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第一次比较起来,这次回北京的火车旅行快活多了。报到的时候也更顺利了,因为现在我们学生相互之间都可以用普通话交流。
我仍然时刻想着父亲的笔和他充满自尊的话。每次用笔时,我都感到内疚,因为我对跳舞的态度没有一点变化,我仍然痛恨跳舞。
那年的五月,江青第二次到我们学院,这次我也参加了表演。事后,所有人都集合在运动场上。江青威严傲慢,她叫我们努力学习,成为毛主席的好学生。她对学校的领导说,舞蹈学生在技巧上还薄弱,所以要额外加课,包括武术课。陪同的文化官员站在她旁边,满脸尊崇的神情。
江青随后派了两个青年冠军加入我们的训练,一个是北京体操学校的,一个是北京武术学校的。他们是作为模范学生过来的。我尤其是对武术学校来的王鲁军印象深刻,他可以轻松地在一条线上连续翻十来个跟斗。他在空中做“飞腿”的高度,令人难以置信。他的“蝴蝶”式的空中旋转动作难度最高,让人看得惊心动魄:必须在齐胸的高度上,头和身体快速地从右向左旋转,同时双腿在空中劈开一个扇状的飘逸动作。整个动作如果准确,那就像一只蝴蝶在空中飞翔。王鲁军竟然可以奇迹般地转着圈,一口气连做三十二个!
尽管王鲁军在武术和京剧上十分优秀,他的芭蕾舞学习却很痛苦,因为他是第二年年中Сhā入的,错过了基础课。芭蕾舞中肌肉的使用方法与武术不同。他曾多次告诉我,想回去练武术,但是他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只能深深地陷入困惑。
王鲁军是一个坦率诚实的人,喜欢打抱不平,很快就被人起了个绰号叫“土匪”,还好对此他十分受用。
我记得那个学期的最后一天,“土匪”买了一毛钱的糖果。他家里经常给他寄一些零花钱,他偶尔也分几颗糖果给我。但是他有一次买糖果时被班长看见并告诉了班主任。于是被迫连写三份自我检讨。老师要他深挖思想,诚实的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不能买糖果?于是,我给了他一些指点,如:买这糖果的一毛钱可以帮助将要饿死的农民,自己的自私行为可能会败坏自己的革命意志等等。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些道理,但我必须让王鲁军明白这是解脱麻烦事的唯一办法,得学会应付这种洗脑。幸运的是,我的建议被王鲁军采用并且行之有效,王鲁军的自我检讨终于过关了。
通过这次事件,“土匪”和我成了好朋友。几周之后,“土匪”提出了让我大吃一惊的要求:他要和我歃血为盟,结拜兄弟。这是一种古老的方式,据说是起源于武功大师的结拜传统,一旦结盟,生死相依。在中国文化中,这种结拜关系往往要超过血缘兄弟关系,所以,开始时我不答应,我已经有了六个兄弟,不需要更多的兄弟了。“土匪”听了非常失望,但他丝毫不罢休。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天,他邀请我外出郊游。我们申请了外出许可,没有这种许可是不能出门的。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山脚下,“土匪”拉我进了一家小馆子。他点了一瓶白酒,还有一盘猪头肉,那真是佳肴,上面覆盖着一层白花花的猪油,好吃极了!但我不喜欢那白酒灌入喉咙的感觉,太刺激了。
吃完之后,“土匪”掏出一把小刀子、一张纸和一支笔,他再次要求我与他歃血为盟,结拜兄弟。仿佛预见我要拒绝似的,“土匪”的眼眶里含着泪。我想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如何去当好一个兄弟,也担心自己达不到他的期待。
“土匪”听了大笑起来,说他就是喜欢我这样的人。
于是我让步了。我们割破手指头,将鲜血滴在一碗酒中,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干了。接下去我们共同作了一首诗,花去一个多小时。我们知道我们之间的友情已经不同一般,学院的生活寂寞无聊,还充满困惑,我们能拥有的就是真诚的情谊。当我们成为“结拜兄弟”后,这种关系将保证我们的友情,使我们一起度过接下去的几年。
那一年,学院的各个分校挑选了更多的学生,我们在朱新庄的住宿面积不够用,于是,江青命令各个分校可以迁回城里的老地方。刚搬好,我们就被通知收拾行李,因为暑假到了,我们将去北京郊外的一个服装厂和工人们一起劳动,体验生活。
和郊区相比,城市里的学院宿舍狭小拥挤多了。一幢三层楼的宿舍,整个二楼分别住着全部男学生和女学生。八个学生住在一个小屋里,四床上下铺,每人有一个小抽屉放各自的个人物品,放不下的东西只好塞入床下。这间简陋的小屋伴随到我们毕业。
我们现在也有了一个新院长,还来了许多新老师。到新学院的第一天,我们班被告知会有一个新的芭蕾舞老师,叫萧苏华,是干部子弟,出生在苏联。
萧老师是个一脸孩子气的人,其他老师都直呼他的外号“娃娃”。
“我很高兴能来教你们,”萧老师上第一节课时对大家说,“我虽然是老师,但我也是你们的朋友。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学习,我要使我们班充满快乐。芭蕾舞是世界上最美的,也是最快乐的艺术形式。我不仅教你们芭蕾舞,我也要教你们欣赏芭蕾的能力。我希望当我们的学期结束时,你们也拥有和我同样的欣赏能力。我们应该互相了解自己的实力和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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