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天义当即挑选了六名弟子,穿上了那套黄衣裳,也提起了单刀。
看看打扮停当,李燕豪偕同多余的人进了船舱,甲板上只留下六个人,一声令下,船启碇顺流而下。
舱里站的站,坐的坐,都尽量避开灯光,以免把人影映在窗户上。
李燕豪道:“那些人怎么处置了?”
冷超道:“怕隔日漂起来让他们发现,干脆都扔进底舱了。”
蒲天义在几上轻击一拳道:“没想到金家船帮变成了这个样儿,简直就是烧杀劫掠的强盗。”
冷超道:“恐怕比强盗都不如。”
蒲天义道:“金老头不是这种人啊。”
冷超道:“帮主,人是会变的啊,本帮那个叛徒卖身投靠,当初您想得到么?”
蒲天义哼了一声:“这还成什么世界。”
顺水而下,行船快速,正说话工夫,外头弟子的话声传了进来:“禀帮主,看见船了。”
蒲天义道:“船上有灯号么?”
“有,船桅上挂着写‘金’字的灯笼。”
“舱里有灯么?”
“没有。”
“船头船尾有人么?”
“太黑,看不见。”
蒲天义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道:“尽量挨近,他们要是没动静,就一直靠过去。”
“夜静了,话声能传出老远去,大家别说话,准备行动。”
于是,大家都没再说话,静等船只靠近那艘双桅大船。
突然,一个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嗯,谁让你们启碇过来的?”
李燕豪忙道:“告诉他有事。”
舱外一名弟子扬声叫道:“有事。”
那话声道;“有事有什么事?”
李燕豪道:“不要理他。”
舱外弟子默然未答。
那话声道:“问你们话呢,听见没有?”
舱外弟子仍未做声。
那话声破口骂了起来:“奶奶的,你们耳朵里敢情是长驴毛了。”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嚷嚷什么,你想让谁听见?”
先前话声道:“刘爷,您不知道——”
冰冷话声道:“我又不聋,干吗不知道,要是有什么要紧的,能像你这样隔着老远嚷么?”
先前那话声沉寂了。
冰冷话声扬声说道:“船停在两丈外,不要挨太近。”
李燕豪吩咐道:“别理他,近两丈距离告诉我们一声。”
舱外弟子低低答应一声。
李燕豪对舱里众人道:“诸位准备了,听我招呼掠上他们的船,迅雷不及掩耳,制住一个是一个,尽量阻止他们放信号。”艾姑娘道“嬷嬷跟单老过去帮忙,有海珠路紫琼照顾我就行了。”
姬凝翠、单超恭声答应。
只听舱外弟子低声道;“近两丈了。”
李燕豪霍地站起,道:“停住,小心撞船,走。”
一声“走”,李燕豪、蒲天义、冷超、魏君仁,尉迟峰、姬凝翠、单超,还有穷家帮大部分弟子,分从前后扑出船舱,一眼就看见有艘双桅大船停在丈余外,众人停都没停,腾身便掠了过去。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高手里的高手,功力高绝,行动快速,尤其,是在这种出敌不意、攻敌无备的情形下,扑过去只一转眼工夫便控制住那条双桅大船了。
甲板上控制住后,李燕豪立即命冷超、魏君仁带一部分人手扑向底舱查看,然后他招呼坐来的船停船。
一个马脸阴森的中年黄衣汉子,控制在李燕豪手里,他就是那冰冷话声汉子,而且看样子他是这条船上的首脑人物。
李燕豪左掌五指扣住他右肩井,冷然发问:“你是‘金家帮’的什么人?”
马脸汉子平静得很,泰然道:“小喽罗一个。”
“你客气,要是个小喽罗,喽罗们也不会称你一声刘爷了。”
“那就算我是个大喽罗。”
“别跟我耍这一套,惹火了我先碎你的右肩骨,你是个练家子,你该知道骨被碎的后果。”
马脸汉子没说话。
“告诉我,金无痕的座船现在何处?”
马脸汉子没说话,李燕豪五指用了力。
马脸汉子的肌肉牵动了一下,一转眼工夫之后,他额上见汗,右肩上发出吱吱的轻响,突然,他开了口:“松手。”
李燕豪五指一松。
马脸汉子猛吸一口气,脸色变回来了。
冷超大步走了过来:“少侠,底舱里装的是‘天津卫’万家的粮食!”
李燕豪两眼精芒一闪:“万家的船,是你这条船劫的?”
马脸汉子道:“你们是万家的人?”
蒲天义忙打个眼色过来。
李燕豪会意,点头道;“不错。”
“你们的消息倒是挺快的啊!”
“北运河里,万家的运粮船不只那一条,听我们的人说,劫船的人不少,还拿块什么令符,那些人呢?”
“朋友,你们来迟了,那些人已经换船走了。”
“换了哪条船,金无痕的座船?”
“不惜。”
“金无痕的座船哪儿去了?”
“你们想追上我们少主,算这笔帐?”
“那是当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自然要跟金无痕讨取一个公道.”
马脸汉子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
蒲天义道:“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不能不替人家卖命,此去是死是活,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说得倒是,听说书落泪,我这是替别人担的哪门子忧啊,只是,你们得很赶一阵了。”
李燕豪道:“金无痕走远了?”
马脸汉子道:“不错。”
蒲天义道:“那也是我们的事,只要他不离开这条水路,我们就不会找不着他,说吧,他在哪儿?”
“算算行程,恐怕如今已经出海进入黄河口了。”
“是么?”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要是不信,我就没有办法了。”
“拿块什么令符的人,也在金无痕船上了?”
“那当然。”
冷超道:“这一船的粮食,你们打算运到哪儿去?”
马脸汉子道:“黄河口分舵,然后从陆路运往总舵去。”
“这一船的粮食,够你们吃不少日子啊。”
“那当然,要不然我们费这个事干什么。”
冷超又问:“一船水运不是挺方便的么,为什么改陆路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怎么交待,我们就怎么做,也许是为避万家人耳目吧!”
冷超道:“既然是为避万家人耳目,又为什么非经过‘天津卫’不可呢?”
马脸汉子摇头道:“抱歉,我答不上来了。”
蒲天义道,“你刚才说,金无痕的座船,如今已经出海进黄河了么?”
“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他是回你们总舵去,是么?”
“也许是吧,我们少主要干什么,是不必事先告诉我们的。”
“既是回你们总舵去,为什么非出海经渤海湾呢,北运河也可以直达山东啊,再说那汇入黄河的地方,已经在你们总舵门口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们少主想看看海的景色,要不就是他喜欢走黄河,不喜欢走北运河。”
李燕豪道:“看来,这位刘爷也只能告诉咱们这么多了。”
蒲天义道:“不错,就此打住吧。”
李燕豪一指闭了马脸汉子|茓道,把他掉在甲板上。
冷超道:“少侠,这家伙说的许是实话,他既把咱们当成了‘天津卫’万家的人,他就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李燕豪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蒲天义道:“只是这条运粮船非经到黄河口才改陆路,金无痕不走运河,非出渤海湾不可,这两件事启人疑窦。”
冷超道;“我想了半天,就是想不通。”
尉迟峰道:“管他呢,咱们走北运河,直捣他老窝等着去,不然救不了傅姑娘。”
李燕豪摇头道;“不行。”
尉迟峰道:“怎么不行?”
“这条运粮船既是接奉这么样一个令谕,若是没如期赶到黄河口去,必招他们动疑,必引起他们的搜寻,这么一来,咱们就打草惊蛇了——”
蒲天义点头道:“嗯,对,少侠顾虑的对。”
李燕豪接着又道:“还有,救傅姑娘要紧,救我忠义豪雄更要紧,倘若金无痕船经渤海湾入黄河口是另有什么用意,以便让哈三施展什么阴谋,咱们若是到东平湖去等他,岂不又造成一项损失。”
冷超两眼寒芒一闪,道;“对,少侠想得周到,那些东西一定有什么阴谋。”
李燕豪道:“诸位哪位知道,由渤海湾进黄河口,到东平湖这一段水路之上,可有我什么忠义豪雄活动么?”
蒲天义道:“一时还想不起有什么人物在那一带活动。”
冷超道;“就是有,他已经进了黄河口,咱们落后他这么远,怎么追得上、赶得及?”
李燕豪道:“冷老,怎见得他一定进了黄河口?”
蒲天义道;“对呀,适才那姓刘的说的话,未必全可信。”
冷超道:“不管可信不可信,只有一个办法,尽快追。”
李燕豪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为免被他们发现,打草惊了蛇,这两条船咱们都不能放弃,蒲帮主,把金家船帮的人闭上|茓道,扔进底舱,让弟兄们尽量换上他们的衣裳,然后把人分两部分,各乘一条船,即刻启碇,顺流赶它一阵。”
蒲天义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到片刻工夫,两条船先后启碇,顺流而下,一同把帆扯满,借一帆顺风,快泻如箭。
走在前头的双桅大船,由冷超、魏君仁、尉迟峰坐镇,冷超发号司令,负责指挥。
李燕豪、蒲天义跟艾姑娘、姬搔翠、单超、海珠、紫琼二婢,则坐后头那条船。
两条船高点金家帮灯号,一前一后顺流疾驶,李燕豪等则坐在船舱里说了话。
李燕豪把刚才在那条船上的情形,以及所采取的对策告诉了艾姑娘,想听听艾姑娘的高见。
艾姑娘对李燕豪分析金无痕绕渤海湾的道理,完全赞同,然而对于这船粮要等过“天津卫”,经渤海湾进入黄河口以后才改陆路运的理由,却表示了不同的看法。
她说,金家船帮此举并不是为避万家人耳目,而是这条运粮船另有任务,而交付任务的地点,必是黄河口那处分舵。
因为,既过了天津卫,实在不必改用陆路运粮,必是这条船另有任务,不能有太重的负荷,所以才把粮交由陆路运往总舵。
不能说艾姑娘的分析没道理。
至于这条船要接受什么任务,谁也不知道。
不过,好在到了黄河口的金家船帮分舵以后,必能把真相弄个清清楚楚。
谈谈这些,又谈谈别的,不觉更深了,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河水拍船的轻响,偶尔风劲些,船桅发出“吱”地轻响。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跑了多少年的,但赶船夜航的情形却不多。
天天有一个夜,但是少有今夜这么美,宁静的美。
大家都有一个感触,这个感触,起自宁静间的一刹那。人,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尘念全消,浑然忘我。
这种感触是,江湖厮杀,争名夺利,历为何来,谁都没说出口。
因为这些人都不是为私斗而厮杀的人,他们为的是一个大目标,神圣的大目标。
所以,他们的厮杀是可歌可泣,即使牺牲,也是壮烈的。
艾姑娘这位神仙般人儿,为这美而宁静的一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人如神仙,吁的气也像芳兰。
在这些人里,蒲天义是英雄,是豪杰,忠义可风,但,毕竟他沾的尘俗多了些,他以为姑娘倦了,当即站了起来道:“姑娘就在这舱里,将就歇一会儿吧。”
艾姑娘想解释,但她没解释。
李燕豪知道艾姑娘为什么吁这一口气,但是蒲天义已经站了起来,艾姑娘都没说什么,他又怎么代人解释。
李燕豪跟蒲天义出了船舱,蒲天义去了船尾,李燕豪去了船头。
船尾,有几个轮流掌舵的穷家帮弟子。
船头,却只李燕豪一个人。负手卓立,衣袂飘飘,这正是,乘长风,破万里浪。近处的河,远处的山,寸寸都是画,寸寸都是锦绣。
李燕豪陡然间豪气干云霄,武穆的那阕“满江红”,险些冲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艾姑娘那甜美、轻柔的话声,如从天而降的一串仙乐:“水上的夜,好静。”
李燕豪回身,却只艾姑娘一个人,艾姑娘一双闪着光亮的清澈眸子远望着。
“是啊!”李燕豪轻轻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水上的夜这么静,这么美。”
“我也是第一次领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轻吟罢,她接着说:“我知道寒山寺的钟声,为什么夜半能到客船了,因为夜太静,尤其是水上的夜,是不是能这么解释呢?”
李燕豪笑了。
“你笑什么?”艾姑娘凝讶问:“我说的不对?”
“不是。”
“那你为什么笑?”
“笑姑娘太痴。”
“呃!”
“你偏选上了这一首,寒山寺的钟声够嘹亮,什么时候都能够到客船,只不过,枫桥夜泊尤其是夜半,听见寒山寺的钟声,别有感受罢了。”
“我领教了。”
“好说,我也获益匪浅。”
“怎么说?”
“对姑娘,我又多认识了一层。”
“呃,哪一层?”
“痴!”
“是么?”
“当然,只有在不自觉的时候,姑娘才会流露出这份最真、最纯的痴来。”
“那么,你是说我平素都不够真,不够纯了?”
“不,姑娘别误会,并不是姑娘平素不够真、不够纯,而是平素姑娘把它隐藏得太深了。”
“我不懂。”
“姑娘不会不懂。”
艾姑娘的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把我自己所有的,都无遗地表露在人前呢?”
“没有人强迫姑娘这么做,也没有人能强迫姑娘这么做,一个人有权保留自己的任何东西。”
“这不就是了吗?”
“只是,姑娘是否觉得,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真与纯,是最感人的,也最能引出别人的真与纯来。”
“你是这么想的么?”
“难道姑娘不是?”
“我刚才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真与纯,有没有感动你呢?”
“我深探的被感动。”
“那么,我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真与纯,有没有引出你的真与纯呢?”
“要是没有的话,我就不会跟姑娘说这些了。”
“受教了,我也多认识了你一层。”
“呃!”
“你把你的真与纯,也隐藏得够深啊。”
李燕豪微怔,旋即一笑;“姑娘,没有你的真与纯,哪来我的真与纯。”
“为什么你不先表露你的真与纯呢?”
“姑娘,那是要看情形的.”
“什么情形?”
“一个人不自觉表露自己的真与纯,必须受外来的影响,否则他不可能不自觉地表露出来,而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表露出来的真与纯,才是最感人的,如果常表露真与纯,我不敢说它不感人,但绝不会感人至深。”
“这种情形恐怕也有例外。”
“姑娘指教。”
“好说,心智深沉的人应该例外。”
“不错,可以这么说,喜怒不形于色,就是其中之一。”
“可见,你我都不是心智深沉的人。”
李燕豪笑了,艾姑娘也笑了。
就在这互相凝视一笑中,艾姑娘又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她一直深深隐藏着的,那是一双明眸中绽射出来的动人异采。
可惜,这动人异采出现的太短暂了,就像是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旋即,她把一双眼波投向水波;“张继要是知道他这首‘枫桥夜泊’,引出今夜这么一番道理来,他泉下应该瞑目了。”
“呃!”
“文人,尤其是杰出的文人,都有他天赋的灵性,否则,他就无以成为杰出的文人,他的躯体纵然已随草木同朽,但是他的灵性是长存不灭的,既然灵性长存不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有这种说法么?”
“我是这么想的,也许别人会指为荒谬。”
“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那是因为姑娘够痴。”
“又是痴。”
“不痴的人是绝不信这种说法的。”
“这么说,你我都够痴。”
“是的。”
两个人再一次地互视而笑,这一次,两个人都流露了那一直隐藏着的,只是,艾姑娘的流露,比头一次的时间略微长久了一点。
接着,是片刻令人窒息的宁静,这份宁静,也使得两个人微微有点不安。
艾姑娘轻吁一口气,打破了这分宁静:“夜很深了。”
“是的,夜已深了。”李燕豪轻轻应了一声。
水上的夜风,微有凉意,艾姑娘一袭衣衫,再加上她那玉骨冰肌,令人有不胜单薄之感。
李燕豪道:“有点凉了吧?”
“还好。”
“要不要进舱里去?”
艾姑娘微摇头道:“我舍不得。”
艾姑娘知道,她一再地流露出了她那份“痴”,可是她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再流露,一再情不自禁。这些,都是她隐藏了多少年的。
难道真如李燕豪所说,这是受了外来的影响,可是为什么自她懂事以来,就从没有遇见过这种外来的影响呢?
她不明白,却好像又有点明白。
她战懔了,在心底战懔,只有她自己觉得出。
就因为这发自心底的战懔,她说:“我还是回舱里去吧。”她走了。
李燕豪没有留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但是,他感觉到,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怅然袭上了心头。
他觉得,河面上好像升起了雾,一片薄薄的雾。
这片雾,挡住了他的视线,也蒙蔽了他的敏锐听觉,直到蒲天义走到他身边说了话,他才猛然警觉到:“少侠。”
“呃,蒲帮主。”
“少侠不累?”
“还好。”
“少侠不用烦,该得到的,是绝丢不了的。”
李燕豪霍然转头:“蒲帮主是提‘虎符剑令’?”
“不错,也还有别的!”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谢谢帮主。”
“两位都是人间奇英——”
“蒲帮主,我认识她还没多久。”
“不必久,少侠。”
“不然,我不了解她,似乎她也不愿让人多了解。”
“我看得出,她们那几位,是个很奇怪的组合,单、姬二位能任她驱策,也太不寻常。”
“我也是这么想。”
“少侠有没有发觉,她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慑人威严,似乎,她是富贵中人。”
“呃,”
“少侠没发觉?”
“没有。”
“少侠应该多留意。”
“蒲帮主是说——”
“目下我还不敢说。”
李燕豪心里着实震动了一阵,尽管他以往没留意,可是如今经蒲天义这么一提,他也觉得确实有点,艾姑娘的确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言谈举止也确乎像是富贵中人。
“假如艾姑娘她真是富贵中人,那么她的身份就用不着多想了——”
“如果她真是,她怎会跟我出京来,联手对付哈三?”李燕豪问。
蒲天义道:“也许我看错了。”
“咱们现在就假定她是。”
“她似乎没有理由帮少侠对付哈三。”
“是啊。”
“只有一种力量能促使她这么做。”
李燕豪明白这种力量是什么力量,脸上一热,道;“我一直没有觉出什么来。”
“也许时机还没到,不过也有人不愿意过于表露。”
“她不计后果?”
“我所说的那种力量,能让人不计一切后果.”
李燕豪默然了,他在想,究竟事实是不是像蒲天义所说的那样,他很快就会得到了结论,恐怕是的。
只听蒲天义又道:“还有,少侠,如果我没有看错她,恐怕她的身分还较哈三为高,权势也远较哈三为大,否则她奈何不了哈三。”
“恐怕蒲帮主没有看错,我想起来了,她命单,姬二人挡过北派穷家帮的追兵,而后北派穷家帮的人就没有再追赶、再拦截马车了。”
“少侠,那就离我的看法更近了。”
“在他们之中,身分比哈三高的,不在少数,只是权势比哈三大的却不多,她会是——”
“目下不敢断言,只有慢慢的往后看了。”
“怪不得她京里那么熟,怪不得她能打听到哈三已经出了京。”
“少侠,不管怎么说,她对您总是一大助力。”
李燕豪强笑摇头:“未必,咱们还不能确定她的真正意图究竟何在,也许她是比哈三还难对付的一个敌人。”
“也许,不过以我看,她是敌是友,那还全在少侠,少侠能使她成为敌,也能使她成为友。”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蒲天义道:“往后看吧,不过,奇女难得,我衷心希望她是友不是敌。”
李燕豪没说话。
口口口
天亮了,晨曦金光万道,照耀在波面,照耀在船上。
李燕豪还在船头站着,一动不动,一阵晨风拂动衣袂,像座挺拨的石像。
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步履声,他也听出是谁来了。
他先开了口:“姑娘起来了?”
“只能说我又出来了。”
“姑娘没睡?”
“没有,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在船上过夜,不习惯!”
李燕豪笑道:“姑娘不是天生的江湖人。”
“这话什么意思?”
“江湖人都能随遇而安。”
“你不也没睡么?”
“我是不想睡。”
“怎么知道我就想睡呢?”
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艾姑娘却又道:“昨天晚上我回舱以后,想了大半夜,一直到刚才才做了决定。”
“什么事让姑娘这么劳神费心?”
“我觉得我们不必到处跑,去找金无痕、哈三他们。”
“姑娘的意思是——”
“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咱们攻他们总舵去,只要能掌握了他们的总舵,还愁金无痕不乖乖回去吗?”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只是傅姑娘掌握在金无痕手里——”
“我知道,你心悬那位傅姑娘的安危,但是像如今这样,你找不着金无痕的座船,不是也不能救人吗,何如给他们个釜底抽薪,让金无痕自己找上来?”
只听蒲天义的话声传了过来:“艾姑娘说的是理,我赞成。”
蒲天义大步走了过来。
“两位,”李燕豪道,“‘虎符剑令’在哈三手里,我要及时——”
“少侠!”蒲天义道:“哈三行踪飘忽,咱们不容易找到他的,尤其是在水上,运河四通八达,更能到海,有长年活跃在水上的金家船帮跟他狼狼为奸,咱们上哪儿找他去,等到出了事再赶去,总是迟人一步,还是阻挡不了他,与其如此,何如照艾姑娘的釜底抽薪办法,来个先发制人。”
李燕豪沉吟未语。
艾姑娘道:“你要是真不愿这么做,当然我们还是听你的。”
“不。”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请蒲帮主通知前船,咱们直驶东平湖。”
“遵命!”蒲天义立即领命而去。
艾姑娘看了李燕豪道;“你很能从善如流。”
“姑娘高见,我自当遵从。”
“恐怕不是蒲帮主说话,你还不会听我的吧?”
“那怎么会,对的永远是对的。”
“好一个对的永远是对的。”艾姑娘笑了笑,眼波流转,瞥了李燕豪一下:“那位傅姑娘,她究竟是……”
“不瞒姑娘,傅姑娘是傅青主先生爱女。”
艾姑娘满面讶异,“啊!原来她是傅青主先生的掌珠,傅先生是位奇人,他的女儿,也必是位奇女。”
李燕豪道,“傅姑娘称得上是位奇女。”
“长得很美?”
“奇与平席,不是以美丑来衡量的。”
“她会武?”
“不会。”
“学问很好?”“家学渊源,应该不差。”
“似乎让人觉不出她奇在何处?”
李燕豪笑笑道:“要是没见过姑娘,只听说姑娘文才武学都很好,也未必认为姑娘是位奇女。”
“真会说话,一句话捧了两个,我非要瞻仰瞻仰这位奇女子不可。”
“我相信,你们两位都不会让彼此失望的。”
“但愿如此了。”
口口口
顺水而下,再加上一帆风满,日夜连赶,没有几天工夫,便进入了黄河,李燕豪吩咐船靠黄河北岸,暂时停下,把冷超等邀过船来共商大事。
冷超道:“少侠,东平湖口,听说是金家船帮总舵的门户,咱们用金家的船混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蒲天义道:“未必,咱们不懂他们的旗号,也不能离他们太近,只要他们一打旗号,或者是挨近一点,咱们非被拆穿不可。”
冷超道:“到那时候,咱们也闯进东平湖了,怕什么?”
蒲天义道:“能尽量小心还是尽量小心的好,水上搏杀,咱们吃亏很大,万一再让他们把船凿沉了,只怕咱们一个也跑不掉。”
艾姑娘道:“对了,这一层咱们倒没想到,真到那时候让他们把船凿沉了,咱们就自身难保了,还想干什么别的。”
尉迟峰道:“那么咱们舍舟登陆,从陆上捣他们的贼窝去,”
蒲天义道:“驼老有所不知,金家船帮的总舵,是建造在东平湖的水中央,不坐船,难道咱们Сhā翅飞渡不成。”
尉迟峰皱眉道;“这就难办了。”
冷超道;“说不得只好冒险了。”
李燕豪道:“我想不碍事,真要起了搏杀,咱们且战且走,真等他们凿沉了船。恐怕咱们已经上了他们的总舵了。”
魏君仁道:“还有个办法,他们凿咱们的船,咱们就往他们船上跳,看看他们能一连凿沉多少艘。”
蒲天义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前船改为后船,后船改为前船,除了穿他们的衣裳的弟兄们以外,其他的人一概隐身舱中,非万不得已,绝不先动手。”
就这么决定了,后船改为前船,李燕豪等坐的船在前,冷超等的船在后,横渡黄河向东平湖口行去。
就在东平湖口,停泊着两艘双桅大船,不用说,那是看门的。
好在只是看门,并没有挡住门,湖口宽阔,那两艘船一东一西,距离至少在五十丈以上。
船桅上高点金家船帮的旗号,大家镇定而不失警觉,借一帆风,让船往里走。
托天之佑,那两艘守门船没动静,居然顺利地混进了东平湖口,可是一进湖口,大家就怔住了。
东平湖水中央,聚集着几十艘大小船只,那里是金家船帮的总舵。
明知道,金家帮的总舵,让这几十艘大小船只挡住了,可是,这几十艘大小船只,稍时怎么通过去。
事到如今,李蒸豪只交待了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只有进,不能退。”
李燕豪刚交待完,只见一艘浪里钻,从那一堆船只中驶出,破浪疾进,驶了过来。
两个人,一人立船头,一个操舟。
蒲天义叹道:“单这操舟的手法,就够咱们这些陆上跑的学上好几年的。”
艾姑娘道:“准是奔向咱们来的。”
李燕豪道;“让它驶近,让人登船。”
两下里相向而行,都够快,浪里钻尤其是快,不过转眼工夫,两下里已来近,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停船。”
李燕豪吩咐道:“停船。”
船慢了下来,浪里钻到了船头下,一条黄影冲天而起,直上大船船头,是个中年汉子,他一上船就叫:“你们怎么搞的,进湖也不打讯号,舵外的船不让,你们怎么靠泊码头?”
一名弟子应道:“您别见怪,是我们疏忽。”
“疏忽,你知道该受什么罚——咦,你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名弟子急中生智,不说话,朝船舱指了指,那中年汉子上当了,一脸异色,直奔船舱,刚推开舱门,蒲天义的手已经落在他腕脉上,一下就把他带了进去。
中年汉子大吃一惊:“你们——”
蒲天义冷然道:“要命的就别吭声。”李燕豪道:“告诉你坐来的船,让他前行开道,通知让路。”
中年汉子没吭声。
蒲天义不客气,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肩井”,两下里同时用了力,中年汉子受不了了:“我说,我说。”
蒲天义手上一松;“干什么非吃罚酒不可,说。”
中年汉子扯着喉咙嚷道:“前头走,让舵外的船让让。”
话落,水响,浪里钻驶出大船船头下水域,往回飞驰而去。蒲天义道:“跟上。”
大船当即跟了上去。
李燕豪问中年汉子道;“金无痕在总舵么?”
“你们是——”
“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答我问话。”
“不在。”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没跟总舵联络。”
蒲天义道:“金老头儿呢?”
“我们老帮主早就过世了。”
众人心头一震,李燕豪道,“怪不得。”
“胡说!”蒲天义道:“金老头儿死了,江湖上怎么会不知道?”
“我们少主不准发丧,不准说出去。”
“为什么?”
“少主没说,我们也没人敢问。”
“有这种事……”蒲天义沉吟道;“金老头儿怎么死的?”
“不清楚。”
“不清楚?”
“我们少主没说。”
蒲天义沉吟未语。
艾姑娘道:“你们亲眼看见你们老帮主过世的么?”
“那倒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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