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收拾完我的行李后,悄悄塞给我五块钱,“我想多给你,但我们只有这点钱,好好学习,为李家争光。”爹说完就干活去了,临走时他说会争取回来吃午饭,可以再看我一眼。
娘一个早上都在忙着包饺子为我送行。我想把最后的时间都留给娘,但我做不到,如果我们互相对视,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
于是我走出门去邻居家告别。我要求娘的朋友们在那天午饭后来我家陪我娘,我不想让娘一个人伤心。我去了祖坟,叩头时,闻到了土地的气息。我环顾四周,想牢牢地记住这一切。十一年来,这村庄已经融化在我心中,就是平日厌恶的地方,现在也感觉不同了。
往家走时,我的心仍悬吊在半空。我看见最后的午餐,娘端上许多饺子,虽然这是我最喜欢的,但我一个也吃不下。一种难言的感情如一个火球堵在我的喉咙口。六个兄弟围绕着桌子,每个人都将自己的一碗饺子推到我面前,但我一个也吃不下。我想对他们每个人说几句特别的话,却又讲不出。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刻了。哥哥们抢着把我的网兜拿到门外,爹没有赶回来吃午餐。我抬起头来看着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俩的眼泪在同时涌了出来。我们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对方。
大哥存财一直送我到青岛市。因为我去北京是属于特殊荣誉,所以村里用了唯一的一辆拖拉机送我们上路。北京舞蹈学院的通知书上说,我们山东省的十五名学生要在市内的一所房间内集中,十八小时后才能上开往北京的火车。
从拖拉机驶离开我家开始,我的四哥五哥和进群就在车后追赶,飞扬的尘土中,我看见他们一边追,一边哭着喊“再见”。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眼泪哗哗淌下来,一直到青岛才停止。
拖拉机颠簸得厉害,但我并不在意。行驶了约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了预定的地方——一个已分成六间的宿舍。到处是尘土,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房间又暗又小。我感到突然和陌生,没有一点是我想象中的,难过之中,更使我想念爹娘和兄弟们。
等火车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山东各地的学生之间互相认识了。四个是农村来的,其他来自城市。城市来的学生有很大不同,他们见过很多世面。有一个大人穿着军装,他被称作“政委”,还有一位老师是当初来村里挑选我的四个人之一。他们来青岛招集我们并且陪同大家去北京。政委作了简单讲话,主要是学院对我们的期望和几项规章制度。有几个术语我听不明白,因为他讲的都是普通话。
天慢慢黑了,从早到晚,我一直没吃东西。哥哥给我削了一个苹果,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一个人吃整个苹果,感觉上十分幸运和特殊。一切安顿好后就要过夜了,唯一使我感到安心的就是大哥睡在我旁边的一张小床上。
第二天清早,我们坐公交车到火车站。那是一个老建筑物,里面挤满了几百个人。我从来没见过火车站,只在远距离处看到过火车。这是蒸汽机车,喷出浓烈的白烟和震耳欲聋的声音。老师挤开人群先上了火车,然后我们一个个将行李从窗口递进去,这是唯一的办法,因为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我大哥留在了月台上,我上车并找到位子。发车前五分钟,高音喇叭宣布家属和亲友离开月台,就在最后一次对大哥说再见时,他将手伸入车窗口,握手一刹那间感觉到他给了我一样东西。这是一张两元钱的纸币,大哥的香烟钱!我知道香烟对他的重要性,接下去的几个月,他将没烟可抽。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时他已经挤入人群,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泪留满面。
火车的叫声使我感到一下震颤,一团浓烈的蒸汽吞没了车厢,青岛火车站在铁轨接缝产生的“格登”声中往后退出,我知道我离开亲人越来越远了,我的心跳跟着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不知下一年自己将如何生存,我只想睡在爹娘身边,再也不嫌兄弟们的脚臭了。
我们在火车上的座位是有编号的,但为了做毛主席的好孩子,我们把几个座位让给那些站立在一边的老人,他们没有钱买有座位的票。我们五个人就挤在三人的座位上。头上的行李架上堆满了行李,有两次火车突然震动,包裹掉下来,砸中那些倒霉的乘客。
虽然是冬天,我们仍然打开窗口,让新鲜空气进入车厢。开始时,树啊,田野啊往后闪去时,感觉上都是熟悉的景象,但是渐渐地,窗外的风景就变了,树和庄稼甚至空气的味道都陌生起来。
我们的旅程已过了一半,火车停在济南车站,这是山东省的首府,火车站比青岛的更大,更好。老师告诉我们可以下去活动腿脚。月台上有农民在卖食品:熏鸡、馒头、盐煮花生、葵花籽和糖果等,大城市来的学生都买了一些东西,但农村来的孩子则如我一样,只能观望。
回到车上后,政委和老师带我们去餐厅吃饭,火车上的餐厅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只有政府的官员才可以,我们是江青首长的学生,所以得以进去,一下子占据了小半个餐厅。每个桌子上有两个冷盆,盐煮花生和削得很薄的酱牛肉。牛肉很硬,但好吃,像天堂里的食物!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接着又有三个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一条整鱼,炒猪肉和一盘素什锦,我们每人还有一碗米饭。我闻到浓烈的香味,每盆菜都很油亮!从没见过如此丰盛的菜肴,我吞食这些佳肴如饿虎,如果不是实在羞于说出口,我还想多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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