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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照心 > 05烈日

05烈日

时光如水,

岁月如歌,

匆匆如风逝,

岁月,就那么在无声中电逝而过

这个江湖

已经平静了好久

从九剑重拾剑道的那一天起

这个江湖

已是平静了整整七十年

那个人

似乎在寻觅着些什么

又似乎只是在流浪

但是

在这重拾剑道的七十年里

再无一人饮过他的酒了

过了七十年

九剑早已不见东西

也未再寻过朋友

似乎他从未有过朋友一般

六十年前他便已经不见东西

这六十年

九剑都在天涯海角

听海

"我仿佛见到

许多酒徒一同饮酒

饮得醉了便都好开心的样子

真的好快乐"

九剑面朝大海

道出了一句话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他的身后

此时突然出现好多人

这些人曾经都是他的朋友

但已经都不是了

好久好久以前

便不是了

还有一些人

是他们的后人

也都默默站在那里

没有说话

崖边

只有海浪轻拍崖岩的声音

静的让人感到可怕

"拔剑吧,为何不拔剑?"

九剑淡淡地取出酒壶,饮下一小口酒

那声音,竟是从未有听到过的清晰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拔剑,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拔剑."

那许多人中

行出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人

他已没了双腿

两截断肢悬在空中

也同样不见东西

却定定地望着九剑

就好似能将他看个通透一般

他已不见东西

却望着九剑

那许多人都能望到九剑

却未抬头看他一眼

这事情是不是好古怪?

"我们会来,是因为有个人托付带一样东西."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一个紫衣女子,言行举止间,似乎有无比浓郁的哀愁,

她的眼神,却又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叫人一眼望去,仿佛望到这世界上最瑰丽无争的事物,

可这眼神中,却有着一丝淡淡哀愁的

这女子将话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

火红­色­的酒壶

那红是那样的鲜艳,耀眼,夺目

叫你能在一望之间便见到它的存在

似乎连耀日的光彩都能被掩盖

紫衣身边的人默默的退开

所有的眼神

此时

都望着这女子

这些眼神深处都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颤动

便见女子每行进一步眼中的哀愁便浓郁几分

一步一步的

将那酒壶

送到了九剑的手里

九剑却早已不见东西

默默接过酒壶

拔开壶塞

小啄

而后轻饮

猛然灌下一大口

他的动作

就那么突兀的停住了

仿佛定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

崖上

许久都未再有声音

除了九剑有力的心跳

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好快的剑."

好久,他才道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湖上竟有这样的剑客?"

他仔细触摸着壶身

他已不见东西

还是能够触摸

能够听得到

感受得到

这酒里那股浓浓的决心

"唔好酒!!"

便在这时,他的动作又停住了

整个人定在那里

一直到了晚上

那许多人

也都默默的等到晚上

九剑记起了一些事情

他依稀记得

好久好久以前

有一个朋友

要铸一把可以封住烈日的剑

这一等

便是八十多年

第二天

九剑随这许多人

启程去了泰山

但他并未如愿闻到铸剑的那个人

未听到他的声音

也未嗅到他的气味

只是感受到

漫天的剑意飞扬

那是很久以前

记不起了

已经很多年以前了

他在这里留下了九道剑意

但这漫飞扬的剑意里

竟突兀的多出了第十种

那剑意

初一感受

你感觉不到任何特别之处

轻轻灵灵,柔柔和和,平平常常,稀稀松松

就似乎是一种无比平淡的东西

平淡到融入平淡

平淡到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就好象呼吸一般不易察觉

但你仔细去感受

却是能分辨的

九剑站在了那里

这一站

便站了七天

第九把剑

第十种剑意

封日

后来

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九剑究竟去了哪里

江湖上传闻说

曾经有人在天山见过他的身影

就如一百多年前

背着玄盒那般独自流浪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寻觅着什么

九剑 后记

一遍一遍地看着,体会着,感悟着,润­色­着,饮着酒,饮的醉了,便又睡去,醉的时候,或者并未看完;第二天依旧如此,结果,便一直饮了,醉了,睡了,看了,醉了.分不清究竟是醒着或是醉的,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每个死去的人物,都是曾经珍贵的纯粹,它原本是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一部分,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将它丢弃.

人生,如一壶酒.

饮一壶酒,其实并无这种酒,但,只要在饮着酒,便是水也罢,这酒的滋味,始终都被酿在心里,慢慢的发酵,缓缓地变的醇厚,终有一天,会酿出我所想要的文字,品一种酒,它的名字,叫做"人生",酿一本书,它的名字,叫做"照心",九剑,只是开始的开始

棋童 楔子

有些事情过去很久,却不知错在哪里。

有些过失原本无心,纵是追悔莫及亦无法歉意。

有些人认为你是你,而你其实不是你但他们就是那么想你。

有些设计也就如此,落了空计。

那些较真的不该较真的已经落下句点,

那些无心的无意的最终造就了悔意。

有的事情不必太过在心,

有的过失总是难以忘记,

有的时候怀着愧疚道出心声未必见效,

有的事情只能笑笑随风而去。

棋童 浮云亭

在所有师兄弟中,小七排行第七。

所以小七的名字,叫做小七。

除了每日必须的课务,小七最大的喜好,便是观看大师兄与师父下棋。

初一看去,大师兄年岁并不比他大上多少,只是冷冷的,不似喜欢说话的样子。好多次,他半夜起床方便,都能够望到大师兄坐在观云崖边,背着他从不离身的玄盒,对着一个方向,默默饮酒。

大师兄的身上一定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师父说过,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有着说不完的故事的。

小七如此想着的时候,已经在浮云亭末席默默地坐下了,一同观棋的师兄也都默默地坐在那里,余光望着棋盘,他们的眼神都随着大师兄眼神的晃动,而晃动着。

每当这个时候,小七总会疑惑地望着大师兄,不晓得他的眼神为什么会晃动,又究竟在晃动着什么。

所以,小七的师兄们随着大师兄眼神的晃动而晃动着眼神,惟独小七眼神闪烁着,望着棋盘尤自疑惑。

便在这个时候,大师兄的眼神突地凌厉起来,师兄们晃动着的眼神在这一刹间,透出一股哀愁,随即又隐去了,他们的眼神都随着大师兄起子的右手,缓缓地向着盘上的虚空挪去,他们的眼神一眨不眨的,仿佛与大师兄对局的不是他们的师父,而是他们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小七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够如大师兄这般威风,那该有多好呵?

小七望到,当大师兄右手在虚空中猛然拍下,击出清脆坚定、带着狂野韵味地声响时,那一刹,师兄们望着棋盘的眼神都在剧烈的颤动着,便连他们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是从未想到过天底下竟能有如此应对的着数!

小七眼神明亮起来,似乎望到:在不远的将来,自己也如大师兄这般,仅仅一次落子,便能够做到威震全场的威风。

那该有多威风呵?

他的眼神闪烁着,闪烁着,忽然望到浮云亭的亭檐,心虚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师父。

他望到师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对大师兄棋子落处的讶异。

小七觉得,在这么一瞬间,他的心情前所未有过的愉快,仿佛终于获得了认可一般,仿佛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师兄齐肩,仿佛那令师父也为之讶异的一着便是出于自己一样。

当小七终于稳住心神,静心观棋的时候,他的师父已是沉吟了好一会儿,他的师兄们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透着希翼,静静地望着师父触向棋子的右手。

他的师兄们神­色­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正襟危坐、攥紧了拳头,他们的眼神也都紧紧追随着师父移向虚空的右手。

“呼??!”

随着一次微不可闻的落子触盘声,师兄们整齐地呼出了一口气,望着师父的眼神流露出无比崇敬的意味,而望向大师兄的眼神,又都带着一丝哀愁,攥紧的双手也都逐渐的松了开去。

……

如此的对局,每过上七日便会出现一次,每次对局大师兄都会取得与师父对局的资格,而师父与大师兄的对局,每每都会进行三日之久。

是以,如此的对局,出现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如此,闲暇的时候,师兄们便会捉对研习棋艺,有的时候也会与小七对局。

师父说过,小七还小,仍看不懂棋局,更不要说对局。

但师父不在的时候,师兄们还是会找小七对局的。

小七一共有六位师兄,但真要算起来,其实只有五位。

正如没有人知道大师兄是如何来到浮云居,又为什么能够来,师父又为什么收他为徒,封他为大师兄。也没有人知道大师兄对局之后如何离开,如何能够离开,师父又为什么允许他离开这浮云居。

因而,小七眼中的这位大师兄,其实并不能算是存在着的。

是以,真要算起来,小七的师兄,能够互相对局的,其实只有五位。

所以,有的时候,课务繁多最迟出现的那位师兄,等的闲了,大多会与小七对局。

下指导棋。

但其实,师父说的很对,小七真的是不懂观棋的,更不要说下棋。

他时常下的一塌糊涂。

惟有一点,引起了师兄们的注意。

那便是小七落子时,竟然带着一丝狂野的韵味。

那落子时淡然的的神态,狂野的敲击声,都与那人神似,这不禁让小七的师兄们想起了平日里难觅踪影的大师兄。

或许这个小师弟的身上,有着难以估量的潜力:

我们想要与他下棋。

我们寻觅不到他的踪影。

但我们想要与他,下棋。

……

自那日以后,小七的课务就变的繁多起来,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小七终于有了一种错觉:似乎同五位师兄共同打理的这百会园所有课务都堆积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小七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自己想要偷懒的缘故,所以,小七仍旧如往常一般,手勤脚快的做着数倍于十数日之前的、分担于自己的课务,丝毫没有不满的神­色­。

如是又过了些许时日。

一日傍晚,小七做完属于自己份内的课务之后,已经很是疲倦了。而当他努力地去到浮云亭时,迎面而来的却是师父不满欲怒的眼神,这种眼神小七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似乎很久之前,自己偷懒贪玩耽误了时辰的时候,师父也是带着如此眼神望着自己训斥的。

当小七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他的五位师兄,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解释的时候,竟望到这样一副情景:师兄们都略微地昂着头颅,以俯视的姿态,用眼角瞥着自己;他们的嘴角拉着一道道诡异的弧度,微微晃动着头颅,那种种带着快意的脸孔,在小七的眼中显得那么的陌生。

师父曾经说过:小七还太小,看不懂棋局,更不要提对局。

仍未被师父允许对局的小七,自然是不能从这些眼神之中看出内里隐含着的警告意味的。

因此,小七低着头颅,默默地等待着师父的训斥。

师父距离师兄们十步有余,背对着他们,并未看到门下几位大徒弟脸上的神­色­,也并未料想过会有如此的事情发生在门下。因此,当他看到小七一而再,再而三地超出自身容忍极限,次次迟来浮云亭,尤其是这一次,来的如此之迟,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即没有解释讨饶之意,也没有虚心后悔之情的模样。他便觉得,作为师父的尊严受到了难能容忍的挑战!

就在此时,往日经常与小七对局的五师兄突然道:”二师兄!前日傍晚,师弟望见小七同你对局,直到月至天中方才回房入睡。可是如此原因,小七才睡迟了的?“

陡然听到这样的话,小七只感到心中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那样碎掉了,那碎掉的东西扎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内里涌出。他望向师兄们的眼神透着疑惑、不解、委屈的意味,而后就都转为了悲愤。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诬蔑我?

你们,是我的师兄……

师父听到此话,闭目微思,想了想小七以往的脾­性­,望了望他震惊悲愤地神­色­,全然不觉他的神情是受了莫大冤情,对于五徒弟所说的话,没有丝毫怀疑之情。望向小七的双目,已经隐含雷光。

却见二师兄一副袒护神­色­,大义凛然地说:“五师弟,你这话怎么说的?师父经常教导我们,‘都是同门,平时要互相提携,多加扶助。’师兄见小七对局心切,就陪他对了几局。所以他才会睡迟了的!师父!此事错不在小七,错在做师兄的没能尽到责任,还请师父责罚我们!”

五师兄仿佛猛然醒悟了什么,立刻改口道:“二师兄教训的是,此事错不在小七,错就错在我们这些师兄没能尽到师兄的责任,小七才会睡迟了的!师父!不关小七的事,还请师父责罚!徒儿给您跪下了!”

小七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师傅都说自己不懂观棋,也不让自己对局。

因为这棋盘中的凶险,它的根本,是来自棋盘之外。只有亲身体验过棋盘之外的凶险,才能够清楚的知道每一起子,每一落子之间,对局者在经受着什么样的考验。

小七虽然仍旧不懂对局,但连日以来观了那么多盘棋,还是能够知道,棋盘上看似平淡的一次又一次落子,最后所要达到的目的,也无非是将对方的棋子从盘面上起走,并达到更深远的目的而已。

只是,当小七真正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也已经太迟了。五位师兄联手布下的这盘棋,已经落入了绝杀的险恶局面,而充当杀着的,竟然就是全无所觉的师父。

师父面­色­­阴­沉地扫视着满跪在地的几位徒弟,眼中满是欣慰,轻轻皱了皱眉,他缓缓转过头来,双目雷光渐渐隐去,神态转为平和,只是望着小七的眼神,已经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恨还有一丝不可觉察的厌恶。

他缓缓含起眼神,叹气道:“小七,为师多次告诫于你:作息守时,勤练棋谱。未到时候不得对局。前岁你曾立下誓言,偷懒轻慢之举绝不再犯,果然这一年岁间未曾再犯,为师便予你百会园司职,本望你能于课务之中领悟到行棋应对之道。估不到,估不到……朽木不可雕也!”

此时小七终于从悲愤中醒回神来,两行清泪泉涌而出,他觉得委屈极了,呜咽道:“师父,我没有,没有违背誓言,课务之事,真的没有轻慢过!”

“还敢狡辩!”师父怒喝出声:“为师予你草堂司职,本就是百会园七大司职之中课务最轻,需时最少的司职!你们师兄弟中,就属你手勤脚快,以你以往表现,草堂课务最迟也能在日中完成,如若你当真没有轻慢,怎会来的如此之迟?你看这天­色­。”

“是啊,小师弟这次来的确实太迟了些。”

“看这天­色­,差不多该到黄昏了吧。”

“希望师父不会太过为难小师弟,他的课务确实很多,做到这个时辰也难怪哦。”

“是哦、是哦。”

小七望到师父背后的几位师兄一边为他说理,一边对着他挤眉弄眼的揶揄着,最过分的是三师兄,他捂着嘴巴,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还给他求情!”师父愤然怒叱道,又看了看低着头站着的小七和他双脚前被染湿的土地,猛一挥衣袖,侧过身去,高昂着头开口道:“小七,你违背师训在先,与师兄对局;偷懒轻慢在后,违背誓言。犯下毁信弃誓大过。作为一个棋童,最应具有的便是品德,如今你犯下如此大过,且不是初犯,本应削去司职之位,到观云崖思过三月,十年不得升试。不过,念在你几位师兄为你求情的份上,只削去浮云亭观棋之权,由你大师兄亲自监督思过!”

师父所说之言,每字每句,都如雷声一般重重击在小七心间,扪心自问,虽然偷懒轻慢之誓并未违背,但违背师训,同师兄对局之过确有其事,不管是不是师兄寻自己对局,他都的的确确地违背了师训,与师兄对了局。

于是小七不再觉得委屈,只因小七醒悟到,自身的确是犯了过错,错了便是错了,无论理由如何,错了终究是错了。

当小七放开心头的委屈,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望到,师兄们一脸错愕地神情,似是全未料到一般: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以往师父都会让二师兄监督的呀。

怎么会是这样……

他的眼神向上方掠去,从他的视角仰望过去,师父身后不远的浮云亭上,书着四个大字“天不可欺”。

天不可欺!

望见这四个大字,小七只觉心中所察种种过错一一在心间流淌而过,他醒悟道:在观看大师兄与师父的对局时,自己不该浮想联翩,而是应当悉心观看他们如何应对;在望到师兄们震惊神­色­的时候,不应该觉得大师兄很威风,也不应该向他模仿,模仿他下棋的样子……种种过错一一在心间流淌而过,而在这一瞬间涌现出来的过错实在太多,小七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师父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弟子领命,谢过师父。”

我该如何弥补这些过错?

如何弥补?

如何弥补……

棋童 锁云桥

如此想了许久,小七终究未能寻到答案。

有一日,他突然觉得,天空湛蓝,苍穹无限。

就有一种去到观云崖,一观云海的念头。

于是他便去了观云崖。

意外地望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如往常一般屹立在崖边,他的身上背着玄盒,负手望着远方出神,腰间挂着一个玄青­色­的酒壶,内里的酒只在月至天中之时,才能够望到他去饮。

此时,小七刚从百会园途经浮云亭往思过台而去,距观云崖尚有不少距离。

忽地,他就闻到大师兄的声音,这声音似真似幻,却又前所未有听到过的清晰。

这种感觉真的好古怪。

小七如此想着的时候,突然就望到屹立在崖边的那个身影出现在自己跟前,

负着双手,立在锁云桥上,观海。

“你听……

这云海的声音……”

他望到,那人含起眼神,听海。

于是,小七站到锁云桥栏边,负起双手,面向云海,闭上眼睛,听海。

如此过去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听到那人说话

“我仿佛听到,许多棋手一同对局,

对得累了,便都随风而去……”

他听到那人饮酒的声音。

“为何……

不张开眼睛?”

“小七未曾听到任何声音。”

小七闻到,似乎有什么液体从高处落下,滴落在地上。

过了许久,方才听到那人饮酒。

但他再未说话。

如此,立了三个时辰。

小七并未听到,他想要听出的声音。

于是他张开了眼睛。

他望到,那个身影屹立在观云崖边,他的身上背着玄盒,负手望着远方出神,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玄青­色­的酒壶,仿佛从未动过。

……

第二日。

小七一早醒来,觉得,似乎忘记了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许多忘记的重要事情,都发生在昨日,而昨日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那么清晰,便仿佛刚刚发生过一般。

他坐起身来。

依稀感到,如此起身的姿势,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又似乎未曾见过。

但他又真真切切的记得,并未有做过如此的起身姿势。

这事情真的好古怪。

会否

这是昨日曾发生的事情?

小七不知道。

昨日发生的事情,他一点都记不起了。

他只觉得,一定要去观云崖。

似乎去到观云崖,便能够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于是,他终于还是去了观云崖。

意外地望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如往常一般屹立在崖边,他的身上背着玄盒,负手望着远方出神,腰间挂着一个玄青­色­的酒壶,内里的酒只在月至天中之时,才能够望到他去饮。

小七觉得,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但这疑惑并未能够持续下去。

因为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他面前。

背负着双手,双目微阖,立于锁云桥边,听海。

“你听……

这云海的声音……”

当他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时,他已经站在锁云桥边,背负着双手,望一望无际的云海。

他感到,这个感觉,真的好古怪。

但这疑惑并未能够持续下去。

因为小七觉得,自己应当闭上眼睛。

之后,一定能够找寻到答案。

于是,小七站在锁云桥栏,背负起双手,微昂着头颅、闭上双眼

听海。

“我仿佛听到,许多棋手一同对局,

对得累了,便都随风而去……”

不知过去多久

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但都清晰地传入到他的耳中。

他听到,那声音愈来愈远。

终,归于沉寂。

桥边,没有一丝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

都未曾有所在意。

他只听闻到:

似乎,有什么

不能够用言语描绘

和阐述的事物,

从身边

经过,

抚摩着他的脸庞,

穿梭于他耳廓之间,

似是要诉说什么

似是要他倾听什么

随后,

就都呼呼去了……

他,想要探出手去

寻触。

终,一无所获……

立于锁云桥边

听海……

第三日……

第四日……

如此过去三月。

这一日。

小七如往常一般醒来

他扶正斗笠

抖抖沾在蓑衣上的露珠

望昏红曦光由云海中透出的一抹橘黄

不知什么时候

他开始喜好

躺于屋顶

漫天繁星的移转

月之皎洁遍洒天地

也不知什么时候

他开始喜好

披星戴月如此睡去

正如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好去到锁云桥

背负起双手,微昂头颅、含起眼神,听海

于是小七跃落地面

前去锁云桥

要去听海

当他闭上双眼

静静聆听

他能够听得到

有什么

不能够用言语描绘

和阐述的事物

沿着奇异的轨迹

从身边

经过

抚摩着他的脸庞

穿梭于他耳廓之间

萦绕在他的脑际

让他心间

星星和月亮

都更加亮了起来

随后

那不能用言语描绘和阐述的事物

便会沿着

奇异的轨迹

经过他的身边

穿过桥的栏杆

与无尽无际的云海交汇

没入云海深处

遍寻不到它的踪影

这个时候

小七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仿佛见到,许多人在屋顶望月,

望得倦了,便都甜甜睡去,

真的好开心……”

他感到

似乎有什么清凉的东西

沿着脸庞滑落下去

缓缓张开眼睛

他望到

那个身影

屹立在观云崖边

他的身上背着玄盒

负手望着远方出神

腰间挂着玄青­色­的酒壶

仿佛从未动过

但小七分明记得

不久以前

还听到过那人的声音

感受得到

那人独特的气息

他略微抬起头去

一望无际的云海

喃喃道

“我仿佛听到

许多棋手一同对局

对得累了

便都随风而去……”

“随风而去……”

他略微抬起头颅

用眼角瞥向来处

嘴角拉着诡异的弧度

轻微晃动

他望到

那几个人

双目满瞪

身体颤抖

一指平伸

指向自己

从他们的眼神中

他可以望到

观云崖边

只余一棵枯树

眼神中

可以望到

他背负双手

眼角瞥向来处

嘴角拉着诡异弧度

头颅在晃动

……

公子 序

那一年,那个翩翩美少年。

那一月,剑阵中泣血。

那一天,少年笑着唱着,重围中舞剑。

公子 天池镇

天池客栈内厅有这么一行题字:大口饮酒的是豪侠,小口饮酒的是文人。

据说,是旧朝那位亲笔题写,慕名来这天池客栈的酒客,那粗鲁汉子凑成一桌捉对饮酒,文人雅士开得一雅间小斟小酌也乐得自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天池镇远近闻名的酒肆,一大规矩。

可今儿个就有人破这规矩。

进栈的是一位翩翩美少年,一身白衣,手里紧握着把宝剑,这公子径直行到厅正中坐下,招得邻近几桌粗汉侧目,公子也不为意,颇为豪气地嚷了坛酒,利索地撕开坛封,抬起酒坛就灌,其豪爽之姿,比之邻桌更甚几分。

饮完,这公子哈哈大笑,随手抹了几下口沿,将紧握宝剑的右手搭在桌面上,神­色­炯炯地对着同来之人道:“天险捷报,上京也挺不了几日,没了天险,白氏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公子停下了,嚷道:“小二!上酒!”

同来之人很是沉默,他微微抬头望了公子一眼,他的背上负着一把刀,声音低沉:“莫谈战事,饮酒。”

公子听得他如此说,也便沉默下来。

两人不言不语,各自饮酒,仿同路人。

公子依旧闭着双眼豪饮。

那人却将坛中的酒斟入碗内,一口一口地咽下,两眼却始终都是睁着的。

如此饮了一阵,邻近的粗汉似乎也习惯了两人,渐渐地喧闹起来。

厅中惟独两人这桌最是安静,淹没在拼酒的浪潮声中。

如是公子已是饮了三坛,座下一滩痕迹。

那人同样饮了三坛,一碗又一碗,滴液未溅。

但那人的眼神始终是明晰的,而公子的眼神已带着三分醉意。

此时,公子开口说话:“天池镇一役,我军能够以少胜多,先败徐氏,再围白军,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他背着玄盒,腰间挂着一个玄青­色­的酒壶……”

“小二!上酒!”那人终于喊话,这声音猛然席卷了整个大厅,盖过厅中所有喧嚷,轰传了开去。

那人对着神­色­惊惶的小二温和一笑,低声嘱咐两句,从小二手中接过酒坛,震置到了公子面前。

“饮!”那人说。

两人又都撕开了坛封,饮。

公子一阵豪饮,座下积蓄的液痕蔓延到了桌底,公子又饮了一坛。

公子又开口说话:“他,被称做,军神。”

“小二!上酒!”

“他,从那里来,他要寻找一个人……”

“小二!上酒!”

“那个人,是个棋童,从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小二!上酒!”

公子豪饮了九坛,终于醉去,他觉得,昏沉间,似乎又回到那一天,在浮云亭的,那一天。

那一年,他七岁。

公子 小镇

公子随军去了上京,但他没能见到那个人。

上京城破。

白氏皇族成功脱险,定都为洪阳城。

上京一役中,公子望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手持白氏至宝惊神剑,于万军围困中率领所部来回冲杀,为白氏皇族开出一条血­肉­铺开的缺口,白氏皇族仓皇逃窜,那人手持至宝,又率所部百余死士与本军最­精­锐的离火奇兵周旋半刻,才与所剩不足十人的残部破围而去。

那个人的名字,就这样印在了公子的脑际深处。

他叫白浪。

公子想起那个人,那名刀客。

那名刀客不经意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豪气。

公子相信,若果他随军而来,也是能够展露出白浪一般的风采。

那人与他分道扬镳,据说是去了避风镇,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公子在他的刀上,曾看到过一个林字,不知是否这名刀客的姓氏。

那是两人初次碰面的时候。

那时候,公子流落到东都,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那户人家在东都旁,一个百余户的小镇居住。

公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天伦之乐,那是公子有生以来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未几年,大军压境,连破三十余城,天池镇大战,东都城破。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原本徐氏所部流窜为寇,做起了山贼的买卖。

小镇虽在大战中幸免于难,却难免山贼劫道之苦。

公子早些年曾凭借与文人雅士下棋赚得不少银两,也因此习得一些剑术,小有武艺。听闻周遍有山贼劫道,生怕家人出事,决定端了那窝山贼,为民除害。

公子的眼神颤动起来,他又回想起那件不敢忘记的事情。

小镇邻家有女,那时公子喜好翻墙爬树,偶尔便与邻家女孩打上照面,但两人未曾有过言语。

其实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言语的。

公子的眼神剧烈地颤动起来,他解下腰间的酒壶,饮了一口,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公子记得,那天他出镇,在山腰寻了一处能够望到入镇必经之路动向的处所,静静等候。

但等了一天,都未曾等到贼寇截路。

于是公子下得山来,径直朝小镇返去。

他望到。

他望到……

公子猛然摁住胸口,蜷弯了躯体,他紧握手中的宝剑,长长吸了口气。

星星烟火在小镇深处蔓延,他闻到焦臭的气味,听到猖狂的狞笑,入目一片凄凉。

他听到呼救的声音,这声音好熟悉。

公子吐了口血,紧紧闭上眼睛,眉毛皱成一团,但他仍旧回忆了下去。

有些事情可以忘记,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要铭记。

公子记得,当他推开自家家门,看到义父手持大棍,浑身剧烈地颤抖地立在院内,望着抢入室内的一窝山贼,他们狞笑着,推搡着,互相责骂着,他们的兵器弃置在一旁,对着屋门的两名山贼,破口大骂着。

公子气冲颅顶,拔出宝剑,只一剑便削飞了两个头颅,便见那没了头颅的两具躯体颈间猛然喷出如柱血泉,其中一具无头的躯体甚至还来得及探出手臂,似是要向另一具躯体挑衅一般。

接着,这两具尸体便都倒下了。

山贼们的脸上余恶未消,一时间又添上了惊疑和恐惧,然后,他们的头颅也都离开了躯体。

屋内涂满了血,五具无头的山贼尸身倒在那里,公子望到,义父一脸恐惧的望着他,公子对着义父转过头去,义父竟向后退了一步。

公子全身盖满了鲜血,仿佛从地狱而来,择人而噬的恶魔。

此时,公子又听到呼救声,那声音如此熟悉,那声音那么凄厉,那声音,将公子的心撕扯的支离破碎。

公子解下外衣,闭上双眼,将外衣披落,复又转过身去。

他感到浑身都在颤抖,剧烈地颤抖,他感到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冲上了颅顶,他感到双眼已容不下这一切。

他拖着剑,一步一步地行出门去,义父满是恐惧跌倒在地,紧握着木棍,向屋内爬去,面上满是老泪。

公子望到,那个人,那把刀,刀光舞成幕。

公子望到。

公子望到,邻家女孩……

公子睁开沉重的双眼,一手探入怀去。

他要去买醉。

他要去买醉。

公子 洪阳城

又一月。

围城洪阳。

虽连战连捷,去的人终究要去,不少兄弟就这么去了。

公子换了兵器。

负上一把厚重大刀。

战阵之中,几无间隙,四面八方皆是凶器,完全腾不出手脚,更况使剑。

公子身上已满是伤痕,一道清晰疤痕斜穿眼间。

所幸,仍见东西。

手脚也依旧健全。

也还仍有饷银,每日买醉。

但公子仍旧心痛,也依旧呕血。

但公子终究生存。

上京一役,白氏残部不足三万军,迂回北上四千里,历时两月余方归新都洪阳。

而吕氏大军十万,已逼洪阳。

围城。

公子常在营寨中,望到远方城墙上,那个人的身影。

那人常手持巨弓,搭弓开箭,臂力惊人,直­射­帐中。

不少官兵也就这么去了。

大军仍旧是围城的。

如此过去一月。

公子身边少了许多兄弟,公子也身负重创,被一支电­射­铁头箭支­射­穿了肩膀。

但公子仍旧生存,大军依旧如常。

除这伤兵营中日益增多的伤员,一切都未曾有过变化。

公子不再呕血,只是心痛的愈加厉害。

又数日。

那身影箭艺大有增进,搭弓扣箭便是三支。

前日还把酒言欢的兄弟,又这么去了。

公子怒极,殴翻兵械营守卫,抢了张弓,搭箭便­射­。

守卫楞在地上,但并未起身阻拦。

公子望到,那离弦的箭穿­射­一阵,便落下了,扎在地上,不住颤动。距离城墙尚有大段距离,更况­射­中那高墙上的身影。

如此过去半月。

公子身边已没了兄弟,便连前些时日被他殴翻在地的守卫,也都换了新面孔。

公子已经不再心痛。

每日,他都会搭弓扣箭,与那人对­射­。

但公子的箭,只能­射­到城墙之下,那人的箭,支支中的。

如此又过了半月。

公子不再饮酒。他每日只是­射­箭,他的刀斜挎在腰间,他的箭,­射­向城墙,眼神,望着苍穹。

这一日,公子的箭终于­射­上城墙。

但没能中的。

这险些穿肩而过的一箭,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随后,一支劲­射­而来的怒箭­射­飞了公子挡住要害的大刀。

第二日,公子藏在帐中饮酒,没有出现。

他饮醉酒,发现身边相悉不久的兄弟,似乎又换了一批。

第三日,公子挽起了弓。

大军围城第三月。

公子与那人对­射­一箭,双双中的,只是,公子的箭只­射­伤那人肩膀,那人的箭却当胸透过。

但公子仍旧存活,这一箭的痛似乎并不比心痛来的更痛。

他早已习惯胸痛。

公子扎好伤口,挣开兄弟的拦阻,挽起弓,继又­射­箭。

次日,大军攻城。

公子舞着大刀,在箭雨中穿行,身上扎了许多箭,公子仿若未觉。这感觉,仿佛回到了那日的小镇,他浑身炙血。

他要去手刃仇人。

但公子忘记了,大军压的,是他国的境,大军围的,是他国的城。

公子忘记了,发动战争的,是大军。

公子觉得,只要大军一统天下,荡平六合,战事结束了,便再不会发生小镇的惨事。

但公子终究是错了。

他心中熊熊燃烧的仇焰,很炙很烈。

但那战事中国破家亡的人,天下皆是,他们胸中燃烧的仇焰,更炙更烈!

但他们,都忍耐下去了。

公子却未能忍耐。

公子随军冲入洪阳,寻找那人的身影。

他脱离军伍,独自寻找着。

他要找到那人,切下他的头颅,以祭兄弟们在天之灵。

他在为别人而活。

他随军而来,是为了寻找答案。

而如今,他寻找的不是他的答案。

他迷失了自己。

他身陷重围。

那人手持至宝,重围外炯炯望着他:“为何而来?”

那人肩上还染着血迹。

公子环峙重围,握紧手中的大刀,沉郁地望望他,没有答话。

那人复又逼问:“侵我家园,屠我百姓,毁我城邦,谈何大义!?”

重重围住公子的兵士,眼神中燃起熊熊烈焰,他们各自向前逼进了一步。

公子这才醒悟,在寻找答案的路途中,不知不觉丢失了道义,被一时仇恨蒙蔽了心义。

但此时醒悟已然晚矣。

此时他是吕兵,助纣为虐,侵人家园,毁人城邦,屠他国民,与小镇山贼何异?

此时他已身陷敌阵,重围中孤立。

丢失了自己的道义。

公子呕出一口鲜血,沉郁地望着那人。

他是吕兵,侵人家园,屠人百姓,与山贼何异。

与山贼何异?

公子哼起了曲,欲了心中道义。

丢了他的兵器,与那人道起心中意义。

丢了他的兵器,同那人道起心中意义。

公子 箭

那人眼神闪烁,闻听公子道义。

那人长叹一声,撤去重围兵力。

那人将他扶起,指点迷津。

那人赐他信章,道明大义,邀他助阵。

公子略带疑惑,腹中尤疑。

那人点他化他,教他常通书信。

教他常通书信。

公子归了吕军,常通书信。

归了吕军,常通书信。

只为寻找心间意义。

公子归了吕军,常通书信!

只为那人“指点迷津”!

洪阳城破。

白氏皇族迁都避风镇。

白氏名存实灭。

吕军趁胜追击,忽有兵士擒拿公子,归于洪阳,同擒围城军中数将,无不功名显赫,战绩累累。

吕帅怒目而视,恨焰逼视公子。

原阵前攻城兄弟,亦都怒目逼视。

公子莫名其妙。

与那人书信,皆是谈论道义。

吕帅所示书信,分明公子笔迹,但却不是道义!

公子这才知晓中了­奸­计。

那人分明白氏敌军,怎会指点迷津?

公子这才知晓中了­奸­计。

暗摸信牌方才发现暗印字迹,有一有十有木有相,岂非千相?

公子当场­色­变。

这情形自然落入吕军眼里。

通敌卖国,大罪不赦。

围城三月不攻洪阳,至使三军士卒徒添伤亡,折损过半!

再那人善着白衣,公子随军之前亦着白衣!

吕主震怒,勿论各将如何辩解,全数打入死牢,公子斩立决!

仇恨的目光映入公子眼帘,公子这才惊觉,又错了。

原来字迹是可以模仿,书信是可以伪造的。

公子被拖了出去,胸口闷痛,悔恨交加。

他活下来,本因使得一手好刀

他活下来,本因时刻提防明箭

他明面­射­中那人一箭,洪阳城破

但他轻信于人,与那人道了心中道义

他轻信于人,改了心中信义

公子中了一记谋箭

公子这才知道

并不是所有话都是可以随便说于人听

也并不是所有人知晓之后不会施加暗算的

公子中了一记谋箭

天下已是大吕天下

公子中了一记谋箭

不时就要问斩

公子的怀里

还揣着那人的信牌

印有千相的信牌

公子 寒渊

公子放弃了挣扎,放弃了一切。

今日所蒙之冤屈,已是回天乏术。

今日公子便要少去一个大好头颅。

迷蒙间,公子回想起,在小镇的时候,他气冲颅顶,一剑之下削飞两个山贼头颅的情景,那两个头颅离开躯体的时候,还曾变幻出一丝疑惑。

或许,当人的头颅从躯体分离开去的那一瞬间,还是能够有知觉的。

那感觉一定同刀口伤痛一般,火辣辣的,由颈间传上,火辣辣的痛。

不久以后,他的大好头颅便要离开躯体,便如当日被他削飞的那两个头颅,咕噜咕噜地滚到邢台下面。

不久以后,他就要死了。

蒙受全军的唾弃,以内­奸­的身份屈辱的死去。

但公子没有恨那人。

他恨自己。

恨自己那一会,为何要丢掉手上的兵器。

但他又恨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随军而来,是为了找寻答案,却被仇恨蒙蔽双眼,又轻信于人道了心中道义,做了个蒙冤的替死鬼。

若他一直坚持始终的信念,纵是战死沙场,总归也是死得其所。

公子觉得,站在那人的立场上,那人如此做也是无可厚非。

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废掉吕朝数名才气纵横的大将。

是公子给了那人这个机会。

公子无话可说,心灰意冷。

因为他太不小心,给了那人借刀杀人的把柄,给了那人机会。

公子丢失了心中的信义。

但在这将死前的一刻,他找到了人在岁月沉淀中,都必须坚持下去的道。

公子觉得,在少去自己这大好头颅之前,还能有如此明悟,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就如一条死狗一般,被押到刑场,那侩子手一脸鄙夷,对着旁边的空地呸了口唾沫,公子可以从他狰狞起来的面部,看出他打心底里涌现的愤怒。

斩下去吧,斩了这大好头颅。

公子趴在刑台上,双眼迷蒙,闭目等死。

那侩子手见公子动也不动,仿佛不能解恨一般,朝公子身上怒踹了一脚。

便听一声脆响,公子贴身放在怀中的信牌跌落在地上。

那侩子手捡起信牌摸了摸,摸出印着千相的那块镂域,他不识字,但那牌上分明漆着一个白字,这侩子手虽然不识字,但敌军的旗号总是认得的!

他愤怒地将信牌摔到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将那信牌踩地四分五裂,又似是不解恨一般,朝那信牌上吐了一大口浓痰。

侩子手口中喝骂道:“依你这班内贼,纵是万死也难赦罪!洪阳城死了多少兵士,我呸!就这么一刀下去,便宜了你了!”

公子听闻这声喝骂,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想要大声喊冤,又都压了下去。

战阵之上,哪有什么朋友,哪有什么道义。

错了,大错特错。

从浮云亭的时候,他就错了。

错了,只能是错了。

公子心中一阵苦楚。

为何人一定要等到将死未死之际,才能醒悟道理。

回天乏术,已是回天乏术!

公子听闻到,那侩子手愤怒挥刀,落下的破空声,他知道,他的大好头颅就要喀嚓一声,咕噜一下,掉到刑场之外。

他觉得自己的确该死。

死的好。

死的好。

如果他没有随军前去上京,没有­射­那人一箭,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死的好。

死的一了百了。

便在公子万年俱灰的这一刹那。

他听闻到,一丝细不可察的破空声,似是一柄剑。

但这兵器又绝对不是剑。

公子习剑多年,从未听闻过如此的破空声。

然后,一声金铁交鸣声,灌入他的双耳。

这一刹那,公子只觉天地间便只剩鸣音,而后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撑起身体,他望到那个人。

那个人手持玄盒,右手执剑。

执着剑柄,那剑,剑刃的部分,似是虚于空气之间,又依稀能够看到剑身。

那个人就那么立在那里,双目虚望着侩子手,也不说话。

侩子手楞了半晌,他的刀已被震飞,落了三丈之远。

他望了望眼前执剑而立的男子。

男子手持玄盒,挑捏剑柄,腰间挂着一个玄青­色­的酒壶。

这酒壶让侩子手想起了一个人。

扑通一声。

侩子手跪下了。

这时那人开口说话。

“他还有用。”

说罢,那个人将剑收回玄盒,解下腰间酒壶,丢于公子面前。

“饮。”

公子眼神沉静,如一潭死水,多少年后,他又见到这个人,只是,他不曾想到过,再次见面竟是以如此形式。

他颤抖着探出手,略显提防地将酒壶托起。

大难不死,不见得会有后福,但大难不死,终归是活着。

但公子没有置疑过这个人丢下的酒壶。

因为公子知道,这人从未杀过人,也万万不会在酒中掺毒。

这人确实未曾杀过人。

刚才还拔剑救过自己。

但这十年间,多少人死了。

公子拔开壶塞,嗅了嗅,小心翼翼地。

他已许久没有饮酒,也不愿再去饮。

每当他饮酒的时候,总有兄弟去了。

他不愿再饮酒。

但如今,他已背负如此恶名,又有谁愿意认他做兄弟?

半年前,他还是一个豪气万丈的酒客。

半年后,当他再次面对一壶酒,却不敢去饮。

这事情是不是好古怪?

那人见他如此,也不动作,静静地立在那里,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公子盖上了壶塞,将酒甩到那人的跟前。

那个人似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面上头一次显出情感。

那人望着他,竟笑了笑,也不理会酒壶,径直离开刑场。

公子这才望到,那抛落在地的酒壶上,印着两个深黑的字。

寒渊。

公子 生灭

公子感到

仿佛有无数事物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那是熊熊恨焰,仿似要将他烧为灰烬

仿似行在火中

火辣辣的

仿似置身熔炉

他恍若未觉

任由那飞­射­而来的事物盖满全身

他已不是公子

而是内贼

他的腰上挂着酒壶

内贼的腰上挂着酒壶

那壶上印着两个黑字

寒渊

如是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有一天

内贼醒了

仿佛经历亘古岁月

仿佛有什么经久沉淀后升华的事物

劈开那永无止境的混沌

内贼心头

似乎有什么

难以描绘的

不可捉摸的事物

在混浊的心间

荡起一丝涟漪

而后

那污浊、混沌一般的事物

便逐渐的

迅速的

消退了开去

再未能找到一丝踪影

内贼只觉得

此时

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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