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另一位副总领事,他个子比张副总领事高一些,年龄也略大一些,操南方口音。他对我十分客气,问我想喝什么,我礼貌地回绝了。他一开口就直接说服我回中国,一一道出回国对家庭的好处,“想想你爸爸妈妈和兄弟们,他们是多么为你骄傲!你不应该让他们失望,你不希望连累他们,是吧?”
这是我最大的顾虑。如果由于我的事连累了家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有什么种理由去牵连我的家庭呢?我的教育是政府负责的,不是我的双亲——两个农民。
“我十一岁就离家,我的决定和他们没任何关系,他们做的事和我也没关系。”我说。
“你是国家的财富,”副总领事又说,“我们给了你一切,我们有权用任何方式处治你,但我们不想失去一个舞蹈明星。你就老实地听我们的话吧,这是为你自己好。党组织知道什么对你好,你要相信党。你难道忘记了党对你做出的一切吗?你难道忘记了在共青年团旗帜下宣誓过的话吗?”
我一下子记起多年来我所受的教育,所有的关于西方的不实之词,记起部长大人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愿给我,记起当时缺乏的自由,绝望贫困的生活却被宣传成繁荣富强……
“我不想谈论党组织。”我说。
“但你不要认为党会听你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听党的话!谁帮助你结婚的?是不是本·斯蒂文森?”他突然大声问我。
“不是,我们相爱,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告诉我实话!”他提高声音,“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你不要低估政府的能力,是不是本·斯蒂文森?是不是某个美国政府人员?是不是台湾政府?”
如果在其他场合,我一定会笑起来,因为他所说的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一个人帮助我。如果有人帮助我,或是美国和台湾用政治预谋来帮我的话,我还会同意到领事馆这个地方来见面吗?他们会赞成我今晚来吗?”我问他。
“你没有权力来问我!是我在问你呢!谁帮你了?”
“没人帮我。你没听我说吗?没人帮助我。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了!”我生气地说。
但是和这位副总领事的谈话又继续了半个多小时,在这段时间中,我很少开口。之后,另外一位领事馆官员替换了这位副总领事,又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审问。如车轮大战一样,每隔半小时,就换一个人来审问,但毫无进展。奇怪的是,我害怕和绝望的心情反倒渐渐变得平静:生命都将失去,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呢?
有几次,在官员审问时,我偶然触摸到了胳膊上的伤疤,也就是我婴儿时烫伤的那块伤疤。这块伤疤曾引发我爹娘极度的焦虑,现在,它却成了母爱的象征,才一触摸,我就感觉到娘的爱,它给了我勇气,提醒我想起以前,我来自哪里,以及我将来应该朝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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