回一抬手,手上顿时多了一封金简。

我顾不得看他耍帅,痴痴望着那金雕的眼睛,心想好美,莫不是黑曜石做的?要是能挖下来就好了。

那金雕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打个寒颤狠狠剜我一眼,翅膀一抖头也不回飞走了。

“看来天庭又要添喜事了。”二郎神看完那手书,微微一笑。

“什么喜事?”我好奇的攀出半个身子,想打量那做工­精­美的金简。

“仙界禁令解除,妖王带着九千九百九十九箱珠宝,前来天庭选妃。”金简在二郎神手中渐渐炼化,变成一朵细小的五瓣金梅。“据说妖界有不少男子心仪天庭仙子,恐怕这次也会跟着他们的王上一起来凑热闹吧!”二郎神垂眼看着那朵小金梅,神­色­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被他这无心一句,浇的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妖王来天庭选妃了!

——我那倾世绝美担任妖界外事部翻译要职的霁蓝哥哥,岂不是也要趁机前来迎娶我了?

满天彩霞,身披红袍,手提鲛人珠帘的霁蓝哥哥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午夜梦回百转千俯,没想到这幻想中的场景竟然就要实现了!我豇豆苗苗要赶紧解除这天庭的瓜葛,与美丽的蓝哥哥一起缱绻仙凡间!

“我答应你。”

再不多想,我望着二郎神,使劲点了一下头。

“只要你免我的债,再送我那些宝物,那句誓言你要我什么时候说,我就什么时候说,不过只能说一次!”

二郎神的双瞳陡然放大。

“一言为定。”

他紧紧凝视我,目光热烈声音暗哑,­精­壮结实的麦­色­身躯上肌­肉­贲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一言为定。”

我忽略掉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强作甜笑的朝他弯弯抿嘴。

二郎神终于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他转头不再看我,只是将手中宝贝握在­唇­前轻轻点了一下,嘴里喃喃自语起来。

我看着他这诡异的一举一动,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声:“……真君,您那宝贝真是一块­肉­么?”

“是一块­肉­。”二郎神大约是心情太好,竟然真的回答了我,“里面装着我的心上人。”

啊?!我顿时瞠目结舌:“真君的心上人,不是天青大人吗?”天青这么可能被关在一块­肉­里呢?又不是河蚌养珠!

“这里面装的,是我的执念。”

二郎神望着自己半握的拳头,低低笑起来。

“是我永生都不能消除,也不愿意消除的执念。”

他的眼中浮光跃金,好像整个天空都倒影在上面,满眼的温柔香甜得几乎要溢出来,仿佛梦境一样,一触就会碎成千万片。

【豇豆叶叶篇】

豇豆叶叶(一)

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个待嫁新娘为自己亲手缝制嫁衣裳。

妾意密密缝,盼君早早归,边缝边想爱人英俊的容貌,光是回忆就要醉倒了。

眼瞧天青通过跨界联姻提案,回谷后我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做衣服——哪怕不眠不休七天七夜,也要做一套令自己满意的礼服。

依然用我最钟爱的豇豆红­色­,不似正红浓烈妖娆,却比正红更显甘醇甜美。丝线、布料、盘扣、全部都要用我能接触到最好的,为了保证效果完美,我甚至动用了压箱底积蓄,咬牙买了十来颗纯正的东海珍珠,用最细的金丝一颗颗绣在霞帔之上。

——闪闪发亮,出嫁那天,我一定要闪闪发亮。

就这样在仙谷里闭关了半个月,渐渐不问世事起来。间中浅绛曾来探望过一次,她说正忙于跟芳主筹办天庭即将到来的盛宴,不能开小差,唯有带几本畅销书来给我解闷。我停下手头针线活一瞟,发现都是《智勇大­奶­斗小三》,《谁动了我的丈夫》一类的怨­妇­读物,顿时表示愤慨和气恼。

“师姐这也是为你好。”浅绛笑嘻嘻拧一把我的脸,“婚姻都是经营出来的,你现在年轻貌美,闪婚很正常,万一日后哪天跟相公起了摩擦,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认为她是在诅咒我,高高鼓起腮帮不愿回话。

浅绛还是继续笑,只当我文艺女青仙使小­性­子,并未多问。她看了下未完工的喜袍,大赞我心灵手巧,然后表示希望能得到一件我亲手作的衣裳。

我心里念着跟霁蓝哥哥的婚礼,到底还是答应了。毕竟出嫁的时候要请她做伴娘,届时我身无分文封不了大红包,为她做件礼服也是理所应当。

就这样终于到了第十九日,喜袍顺利完工,我双目通红元气大耗,十指上满是乌黑的血泡。推开门深呼吸一口气,屋外正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大半月不曾出谷,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已与世隔绝许久一样。户外阳光温柔的吻着我的面颊,暖融融的仿佛搔痒,我顿时欢喜起来,垫着脚尖,轻轻回吻了它一下。

空气中忽然有气流微微颤抖,仿佛有谁在风里低笑,震得人耳尖酥麻。

我打个呵欠,走到不远处桃花树的吊床上躺下,举起喜袍细细欣赏。

蹙金绣云霞翟纹,金枝玉叶为坠,琉璃翡翠环佩叮当——闪闪发亮啊,绝对的闪闪发亮!

我边看边笑,忙不迭翻出喜袍袖子,在那光洁亮丽的夹层之上,有一只湛蓝的小蜥蜴,活灵活现虎头虎脑,几乎马上就要跃出衣裳。

“蓝哥哥。”我摸着那蜥蜴,甜滋滋叫一声,脸上逐渐有红霞升腾,“蓝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说完顿觉害臊,赶紧放下喜袍捂住嘴巴,双目骨碌碌环顾四周。

——还好,还好没有人听到。

于是松口气,放开手,继续含羞带怯流连于那小蜥蜴之上。

忽的一阵微风吹来,将几片粉嘟嘟的花瓣送到喜袍上,刚好遮住了蜥蜴的面颊。

我伸手想挪开那花瓣,却发觉有更多的花瓣源源不断自上落下,仿佛雨点般盖满我身体。

惊讶抬头想一探究竟,然而劈头盖脸迎接我的,却是远远在意料之外的情景——

茫茫雪白天幕下,一条湛蓝丝带婉扬旋转着,仿佛墨汁在水中舞动轻纱。那丝带一边旋转一边降落,随着我眼前的­阴­影越来越大,最后竟不偏不倚盖在我眼睛上!

世界一下子变得朦胧,所有景物都成了远远嵌在金光里的影子,模模糊糊,虚实难辨。

我又惊又慌,伸手想解开那恼人的丝带,却发现它仿佛生根般绑在我脑后,怎么也解不下来。正当我气急败坏想拿起剪刀绞掉它时,忽然有只手凭空探来,稳稳捉住我的手腕。

“莫绞,小心把头发绞坏了。”

有朗朗如玉的男声对我说道。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清朗宛若天籁,甘醇好似琼浆,比起我最推崇的天青也毫不逊­色­。

于是我停了手,有点惊讶的循声望去。

隔着丝带,身侧朦朦胧胧站了一个高大的影子,依照身形来看,应是仙君而非仙子。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有些恍惚,忍不住叹口气。

那人闷声一笑,甚是悦耳:“仙子倒镇定,怎么不先问我是谁?”

“既然仙君要用法力蒙住我的眼睛,想必是不想透露真实身份,小仙何必明知顾问?”

在仙谷中关了几天几夜,我的头脑并没有关迟钝,来者法力高强,谁知道是不是某位爱开玩笑的上仙?可不能随便得罪。

“原来还是个聪明人。”那声音刚舒赞一句,却在下一瞬间忽然变得紧绷,“你受伤了?”伴随着略显不悦的问话,有只大手掠过纤纤十指,沿着肌理缓慢滑走,最后落于血泡之上。

我吃痛,忍不住瑟缩着后退,嘴里轻轻呲了一声。

“怎么会受伤?”

大手合拢捂住十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起来,有股温润灵力从指尖蔓延开,一直游走到心脉深处。

“为了缝衣裳呢。”

虽不知来者何人,我明白他这是在替我疗伤,因此乖乖作答不敢反抗。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会。

“为何不去外面购买?天庭有很多手艺人善于缝制,织女和黄道婆皆在此列。”

隔了半晌再度开口,那好听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明来意的薄怒。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身为天界的fashion icon,织女和黄道婆要是听到自己被称为手艺人,不知会不会如雷暴跳。

“小仙买不起那么贵的东西。”

我很认真的对他解释起来,大约是因为觉得他声音好听,态度又亲切。

“况且小仙也希望能做一件独一无二的喜袍,办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有些事能自己打点就自己打点。”

“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那声音又恢复了平静,怒气烟消云散,我感觉到有只手探来,轻轻摩挲起膝上的喜袍。

“很快,小仙还在等着相公来接。”

我竭力按捺着心头的不悦——这是我豇豆红仙子的嫁衣,怎能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随意触摸?

刚想开口制止,却听那声音叹道:“这袍子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别致的。”

作品得到夸奖,我立刻扬起嘴角,丝带下的眉眼都笑弯了。

“只可惜­精­美有余,华贵不足。”那声音再度再起,直直切中我痛处,“霞帔上的珍珠金线,凡人用用也就罢了,仙子出嫁还用这个,实在太过寒酸。”

我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悻悻弓起脊梁,嘴里兀自逞强:“本仙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要你管!”

那声音不以为然朗笑,甚是愉悦:“哟,这就生气了?你的聘礼呢,为何不找你家相公索要?”

蓝哥哥一落魄美人,能有什么宝贝?我蹙起眉头正想驳斥,却听那声音又笑道:“难不成你要嫁的人,是个无权无势的窝囊废?”

顿了一顿,手指触到袖口的蓝蜥蜴,心头怒火熄灭了。

“是的,他无权也无势。”我镇定下来,微笑安宁看向来人,“可蓝哥哥不是窝囊废。”

“既然对方无权无势,你又为何如此执著?”男子笑着,说不出的轻佻邪魅,“贫贱夫妻百事哀,将来你肯定被人看笑话。小仙子,我以宝石百箱黄金万两为聘礼,你忘记那穷相公,随我一道去享受荣华富贵好不好?”

我顿时骇的汗毛倒竖起来。

“不不不!”我拼命摇着头,脑子里飞速盘算起来:天庭什么时候来了个喜欢拐卖仙口的傻瓜?莫非是吕洞宾幻化来与我嬉戏的?该不会他还记恨着百年前我阻挠他偷窥芳主午睡的事吧?

“你可要想好,要是跟我走,我保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男子继续循循善诱着,不抛弃不放弃,“三届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盼着这个机会!”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不是去做王母娘娘吗?我简直要嗤之以鼻了——吕仙人,这次你的角­色­扮演未免也太失败了点,这种急功近利不着边际谎话都能说出来。

“什么也换不走我的蓝哥哥!”撅起嘴,我将喜袍紧紧抱拢在胸前,仿佛那就是我的心上人。

“哼,这般贫穷你还死心塌地,莫非你的心上人是个绝代佳人,比那苍南圣君还要好不成?!”那声音转而冷笑,轻蔑狂妄。

“你说对了。”我也笑,高高鼓起胸膛,语气里满是自豪骄傲,“在我心中,十个天青也比不上蓝哥哥,上天入地纵观三界,他是最好最好的!”

最好最好的,就是指最好看的。

对面人静默下来。

如果不是手还被人抓着,触感温热,我几乎要以为眼前人就此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对方动静,我一时心急,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去。

哪知这一抽,却惊动了他。

砰的一声,那人将我重重一拖,就这么拥入怀中。

“啊啊!流氓!­色­胚!登徒子!”我惊慌失措手舞足蹈的大叫起来,拼了命想推开他。

然后他却轻而易举避开我攻击,在我耳畔落下一句雨丝般轻柔的呢喃。

“小仙子,我们会再见的。”

在我使出攻击法术前,他大笑着将我松开,翩然转身朝外走去。

惊魂未定中,我隔着蒙蒙丝带,只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当那颀长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远处,眼上的蓝丝带也悄然脱落。

一切又恢复如初,只有身上茫茫的香甜花瓣,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我气恼的将那丝带捡起,却发现布料清亮­精­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材料织成,一时心动,便收到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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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睡到日晒三竿,我依依不舍与梦里英俊伟岸的的蓝哥哥道别,方才懒洋洋睁开眼。

“你个死伢,竟然能睡到这个时候!”浅绛一袭鹅黄锦袍,柳眉倒竖站在床边。

“……师姐?”我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嘴里嘟囔着打招呼,“怎么想起看我来了?你不是忙着筹办天庭盛宴吗?”

“今晚玉帝设宴款待妖王,芳主奉命跳飞天舞宴客。本仙姑搞到两张价值连城的VIP入场券,特地前来带你吃香喝辣。”浅绛晃动着手中两张金帖,笑的意味深长,“怎么,去还是不去?”

“师姐真好!”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跃起,兴高采烈环住她脖颈,“最喜欢你了!”

“去去去!明明最喜欢你家相公!”浅绛笑着啐我,将帖子往我衣襟里塞去,“还不快去沐浴梳洗?今晚打扮的漂亮一点!”

我忙不迭点头,笑眯眯将帖子接过,径直塞到枕头下面。

恍惚间瞧着金贴背面有一个极淡的压纹,似乎是“选”字。

选什么呢?选谁是全三届最美的人?

脑海里的疑问一闪而过,我将床帏放下,高高兴兴梳洗打扮去,反正无论选什么都与我无关。

豇豆叶叶(二)

依依呀呀,嗷嗷哦哦,哎哎哟哟。

天界无上大厅里,唱念坐打的仙子仙君换了一波又一波,我跟浅绛面前的果盘也渐渐堆了一摞又一摞。

“这雪莲果不错,说是西域进口的,最近关税大涨,你多吃几个。”浅绛丢掉手中果皮,眼神呆滞打了个饱嗝。

“够了,真够了。”我朝她摆摆手,从袖子里摸出一颗大力山楂丸塞进嘴里,“再吃下去就该不消化了。”

“时珍堂的山楂丸何时变的这么大了?”浅绛转头诧异看我,“好像大了整整一倍?”

“这是扁鹊牌的,他家搞年末促销买一赠一,还打八折,我囤了好几盒。”又掏出一颗塞进浅绛嘴里,我笑得甜滋滋的,“广告里说是二代升级版,号称超级拉,能避免油脂囤积呢。”

“嗯,咱文艺界的是要注意保持身材。”浅绛嚼着那山楂丸,表情甚是安心,“我曾赌咒发誓,要是再变胖就去给牛魔王当小三,可不能应验了。”

当下已是戌时,玉帝招待妖王的欢迎晚宴开始了有一会儿,我和浅绛躲在角落里大吃大喝,间中远远看一眼歌舞表演。

“接下来的节目是流行音乐新势力,有请刚从西域留洋归来的R&B小天王组合!”舞台上黄莺仙子袅袅娜娜的报幕,临走前不忘朝二楼包厢飞个媚眼。

这边厢洞箫仙君的独奏《天庭政策亚克西》已经完毕,哼哈二将郑伦和陈奇双双站上台来。

“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音乐响,郑伦在台上表演起关公耍大刀,面部神经瘫痪,“天庭无敌,飞檐走壁!哼哼哈嘿!”

“油!油!切克闹,切克闹!”陈奇很配合他,在旁边有节奏的抖动着大腿,“谁敢说我们天界不好?油!油!切克闹,切克闹!”

“怎么裤子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我指着二位仙君几乎垮下来的裤裆,很是震惊。

“那是濑尿裤,学名哈伦裤。”浅绛看的开心,面不改­色­瞟我一眼,“你在仙谷里憋了十几天,不知当今时尚了吧!现在人间就流行这个,潮!”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哼哈二将博得喝彩后就匆匆下去,看台上烟雾弥漫,逐渐腾起一朵巨大的金莲。

“飞天!飞天!”我失控尖叫起来,一个劲儿去抓浅绛手臂,“是芳主的飞天!”

“如今的天界盛会,也只有飞天舞能看看了。”浅绛眼中腾起几分兴奋,更多的却是失落,“这节目一年比一年歌功颂德,实在没什么意思。”

悠扬的音乐响起,我哪顾得上听她抱怨,径直踮起脚尖深长脖子。只见台上婀娜身姿翻飞,水袖长舞,空气中阵阵幽香扑鼻而来。芳主舞姿时而轻巧,时而壮阔,时而委婉,时而激昂,舞到尽兴之处,只见她头上金冠闪耀,足尖忽的腾起一朵小小白莲。那白莲仿佛有灵­性­般随着舞姿上起下落,最后芳主一个下腰竖腿,白莲静静定格于她天鹅般修长的颈畔。

全场鸦雀无声。

芳主忽的展颜一笑,张嘴去叼住那朵白莲。

台下是前所未有的掌声雷动。

飞天飞天,明明冰清玉洁到了极致,去又流转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娇媚,存心让看舞者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我愿做她足下那朵莲,被她踢来踢去,死也甘愿。”

凝望着芳主那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我整个人都痴呆起来。

“醒醒吧,伪百合!”浅绛朝我后脑门拍一下,“不要以为搞基也是潮流!呸!”

芳主已经谢幕三次,台下掌声却久久不散,甚至有人高呼着再来一曲。

“瞧见没?这才叫艺术,纯粹的艺术。”浅绛朝头排贵宾席得意指点,“方才这些妖界贵族个个都冷着脸,这下也不得不服气了吧?论能歌善舞,还是咱天庭靠谱。”

一想到自己与芳主身出同门,我顿觉无上荣耀,忙不迭点头。

“久闻天庭芳草门主舞技惊人,我们王上今日得幸一见,甚为惊艳。”

二楼包厢里忽然传出陌生的沙哑声音,一个­干­瘪瘦小其貌不扬的老头站了出来。

“妖界多年未与天庭正式联欢,此次也派了一名舞伎前来为大家助兴,还请玉帝陛下给个机会。”

台下立刻人头攒动交头接耳,大家纷纷讨论究竟何人敢在芳主后再舞一曲,也不怕丢了脸面。

“哦?如此再好不过,朕甚是期待。”玉帝笑的很和蔼,“不知妖王派了什么样的人才来?”

我本对那传说中与GOD FIVE齐名的新妖王毫无兴趣,这下也有些好奇,忍不住抬起下巴朝那二包厢看去。

可惜包厢上幕帷重重,什么也看不见。

“但愿你不要比天青更难看。”我心头默念一句,正欲收回目光,却见幕帘微微一动,包厢中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

那只手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到了极致,反正我已经无法用词汇来形容。

总之我一瞧见那光洁的肌肤和匀称的骨节,顿时觉得世界安静无声起来。

全场没人再说一句话,都屏住呼吸静静凝望那只手,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那手朝上一翻,手心忽的变出一把湖蓝­色­的骨扇,大手捏着骨扇,在空气中轻轻叩了三下。

咚!咚!咚!

明明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体,大厅里却响起三声沉重的鼓点,仿佛自远古踏来,回音悠悠,击打众人心弦。

台下观众正惊诧,却闻一声玉笛清响划破长空,舞台上不知何时跪着一个头裹白布的异域男子,手持乐器,敛眉吹奏。

那是非常古怪的音乐,听起来毫无章法,却又挠的人浑身发痒,甚是撩拨心弦。

“靡靡之音!”

浅绛不屑冷哼一声,眼神却渐渐明亮起来,仿佛火焰般灼热。

舞台上烟雾四起,随着光影变幻金莲撤下台去,台上现出一只巨大的青篓。

“难不成还要从这竹篓里跳出一朵花来?”浅绛冷笑。

而后笑容凝固在脸上。

竹篓里并没有跳出一朵花来,而是爬出了谁也想不到的东西——

一条蛇。

一条通体碧绿的小青蛇。

只见那小青蛇随着音乐懒洋洋钻出,漫不经心俯瞰台下众人一眼,颐指气使神态高傲,似是刚被惊醒。

竹篓之后,有六个黑黝大汉开始击鼓,鼓点由慢变快,由松变紧。那青蛇渐渐紧张起来,竖起身子,随着节奏开始扭动身躯摇晃脑袋。

“雕虫小技!”浅绛继续嗤之以鼻,“凡人卖艺的杂耍把戏!”

我却觉得那杂耍把戏十分好看,忍不住瞪大眼睛想看个仔细。

鼓点如雷,玉笛清利,小青蛇似乎渐入佳境,随着音乐兀自舞蹈起来。它的舞姿极具灵­性­,鼓点快它也快,鼓点慢它也慢,每逢笛声响起,它的动作便由硬变软,由刚变柔,婀娜摇曳仿佛西域少女。

我看的啧啧称奇,心中赞叹原来动物饲养也是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

随着笛声越来越曲折,鼓点越来越密集,青蛇已经完全沉浸在音乐里,舞的忘我,舞的浑然,仿佛整个身躯都燃烧在音乐里,舞蹈变成了它唯一的意念,成了魔入了迷。

忽的一声尖利哨响,音乐嘎然而止,青蛇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啊!”有观众倒抽一口冷气。

下一个瞬间,那青蛇瘫软下来,气若游丝的俯在竹篓上,艰难吐着蛇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顿觉胸口被什么堵住,喉咙­干­涩出不了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蛇再挣扎两回,竟然就这么头一偏,再无动静!

“死了?”浅绛大吃一惊,开始掐我的胳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为艺术奉献生命?”

我随芳主看舞多年,从未见过有舞者横尸现场,脑中一片寒凉狐疑,浑浑噩噩间忍不住抬头朝包厢看去——不知妖王见到下属过劳死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让人大失所望的是,那握着骨扇的手半分未动,依旧相当镇定。

“竟然跟蛇一样冷血么?”我忍不住嘟囔,“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大手微微一晃向后退去,朝我做了一个“OK”的姿势。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揉了揉定睛再看,却见那只手早已收回幕布里,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正纳闷着,忽闻台上叮咚声传来,音乐声再度响起——舞台上小青蛇又活了,正慢悠悠的朝竹篓外爬出来。

心头大石落地,我继续全神贯注盯着舞台,方才的一切都当成了自己的幻觉。

随着小青蛇沿着竹篓慢慢爬出,这下全场观众都惊叫起来——爬出来的哪里是蛇?分明就是一个身肢柔软的少女!只见那少女娉娉婷婷站在厅中,一袭半绿半白的紧身衣,衬的身材越发曼妙轻盈。原来方才随着音乐尽情起舞的,是她那只涂上了­色­彩的手臂!蛇眼是她掌上的宝石珠链,蛇信是她染成红­色­的中指,她瞧见见台下众人瞠目结舌的模样,倨傲一笑,古灵­精­怪媚眼流转,不知夺去多少人的呼吸!

自然,也包括我的。

“青青,玩够了就认真些,王上命你跳洛珈舞。”

二楼包厢上又传来沙哑苍老的声音。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原来这还只是前戏?

少女望向我们的眼神中本来带着不屑,这会儿即刻跪下,虔诚叩谢领命:“遵命。”

我被她的舞姿迷的神魂颠倒,见她如此低声下气,忍不住嫉恨嘟哝:“什么人值得你行如此大礼?”

要是佳人在怀,我定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天天锦衣玉食好生供养,生怕多吹一口气便融化了去。

二楼帷幕忽的一动,那只玉手重新探出,一层层掀开幕布。

“啊!!!”台下仙子们开始开始尖叫,震耳欲聋,我感觉胳膊快被浅绛掐断了。

“什么情况?”我无奈在高分贝呼号中发出不和谐疑问句,“什么情况?!”

随着尖叫声,纱帘后静静露出半张脸来。

半张,真的只有半张。

从额头到鼻翼,有大半张脸被白­色­的面具遮住,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也因为面具蒙住了脸,其他部位显得越发清晰,露出的每分每寸都似被­精­心修剪过般,尖尖的下巴脸型修长,不厚不薄的双­唇­直线紧抿,嘴角若有似无牵起一道嘲讽弧度。

这张酷似偶人的脸,还未开口说话,便让人感觉到有股目空一切的气势扑面而来,那是属于王者的气息。

台下人呆怔片刻,忽然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欢呼声,还夹杂着不明意图的口哨。

“妖王果然名不虚传!”浅绛使劲掐我的手,兴奋的脸都红了,“今晚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我被那男子气势所慑,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首歌来——“螃蟹就是横呀横着走!”

这妖王如此高傲,定是个横行天下的骄纵货,想不到半张螃蟹脸也能让大家如此吃惊?

唉,又一名新的丑角产生了。

看着身边为他癫狂的众人,我觉得很是惋惜痛心。

豇豆叶叶(三)

那名为青青的妖界少女,终于让我认识到了什么叫仙外有仙。如果说先前的青蛇舞只是一盘开胃小菜,那接下来的洛珈舞便是一桌满汉全席。华丽到无以复加,绚烂的肝胆涂地。即使舞蹈完毕好一阵子,台下观众都还是痴痴呆呆的,甚至于不记得鼓掌起立。

“王上,可还要青青再舞一曲?”

台上少女鼓着红扑扑的小脸,喘息着朝包厢看去,神情恳切期盼。

包厢上的纱帘已经放下,面具脸退回去了,­干­瘦小老头再度站到台前,声音沙哑:“王上说已经足够,你先下去吧。”

“是。”少女显得有些失望,但仍然乖乖叩首,低眉顺眼从舞台上退下去。

台下观众终于清醒,掌声如雷鸣响起,仿佛潮水般经久不息。

“这舞娘多半喜欢妖王!”浅绛边鼓掌边朝我挤眼睛,表情甚是八卦,“师姐我敏锐的闻到了­奸­/情。”

“哼,鲜花Сhā在牛粪上!”我也使劲拍着手,恨不得拍死那妖王,“他也配?”

“哟,小丫头动心了?”浅绛先是一愣,随即捂嘴窃笑,眼珠子滴溜滴溜,“是不配,那小妖女虽美,看起来却没什么内涵,还不如我们家豇豆贤惠呢。”

我心知浅绛会错了意,不过懒得解释,只是继续拍手将热烈掌声献给美人。

——内涵?什么是内涵?不能吃不能用,就连想欣赏也是虚无缥缈,我才不要。我要美人,我只要美人。

“咳咳,多谢大家厚爱。”小老头­干­咳一声,缓缓开口。

“方才一曲洛珈舞,相信诸位仙子仙君们已经知道,我妖界之才并不落于天庭之下。”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玉帝嘴角微翘的弧度有点僵。

“不瞒在座各位说,我们王上今日来到天庭,除了带来真挚的友谊,还有一个目的是遵循古命寻找妃子。”小老头不紧不慢说着,神情庄严肃穆。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为表诚意,我们特地带来了宝石千箱黄金万两,以及十万年前远古圣器六件套组合。”

随着老头话音落地,包厢帷幕拉开,从里走出八个个手持托盘的大汉。那些托盘上满是珠宝神物,一时间大厅内光芒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台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如若我们王上果真在这里觅得妃子,以上物品将全部做为聘礼。”小老头继续高声宣布,脸上胡须被气息吹的根根飞起,“王上更允诺任期内与天庭永世交好,联合对抗魔族,绝不反悔!”

哗啦啦!台下顿时沸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我的妈呀,这哪是娶老婆,简直是求老婆嘛!”浅绛听的目瞪口呆,又开始掐我胳膊,都快掐出水来了,“这么大阵势,怪不得玉帝王母要硬着头皮要帮他办选妃宴!要是被妖王选中了那简直就是天庭大英雄,诺贝你和平使者!绝世传奇!”

我还沉浸在方才那华丽丽的珠宝光芒中,被浅绛这么一掐,终于清醒过来。

“今晚是妖王选妃宴?”从袖口摸出帖子一看,果不其然瞧见一行小字:“三十二任妖王选妃,恭候光临。”

于是我将疑问的目光转向浅绛。

“我哪知道会真选妃呀,就想带你来吃吃好的,见见世面。”浅绛的笑容有些尴尬,“别跟你家相公说啊,反正我们也是来当一回群众演员,要是龙郎知道我来参加选妃宴,肯定跟我没完!”

我想蓝哥哥不是小气之人,再加上今晚吃好看好,糖衣炮弹这么一压,肚子里半点火星都烧不起来,于是笑嘻嘻将帖子放回原处:“不说不说,要是被他发现了,就让他­干­着急。”

我和浅绛都是打定主意来看热闹的,这么远远躲着,根本不可能被妖王看中,自己几斤几两重,我们还是心中有数的。

“……只要有人能点燃这妖界至宝幻夜玲珑盏,她便是新任妖后!”

正嬉笑着,楼上小老头已经开始宣布选妃规则,相当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只需点燃妖王手中那盏宫灯皆可。

一阵清风吹过,掀起层层纱帘,帷幕后那只美妙的手探出来,垂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灯。宫灯由许多晶莹剔透的水母组成,似透明伞般微微颤动,触须边环绕着彩虹般的光环,柔软又美丽,不负幻夜之名。

“这也太好看了吧!”浅绛在我耳边叫起来,“我要叫龙郎给我做一个,他们东海多得是这玩意!”

“哪成啊,你又没有妖法。”我从未见过离开水后还能保持优美形态的水母,不禁看得呆住,表情艳羡,“真想摸一摸。”

“去,你去点那灯!”浅绛笑嘻嘻拿胳膊肘撞我,“成了妖后就能名正言顺占为己了。”

“……不行。”我很是纠结的看了那玲珑盏一眼,苦着脸垂下头颅,“我不能做对不起蓝哥哥的事情。”

“你以为真能选中啊!”浅绛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揪住我的脸,“傻瓜!”

“借过!让一让!”有人急着从我俩身边挤过,定睛一看,是同门师姐芦苇仙子和蔷薇仙子。身边渐渐人头攒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许多仙子排队站好,陆续等着挑战那幻夜玲珑盏去。

“她们不是天青的粉丝吗?”我在排队仙子里瞧见不少熟悉面孔,忍不住吃惊叫出来。

“切,你傻人家不傻呀!”浅绛戳我脑袋,“圣君大人万年冷心冷情,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谁能把心一辈子栓在他身上?人家妖王虽年纪轻轻,却功成名就权势滔天,如今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前来讨老婆,又阔手笔为老婆出阁铺路除碍,会有哪个仙子不想嫁过去?肯担当会思量,还知道疼人,这才是理想的白马王子嘛!”

“可、可她们连妖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想起方才那半张螃蟹脸,禁不住胃部泛酸,“他戴着面具,只肯露出半张脸,万一是个丑八怪呢?”

“外界盛传妖王自幼绝­色­倾城,是未免招惹麻烦才戴面具的。”浅绛满不在乎耸耸肩,“再说就算只看那半张脸,也能猜出来绝对是个顶级帅哥。”

“这可不一定。”我立刻很不赞同的摇头。

“好妹妹,你别傻了。”浅绛转身看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妖王那么有钱有权,嫁过去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他真的稍微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估计这全三界想成为妖后的人,不是成千就是上万!”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人群中忽然有人期期艾艾举起手:“请问——”

“什么事?”弧形台上的老头正在清点人数,这下顿了一顿。

那举手的是个白面仙君,一袭白衣,小鼻子小眼很是孱弱。只见他忸怩一阵,最终下定决心咬牙切齿道:“请问男子也可以参加选妃吗?”

轰的一声,满室哄堂大笑,浅绛本来端起一杯果汁正要吞下,这下噗的全都喷出来。

“我的娘唉,不愧是去过荷兰做交流学者的人!”她边擦嘴边跳脚,“这白鹭仙君今天豁出去了!”

台下众人还在笑,­干­瘦老头面露难­色­:“这……”

“既然妖王大人口口声声宣扬爱情不分种族,那又为何要在选妃时区分­性­别?”

却见白鹭仙君面红耳赤上前一步,神情甚是慷慨激昂:“白鹭对妖王大人一见钟情,这份感情情真意切堪比磐石,我自问自己爱意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你们又凭什么嘲笑?!”

大家见他义正言辞的样子,都愣住了,议论声渐小渐消。

全场都静默的时候,却听得二楼包厢里传来一声低笑。

极轻极轻,虽只有一瞬,却甚是悦耳,仿佛伯牙动弦,悠然动听。

于是­干­瘦老头赶紧退进幕布里。

片刻后他再度出山,面­色­平静宣布结果:“王上说,众生平等,爱无疆界,无论男女,皆可参于选妃!”

大厅里又轰的一声热闹起来。

白鹭仙君仿佛吃了大力金刚丸般欢呼雀跃,然后迅速站到队伍里。

大家面面相觑腹诽一阵,也就随他去了,剩下的人排队的排队,拿号的拿号,各自该­干­嘛­干­嘛去。

“我说吧,想成为妖后的人海了去了,你以为他们只看一张脸吗?”浅绛望着长长的队伍,感慨的摇起头来,“结婚,就是一个仙人社会关系的投胎再生,所以综合实力才最重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得到!”

我眼尖的发现又有几个仙君混进队伍,便沉默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点同情这个妖王。

这些个仙子仙君们,到底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他的财富地位呢?

大厅里嘈杂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队伍基本成型,S型回旋排了好几大列。

“还有人想参与选妃吗?”­干­瘦老头踮起脚尖在弧形台上打望。

我和浅绛躲在角落里,边嗑瓜子边等待下文。

“还有人想参与选妃吗?”老头不依不饶又问一遍。

“也太贪心了吧!队伍都这么长了,他还想再来一个加强连吗?”浅绛翻着白眼,不耐烦的嘟囔。

我也有些着急,心里盼着选妃秀能快些上演。

“请问,还有人想参与选妃吗?”那老头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明知故问还要问一声。

吗吗吗吗……中气十足的喊声在大厅里回荡,余音绕梁,浅绛终于不耐烦起来,朝大厅里高喊一句:

“老大爷你快点选吧,现在全天界没结婚没订婚的闺女小子都搁这儿排着呐!没排队的都有主儿,您也别肖想啦!”

大堂里轰的笑开来,留在座位上的仙子仙君们互相点头示意,强忍笑意。

我听着浅绛赤/­祼­直白的话,禁不住耳根子发烧——蓝哥哥就是我命中的主儿么?

却听二楼包厢里传来一声咳嗽,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的到。

于是­干­瘦老头再一次退回幕布里。

片刻过后,他慢悠悠回到幕布前,神情严峻。

“我们王上说——”

老头儿捋直了脖子,仿佛公­鸡­打鸣般歇斯底里:“选妃一事,重在参与!参与就是给妖界面子!参与光荣!参与有奖!但凡排队参与者,都奖励鲛人珠泪一百颗——”

哗啦一声,我打翻手中的果盘,慌慌张张站起来。

——鲛人珠泪?那不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怎么,对珠子心动了?”

浅绛是个何等玲珑剔透的人,一把拉住我的手,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我、我想拿来镶嵌在凤冠上。”我只觉得脸皮红的要滴出血来,声音也小小的,“买的珍珠都在霞帔上用光了……”

浅绛眯起眼睛看我一会儿,随后扬起嘴角。

“好吧,既然妖王说参与就是给他面子,那我们就卖他个面子呗,走,跟师姐排队去!”

她边说边抓着我朝前走去。

我捂着发烧的脸随她混进队伍,拖拖拉拉不敢抬头,仿佛做贼似的。

“怕什么,又不会选中你!”浅绛扯着我的手,攥的很紧很紧,“不就是一百颗珠子嘛,待会儿师姐拿了也送给你,等你出嫁那天,可要给我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

我跟在她身后轻轻嗯了一下,心里甜滋滋的,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豇豆叶叶(四)

排在我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那水母却仿佛时空凝固般,不见丝毫动静。

我渐渐放松下来,终于抬起头光明正大到处打望。

眼瞧着队伍越来越短,失望的仙子也越来越多——刀光火影所有的法术都用过,玲珑盏就跟下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失望和懊恼的叹息充斥着大厅,玉帝和王母的脸­色­也开始僵硬。

鼓足勇气出柜的白鹭仙君到底没能点亮圣灯,一跺脚掩面飞奔而去,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绝望凄凉。

我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又有些小庆幸——万一圣灯真的被他点亮,那剩下的排队者估计算不得数,到手的鲛人泪就要飞了。

然后轮到浅绛。

她排在我前面,听见叫号,便走到关口处先领了那盒珠子。

打开看了看,随即抬头冲我俏皮眨眨眼,仿佛在告诉我:“货挺好,是正品。”。

接着她举手去摸那盏圣灯,水母们如意料般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反应。

台下人开始叹息,不知是松口气还是遗憾。

浅绛礼貌的朝包厢方向摊摊手,转身吐出一口长气。

我悬着的心放下,也跟着喘口气。

“第一千零一号!”瘦老头嘴里喊着下一个号码,面部表情就像僵尸般凝固了。

轮到我了,我先小心翼翼走到台前,小心翼翼领了珠子,又小心翼翼转身,拔脚就准备冲下台去。

“这位仙子,你还没点灯呢!”

无奈衣领子被人揪住,两条腿悬在半空乱蹬——回头一瞅,两个高如铁塔的黑大汉正瞪着八只眼对我怒目相向。

娇­嫩­芳心高悬,我赶紧缩着脖子恳求:“小仙肯定点不亮,两位壮士且放我先走一步吧……”

哪知壮士们虽长的人模狗样,对我却毫不怜惜:“哪儿来的泼皮故意捣乱?竟敢藐视我王圣威!这就把你丢到阿鼻地狱里去喂白眼狼!”

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忐忑朝台下望去,只见浅绛朝我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大约是在暗示我千万别在节骨眼上闹别扭。

无计可施,无处可逃,只好作揖赔礼道歉。

“小仙方才一时激动忘记了,失礼之处多有冒犯,还请大王千万不要见怪。”

黑大汉冷哼一声将我放在地上,我咬牙将一步分做三步,磨磨蹭蹭缓缓朝那宫灯走去。

来到传说中的圣灯前,忍不住低声惊呼——水母如透明云霞般微微发颤着,轻柔的触须四周漂浮游弋,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用梦编织的网。我看着它们,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把这个美丽的童话惊醒了。

“真好看……”

有美当前,我暂时忘掉心头不安,用朝圣的心情摸了摸距自己最近的那只水母。

柔若无骨丝滑如绸,仿佛一朵白云被缩小,轻轻躺在指尖里休憩安眠。

“噼啪!”

耳畔忽然响起细微的劈剥声,空气中似乎有电流穿过。

不过须臾,就像堕入了真正的幻境里,眼前一切突然变的五光十­色­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所有的水母都在刹那间被惊醒,绽放出光彩夺目的七­色­霞氲。它们摆动着长长的触须,在空中上下游弋愉悦起舞,仿佛吟游诗人般神气高傲。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身后的黑大汉呼啦一声扑倒在地,嘴里虔诚高呼。

嗯?我机械的转动了一下脖子,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一件大事。

水母们很快停止舞动,朝二楼包厢深处团团飞去。

包厢帷幕被撩开,露出一袭华丽如深海的蓝袍,一头泛着霞光懒懒垂坠的长发,还有一张带着面具只露出下巴的脸。

我虽瞧不清他表情,却知道那人正凝神看我。

水母们像七彩肥皂泡般环绕在他周围,散发着淡淡萤光。

我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

那人见我满脸迷茫,微微一笑,松开手中的水晶灯柄,凌空踏步而来。

我不能形容当时的场景,我只知道他身后有无数霓虹闪耀,黑发如丝飞扬,蓝袍猎猎作响,来人仿佛一只身姿轻盈高傲的鹤,在云蒸霞蔚中掀起漫漫风云。就像凡间最流行的艺术电影一样,一切都是慢动作的,柔光,特写,华丽到无需对白。

我的大脑完全凝固,手脚一片冰凉。

“终于寻到你了,王后。”

面具人自天上降落到我跟前,执起我已然冻结的手,轻轻说了一句话。

咚!咚!咚!

我听见身后哀号遍野,响起许多此起彼伏的倒栽声;我瞄到浅绛面­色­惨白用手捂住额头,我看见刚跑出去的白鹭仙君又回来了,他望着我,嘴巴张的足足可以吞下一匹马;表情最奇特的莫过于僵尸脸老头,此刻他的面目仿佛武林盟主被无名瘪三打败,扭曲得失去了毕生信仰。

“你……叫我?”

我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如沐春风的面具人身上,战战兢兢。

“不然还有谁?”面具人笑起来,他伸手抚摸我的额发,声音沉醉,气息芬芳如莲华,“有全天庭的仙人为我作证,莫非王后还想反悔吗?”

“恭喜恭喜!恭喜妖王觅得美娇娘!”

玉帝洪钟般的道贺声突然Сhā入,似是长舒一口大气:“想不到未来妖后竟果真藏身于天庭,真是三届一桩人人称赞的佳话!来人呐,赶紧去给我去撞南天门的天钟,朕要昭告天下!快!快啊!”

妖王?妖后?

玉帝清晰的吐词将我拉回现实,我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环节。

咚!

于是我听见又一个倒栽葱的声音,又脆又响,伴随着蜜蜂嗡鸣。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啊!

匆匆闭眼之前,我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名作家米兰·昆德大的名句。

——————————————————————————————————————

我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怎么也无法清醒。

远远瞧见有位绿衣红裙仙子傲立于云霞之上,朝她足下几个匍匐的男子叫骂:“本菠菜仙乃根红苗正的贵族,岂是你们这帮白菜仙可以染指的?!”

男子们不敢回嘴,就那么心甘情愿跪着。

“姐姐好美呀!”我觉得那仙子神情娇媚气度风流,忍不住痴痴流下口水。

“看什么看?!”哪知美目凌空横来,仙子瞪着我大发雷霆,“再看本座就挖了你的眼睛!”

“姐姐,不要讨厌我!”我怕起来,伸手想抓她的裙裾告饶。

不想背后忽的有人腾起凌空一脚,将我啪嗒踢向半空。

“臭球!让你­射­门怎么踢到了宠物?!”身后有人叫骂,“真不该让你参加男足!”

吧唧一声,我在空中划出半个圆润的抛物线,然后重重落到云朵里。

滚了几滚,落到那群男子跟前,他们被我砸晕了一个,其余的吓的四散逃离。

“唉,这年头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头顶传来几声幽幽的叹息声。

这个梦让人很不舒服,我浑身发烫,忍不住吱吱呜呜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我想说我不是猪,我是一个有尊严有风度浑身傲骨的蔬菜仙子,爱看书爱手工。话说这个乱放阙词的人,你知道谁是米兰·昆德大吗?你知道三峡由纪夫吗?你懂什么是意识流印象派吗?

“魇着了?”

浑浑噩噩中有好听的男声响起,冰凉的大手抚上我眼睛。

“别怕,有我在。”那男声贴着我耳垂温柔安抚。

然后压低变小,带着锐利怒气:“怎么还不醒?李时珍呢?扁鹊呢?医仙们都给我死到哪里去了?还忙着算账吗?也不怕本王将他们的生意砸了?!”

“王上稍安勿躁。”远远的有老人声音作答,波澜不惊,“太上老君说了,娘娘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来不及消化这天大的惊喜,您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躁动的男子似乎有所平复,然后朝我俯身靠拢。

他贴的我很近,我甚至能听到他沉甸甸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这个梦好真实啊!

“豆儿别怕,睡完醒来就好了,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你,可千万别再晕过去啊。”

他边说边摸我面颊,动作柔的仿佛是在碰触一片细腻的云,稍微用力就会弄散了。

我觉得痒酥酥的难受,忍不住嘟起嘴,不耐烦哼了一声。

男子笑了一下,极其愉悦,随后我感觉有什么热乎乎软哒哒的东西落在我嘴巴上,轻轻啄了一口。

——有苍蝇!恶心!我迷迷糊糊下意识想拍打,手在半空却被人握住了。

“小丫头想谋杀亲夫呢。”那声音嗤笑,却是春风得意,而后热乎乎软哒哒的东西再度降临,贴着我指尖仿佛幼兽轻轻啃咬。

“竟然不肯上当,弄的我好花力气!”他边咬边含糊抱怨,不知是真气还是假恨,“醒来后可不要对着我哭,怪我败家。”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又觉得痒的难受,甩不开挣不脱,哼哼唧唧气的发抖。

“不恼,不恼。”男子赶紧松开我的手,用鼻尖蹭我颈窝,“等回去了再重新搜集给你,我又养了一大池子,够你用了。”

我只当是做梦,本想推开他,无奈身体不听使唤,只好皱起眉闷声抗议。

大约是见我始终不肯安分,他无可奈何叹口气,终于妥协离开。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豆儿,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突然间身体被滚烫的手臂拥住,牢牢锁进一具温热宽广的怀抱里。

“他们都说你是祸水,是劫难,是灾星。”

有谁贴着我的耳根子低喃,话语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只有我知道,你是这天下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我只有你,我只要你。”

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让人安心,于是我继续沉沉睡去。

——这个梦不错,被人哄着捧着感觉真不赖啊,我边睡边想。

“唉,好白菜都让猪给拱啦!”

冥冥之中,我又听到谁沉重的叹息。

豇豆叶叶(五)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我看见了婀娜的舞女青青。

她正弯腰绞帕子,见我傻乎乎瞪她,微微一笑,模样甚是娇美。

“蛇姐姐!”我大感惊喜,脑海中全是她跳洛珈舞的绝世倾姿,赶紧去攥她的衣摆,“蛇姐姐!可否给我一张亲笔签名?”

不是我老黄瓜刷绿漆故意装­嫩­,以我五百年的仙龄来算,是三界中绝对的小字辈,一般没有比我更小的,所以我都叫仙子姐姐。

“烧傻了?”青青皱着眉头看我,素手纤纤在我脑门上试探。

“挺正常呀。”她边摸边喃喃自语,语气狐疑,“难不成欢喜过度,中风了?”

我眼见佳人主动与我肢体接触,哪里顾得上她说什么,一个劲儿笑眯眯看她,满心满眼都是快要溢出的幸福甜蜜。

“娘娘,您­干­嘛这么看我?难不成想吃了青青?”

少女忽然松开手,瑟缩着打个寒颤。

哎呀不好,唐突佳人了!我赶紧伸出手去握她的,心想可千万别把美人吓跑了。

“醒了?”

房门忽然大开,有人衣袖带风疾步进来。

“王上。”少女眼神一暗,恭恭敬敬埋首跪下,“禀王上,娘娘刚刚醒来。”

就差那么一点点儿抓到美人柔荑,我摧胸顿足很是惋惜。

“下去吧。”

走进来的正是妖王,此时他脸上还挂着那张面具,冰冷寡淡毫无表情,看也不看少女一眼。

于是少女回头望了我一眼,垂下脖子默默走了。

被她那饱含绝望深情苦楚的一眼震撼住,我整个人都沉浸在那双水眸所营造的悲伤氛围里。

有!­奸­!情!

——我想起了师姐浅绛的话语。

“为什么不看我?”

来人硬生生将我的脖子扳向另一个方向,双­唇­紧抿,语气不悦。

定睛一看,眼前赫然是半张白­色­面具,原来自己正和妖王大人鼻子对鼻子,眼对眼。

一个激灵,脑子开始飞速转起来。

——即使隔着面具,我也知道眼前人是个可与GOD FIVE并肩的极品丑男,心里本来很是反感,不过念在此人还知道用面具遮丑,羞耻心尚存的份上,我决定对他和颜悦­色­一些。

“陛下,小仙有话要说。”

我强忍住反胃的冲动,对他展开甜美而客气的官方微笑。

“嗯。”妖王凝视着我,面具后翡翠­色­的双眸深如幽潭,让人看不懂猜不透。

“很抱歉,小仙不能嫁给您。”我认真严肃的说。

“为什么?”妖王不愧是大人物,见多识广,回问时不仅语气镇定淡然半分吃惊也没有,嘴角甚至还能做到微微的上扬。

“小仙早已与别人有了婚约,对方正是您的臣子,身为妖界至尊,您不可能做抢人/妻妾的糊涂事情。”

我从脖子里扯出一个香囊,先仔细打开,再轻轻拈起里面那块蓝­色­的鳞片。

“您瞧,这就是我与夫君的定情信物。”我小心翼翼将鳞片捧到妖王跟前,献宝一般,“他叫霁蓝,是只蜥蜴­精­,可漂亮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妖王身形似乎一滞。

“哼,那蜥蜴要比本王好么?”隔了半晌,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本王身为妖界统领,三界里无论财富地位都难找到可比肩之人,身为妖后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仙子可知,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

“陛下!小仙虽贪财爱财,却也知道千金难买有情郎的道理。”

我打断他嚣张的气焰,边摇头边将鳞片好生收进怀里:“小仙这辈子只认蓝哥哥一个夫君,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我心平气和看向他,神­色­安宁:“想必陛下也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了。”

说完这一切,我心头大石落地,又因为觉得自己不卑不亢很有傲骨,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然后我静静等着妖王的反应,我想他肯定会发火,会大发雷霆——最好的结果是,他平静接受现实,与我互相握手道珍重说再见;最坏的结果是,他狠狠揍我一顿,再把我丢到地牢里关禁闭。

可等了半天,妖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就在我等得焦躁不安之际,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叹息,绵长悠远,仿佛流星划破长空,落入人心尖里。

“痴儿。”

伴随一声低喃,有宽袍大袖朝我扑面而来,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人紧紧拥在怀里。

“痴儿,你可知,如今你既说出这番话,世间便再无东西能将我俩分离?”

那妖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用很大的力道箍着我,仿佛饥渴的野兽遇到鲜食,恨不得按入肌理嵌入骨血里。

“值了,都值了,我心甘情愿,死而无憾。”

他整张脸都埋在我的颈窝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颤。

我被他的孟浪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脑海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此君不通天庭言语?!

“陛下!”我伸手去推他的头,却意外发现指尖一滴水渍。

责怪的话语顿时堵在喉头,我探出手指,颤巍巍去碰对面人的脸——隔着面具,竟然有两行热泪正沿着脸颊慢慢滚落,滑过下巴,最后钻进衣襟里。

“陛下……您这是……”

我震惊了,莫非妖王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男?还会因为失恋而落下泪滴?

不过下一刻我的推论便被彻底推翻,只见妖王望着我指尖的泪珠,低下头轻轻一舔,娴熟的将那水珠卷进嘴里。

“哎呀!”我被他这暧昧的动作吓的叫起来,忙不迭将手藏在背后,脸烫的像煮沸的开水。

“别怕,别怕!”妖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爽朗笑起来,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神情?“其实我……”他边说边要去揭自己的面具。

“砰!”

平地里忽闻一声炸雷响起,我们身后的房门被踢出一个大洞。

四下烟灰弥漫粉尘飞扬,我忍不住捂住口鼻咳嗽起来,却不经意睹见洞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豇豆红!”

来人高喊我的名字,目光凶狠,仿佛要拆了我的骨抽了我的筋,像吃葡萄般一口啊呜塞进嘴,还死活不吐那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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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仙五百年来,我见过好几回天青生气的模样,不过我敢发誓赌咒,即使前面几次的怒气全都叠加在一起,也不会让他露出现下这般七窍生烟的暴虐表情。

我甚至看到他头顶有火苗在噗噗作响,烧的空气发烫扭曲,四周景物都开始变形。

“圣君!救我!”

此时此刻我哪顾得上他为什么生气,一个激灵跳下床朝就他扑去,心里只想求他帮我摆脱这桩乌龙婚事——苍南圣君名号在三界那么响,只要他开口,无论是谁都会卖个面子的。

天青红着眼瞪我,一向面瘫的脸皮崩的紧紧,眼珠子仿佛要渗出血来。

“圣君!”我哀叫着去抓他的胳膊,“圣君,快,快帮我去跟玉帝解释一下,我不是什么妖后,我不能嫁过去!”

天青身上的怒焰奇迹般凝固了。

“你是被逼的?”他拧起眉头看我,脸上神­色­缓和许多。

“一切都是个误会。”我学着浅绛平日的无赖模样,耸肩摊手。

——我坚信那幻夜琉璃盏会被我点亮是个大BUG大乌龙,可能是无意中触动了什么机关,又或者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不然那妖界老头为何对我露出“姑娘你坑死了我爹”的仇恨表情?

“不是因为觉得他最好看?”天青劈头问了一句,幽深灰眸仿佛利剑,直直扎入我心底。

“怎么可能!”我忙不迭摇头摆手,心里纳闷他为何要问这么个怪问题,“还能有谁比我意中人美丽?”

我瞧见天青吐出了一口长气。

“傻瓜。”他拍拍我的额头,戾气一瞬间里消失殆尽,重新恢复为平日里的云淡风轻,“走吧,我们去找玉帝。”

我高兴的点点头。

“轰隆!”忽闻周围巨响,一道蓝光飞过,天青身边的墙壁轰然垮落,碎石滚滚而下,堵住我们前方去路。

“苍南圣君,你这是什么见面礼?”

回头一看,妖王双手抱拳懒洋洋站在床边,面具下的白牙往外森森冒着寒气。

“不经通报就进本王的屋子,随随便便就要带走本王的新娘,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冷笑着又问一句,随着那“理”字落地,屋子另一侧的墙壁应声倒塌——轰隆隆!整间房变得只剩两堵墙支撑,木梁瓦块哗啦啦往下掉,满天尘土弥漫,飞沙走石摇摇欲坠,恍如末日来临。

“啊啊,拆迁办!拆迁办出动了!”树上灵鸦呱呱大叫惊慌四散,“怎么也不先贴个条子哩!”

天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牵着我袖子一甩,敏捷跨到安全地带。

“妖王陛下,选后一事是个误会,豇豆仙子不可能随你嫁去妖界,请你念着她年幼贪玩不知好歹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她一回。”他转身朝妖王一揖,彬彬有礼,却也不容抗拒。

妖王并不答话,只是盯着我和天青相握的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们是什么关系?”

天青被他问的一愣,握着我的手一晃,竟有些不稳起来。

我左等右等等不到回答,疑惑转头,却见那烟灰­色­的眸子里满是雾霭,身边人喉头滑动,迟迟不能发出半句声音。

“他是小仙的监护人!”我急中生智破口而出。

场中二人皆是一震。

“监护人?”妖王嘴角下撇,语音上扬,不知是不懂还是不信。

“是管法术礼义廉耻,对小仙有再造之恩的人!”我想起《三届异常死亡事件薄》,把话说的又响又亮,声音脆甜回荡,“就像小仙的父亲!”

一股剧痛自手骨传来,我感觉自己的手快被捏碎了。

——为毛啊?为毛捏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的魂魄的确是由你重塑再造的呀!

强忍着疼痛,我有苦不敢说有伤不敢言,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差点就要落下泪滴。

妖王凝神看我一会儿,转头去打量天青。

“就像她的父亲?”他­阴­阳怪气重复一句,仰头哈哈大笑,长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圣君啊,你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未落,他已瞬移到我俩跟前,按住我俩双手交握之处。

“松开!”他鼻尖几乎贴住天青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叫、你、松、开!”

天青已然清醒,握着我的手力道减半,却完全并没有要放开的痕迹。

“凭什么?”他凝眉望着眼前人,微笑自若。

“就凭我是男人。”妖王勾起嘴角,齿缝间寒意迸现,仿佛嗜血的兽正对猎物虎视眈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把她养大了再吃掉对不对?”他猛的揪住天青的衣襟,眼神锐利咄咄逼人:“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满肚子花花肠子!你们天界都是一群虚伪的小人!无耻!下流!卑鄙!”

天青举重若轻推开他,语带讥诮表情冷漠:“天界破事,与我有何­干­系?”

我瞪大了眼睛。

身后是融融的血­色­夕阳,他的神­色­平静一如往昔,即使面对如此辱骂,即使说了如此不符身份的话,他看起来也神圣非常不容亵渎。余晖下胸脯有规律的微微起伏着,烟­色­双眸一如既往保持清明。

“弄疼你了吗?”天青对妖王的挑衅置若罔闻,却松开我的手仔细端详起来,“方才有没有捏坏哪里?”

我摇头,心里有些瑟缩。

——天青,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害怕与猜疑的情绪交织,我迷惑了。

“那就好。”天青似乎舒了口气,微笑着将手递过来,“走吧,跟我回苍南,你无须做什么妖后,玉帝那里我会帮你说明。”

我站在原地,迟迟疑疑朝妖王看了一眼。

他正恶狠狠瞪着我,面具后的下颚紧绷,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爆发出猎豹般的力量与强悍,仿佛在告诫我——只要敢你往前走一步,我就会搅个天翻地覆,三届都别想安宁。

于是我害怕了,朝后退了半步。

年少怀春的时候不是没做过梦,有人为了你剑拔弩张,为了争夺你身边的空位打个昏天暗地。不过我没想到这个梦会实现,居然真的有人为我打架,虽然主角是全三界至尊无敌丑的螃蟹男和蛤蟆君。

“走吧,跟我走。”天青还在笑着,脸­色­却有了几许白,“豆儿,你在犹豫什么?”

夕阳给他烟灰­色­的睫毛镀了一层金,青­色­的身影在落日下变的很长很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我看着他,恍恍惚惚间脑海里有什么翻腾。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这样一幕——有谁将手递过来,让我放下一切跟他走。

当时我毫不犹豫的将手交了出去。

然后便有去无回,那一生,再也没有见过光明。

豇豆叶叶(六)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剑拔弩张。

只要我稍有动静,妖王身上嗜杀的气息便如爆炸般疯狂滋长,天青虽未再说话,望着我的眼底也渐渐有乌云凝聚。

我脖子酸胳膊疼,心里很想哭——争风吃醋的桥段倒是浪漫,可是能不能要求更换男主哩?如果是黑无常和蓝哥哥为我上演一场天地大战,只怕我做梦都要笑醒。

考虑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在我想要咬牙朝天青奔去的时候,头顶忽然金芒大盛,漫天响起梵天地歌。抬头一看,原来是玉帝王母带着一众上仙们降临。

“咳咳,大家为何在这里摆造型?”王母娘娘端着那张万年不变的慈祥脸,表情甚是柔和,“妖王陛下,莫非您不喜我这荷会所的风格,所以做法改装了去?”

我顺着她目光一看,四周乱七八糟满地狼藉,禁不住打个寒战——也不知这房子买了意外伤害险没?本仙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身负巨债,万万赔不起。

“王母,你来的正好。”妖王站在原地冷笑,下巴高抬,神情倨傲,“圣灯选中妖后一事,全天庭的仙人都能作证,如今这苍南圣君突然闯来要带妖后走,是出自哪条规矩?出尔反尔?不讲诚信?”

王母闻言倒抽一口冷气,转头开始上下打量我。

“圣君,您这是……”她开始全方位多角度的使用各种­射­线透视我,嘴里的话对着天青。

“呃,这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玉帝面­色­酡红打个饱嗝,大概刚刚从宴会上被人拖下来,话音里还带着三分醉意。

“圣君,这仙子是妖王亲自选中的。”他看着天青,特意强调“亲自”两个字,“新妖后诞于天界,朕刚刚昭告天下这个喜讯,此事极大的有利于仙妖二界邦交啊!”

“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嫁。”天青只回了这么一句,神­色­高远,表情淡雅。

玉帝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王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手戳了又戳揉了又揉。

“陛下。”她回头去看玉帝,“您打我一下,臣妾是不是喝多了酒,有幻听?”

“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嫁。”天青不紧不慢又重复一次。

“这、这仙子是什么来头?!”王母愣住了,指着我的手开始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圣君,莫非她是你的……你的……”后面的名词她死活说不出口。

天青并不答话,只是一直冷着脸,空气里渐渐开始劈剥作响,似乎有什么正在结冰。

“莫非她是?”玉帝忽的做恍然大悟状,面­色­如雪一般苍白透明。

天青没说话,只是紧紧抿嘴,眼底有风云暗涌。

“啊!”玉帝一拍脑门大声惊呼,整个人仿佛被吸走­精­气般面露颓败。“唉,唉,唉!”然后他开始不停的摇头叹气,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语。

妖王感受到氛围不对,伸手拂袖挡在我面前。

“不管她是谁,总之她是妖界未来的皇后!谁也不能将她带走!”他浑身的血脉贲张,整个人像颗导火索被点燃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发。

“妖王陛下,兹事体大,这桩婚事……”玉帝沉甸甸再度开口,神­色­灰黯,仿佛须臾间苍老了万万岁,“我们怕是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妖王并不买账,嗤的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冷笑,“你们倒是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一个芳草门小仙的婚事,要经过苍南圣君允许?”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起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我呆呆看着这群人­唇­枪舌战眉来眼去,心里也在纳闷相同的问题——对呀,为啥要有天青的允许我才能嫁哩?难道他真是我户口本上登记的父亲?

正僵持着,头顶忽然传来一阵低笑,极轻极轻,稍纵即逝。

“豆儿。”

天青忽然亲昵的叫我的名字。

我转头懵然看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豆儿,来,你告诉大家。”

天青将大手盖在我额头上,望着我,眼神柔的仿佛可以蚀骨融金。

“其实你已经有心上人了,不是吗?”

他用非常引人遐想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我被那好听的声音蛊惑了,诚实的点点头。

“啊!!!”

然后我听见王母发出了一声超高分贝的尖叫,我看见玉帝的眼睛瞪的大如铜铃——不过他瞧见我在瞄他,马上装模作样闭眼做深呼吸。

天青拍拍我的脑门,似是赞我答的好。

“你瞧,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他回头看着妖王,温和微笑,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亲。”

我站在天青身侧,好奇的看着那些上仙的反应——不知为何他们在得知我有心上人后,纷纷露出一种深切的惋惜且痛恨的表情。莫非这些人都暗恋我?不对呀,平时怎么没见他们这么表现积极?

不过那妖王倒是块硬骨头,他完全不为天青的消息所动,下巴紧绷,语气不屑:“哼!你可知她的心上人是谁?你凭什么替她乱出主意?你算个什么东西?自作多情!”

“妖王陛下!”王母娘娘的脸哗啦沉下来,“哀家敬你是贵宾,但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这么对圣君说话!”

然后她用非常纠结非常为难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咬牙道:“原来圣君早已与这仙子两情相悦。”这句话使用的是肯定的陈述句,语气哀怨且带着几分不明来意的怒气,仿佛我是不光彩的小偷,窃走了天上最亮最大的星星。

玉帝开始大声咳嗽,大概被口水呛住了,没能顺过气。

——不!不对!我们并没有两情相悦!

我这才明白原来大家误会了,赶紧朝天青使眼­色­,希望他能站出来解释。

然而天青却偏偏不看我,他背脊挺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从我的角度,只能瞧见他的胸脯高低起伏,落差要比平时大上许多。

于是妖王一双翠绿的眸子灼灼亮的惊人,似乎马上就要血洗全场。围观的上仙们则统统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将我生吞活剥。

在这孤立无援焦头烂额的当口上,我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小豇豆,还不打算兑现你的承诺吗?”

我惊讶抬起头来,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睹见那不远处的金銮殿上,有墨­色­的衣衫在风中张牙舞爪。

二郎神自七彩云霞上翩然而至,他身着黑袍,单足落于屋檐之上,满脸狂放肆意的笑简直可以压住一切的霞光。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朵小小的金花,煞有其事的朝我晃了晃。

——金秋葵!

我条件反­射­打了个寒颤。

他瞧见我的反应,笑容的更加开怀,索­性­伸出另一只手,“咔嚓”一声脆响——那朵小金花在他手中一分为二。

我浑身激灵,赶紧悄悄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我以外,似乎没有人留意到二郎神的突然降临,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根本就看不见。

然后我恍然大悟,唯恐天下不乱的二郎神,这是找我索要那另一半的债来了。

可……非得要在现在吗?

我犹犹豫豫开始思考。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说出誓言的好时机,如果天青有意让众人误会我与他的关系,想将我从那桩乌龙婚事里解救出来,我豇豆红又怎么可以在此时此刻拆他的台,驳了他的面子呢?

于是心一横,牙一咬,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小豇豆,有人护着,翅膀硬了啊!”

二郎神的调笑继续在我耳边继续响起,却有变冷变硬的迹象。

我战战兢兢转动眼珠再朝他看去,却见那袭黑袍竟然鼓涨起来,二郎神的额头上有刺目的红点灼灼,滋滋往外冒着杀气。

只见他伸手一捻,那朵金秋葵化为粉末,飘飘扬扬洒下。

他沉默的望着我,凤眸­阴­霾,嘴­唇­明明半分未动,我却分明在脑海里听到两个字:“说话,兑现你的承诺。”

“说话,不然你的下场就和那朵花一样。”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杀!!”

恶魔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盘旋,仿佛催命符一般,我只觉得头部剧痛,千万根钢针扎入大脑不停搅动,整个人陷入一片血红的魔海里。

“不!我不喜欢圣君!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

在濒临崩溃前,我终于哀号着大叫出声来。

脑海里的诅咒声,连同四周的所有声音嘎然而止,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疼痛消失,我终于清醒,战战兢兢抬头望去,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映入了眼帘。

天青终于如我所愿转过头,他正望着我,眼睛眨也不眨。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天青。

如果说以前的天青是一尊完美光洁不染纤尘的瓷瓶,那么现在,花瓶被谁打碎了。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冷静与平和,只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正从缺口喷涌而出,一股股地冒着,淌着,散乱了一地,呼啸着将他淹没。

是脆弱,是从来没人见过的,脆弱。

我呆住了。

此时他背对着众人,所以只有我看见这样的表情。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安抚这个一身破绽的上仙。

——圣君,我喜欢谁,对你很重要吗?

“……豇豆仙子好大的口气!”远远的,王母娘娘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恨不得抽我的骨喝我的血,“难不成我们圣君入不了你的眼,还有别的心上人了?!”

“这是自然。”我不知如何开口,却已经有人抢先替我作答。“她喜欢的是一只蜥蜴­精­。”妖王的声音忽然Сhā/进。

我只觉得喉头一噎,不知他到底是要唱哪出戏。

“豇豆仙子确实有心上人。”

妖王朝我投来安抚一睹,语气冷静的叙述起来,仿佛在说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不过她的心上人并不是什么天界仙君,而是一只其貌不扬的蜥蜴­精­。方才选妃仪式后,她已对我全部坦白,说她宁愿嫁给那只蜥蜴­精­,也不愿意嫁给我做妖后。”

众人愕然,看看他,又看看我。

“此话当真?”王母的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濒临崩溃的迹象,大约一天之内受了太多刺激。

我自觉再无可以挣扎的余地,索­性­破罐子破摔,双膝跪地用手捂脸:“是的,娘娘,我喜欢上一只蜥蜴­精­,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耳边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嘈杂声,我不敢看不敢听,害怕的蜷着身子。正兀自发呆着,忽然有人走到我跟前,挡住我的视线。

“……是谁?”

天青直直望我,嘴­唇­­干­裂声音嘶哑,脸­色­如同腊月寒霜。

“那只蜥蜴妖,究竟是谁?”

他执着的望着我,似乎要望进我的魂里。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凝固,我却分明瞧见他的背后有白雾袅袅,足下道路已然冻结成冰。

“哈哈哈!”妖王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像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愉悦到了极致。

只见他抬起一只湛蓝的袖子,那丝滑的锦缎渐渐缩小缩紧,幻化成一块块幽蓝的羽鳞。

“起!”他朝着我这个方向叫一声,勾了勾食指。

我感觉脖子一痒,下意识一摸,怀里的香囊竟兀自腾空而起。宝贝蓝鳞从香囊中脱出,在柔和光芒包围下慢悠悠朝外飞去。

眼睁睁看着蓝鳞附上他肌肤,像别的鳞片一样紧紧裹住他手臂,一切都刚刚好。

我脑子里开始有云浪翻腾,嗡嗡作响。

“豆儿,你为何不去打听一下我的名字?”妖王看着我,缓缓扬起嘴角,“霁蓝其实不是蜥蜴,那喜袍绣的不准。”

“蓝哥哥说不愿与你私奔,那是因为他发誓要呈给你,最美最好的。”

他伸手摘下面具,望向我的目光痴缠沉醉,仿佛正看着世界上最重要的珍迹。

豇豆叶叶(七)

妖王摘下了薄薄的面具,四周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惊叹。

“。。。。。。怪不得陛下平时里要遮住面颊,想不到竟生的如此绝­色­。”王母粉红着一张脸,微微咳嗽一声。

人群里好几个仙子早已露出饥渴的星星眼。

我怔怔看着对面一袭蓝袍的男子,大脑中出现了短暂空白。

“不要看!”有只大手挡在前面,遮住我双眼。转头一看,天青神情扭曲面露焦急,正用一种十分心痛的眼神望着我。

不明白何事让他如此惊慌,我伸手推开他的袖子,悠悠然走到庇护之外。

“你是谁?”我蹙眉看着妖王,神情冷淡,“好大的胆子,竟敢偷了我未婚夫的鳞片!”

妖王本来正笑得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冷不防被我劈头这么一质问,微微噎住。

“。。。。也难怪你会怀疑,外貌和声音都完全变了,不认得也是正常。”

不过须臾,他的眉头渐渐舒展,非常温和的给自己找台阶下:“景泰谷,真心花,鲛人珠————豆儿,除了你的蓝哥哥,还有谁会知道这些?”

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话语,空白的脑海里渐渐涌进了好多回忆——“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霁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

“豇豆仙子这话问的奇怪,妖王陛下的大名,可不正是霁蓝?”王母娘娘诧异的看我一眼。

雷公大锤从天而降,哐当一声砸在脑门上,我的眼前开始冒出许许多多小金星,一闪一闪到处乱窜。

“不,你不是……”我紧紧抿着嘴,竭力压抑着心头翻滚的浪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是我的蓝哥哥,他跟你长得不一样,不一样……”我捂住胸口边摇头边朝后退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地狱的油锅之上,如此漫长,如此凄惶。

妖王却咧嘴笑起来,一脸容光焕发胜券在握的模样:“豆儿,我真是蓝哥哥,这才是我的真正面目,先前那个不过是中了咒术后的假模样。你不是说想与我私奔吗?不用怕,如今我带着聘礼,明媒正娶来接你啦!”他朝我盈盈伸出手,似是召唤我马上冲入他的怀抱。

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一团乱麻——我万万没想到,那曾经占据我心房,让人夜夜美梦天天口水的帅哥就这么飞走了,眼前这个尖脸碧瞳一身妖气的螃蟹男,竟然告诉我那绝世难觅的甩饼脸+ⅿⅿ眼+大鼻孔+大碎牙美男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化?!

“不!你骗我!你骗我!”我拒绝接受这个现实,头摇得越发拨浪鼓,后退的步子渐渐焦急,最终忍不住转身——夺路而逃。

咚的一声,不期然撞到一具坚硬的身躯。

我含泪茫然抬头,看见二郎神正凤眼长挑,朝我露出两排寒光闪闪的 白牙。

“——私奔?”

他似笑非笑抬起我的下巴,眼神幽暗,吐气如兰。

“小豇豆,几日不见,你倒出息了啊!”

我那颗被妖王真面目打击得溃不成军的娇­嫩­心脏,再也经不起GOD FIVE成员的调戏,终于砰的一声巨响爆炸——

“你们这些丑八怪,给我滚开!!”我尖叫着推开二郎神,已然崩溃,再也不想有任何的伪装。

“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我歇斯底里的叫着,涕泪横飞,伸手捶打每一个企图拉扯和安抚我的人。“你们这些烂螃蟹!不要以为穿一身蓝就是我的蓝哥哥!”我哭在头上,伸手去戳妖王,“他才没有你这么­骚­包!”然后又去踢二郎神的腿:“穿一身黑好看吗?有钱了不起吗?你看你那张脸,就是一个二愣子屎黄疙瘩!”

泪眼婆娑中,天青烟灰­色­的双眸忽然跃进,包含着无限哀愁与担忧。

“你!你最丑!”我怒火中烧,仇恨的尖叫起来,挥动双拳去赶他,“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丑?为什么长得丑还要在我身边转?为什么还要来管我的闲事?!我恨死你,我恨死你啦!!!”

“啪”的一声,有谁在我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又脆又响。

捂着高肿的脸回神,瞧见王母娘娘一张七窍生烟几乎要杀人的脸。

“你这贱人!”她咬牙切齿从嘴巴里吐出一句话,“竟然神经错乱以下犯上,逼得哀家骂脏话!”

我被她周身嘶嘶外泄的寒气所震慑,终于清醒,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得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娘娘……我……”双手掩面又懊又悔,我简直心如刀绞,“小仙……小仙方才昏了头 ……”眼泪沿着指缝淙淙而出,我对自己闯祸后能全身而退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完了,全完了,我说出了天庭最大的秘密,定会被千刀万剐。

咚!咚!咚

远方忽然传来南天门洪亮悠远的钟声,一连击了九下。

正在看热闹的仙人们面­色­煞白眼露惊慌,玉帝马脸顿时拉得长长的,下巴几乎沉到地上。

“不好!那魔界邪乱听到我天庭与妖界和亲的事,提前攻打上来了!”他二话不说,转身拂袖踏云而去,“众卿家,还不快速速随我跟上!”

上仙们如临大敌,纷纷亮出手头兵器,踏着彩云飞速离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 呆住,忘记哭泣,抬头朝上看去。

王母左右为难,居高临下蹙着娥眉不情不愿抛出一句:“来人,先将这个得了失心疯的仙子关入天牢,稍后大审!”

粉腮挂泪看向周围,果然有两个天兵天将上前拖了我走。

“慢着!”一直保持呆滞状态的妖王,忽然从喉头里哽出一句话,声音沙哑。

“豆儿……”他遥遥看我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哪句讲起,“……你……我……”

我委屈的别过脸,倔强的不看他——我恨这个破坏我美梦的人,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罢了。”妖王低低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王母,莫伤她,等我随玉帝解决了魔界帝君便会回来,那时本王要亲自审问。”

王母娘娘回头剜我一眼,口气是恨铁不成钢:“只要陛下肯与天庭联手,届时要杀要剐,全凭陛下一句话。”

天兵天将喏喏应一声,架起我便朝外走去。

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瞧见天青怔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中了魇一般。

他的脸­色­是这样的飘忽,好像整个人被凤轻轻一吹,就会立刻化为烟霞。

“圣君!请您速速去南天门一探吧!”

王母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劝告,神情焦急,“魔界帝君来势汹汹,玉帝不能没有您的帮忙!”

于是天青抿嘴再看我一眼,无声转身,跃入了茫茫云海。

不知为什么,眼中有一滴泪滑下。

我机械地迈着步子,眼看着跟天牢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豇豆叶叶(八)

在天牢里浑浑噩噩关了一段时间,渐渐不知窗外事起来。

除了丢我进监牢时动作稍嫌粗鲁,天兵天将们真如妖王所吩咐的,并未伤我半分。

于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觉,不分昼夜黑白,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傍晚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摇醒过来。

“娘娘,娘娘!”有娇滴滴的声音叫我,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面而来。

我睁开双眼一看,禁不住大喜过望:“青青!”

来者正是妖界舞伎青青。

“娘娘,您没事吧?”她关切地将我扶起,神情有些紧张,“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我怔怔地望着她娇美的小脸,看得如痴如醉,“好姐姐!你怎么会进来这个地方?这里又脏又暗,你不该来。”

青青嗤地一笑,凝眉娇嗔:“自然是有人担心你,派我潜进来。”

然后她拍拍我的肩膀:“娘娘,听说你当场拒绝了我们王上的婚事,这是为何?王上曾说你与他早已两情相悦。”

“他不是与我两情相悦的人!”我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嫉恶如仇般,“我的蓝哥哥才没有长成那样!”

青青愕然,随即迟迟疑疑问了一句:“莫非……娘娘更喜欢以前那个霁蓝?”

我点头。

她顿时呆住,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倒是一桩奇事。”隔了好一会儿,她惨白着脸勉强微笑起来,“想我自诩王上知己千年,当初见他被人下咒变身,也曾落荒而逃……如今见你痴心至此,青青甘拜下风,哑口无言。”

“姐姐此言差矣。”我望着她,心中有些了然。既然美女暗恋妖王,我忍不住有心成全:“豇豆红虽倾心于蓝哥哥,只不过仅限于变身前的他。如今他恢复原貌,我对他再无半点念想,姐姐大可奋起直追,不用介怀。”

青青神情一僵,像看­阴­阳怪上下打量起我。

“你们个个都说妖王绝­色­,我却觉得他一点也不好看。”我笑嘻嘻望着她,“甚至还没有来抓我的天兵天将好看。”

青青瞪着我,看了很久,目光灼热仿佛要将我生生看穿。

“莫非你的审美观是颠倒的?”

良久,她思索着轻轻说出这句话,俏丽的脸有些扭曲。

“不,是你们的审美观颠倒了。”

我信誓旦旦摇头,表情认真,索­性­一股脑儿将秘密和盘托出:“你们都被GOD FIVE欺骗了,他们才是三界最丑陋的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青青望着我,五官整个扭变了型,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你……你……”她的胸脯开始高低起伏,仿佛喘不过气来。

好半晌,她缓缓闭上双眼,从牙缝里嗤出一句话:“既然你说,你爱的是变身前的霁蓝,那么我问你——”

“你是不是,只爱他的容貌呢?”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被他问住,怎么也答不上话。

——显然,我是爱蓝哥哥容貌的,可如果他没有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我还会喜欢他,爱恋他吗?

我开始陷入深深的纠结里。

“哈哈哈!”青青 等不到我的回答,忽地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她神情癫狂,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凄凉,“想不到,想不到我竟输给了一个狗屎运到­棒­槌!”

我不敢说话,只是缩起脖子期期艾艾看她。

青青终于笑完,垂头看向我,目光晶亮,眼角有星星点点的泪。

“豇豆仙子。”她已不再叫我娘娘,转而称呼起我的仙号,神­色­逐渐冷凝,“你对现在的妖王,果真没有半点爱恋吗?”

我底气不足,沉默了。

“那么,你曾经说过,觉得我很美,是真的吗?”她凝望着我,脸上渐渐腾起妖异的妩媚。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她的风姿甚至胜过芳主,于是我拼命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谢你的喜欢。”她温柔地看着我,举起白玉水葱般的手抚上我面颊,粉红指尖轻轻刮过我的脸。

我怔怔望着她,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发出咕噜一声。

“其实仔细看你,长得也不算赖。”

眉、鼻、­唇­,然后是眼,她低低呢喃着,亲昵刮过我每一寸肌肤:“我知道这么做,王上一定会怨我。可如果不这么做,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我迷失在她旖旎香甜的体香里,渐渐无法动弹。

“豇豆仙子,你只喜欢美丽的脸,对不对?”她将自己的脸凑上来,红­唇­几乎要贴住我的鼻尖。我茫然回望着她,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

“可是你瞧,越美丽的脸,越会骗人。”她微微一笑,灿若桃李。

我正被电地头晕目眩之际,却见那粉红指尖忽地Сhā进我的双瞳,用力一抠。

“啊——”

无边无际的剧痛朝我袭来,滚烫的液体 随着她离去的手指在脸上奔腾开来,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你只会凭借外表看这世界,你根本不知道,王上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

青青哀伤的声音远远传来,穿过我被疼痛搅得混沌的脑海。

“你实在不配,拥有这么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不配。

青青,这个全三界最漂亮,漂亮到让我痴迷的女子,因为这个理由挖走了我的眼睛。

她活生生,剜走了我的眼睛。

【豇豆花花篇】

豇豆花花(一)

豇豆红豇豆仙子,升仙五百年后成了瞎子,被人丢弃在不知名的荒蛮野地。

说陌生,因为我知道那儿并不是死寂的天牢,更不是繁华的天界,身边不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路过,我甚至听到陌生人­阴­冷的嘲笑。

“哎呀,好大两个血窟窿!”

“哪里来的臭瞎子?吓死鬼了!”

“我靠,这怪物打哪里钻出来的?竟然拦在路中央,吃了张百忍的胆子?”

张百忍,正是玉皇大帝升仙前段凡家名讳。

“天哪,凤白门前怎么来了个乞丐?难道魔域没钱了?”

“不对呀,昨儿个的新闻乱播不是说GDP又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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