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归宅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身形与凡人无异,尤善植奇花异草珍药,濯然而名,花同华,故名芳华兽。——《异志谈》
--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男人与生俱来的倾醉轻语,明显带着诱拐的口吻。
他的手很温暖,
从来就只有人骂我臭乞儿,却没有一个人这么牵过我。
于是小小不懂事的我,沦陷在一己口腹与他的美色中,为了区区一个温饱,点了点头,任由着他牵着,乖顺又扮着小腼腆,内心犹如一江水,澎湃。
大街上比较清冷,偶尔有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气息微弱,半阖着眼,倚在石阶上,有一个小乞儿披着一麻布褂子,伸着手挡在他面前。
呦……干嘛乜,
不会想拦路打劫吧。
我仰着脑袋,掀着眼皮望了一眼美人。
他像是没了兴趣,不闻不问的。
这孩子虽然脸蛋脏兮兮,那股机灵劲儿没法说了,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往我们相牵的手上瞅,甚至还一路小跑着跟上来,试着用手来拉,却被美人他挥着袖子推开了。
我以为他脾气很好,
结果,似乎不是……
“记住,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枝上柳绵狂飞,徐徐的风吹鼓着他的袖袍,阳光下他的那张脸美得让人看不大真切,似乎有中淡淡的皎洁的光在周身笼罩着,竟用这种柔态说这么病态的话,何况他的手以一种执着的意味拎着我的。
一脸的清淡表情。
我沉默了。
他亦不多言,就这么不声不吭带我穿过俗香扑鼻的花巷,直往那偏僻人烟荒芜的林地深处带去。
我惧了,抽着手想跑,却被美人拉得更紧了。
听说,有些人就喜欢拐小叫花子做娈童,还往那偏僻地方带。
也听闻,穷人没东西吃,可有些富贵人平常的东西吃腻烦了,就喜欢把五六岁的小孩洗干净,清蒸了吃,当然……这也得往偏僻地方去。
这一路跟着,抖得慌,身子虚得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跟不上他的步子几欲摔跤时,他旋身轻轻将我搂着,抱起来,我这叫一个受宠若惊。
呆了。
“别乱动。”
美人的身上有股异香让人安心,闻这香乏了,那温软的语调继续在我耳边响起,“家,快到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
似乎很重要。
我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倦意竟像潮水一般突然袭来,靠在他暖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
在最寒冷饥饿交迫的日子,老乞丐抱着我说,命苦的孩子,你本该大福大贵的,忍着咬牙挺过来……你的娘会来接你。
这个梦做了多久,我并不知情,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木雕的床上,房梁似乎在晃……不,是床在晃,温软的被褥,就像是某人的怀抱,一股子异香袭来,浑身都有这种说不出的畅快,很熟悉的感觉。
琢磨琢磨……
热乎乎的气息拂上了脖颈,一时缓一时疾,却有绵绵不断,痒得没法说了。我一翻身,正巧跌入一个人的怀里,那脸便映入我眼前,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美人如玉兮隔云端,近看兮……
一双丹凤眼便似瑜玉,澄亮清澈,眼尾略弯,左眼下方一粒精致的朱砂缀在白皙的肌肤上,仿若皑皑白雪中的冷梅,红得让人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心肝一阵乱跳。
没来由的……就直怔怔的发呆了。
俺活了这小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看一次,入迷一次。
“醒了么?”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温柔清脆,有些低沉但煞是好听。
“嗯。”我恍惚出神,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他,如今再一瞧,真有些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
老乞丐说,我的娘眼下有一颗泪痣。
终有一天,会回来接我。
望着他一张脸,我又呆傻乐了。
“屋后面有清泉,换洗的衣服在床头,净身后就来前庭吃饭。”他直起身子,撑着手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前顿了一顿,“你身上那股什么味儿,不洗干净别进家门。”
我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那身白衣飘逸脱俗,身形纤秀却竟有些仙风道骨。
垂下头,小心肝儿颤呢。
乖乖……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说来也怪,
为什么在这么多人中他偏偏选了我。
难道他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看不得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可他却分明对街上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不闻不问,也没见施舍半个子儿。
难道……
他真想养娈童或是吃小孩?
可是,在路上拦着他的那个小乞丐,更机灵,五官也比我更好看,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没道理……选我,不选他啊。
我一脸狐疑。
换洗之后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席瘦弱发育不良的身子裹在略偏大的衣袍里,一张脸无论怎么洗还是有些脏,头发像草一样枯且黄。
怎么看都像个毛头小子。
也难怪,他会给我一个男式的袍子,不过无论怎么样……都有新衣裳了,知足了……
到了前庭,美人已经坐着等我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一碟青葱白豆腐,一大碗红烧肉摆在我面前。
“吃罢。”他抬手指指桌上的菜。
肉……
肉肉肉肉肉。
我也顾不得其他,夹着箸横扫了过来,右手抖簌簌地做着扒的姿势,狼吞虎咽却也含糊着说,“你……不吃么。”
他只是笑望着我,并不动箸。
“我不习惯吃这些。”说完便起身接了一盆清水,将手泡在里面,徐徐离去。
奇怪的人。
哪有人吃不惯饭的,难道这些都是……特意做来给我吃的?
我笑眯了眼。
看来住在这儿也不坏。
第三章 义父芳华
仙人都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我抱着这个疑问,活了整整三天,直想拿拳头砸胸,太憋闷了。
这几日,美人都是看着我吃,然后就束手出去,过了大半会儿才一脸心满意足的回了宅子,然后一整个下午就躺在竹席上假寐。
他也不给我安排活儿做,
也很少与我说话。
像是彻头彻尾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哪怕我为了提高知名度,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不正眼瞧我一下。
虽然他这么在精神上虐待我,却每日按时做好了三餐,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
就好像,我不是被他领来使唤的,而是原本就是让我享福……
真是,诡异的一个人……
晌午。
他照例又做了一些汤菜,摆在桌上,筷子也不动一下,直接无视我,撩起袍子出门了。
我紧张的扒了几口饭,用袖子一擦嘴,躬着身子,摒住呼吸,小贼似的尾随其后。
他这宅子建得很偏僻。
周围都没有邻里,宅后头一片草药。
绿树阴浓夏日长,一池水泛碧波,也让人感到无限的凉意。
一席白色的身影隐没在古树林里。
咦……
奇怪了,这个人怎么一声不响地溜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顶着炎炎烈日,我一路小跑。
趴在一株古树后头,悄然探头望去。
乖乖……
我看到那美人腾空一跃,碧池上倒映着身影,白袍翩跹,足尖在池面上轻轻一点,涟漪都没泛一个,只见他玉手一探,我还没瞧个清楚,他便身形一晃又缓缓落到了地上,那身姿美得仿若仙子,只是手上多了一株莲花。
啊……看不出来,这么有情调。
大热天的,飘着轻功到池面上采莲,够小资啊。
正当我欲抒发内心的澎湃。
美人如画,
长发纷飞,缤纷落英。
他动作极美的将一片片水灵的莲瓣扯了下来……请记住,他是用扯的……然后拈起来,放入嘴角含着,嚼了起来。
他这表情……
似乎是正在尝试人间美味。
我忙死死趴着古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神仙似的人飞上,一瞬间的工夫,采撷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手一拧,斜躺在树杈上,全数塞入了嘴里。
看完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我完全呆若木鸡了。
他吃相很雅致,微抿着的唇型,弧度有些张扬却很是性感。
倘若他吃的是五谷杂粮,
我会觉得,此时的他会更迷人。
哪有好好的饭菜不吃,偏吃这人不吃的……
等等,
俗话说,很多世外高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他武功这么高……一定和他吃的有关系,莫非这些花能提升内力?
对,一定错不了。
于是,
我一脸的贪馋模样,跑到他树下,蹲着,仰头,只差没摇个尾巴了。
他低头望着我,也不动声色,那眼神却分明在说,你怎么跑来了。
我装傻充愣。
他偏头,嚼了嚼。
我直勾勾的盯着,激动又崇拜的望着。
“……要吃么?”终于,他开了口。
我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他真的好大方,我这手还没伸出来……他就给了我一大把,我低头闻着。
香……
可是闻不出什么特别的。
这年头没东西吃,树皮我都啃过……可是花却不吃的,因为分不清毒和不毒的,重要的是口感不好。
这个……
或许,不一样。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了一下。
一时间苦不堪言。
难吃极了,又苦又涩,唯有一股花香在唇舌间蔓延。
这根本就是很寻常的花么,他这不整人么……啐……舌根都是麻的……
他眼弯弯的。
TNND欺负人。
“好吃么?”
“他妈的,压根就不是人吃的。”
“没错。”他一手徐徐的撑在头,半躺在树上,那姿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望着我,水杏凤眼,一粒泪痣,别有种说不出的风韵,“这不是人吃的。”
那他吃……
岂不是,自己骂自己了?
他似乎是在阐述一种事实。
总之,说不上来,一本正经儿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倾身望我一会儿,倏地一下跳下了树,溅落了一地的残花红杏。
他的表情冷冷的。
啊……
大爷,您不是就生气了吧。
我的长期饭票哇,白花花的米饭就岂能看它这样遛走鸟……
想到得罪了他,以后或许又要回去过着那生不如死,饥饿难耐的日子。
于是恶从胆边生。
撩起袍子,急疾追上前去,一把就从后面搂住了他。
很温软,
又很香……
这感觉,就像是每夜温习了很多变,回味了许久的滋味,于是我喊出了让我们二人日后回忆起来,都抖个不停的一声,“娘……”
他身子一抖,像是被我吓着了,想拉开我。
我愣住了,知道闯祸了。
哎,真丢人啊。
于是,索性小胳膊用力,把他楼得更紧了。
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无奈又挣不脱,随即只好轻轻拍着我,等我抽噎着平息了才拉远我,单膝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脸与我平视,眼中带着点无奈、恼怒与一丝心疼。“听着,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但我不是你的娘……而且……”他声音低沉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努力不让人察觉的什么“而且我是男子,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我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着他,一瞬间观察到他眉间极力掩藏的忧伤。
可惜当时,却懂得太少。
许多年后我都很后悔,
因为在那之后,我喊了他一声,“义父。”
第四章 宅里趣事二三
义父每天重复做的事情有三件:
一、睡觉。对此他深谙此道,一旦和衣躺下来,几乎可以睡上大半天,不起床。
二、种草药,睡觉余下的小半天,他用来种小草,摸小花。
三、吃花,这一步骤用去的时间很短,只是,在这之前为我做饭的时间会要用得比较长。所以可想而知,我还是占在了义父心里三分之一的地位。
叼着笔,琢磨了一下,
将这些用小楷字工整的写下来后,把宣纸折了三折,塞进床底下的小木匣子里。这里面已经半满了,都收着一些我平日里练书法的小字条。
真无聊……
我长吁一口气,趴在桌上,低着头拽着宽大的袖口……发呆。
这是件男式的袍子,
浅紫色,布料凉且柔软,大夏天穿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爽无比,这怕是上等的料子,义父平日里也穿过这件料子做的袍子。
可是……
为什么又是男款,而且尺寸也不对。
跪在椅子上,撑着手,撩起袍子一把抓过案上的铜镜,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眼是眼,鼻是鼻的,
揪起头上的小毛发拉到眼前,眯起,打量了一番……嗯,还是那么枯黄。
但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脸圆润了不少,
只是皮肤依旧那么黑,
以前当乞儿的时候,也没功夫洗澡,一个个都是脏兮兮的,也不觉得什么……可如今跟芳华住在一起,他整天香气袭人,那皮肤也如一池的霜雪,对比之下我就有些自惭形秽。
其实这也没什么,
只是他美得像女子。
而我脏得像小子而已……只是也不知道为何,无论怎么搓澡。
这浑身上下还是干净不了,低头嗅一嗅……
似乎还有股味儿。
— —||难道是我多疑了么。
“勺儿……”一旁的床上那一裹被褥动了动。
我继续拧着小胳膊上的皮,发呆,独自琢磨着。
“勺儿,给我一口水。”那床被褥那掀开了,一头乱发以极诱人的姿势,散乱了一枕头,他的睫毛长长的,有些抖动,眼角下的朱砂妖艳得有些惊心。
我点头,
啪的一声,摔倒,趴到了地上,
一抬头,正对上他撑着手,望向我的眼,那眸子如月色般缱绻,竟有几分怜惜之情。
心怦怦乱跳。
我胡乱的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利索的倒了一杯水,双手捧过去。
“不待你这么不讲究的,”芳华笑了,摇着头有些无奈,“哪有直接把手抹身上的,新买的袍子又脏了。”
“不敢了。”我老老实实的承认鸟错误,半懒地掀着眼皮望着他,“我下回儿一定擦干净了再抹身上。”
他气竭。
不再理我,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我搬着小板凳,坐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痴痴呆呆的看着。
话说他饮水的姿势真是好看得不行了,一手托着,另一只拿袖子遮住了半张脸,举手投足都像是很有气质的高贵人物……
我有模有样的学着,
却被他瞟了一眼,喷了我一脸。
……介,感情好,凉快。
我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
他低头咳嗽着,肩不住的抖。
“义父,”我拿着袖子擦着脸,却被他斜乜一眼后,很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小绢子,抖一抖,继续擦……嗯,深吸一口气,不愧是被他含过的,那水都泛着一股儿动人的花香,啧啧。“你为何总叫我勺儿。”
他一愣,“你以前有名字么?”
“没有。”
他们叫我小弃儿,叫花子,乞丐,但这都不算是名字……
“那就对了。”他睇眄一眼,斜靠在床上慢悠悠的说,“你那后面的髻抓得跟那小揪一样,就像一勺柄。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这下换我气竭了。
他徒然笑了,一把搂着我,
“你叫勺嬅。”
就这么抱着没了动静,待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抬头望着他,却发现他阖着眼,正很安心的睡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气死我了。
这个义父,看起来神仙似的,其实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除了会做那三件事外,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而且像是以前就过着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又得到了一件新做的袍子……这次竟比以往还要大,那袖子就要拖到地上了……简直是忍无可忍。
“义父,这衣服大了。”
“我也这么跟老板说的,他说小孩长得快,以后还能穿。”
— —||你也不用买够我穿五年的款式啊……我泪……
“义父,下回而可以不买这个款式么?”
他挑眉望着我。
我挺着还没发育的小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女的……”
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然后呢?”
— —||
没法沟通。
我以为他只是装糊涂……后来才发现,他压根就对女人没有概念。
这取决于这事过后的第三天。
我一路小憋着,跑到林间,低头簌簌地解了腰带,立马蹲着,灌溉了小花小草后,极舒爽的站了起来,却正对上芳华,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
“你是不是身有隐疾。”
“啊?”
“为何蹲着,不会尿湿衣袍么?”
“义父,我站着才会淋湿裤子。”
“怎么会这样……我来给你瞧瞧。”
他说完当真就要来撩我的袍子。
我一激灵,大感不妙,也不跟他多言,转身就想溜。
结果……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他有内功。
肩头一酸,一粒石子咔擦一声,蹦落了几下,直跌在我脚下。一时间浑身僵硬住了,动弹不得……
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就抚上了我的裤腰带,拉着裤子往下一扒……
我内心哭鸟。
他还真探手检查了一下,手指这叫一个灵巧,末了,鉴定完毕,顺道在我肩上擦了擦,解了我的|茓道。
我倏地一下跳开了。
他却凑了过来,眼里的同情泛滥成灾,“你什么时候自宫的?”
我这个憋屈。
他见我不答,也很是理解的点点头,束手走开了,暗自轻语,“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太监啊……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样。
都少了那玩意儿。”
我惊愕,气得浑身发抖。
娘的,有待这么污辱人的么。
我是女的!!!!!!!!!!!!
第五章 醉酒
我从来都不知道兽与人的差别在哪儿。
难道只在于,人吃五谷杂粮而芳华兽却懂得尝花瓣?
义父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待我更好,他是一只芳华兽,却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来的美丽。
每年的十月十日,义父都要会独自去一个地方,回来后他都免不了一身疲倦,雪白的靴子上沾染了黄|色的泥土以及一股浓浓化不开的香木味。
然后一整天都会待在宅子里喝闷酒。
活脱脱一副思春的怨男形象。
可我就喜欢看他喝,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与凡人一样,肆意放纵。
义父,长得真得很俊美,
一盏灯,昏黄且泛着柔和的光,
芳华眼角下的朱砂痣红似乎火,他睫毛长长,一片阴影遮住了眸,眉间极力掩藏忧愁,他就这么斟酒自酌,举手投足中数不尽的风流。
记得有人曾跟我说过,眼下的痣,皆为泪痣,此人一生命途多舛,情路坎坷。
芳华的酒量不好。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醉后他的话才更多。
“世人不是有一句话么,一醉解千愁。为何我却千杯不醉。”
他摇摇晃晃的想指着我,却发现定位不对,于是挥了袖子,不做无谓的坚持,继续捧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去。
衣衫都湿透了。
— —|| 他这还有脸称自己不醉,我呸。
我拿筷子夹着一块腌萝卜,拿馒头包着,塞进嘴里,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反手叩指敲了一下桌子,“义父,别这么浪费酒,好容易才酿了这么小半坛。”
他愣呆滞了,半晌才懂,护着那坛子酒坐下了,一双眸子直往我身上扫,这叫一个销魂,“你个臭小子,我养了你两年,难道还都不及这一坛酒。”
得,
您喝。
养了我两年,还都不知道我是一女的。
我摇摇头,斜乜他一眼,大大咧咧的,一脚踏在长凳上,探着身子撩起袖子夹了一筷子大肉,狠咬一口馒头堵住了嘴。
好女不跟醉男一般见识。
突然一双玉手探来按住了我的袖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路摸索着向下,
我一激灵,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叹一声不好。
那纤柔、毫无瑶疵的手指握住了我的筷子。
突然我就被他这么一拽,身子撞上了桌子边缘,正巧磕在了两团肉上,疼得我直做深呼吸。
……泪。
会不会影响发育啊。
原本就像个假小子了。
瞪死这个始作俑者。
“吃这个吃了一两年,都不厌烦么。”他蹙着眉头看着,芳华醉了,盯久了肉,低头启唇就着那筷子,就把那油乎乎的东西给塞进了嘴里。
啊啊啊啊啊……
这死人,又玩这一招。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不准吐。”
他脸一变,很憋屈。
好歹还是吞了。
笑话,也不知道现在肉价多贵。
“……还是这么难吃。”
“您这吃花的,就不该学我吃肉。吃不惯,下次耍酒疯的时候就不要和我抢。”
“其实,以前有人喂过我吃,”他把筷子一丢,一ρi股坐在长凳上,袖子一横,身子趴在桌上,声音也细微不可闻,“似乎味道不像这么难以下咽。”
啊,
惊天大报料。
我很八卦的凑过去问,“义父,曾经谁这么喂过你?”
他茫然的抬起头,眼神涣散,“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了那个人。”
饶恕我,
我脸上那鄙夷的神情实在是收不住了。
他突然望着我莞尔一笑,身子凑了过来,展着袖子把我捞入了怀里,那醉意像是能传染似的,连带着我也有些晕乎乎的了。芳华头枕在我的颈项,那一席长发乌黑油亮散乱了我一身,声音极是温柔,就像是一潭孕育了许久的春风,拂得我心乱极了,他睫毛轻微的颤着,带着股忧伤的,那眼下的朱砂像极了一滴泪,那么惊心,他说,“你这表情,与他真像……”
他从未用这样的声音与我说过话,
手臂更是拥紧了我,
那热乎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醉人的醇香,连带着我的耳根都被烧着了,只能听到被他拥着的身子,传来的,击打胸膛的心跳。
芳华此时一定很悲伤,他透过我在抱着谁……
突然间人也便得烦乱不堪。
“义父,你醉了。”竟然也不知道从哪儿腾上来的一股力气,将他推了开来。
一阵椅子倒地的声音,
他跌到地上,笑了,一粒泪痣抖着,芳华笑得气竭脸上却流露了很忧伤的表情,“……瞎说,若是我想,便能千杯不醉。”
我有些于心不忍,
都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蹲下身子想去拉他。
却被他拽着,一翻身,两人双双倒入榻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干嘛!!!!!
他拥着我,声音很寂寞,“陪义父睡一晚。”
我吞吞口水,
望着他那绝色的脸。
小心肝扑通一个劲儿的乱跳,忙一本正经的望向别处,手握拳一紧一松,都是汗。
真的……只是睡?
不过,俺这尚未发育的身子板,姑且也只能被他当做抱枕了。
果然,他阖上了眼,固执的搂住了我。
许久,气息匀称,像是真要睡了。
“义父,明年十月十日能带我么?”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抬头望着他的脸。
“嗯。”淡淡的话语只有一字,却也是承诺。
月色如潮水,倾洒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气混杂着酒气,弥漫在整间屋子,我身边的男子是我的义父,他有着倾城之姿。
可是……
我唯独忘了一件事,他酒性不好且容易忘事。
没看到这么神仙的一个人,睡相一点都不安稳,我被他滚来滚去,压在墙壁上一个晚上,浑身这叫一个痛,做了一晚的噩梦。
翌日,他醒来,拥着我。
我掀着眼皮看他,想看他对强行拉一未成年上床的罪恶行径作何解释。
结果,他斜乜一眼,悠然的说,“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说了一句话后,便没了下文,依旧是保持着护拥的姿势,只是那神情分明在说,所以下次你别再溜我床上了。
我愤怒了!
“义父,是你酒量不好,把我拖上床的。”我翻白眼。
“又胡说。”他一把推了我,徐徐起了身,摇着头一副长辈不跟小儿一般见识的无奈表情。
我被惊得瞠目结舌。
他清冷着一张脸,拿了面铜镜,慢悠悠地梳头,突然凑近了,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了指,摸了摸嘴上的油光。
他琢磨了一下,便缓缓侧身,撑手回头,疑惑的说,“勺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次义父喝酒,就不要逼我吃肉。”
— —||
我只求你下次,别跟我抢肉吃……
“你这什么表情,义父不会无缘无故训你,错了便是错了。”
我无语了。
泪……
“还有,我怎么一身都是酒味,”他站起身,闻了闻袖子,如月辉般清冷的一张脸,眼神却宠溺,“勺儿这就是你不对了,虽说咱么家的酒酿得比较多,你也不能纵容我拿它洗澡啊……”
我立马倏地起来,踹凳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死人……
娘的,
下次再酿酒给你喝,我不姓勺,姓瓢!
第六章 红木初现
十月十日。
终于等了一年。
我别的不行,记忆却是好到没法说,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这都要归功于芳华,因为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很容易忘掉。
芳华说,若是能做到不在意,何苦又要去惦记它,有时忘得一干二净不是遗憾,而是一种幸福。
— —||
很难懂,是不是?
所以对他这种要么不说话,一说就说些很长且难懂词句的人,俺一般不搭理。
叹一口气,
将手Сhā在袖里,吊儿郎当地,又去瞄了一眼皇历。
今天,是十月十日,
是个大日子,我与他的一年一约,在他醉酒那晚便定下了,所以就算他想耍赖,我也要一直跟着寻个究竟。
他一早便起了床,
我也安安分分的守在房里,扎了一个小包袱,坐在小板凳上翘首以盼。
听到宅院里关门的声音,
便激动得忘乎所以,用一根棍子戳着小包袱,穿了过去,扛在肩上。
就这么远远的跟在了他的后头。
他走的是一条极偏僻的路,
碧竹挺秀,翠入天笼着凉意,他一席浅紫色的身影隐入林中,他不时地抬手抚汗,偶尔能见袖袍随风轻晃,竟有别样的风情。
我迈着脚步,
一深一浅的踏着枯枝,
偶尔肩上那小木棍还被卡在了竹林间,弄出好大的声响。
可是,芳华似乎都没有察觉,那一抹背影怎么看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好容易穿过了竹林,
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香气,夹杂着药香与花味儿,人也为之一振。
挺起小胸,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一秒钟内,他身子一沉,便没了影儿。
我大惊,丢了包袱,双手找地,连滚带爬的探头,翘着ρi股望着……
一个悬崖,
竹林尽头便是陡峭的矮崖。
下面便是一个谷,平地里种着漫山遍野的花。
他便飞身而下,身姿优雅,衣袂翩跹,仿若一抹紫雾,美不胜收。
哎呀,我的妈……
我说他怎么够从容,都不怕有人跟踪。
原来是料定,旁人下不来。
怎么办,若是那小布料子搓一个小绳爬下去,就算把小遮羞布都用上了都还不够……
— —||
我忍不住,脚一蹬,小ρi股扭扭,朝后挪了挪……
只能趴着看了。
其实,就这么高高在上,
视野还真不错。
这就像个世外桃源。
只是,种了药草和奇花的地方,竟还有一片黄土地,隆起小山坡一样,就像一座坟。
芳华边站在那里发呆。
半晌,才徐徐俯下身来,一脚迈上了小坟,颇有些英姿焕发,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什么东西。
这么不敬的姿势,
却有着相反的悲伤的表情。
手下被他这么温情抚摸的……似乎是一小截默立在黄土里的火红枯木。
我眯起眼睛,
揉了揉,
放弃看这么有难度的东西,视线转移,漫不经心的一扫,望向了他的脸。
结果,震住了。
与他呆了这么些年,从没看见他那么寂寞过,似乎是陷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那么的不可自拔。
他浑身似乎浸泡在了过往的岁月中,
唯有,玉指还在动,轻柔摸过那根红木……
脸上浮现着笑,泪痣却像是在哭。
直到许多个年头过去了,
我才知道,那根枯木是芳华木,
因为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一截芳华木便是一个芳华兽,只是兽成形了木便枯了。
第七章 芳华兽
从竹林里回来了,我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像是窥到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让我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就犹如被鱼骨抵在喉,不上不下的,浑身有着说不出得难受。
宅子里空荡荡的。
芳华还没有回来……
小叹一口气,只身来到厨房,就着冷饭泡了些水,低头乖乖地挥着袖子扒了一些,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晚饭。
肚子填饱了,胃却更难受了,心里一头落空了,只想找些活儿做。
柴早已劈够了。
水也挑完了……
我只能撑着下巴在庭院发呆。
芳华总是一副坦荡荡的表情,不快不慢的责备我,说我睡得多,身子又爱犯懒,旁人都是养孝子,他却栽培了一个爷儿。
其实,
就算我凌晨起床,撩起袖子准备开工,却发现灶火已经燃了,换洗的衣袍也被晾起来,宅里的一切都弄好了。
我知道,他不舍得让我做些粗重活儿。
义父是个好人,虽然他总是那么表里不一。
不过,我却想与他呆一辈子。
天渐渐暗了。
我偏头,望望门外。
芳华却还没有回。
有几株草药成熟了,花开了不少,
可是似乎却没平日里闻着香了……这儿少了一个人的身影,还真有些寂寞。
啊啊啊啊啊……
烦。
拖了一把扫帚,就直往书房里奔去。
砰的踢开了门,
我却呆了。
一屋子这叫一个乱,搁在架子里的书少了许多,有些横七竖八的跌在地上,案上也有不少,只是更大的空间被一张纸所占了……
啊,稀罕事儿。
看不出义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是做诗还是描画?
虽是被砚台压着,纸仍旧被窗外的风吹得,掀开抖了三下,簌簌一阵响动。
笔静静的躺着,细毛上的墨迹有些干了。
我凑近一看,
一张为完成的画,山山水水,一个绝代男子正在奏琴,眼下的泪痣分外醒目,一席红衣衬托得风流无比。
山川云间,月挂高。
岸边另一席身影正执手吹箫。
可是,面容却只有淡淡的轮廓,流畅的笔锋却在此处停住了,并未再延续下去。
我迟疑了一下,
没敢去动它,只是把纷乱摆放的书册捧在手里瞄了一眼,准备分门别类把它们尽数摆好。
举手抬袖之间……
突然一张绢布飘了出来,落在案上,似水一般下滑,轻飘飘地跌到了地上。
我一激动,立马有了兴致。
按照常理,
一般这隐秘夹在书中的,不是那情诗小曲儿,就是武功秘籍。
俯下身,把它捞在手里。
朝门外看了一眼,义父还没回来。
将它抖开,拍掉灰,摊开捧在手中。
光线有些暗……
看不太清楚,只觉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那字儿俊秀,写得极是工整。
打火石一时半晌也找不到,
灯自然是没法点燃了。
我捧着那玩意儿大步走至窗前。外头透着一稀淡且温暖的月辉,正巧照在了那柔软的绢布上面。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身形与凡人无疑,尤善植奇花异草珍药,濯然而名,花同华,故名芳华兽。”
啊……
芳华兽?
那不是指的义父?
我眯起眼睛,傍着墙,抬着袖子将那绢布凑近了光线,匆匆看了下去,
“芳华兽,少言,神色多寂寥。肤白如凝脂,终年异香,眉眼下有朱砂痣,泪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之。兽亡后自浴火海,化为一截枯木,曰芳华木。此乃芳华兽之精魄,可解万世之毒。如将木埋入土中,将药草、花瓣碾碎加之晨曦露滴哺之,一月后枯木红而似火,质地如玉,再二月,木上长出四肢,颜色褪淡,再三月,木出五官,似成年人,既而木质变柔,白而无暇,又四月,木根断,芳华兽出世。若兽成形之十月期,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濯之,乃续魂,幼兽尚能保留前世记忆。
出世后的幼兽不通人语,食花蜜、花瓣及少量药草为食,但成长及其快,不出半岁身形便与人类小孩无异,此时便言语流畅,极其聪慧,此后十天便如人类小孩一年,直至成年。
芳华兽乃至清至情之物,若成年兽不堕红尘心如明镜,可长命乃修仙,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浴入火海,反复轮回。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堕入轮回,化为枯木,情伤愈重,木质色泽愈黑,化毒药性愈强。
芳华绝色,世间难寻,此兽乃至情至性之物,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殇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啊……
原来是这样……抓头,不是白话文。
— —|| 看不懂……
抓头,
似乎不是武功秘籍,
更不像是情诗儿。
只怪平日不努力,文学造诣太低。
我深吸一口气,
准备把它折好,放回原处。
却突然闻到窗外传来一声,“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有着从来没有的威严。
——————————————————备注——————————————————
芳华兽的古文出处要标注一下。
距初看已有四五年了的时间了,资料挺难找的,但终于给我找到了……因为隔得蛮久远的,只有几句在脑子里记得格外清楚,也没能全部遵守原著。芳华兽古文定义极描写摘选改编自颜歌著《异兽志》,原型是九兽中的荣华兽。
在此,极力推荐《异兽志》这部旷世佳作,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八章 誓情
“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有着从来没有的威严。
我这个激动,
简直比被捉了奸还要来得激动。
我抬头,正对上他的一张脸。
手上的东西也倏地一下滑落下来,一脚迈着将它踩在脚底,将冗长的袍子一放,便遮了住了。
— —||
有时候不合身的袍子长得也有好处。
忙将手背在后面,抬头挺胸,装宝,“义父,您回来了……今天好早啊。”
我斜乜一眼,外头。
一轮圆月高挂。
对上他一张鄙夷的脸。
我又讪笑了几声,似乎……也不早了,天都黑了。
这么说来,他都出门一天了。
“你在我书房做什么?”
我踩在地上,移了一小步,袍子晃了晃,忐忑不安。
回头朝里伸手,随便指了指。
“这儿乱,我随便整理了一下。”
他把门踹了,
走了进来,束这手,视线越过我,扫向了案上的那张纸,而我的手正指向那儿。
— —||
糟糕,
我讪笑了一下。
手却还没收回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身形不稳,就被他这么半拖半拽的拉出了屋子。
月色下,他身上仿佛泛著淡淡柔光,却有着一副不冷不温的模样。
这样的芳华,是我所不熟悉的。
他从来都是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的,不表露出,让人琢磨不透。
可如今,我从他握着我的那只手,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不安,与寂寞……
还有,
我仰头嗅了嗅,还有一抹,淡淡的酒香。
— —||
他又偷酒喝了。
“你本是知道的……”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一双眸子清清冷冷的扫了过来,“我的东西不喜欢被人碰触。”
“勺儿,懂。”我忙不迭地点头。
他嘴角一扬,似乎在笑。
我却低头,拽着袖子,往外扯着手,“义父还不喜欢与人接触。”
所以……
求求你,放开偶。
“你要去哪?”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暖暖的,有些不舍的意味。
呦……
这家伙,一旦喝了酒,
话就多,而且又很缠人,我眼波转转,嬉皮笑脸道,“给您再去端些酒。”
他就这么微笑着凝视着我,眼弯如月。
哼……
喝死你。
我蹲下来挖着,埋在柳树下的那些酒坛子。
掩着袖子,一阵贼笑。
到时候就芳华这记性,明日一大早醒来,保管什么都会忘掉了,压根就不会责怪我了。
一坛坛的酒,摆列得整整齐齐。
这都是平日里照芳华给的方子,我用花与蜂蜜酿的酒,着实珍贵……
不过,豁出去了。
挑了一个最大的坛子。
去里屋拿了个大瓷碗,在庭院石桌上摆好,笑眯眯的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望着他。
俺一直以为俺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可是,后来才发现,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叫,千杯不醉。
芳华自斟着酒,一碗接着一碗喝着,
身上混着花香与淡且香醇的酒味,被风吹着,轻轻拂了过来,就连我也有些醉醺醺的了。
他却像是越喝越来劲儿。
一种淡忧且漠然的情愫在他眉宇间悄然蔓延,令人心疼,令人怜悯不已。
或许是,月色太迷人。
或许是我也醉了。
居然撑着头,凑近了,悄然的问了一句,“义父,您今天是去拜坟么?为何满山遍野的草药中央会有一块荒凉的黄土?”
他愣了一下,
我知道闯大祸了,这不明白儿的告诉他我跟踪了他么……
“勺儿,你想听个故事么?”
他眼角下的朱砂痣闪烁著柔光,似乎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的。
“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
啊……
他望着我笑了,徐徐仰头,饮了一杯。
“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终死得凄惨,葬于荒野,人烟稀少,只有花草相伴长眠。”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神越来越虚浮,脸慢慢靠了过来,“我只是不懂……世人都说,芳华兽是至情之物,却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爱。”
我转过头,
心怦然跳了起来。
芳华兽皆为雄兽,若爱上了有妻室的人,那岂不是此人也是个男子?
莫非,搞断袖……
难怪不被世人所接纳,这太震撼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那时那刻的芳华在清辉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的孤单,他徐徐站了起来,那身白衣被风吹得零乱飞舞,似乎只要一瞬间便会乘风而去。
“义父……”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袖子。半晌,只能哑着喉咙说,“您不一样,若谁待你不好,勺儿拼了命也要杀了她。”
他眉毛轻轻扬起,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轻叹着,默默望着苍穹中那一轮圆月,那月辉倾泻下的如玉的脸是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你又不懂了……”
那张脸靠过来,柔软的唇一点一点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身子颓然一倒,把我压在地上,撞得我脑袋生疼……
我一激灵,
我还没成年啊……
— —||
半晌才发现,原来他睡着了。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将义父拥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散落在背上柔滑的长发,抱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一粒泪痣缀于眼下,绛红惊绝艳。
突然,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那块绢布上的话,
“芳华绝色,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殇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义父,
您养育了我,
勺儿发誓,拼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只要你,幸福……
第九章 窥玉现形记
春去春又来,岁月仿若水一般从指缝中溜走,握都握不牢。
梨花又肆意绽放了,惹得满院的清香……
一晃眼的功夫,我在这宅子里度过了几年,芳华自是忘了那一夜的事,我也乐得自在,不再提那绢布上的文字了,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个儿似乎长高了不少。
几年前的袍子穿这也越来越合身了,只是胸口处有些紧,而且这些天也觉得闷闷的,换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胸口,也会觉得很疼,涨酸极了。
身子这几日都怪怪的,
似乎有些变化,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我倒也没怎么在意,因为在这宅子里犯点小病小痛的,是不用担心的,且不提宅后院那一片的奇珍异草,更何况这宅里还有一个会配灵丹妙药的芳华。
芳华最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了。
他也曾对我说过,草药与花都有自己的季节与岁月,过了那段日子,谢了也就没了,着实可惜,只有把它们炼成丹药才能延续生命,只是这后院种的药草实在是太多,只有挑些比较珍贵的来炼了。
每次说完,还一副很惋惜的模样。
可我就弄不明白了,把那么多草药拌在一起,捣鼓得稀巴烂,再撒一些乱七八糟的粉末,搓成丸子……
有什么可延续生命之说。
倘若是人,被这么捣鼓折腾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真弄不懂芳华这个人,
不过话虽这么说,可想而知,多少世间都难寻的药材都被他配制成了那屋子里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这些玩意儿宝贵得,简直是黄金十两也买不来一粒。
虽然,我偶尔偷来一两瓶,全数倒在嘴里做黄豆磕,以此来解馋。
好在,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我直挺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子,这会儿,我捶捶胸……
真是,憋闷死了。
我的娘啊……
不捶还好,一捶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拉开衣襟往里一瞅,不知是不是多疑了,总觉得那儿似乎肿了一些。
莫不是天气热,
夜里睡觉前水又喝多了,所以身子有些浮肿?
我挽着胳膊肘,瞅了一眼,正常。
一溜索起了身子,抓来案上的镜子,铜镜那黄灿灿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摸了摸脸,鉴定完毕,依旧正常,除了皮肤还是那么黑。
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再怎么折腾也睡不着了,干脆去芳华房里偷点药吃,坚决要把这胸闷,涨疼感给压下去才好。
捞起一件外袍披着。
贼头贼脑的,弯腰穿了靴子,小心地用手护了一盏灯,关了房门,便朝外头走去。
一轮弯月高挂。
芳华的房间就在我对面,清清冷冷的月辉洒在地上。
门关着,窗户也紧闭。
我掩着烛光,朝纸窗那儿瞅了一眼,似乎是黑漆漆的,似乎是有光又似乎没有。
莫非是睡了?
怎么这么早……
我从发间抽了一根簪子,探入门缝里,身子贴在门板上听了会儿动静,手也使这力气,捏着细长簪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由上自下一滑,拨弄了半晌,门开了。
嘿嘿嘿,
果然是熟能生巧……
悄然溜进了门。
就着手里的一盏灯,可以看到那床上被褥被掀开了,有些凌乱……
不远处,屏风后面还有些昏黄的光线。
似乎还有泼水的声音。
— —||
居然在洗澡……
我立马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的柜子旁,打量着那一架子的瓶瓶罐罐。
眯起眼睛……
嗯,
我呆了。
究竟是要拿十全玉露丸,还是九凝碧膏,貌似千创圣水的药力不错……只是拿来消肿有些可惜了。
我正摸摸索索的,指间滑过那一个个的瓶子。
万分纠结时。
突然,屏风后面的水声突然停了,那上面的倒影十分清晰,那人脸上的轮廓似乎也愈发的明显了,偏着头往我这边瞅来。
我一惊,
忙低头,吹灭了手里的火。
可是为时已晚……
“勺儿,是你么?”一个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沐浴春风般的声音带着十分笃定。
哎呀呀呀呀,
我惊慌失措,捏着袍子,咬紧……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憋气。
死也不吭声。
我蹲下,身子一软,改为爬……只要到了门口便一把溜出去。
他总不能没穿衣服,就来捉人吧。
结果……
我又错了。
哗的一阵水声,屏风都被溅上了一片水珠,山水画……还真被泼成山水画了。
我看到屏风后头的烛火摇了摇,
他纤长优美的身姿就倒影在那屏风后头,真是美不胜收。
我这会儿,连爬的力气都没了。
“勺儿,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他的手在空无一物的屏风上摸了摸,似乎放弃了,身子又重新蹲进了桶子里,徐徐的舒了一口气说,“好像放在床边的衣柜里。”
— —||
介人……
洗个澡都不带衣服。
若我晚些来,岂不是看到一美祼男在屋里走动了……想着就……
长叹一口气,哭丧着脸。
真是,
机不逢时啊。
没敢再偷药了,规规矩矩的给他找来衣袍子,捧在手里,踱到了屏风后头。
“义父……给。”
“给”字还刚出口,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给握住了手腕,那水连带的把我的袖袍都浸湿了,我眨了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
就只觉得一股力道,把我拖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救命……我不是真要偷窥你老人家洗澡。
第十章 搓澡趣事
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震惊。
我只是来送衣服的……
千真万确,没有窥玉之心。
可却这么被拖着,拉入了屏风后头。由于对方来势凶猛,力道霸道……我马步都还没扎稳,身影一晃,就以一个虔诚的姿势,趴在了木桶边缘,差点没跌进去。
抹一把脸……
好家伙,这洗澡水,可真香啊。
一股子邪气冲上脑门顶,我脖子耳根都红了。
介,叫一个热啊。
手一阵乱舞,支撑着想起来,宽大的袖子却浸在桶里,柔软轻盈的料子吸着水,瞬间饱湿了起来,袖子沉甸甸,连带着哗哗一阵水声,手心似乎还触到了什么水里温热的东西,滑得跟那泥鳅一样,触感真好,还没来得及琢磨,一瞬间便被他反手逮了个正着,脸热得慌,浑身却冷了。
“勺儿,这么晚了来做甚?”他声音温雅好听,似乎没有怒意。
我眨了眨眼,
视线下瞟,望向了那握在我腕子上的那只手,五指修长,那言语轻软,动作却带着强硬的态度,誓有不松手的意味。
我愣了愣,对上他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 —||
我能说是来偷药的?
呃,诚实不是一件好事。
那,总不能说是来偷窥洗澡的吧……
说这慌,还不如说真话呢。
我眼波转动,正琢磨着编什么谎话敷衍过去,脑子却一片空白,视线像胶住了似的落在了眼前的美景上。
大好的春光啊……
嘭的一下,我脑子里炸开了。
这叫一个热血沸腾。
只差没吹个小哨儿了。
他慵懒且享受的神情上,一手撑在头侧,眯着眼打量着我。
那掩在手指下的喉结动了动。
俺一愣,
抵在木桶边缘的身子很不舒服,压着胸更痛了。
依稀记得,混在乞丐那一堆的时候……男儿发育了会长喉结,而且看人的眼神也会怪怪的……
等等,
我猛然一惊
我被他从破庙里接走时,身形也就七八岁,如今也只来了五年而已……不会发育得这么早吧。
“怎么不说了,嗯?”
他那一声嗯,话音吊着,软软绵绵的,忒销魂……
俺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喝了酒。
心一横,咬着牙死皮赖脸地说,“我睡不着,随便溜一溜,听到义父叫我便进来了。”
“瞎说,下回儿做贼,记得别点蜡烛……一大团亮光,你当我眼睛瞎了不成?”
— —||不敢了。
他笑了笑,似乎挺满意我的乖顺,“来,帮我擦擦背。”
泪,男女授受不清啊……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内心的挣扎,转了个身,徐徐背对着我,手臂趴在木桶边沿。
原本搭在水面上巾帕漂浮开了,
这会儿当真是什么也没穿,泡在水桶里,黑发柔顺的浮在了水上,水波轻晃纠缠着白皙的身子,分外的醒目……
他舒服地靠在木桶沿上,闭着眼。
我悄然,移了着步子,凑近了,斜乜一眼,视线飘忽不定地扫向水下……
也不知道芳华兽的那个是不是与人长得一样……
— —||
兴许是泡了药材,水太浑了,看不真切。
“快些……”
他不耐烦的催促着。
我立马敛神,深吸一口气,上下开动。
搓搓搓……
搓死你。
他哼的呻吟了一下。
我一抖,还是没忍住,放软了动作。
手感真好……
改搓为摸。
“义父,您的皮肤真好。”
不像我的,又黑又丑,跟那乌鸡一样。
“咦,你的皮肤也不是天生就如此,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材会这样。”他一副事不关己,不咸不淡的说。
啊……
“能治么?”
“当然,弄几味药天天泡一下,便能痊愈了。”
“当真?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以为你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 —||
我现在想灭了他。
他居然看了我五年……才告诉我,我是被人下了药。
不过,
我当乞儿的时候就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在那时候,或是之前,谁会费尽心思对我这个小屁娃儿下药。
真是奇怪了。
我想归想,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暗自琢磨着,还不忘撸起袖子,倾身趴在木桶上,给他擦起玉似的锁骨,
往下一点……便是胸了……
说来也怪。
这些年来,这事儿发生的概率小得可怜。
平日里,与他身子接触都很少,更别提是这么亲密的动作了。
抬起眼,
正对上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清淡柔和,细长的眼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心里一愣
愈发擦得卖力了。
“咦……”
他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了。
我停了动作,望着他,“义父有什么事?”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他竟从水里哗的一声,探出了一只手,纤长徐徐一旋,指一拨,就把我外袍前襟处的一层给掀开了。
我一惊。
立马两手捂胸。
他愣了一下,迟疑的望了望手,试探却又很关怀的问了一句,“勺儿,最近是不是身子不适?”
咦……
他眼力到是极好。
总不能说我……胸……肿了吧。
我秀眉倒蹙,憋紧。
硬生生的扯出一句,“没有,您多心了。”
“把手伸过来,给你把脉。”
他泡在水里,腾的一身起来了,水花四溅。
我被惊吓鸟,“义父,您这是做什么。”说毕,立马反射性的侧头,不去看他……可愣了一秒,又觉得吃亏,待我又兴奋又期待的抬头时,他已经撩起衣服披好了。
……泪。
“我换个衣服而已,你不用躲避。”他低头,系着衣带,不紧不慢的说,“再者,我们父子二人无须这么见外。
义父,是你太单纯了。
倘若你以后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个男女有别,而你养育了五年的义子是义女的话,您就不会让我观摩你换衣了。
我又泪……
不待我发泄完惆怅的情绪。
他已经执着我的手,在我目瞪口呆中,探上了脉。
沉思,琢磨了一下,“脉象,没大碍。”
说毕,又很纠结的盯着我的胸看。
气氛很尴尬,
烛火摇曳,
我想我的脸一定被烧得成了熟虾子。
他观察了我一会儿末了,眉宇舒展,谈了一口气,执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勺儿,虽然我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也没少你吃食,平日里自不会与抢,所以……”
他迟疑了一下,又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很难开口。
我竖起耳朵。
他却还是说了,“所以,你犯不着把那吃剩的馒头也捂在胸口上。捂久了,该馊了。”
怒!
容我暴走一个,先。
他又拉了我,力道之大,让我硬生生撞倒了他的怀里。
疼咧……
龇牙咧嘴的。
他一愣,却一秒也没迟疑,动作利索的将我的衣襟全数给解开了……
旁边,一盏灯的火苗窜啊窜。
他眼神温柔,“原来如此。”
我却全身僵硬了。
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唯有衣衫飘阿飘。
芳华身上的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飘了出来,弄得我的头都有些晕了。
他轻轻地说了句,“原来是肿了,不碍事,等会儿给你用针灸扎一下就好了。”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怒了。
他却完全无视,小心翼翼的将我的衣衫拢好,系好带子。
我恶从心边生,一把推他。
头上传来一阵轻笑。
一只手来到我的脑门后,挽着脖颈,用力将我又拉近了些。
“勺儿,你快过十五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
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哪一天,他怎么知道。
还有,我何时十五岁了?
他笑了,瞬间恍若永恒,“我会给你……最好的。”
第十一章 赠簪
芳华最近行踪古怪。
神色也很可疑……
平日里他都是呆在宅子里拨弄些药草,调制些稀奇古怪的丹药。
半个月才出门一趟,去集市里买些米粮,或是拎来一两只鸡鸭,一并扔进庭院里,让它们自生自灭,偶尔也会撒一把米。
对此,我很欣慰……
毕竟,他还记得这些小畜牲,口味与他的不一样,没有撒花瓣给它们吃。
有时候我想,若是我小时候没有被他收养,他兴许就不会出宅子,整日就这么守着花花草草逍遥地过一辈子,不会与凡人搭腔,更别说是像今日一般去集市里与菜贩讨价还价了。
我记得,刚来那会儿,他都很少言。半年内,与他所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十来句。
他就像是个不理人间俗事,身在红尘之外的世外高人。
这块地人烟罕至,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家。这座宅子加这片竹林,清修静雅,也着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以前,我还在想……那一次破庙的相遇,或许只是个巧合。
那时的芳华碰到了落魄可怜无依无靠的我,而他也正想收养一个孩子,仅此而已。
可如今,我却不那么认为了……
芳华生性澹泊又好静,每一次下山定会有他的目的。
那一次的相见,
是巧遇还是刻意为之。
我已经无力分辨了,
小时候一场大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又为何知晓我的生辰,与实际年龄,真是太古怪了。
想了太多……真纠结……
脑子着实受住了,眼皮挺沉的,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趴在石桌上,打了个呵欠,歪着头,盯着紧闭的门,发呆。
芳华这几日总是往外头跑,一天到晚都很少见着他,真叫人费解……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门响。
我一激灵,
立马醒了大半,站起身子。
一席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浅绛色的袍子上扬了些灰尘,但总归是让人移不开眼,他面容也有些疲倦,望了我一眼,有些愣怔,“勺儿,怎么还呆在这儿,不去泡药澡?”
我想问他去了哪儿,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只是低声说,“水都烧了,却又忘了要加什么药草……”
他一笑,“虽说是复杂了点,却也说了许多遍,瞧你这记性。”
其实,
我的记性很好……
这几年耳濡目染,各类药材分量与药性都能说个大概。
可就是太熟了……我才知道那些药材搭配起来,对我压根就没什么用。
我低着头,屁颠屁颠得跟在他后面。
没精打采的打来热水,往水桶里一泼。
看他撩起袖子,捏了几钱草药,一寸一寸斟酌,往那热水里添。
瘪瘪嘴……
都是一些调理气息养神的药材,并没有解毒的功效,还有一两味药草比较陌生,前段日子我也偷尝了一下,味道也有些腥涩,舌尖都麻了,一股儿气在体内乱冲。
也不知道一株两片叶儿的叫什么名字,只道是世间很难寻。
不过……用这些七七八八的,泡了这么久,发黑的皮肤却依旧没有变,让我失了兴趣。
偷斜一眼,
芳华正很认真的执着袖子,探手进去……试水温。
“你比一般男子身子弱,下猛药是不行的,这毒存在身上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用药擦擦身子就能好的,还得靠自己身子调和,你一点儿内力也没有,怕是不行的。这些日子得多泡这种药,等你有了真气,身子骨好了些,我再给你换另一种方子,方才能把毒排出来。”
等等……
他说什么来着。
这一桶子药水,是用来提升内力的?
“许多武林中人想求都求不来,泡一天,足以抵五年。”他依然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要疯了……
不早说,我就奇怪了,为什么这几日一合眼,就觉得身子里有一股气在乱闯乱撞……原来是内力哇。
发达了……
我立马低头解带子,掀开袍子一角,却硬生生地停住了,悟紧。
愣一下,斜乜一眼,“义父,您怎么还不走?”
“我帮你擦背。”
— —|| 不用了。
花了一个时辰,我顶着一头热气,走了出来。
芳华正坐在石桌旁喝茶,笑了一下,朝我招了招手 。
轻飘飘的走了过去,站定,死命的甩着头,
他一颤,溅了他一身。
“调皮,你是去泡澡还是洗头的……都不知道把发擦干,小心着凉。”
我傻乐。
想着又添了五年内功,嘴都快笑抽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也不知道从哪儿抽来了一巾帛,盖在我头上,便擦了起来,指间温柔。
舒服……
舒服哇。
“义父,您说勺儿十五生辰的时候有礼物。”我往后一歪,倒在他怀里,把半干不湿的头往他衣袍上蹭去,抓住他的袖子,死皮赖脸地说,“礼物,勺儿的呢?”
他方才无奈的笑了一下,手从袖子里掏了一下,把一根凉物轻轻放在我手中。
一根簪子?
它非木非玉,通体血红,被精心雕琢得简单却不失雅致,用手细细抚摸,一缕熟悉的香味便环绕在我指尖,却让人想不起来。
“喜欢吗?”
“嗯。”样式挺古朴的,像是手工作的。
“你也快成年了,别总披头散发的,平日里把发束起来,人也会精神许多。”
“它是什么木头做的?”
红木?
不像……
竹子?
当我是白痴啊,更不可能。
怪了,好熟悉啊,这味儿一定在哪里闻过。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别瞎嗅。”
他从后面拥着我,一把拉过我的发,手在身上擦了一下,绕着乌发,两三下便弄好了,从我手里抽走了簪子,迟疑了一下,轻问了一声,“勺儿与与义父呆了这么多年,一定寂寞了吧。”
我突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头皮一痛,
摸了摸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发都没干,他就给我挽上了。
天气又闷热,这长发半干不湿的,会长虱子的。
靠!
芳华从没有在我面前自称为义父,
那是第一次,
所以我愣住了,也忘了答复他。
十五岁之前,我以为会与义父二人就这么在这宅子里住一辈子,结果我错了。
直到他的出现。
在我十五岁生辰且芳华赠我簪子的第二天,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芳华的身后,身材修长笔直,一身淡梅长袍更显七分秀美,三分英气,看起来比我年长些,举手投足优雅高贵,他遥遥的望着我,笑得温柔清澈。
他说,勺嬅,我知道你。
他说,勺嬅,我和芳华将与你一齐住在这里。
从没有人唤过我全名,
可是我全然盯着某一处,
他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挽上芳华的,十指紧扣,芳华只是轻笑不语。
细雨霏微,烟波万里,几度斜阳,
一丝柳,一寸柔情。
第十二章 少年韩子川
小雨纤纤风细细,杨柳青烟里一抹身影隐隐迭跌,这人身材修长,撑着一把伞站在那里,有着说不出的安静沉稳,眉眼秀雅俊逸。
他,就是韩子川。
“雨愈发大了,快些进来。”我倚在门处懒洋洋朝他喊了一声。
“芳华还没回来,我再等等。”
切……
爱等不等,淋湿了活该。
我哼了一声,转身把门给合上了,把他那一抹身影直接关在了视线之外。
他,似乎比我年长却也大不了多少,最多十七八岁。
可我却对他提不起好感。
自从芳华把他带进宅子里的第一天,我心里某一处便落空了……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凭空多摆出一双碗筷,他会夹走我最爱吃的回锅肉。
芳华不再为我一个人做饭,
也不会专为我添置一套衣袍……我们之间,有另一个人存在。
他就是韩子川。
韩子川,会叫他为芳华……
而我,就只能唤他作义父。
心里头闷闷的,
却又说不上那是什么……
从桌上捏了一个杯子,倒了些水……一饮而尽。
不能这么消极。
今儿个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得赶在芳华回来之前归宅。
主意已定,撑手打开了大门。
却一阵霏微细雨迎了我一脸。
眯起眼睛,一摸脸……深吸一口气,好家伙。
韩子川明显有些一愣,
收了抖伞的手。
忙撸起袖子就要给我擦,“勺弟,真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
介人,
梁子结大了……
我一把推开他,“靠,离我远一点。”
他笑了一下,也不恼,只是拽着我的袖子说,“外头在下雨,倘若这会儿想出门把伞带上。”
又不是娘儿们……
带什么伞啊。
我很鄙夷的望了他一眼。
挥挥手,很豪迈的说了声,“不用。”
甩着袍子,走得英姿飒爽。
切,这雨也不大么……都没飘到我衣袍上来……咦,突然感到不对劲儿,侧头一看,韩子川这家伙正举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我,脸上挂着温徇的笑容。
叹一口气,
完了,这家伙有时候脾气也很倔,认定的事儿怕是也没法改了。
只得由着他,撑了。
这一路上走得真憋屈。
穿了一片竹林,天也放晴了,山上的天气就是这般时好时坏,变幻无常。
韩子川利索的收了伞,只是安静的站着不动。
我斜乜一眼,
他肩膀的一大块,都濡湿了。
心里某一处软了,
其实这人,心地似乎也不错。
“这儿风景着实迷人,勺弟是来采药材的么?”韩子川四处望了望,似乎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药草花香。
“不是。”简洁答复。
我收起心思,拨开了竹叶,踏着枯枝,束手而立,站在矮崖上往下望去。
满山遍野的花草……
依旧那么灿烂。
许久没有来了,曾经对我来说这个矮崖,可如今却只能称做坡。
这几个月,芳华不仅让我泡药澡,给了我内力。
也教了一些调息的方法。
可武功招数却并没教多少……虽然是个高坡,但我也没多大把握,能平安到达下面。
我又忍不住,瞅了一眼……
踢个石子下去,漫上来一阵尘土……心也七上八下的,其实,这也挺高的。
“将内气运至头顶,使全身重量都提到上部,这样只要脚下稍有凭借也可行于其上。”一个声音徐徐的飘了过来。
啊……
是这样子么。
“行动要求迅疾,使其势连绵不断,若稍一迟缓,则气不吸力,力自下沉,力下沉则身体复重如常了。”
我一愣,也来不及多想,依葫芦画瓢。
一脚踏上侧崖,身形转借着力,袖袍一展,往后一挥,直往下翩跹而去。
景致在移动,
直晃人眼。
我脚下一软,便踩到了松软的土上。
靠……
居然没摔伤。
仰头一看,刚才还在一旁提点我的人,正一脸无奈,束手无措地在上面踱步。
“谢了啊。”我挥挥手。
他更急了,
正从一旁捻来藤条,似乎想爬下来。
介人……
口诀念得那么好,
居然是个空囊,不会武功。
我把袍子扎在腰间,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来到崖顶,抓起他的领子,步履轻疾,挟着他往下飘去……
靠,真重。
二人狠狠摔在地上。
他很无奈的被垫在了最下方。
我拍一拍灰,悠闲的起身,扫了一眼,正瞅向了那一块黄土地。
脸一沉,朝那边走去。
韩子川也一颠一簸的跟了过来。
就是这块地方了……
没错。
蹲下身子,在土里摸索了半晌……
咦,怎么不见了?
“勺儿,你在找什么……啊……”悠闲踱到小黄土坟另一端的他,突然脸色苍白,退后了几步,
拿身子挡住了我的视线。
而,我的手……
正巧也在土里摸到了什么。
第十三章 神秘尸骸[上]
指沾了黄土脏兮兮的……
那被刨乱的泥土里,一截木质的小玩意儿突然呈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一面拨浪鼓,这不是寻常可见的,而是四鼓叠加,摇起来声音会时高时底,响亮悦耳。
不知道为何,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低下头,慌忙在土里挖了起来,
印象中,还有一件东西的,
果然,黄土下,一根空竹被埋掩了,拿起来捏在手里,却发现已被活生生折断了。
我记得它叫空竹,也叫“抖嗡”。
原本是用两根小竹棍拴线,缠在木轴上抖动,高速旋转就能发出声。
这都是一些民间孩童们玩的物什。
我当乞丐的那会儿,饭都吃不上,更别说是玩这种东西了……
低下头,将它们捧在手里抚摸,
可,为何觉得这么熟悉。
这些触感,与木上的纹路都像是刻在了记忆深处一般,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可,究竟是什么……
我沉思片刻,抬头,
竟对上了韩子川望着某一处,惊慌失措到苍白的脸。
似乎是被什么吓了一跳。
我把那小玩意又匆匆的埋在了土里,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展着袖子想要拨开他,“你怎么了?刚才鬼叫什么?”
他怔了怔,望着我,一把将我抓牢了,力道之大,似乎指都抠进了我的肉里。
我奇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他肩后看去……
他急了,另一只手,还妄想用袖子挡住我的眼。
“勺弟,别看。”
切,有什么不能看的……难不成是死人?
我粗鲁的将他一推,
结果……
我还真猜对了。
不仅是个死人,还是个骷髅。
它靠着黄土坟上,就这么斜躺着,以一个相依偎的姿势。
身上的衣服料子似乎很好,经过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一些挂在身上没有被风化。
我震惊。
二人呆了许久。
“你说它在这儿有多久了?”韩子川轻轻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或许一直在这儿。
小时候的我跟踪芳华,并没本事下来,所以就一直没能看到……
“这小黄坟像是有人经常来打理。”韩子川惨白着一张脸,四处望了望,最后视线盯在了那骷髅的身上,沉寂了许久,声音缓缓地响起,“它像是很爱这坟里的人,为何这经常来扫墓的人不把他们葬在一起呢?”
这要得问芳华了。
我也很想知道……
我沉吟了一下,徐徐围着死人转了半圈……越看越可疑。
深吸一口气,蹲下了身子,手还没伸过去。
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喂……勺弟,你在干什么,这对安息之人……是大不敬啊。”
“罗嗦什么,过来帮忙!”我吼一声,朝他翻了个小白眼。
这人……
知道什么,
愈发是在这荒郊僻野死得蹊跷的人,弄不好身上就有武功秘籍或是藏宝牛皮纸之类的。
定是错不了,
看它这造型……
虽是半卧着依偎在坟上,可它的一只手却隐在身下,像是要在怀里掏什么。
我一个精神。
撸起袖子,便往它怀里探了起来。
韩子川一颤,一颠一簸的走了过来,双手探入我腋下,就想把我拉开,还一个劲儿地说,“莫见怪,鬼兄末见怪……勺弟年纪还小,不懂事。”
结果遭报应了。
我们二人一个死命挣扎,一个蛮力拉扯的,
力道不均匀,往后一倒,
齐刷刷,摔了一跤。
而我的手徒然伸在半空,居然也在它怀里拉扯出了一块布……
我愣了,
韩子川也愣了。
神秘尸骸[下]
一块布,
看似是劣质的麻布,摸起来质感却像极了羊皮……
虽然时隔已久,但闻起来还有浓到散不去的腥味,捧在手里仔细一看,布上赫然染有大片的血迹。
那一行行的字,
别有一种灵秀之气却也苍劲有力,在一片腥黑中,竟也能辨个大概。
一种莫名的悲伤袭了上来。
手像是握不住,轻颤着,那上面的字也愈发地晃得厉害……
“那日一别,空惆怅,相见无由。强说欢期,谁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断千里,是我待你不够好,如今便用命来补偿,只望你还魂之后,能照顾吾孩儿,我便是死……也该瞑目了。”
眼却死盯着某一处看。
落款没有署名,却只标了五字,“绝笔赠芳华”。
深吸一口气,
镇定……
促使自己镇定,
再瞄了一眼,字却依旧没有变,愣了半晌,忙将它揣入怀里,手却抖个不停,心被震得怦怦直跳,像是要跃出喉咙一般。
“勺弟,你怎么了?”韩子川将手放在我肩上,一脸关切的望着我。
我却一阵哑然。
扯了一个笑容,竟是勉强极了。
“这什么表情,比哭还难看。这布上究竟写了什么……给我看看。”他朝我伸了手,却借着力环在我腰上,想扶着我。
我摇了摇头,脚竟软了,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索性,抱紧了腿,
闭上了眼。
却依旧阻挡不了如潮水一般的记忆,身子也止不住的抖了。
那一晚,芳华曾对我说的,“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
“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终死得凄惨,葬于荒野。”s
月光下,他一笑,凄入肝脾。
“我只是不懂……世人都说,芳华兽是至情之物,却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爱。”
这些只言片语,我本以为全然忘记了,此刻却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当时还在想,仅是相熟的一个人,为何会让他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原来,
我错了。
这或许是芳华,自己的故事。
这个尸骸以这么相依偎的姿势,守在坟旁。
定是那个负心人了。
这世上,或许不是所有的芳华兽都叫芳华,但是我知道……我的义父,名芳字华。
眼前这个尸骸,是为他而死。
布,是为他而留。
我只是不懂,这人为何会写,“还魂之后,照顾吾孩儿……”
坟里曾经埋的究竟是谁……
还有,一件事情。
我忙疾步绕回原处,蹲下身子,拼了命的挖了起来。顾不上扬起的灰尘弄脏了衣袍,细小的沙土钻进了指甲缝里,竟是十指连心,弄得生疼。
“你疯了么!”手被人一把握住了,我被迫抬起了头,对上了韩子川的脸,他眉绞着,有着淡淡的悲伤,“你在找什么?”
“别阻挠我……”
有什么,在我脑海里像是要呼之欲出。
被他那么一搅和,怔了怔,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只是傻傻的盯着那土里的小玩意儿,发呆。
为何那一小截红木,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勺弟,我知道现在说这话有些不大好,”韩子川徐徐叹了一口气,抚着袍子,也蹲在我身旁,转头望着我,轻声说,“我们这样打扰人家安息,会早报应的。”
我想看一个二百五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他手握紧我的,收了收。
眼里有温暖的笑意。
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芳华,快回宅了,我们该走了。”
掌心上的坚决意味,是把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 —||
被芳华知道,我来了这里……非宰了我不可。
一时间,倏地起身。
身形不稳。
韩子川一把捞住了我,笑了一下,轻拍着背说,“勺弟,你身子真弱,一直手搂你腰都还有多。”
我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又在我身侧摸了摸。
突然咦了一下,凑过头来在我发间闻了闻,用手指了指,笑着说,“你这味儿,竟和坟里的香气一样。”
介人……
死流氓,
你身上的味儿才和坟里一样呢。
我翻了个小白眼,望着他。
朝他指了指身后,
他茫然的回头,
我抬脚,用了十成力气,踹了他一下,动作干净利索。
挥了挥袖子,
束手走了。
他跟在我后头,苦这一张脸,一颠一簸,瘸得更厉害了。
来到宅子。
天色已晚了。
芳华在大厅里坐着,端着茶,吮了一口。
偶尔间抬头,望了我们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怪别扭的……
抓了把筷子,一ρi股坐在桌子上,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就开始扒饭了。
韩子川,一瘸一拐的绕着桌子走了半圈,不知道该坐哪儿。
“子川,你这腿,是怎么了?”芳华用低头,吹了水,茶碗盖划了一下,顿了顿,“你们二人,去了哪儿?”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第十四章 人皮面具?
“子川,你这腿,是怎么了?”芳华用低头,吹了水,茶碗盖划了一下,顿了顿,“你们二人,去了哪儿?”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此时四周安静得不象话,一股炙热的视线落在我背后,如坐针毡。
我埋头,死命的扒着饭。
“勺弟陪我出去逛了一会儿。”韩子川笑了笑,也拿来一双筷子坐在我旁边,“他见我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本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外头下雨,地面比较滑,所以我一不留神便摔了。”说完还望了我一眼,“不关勺弟的事。”
— —||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怎总让我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我望天,无语了半晌,继续扒饭。
义父笑了一下,
我感觉到那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视线又徐徐回到了我身上,他只浅浅说了一声,“是么……”
轻声片语,若在平时只是单纯的语气词,现搁在这儿,却像是有些反问疑惑的味道,总之,让人琢磨啊。
我闭眼,充耳未闻。
左手捞一个馒头,右手捞的还是馒头。
垂着头,往嘴里塞着。
吃得极专心致志,可心里哆嗦得慌。
这韩子川。
心理素质不错哇,说起慌儿来,一道一道的。
“勺儿……”徐徐的声音响起。
我一抖。
抬起了头,望着芳华。
“别光吃馒头,今儿只做了这么多,也留些给子川吃。”芳华倚在椅子上,手撑着头,眼里清清冷冷的望着我。
憋屈……
“不碍事,我吃这牛肉片儿。”韩子川手衬着袖子,轻举了一下筷子,轻声说。
筷子还没夹到,
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立马了然,那筷子一抖,晃了一下,夹了碟里的腌黄瓜,默默的嚼了起来,不再多说话了。
哼,
别以为义父待你好,
就挺显摆……
其实,他是怕我光顾着吃馒头,肉全喂了你这混小子,哼……一定是这样,我在心里默念。
抬头望了望芳华,
又看了看他……
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就着起来夹菜的姿势,脚一抬,又暗地里踩了他一脚。
“唉呦……”某人哼哼了。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腿又疼了,来……”义父直起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我来帮你看看。”
我呆了。
韩子川,毅然放了筷子,宽慰似的朝我一笑,一瘸一拐的上去了。
义父竟让他坐了,自己伏下身子,解着他的衣衫,手探了过去,似乎在触被伤了的地方,韩子川这会儿眉毛都拧起来了,却偏着头,一双眼睛望着我,带着笑意,亮极了。
“疼不疼……”
“不疼。”
“似乎不碍事,踢得挺巧的,还没伤筋骨,抹了药便成了。究竟疼不疼?”
“疼。”
我啪的一下,
把筷子给扔在了桌上。
这饭没法吃了……
我转背还没走多远,义父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清朗平和,“勺儿,你今天上火了,气也忒大,是不是……”
他语气很迟疑。
我突然有种想跑的冲动……
果然,他还是说了,“自家人,总那么见外……来,一起过来,我正巧带了银针,给你扎一下,隔三差五的肿起来,也不是件好事。”
我身形一晃 ,站不稳了。
岂料,韩子川还躺在椅子上,侧着身子望着我,一副不明白却又很关切的样子,“肿了?哪儿肿了……”
“还不是他手捂着的那个地方。”芳华添了一句。
韩子川撑起身子,朝我胸处望了一眼,呆了呆,眼神复杂。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流氓……
老娘我不干了。
“你这是去哪儿……”芳华终于没用那平平稳稳的声音说话了,也没再板着为人父的脸。
“我去泡药澡。”我拧着眉,杵在原地不动,要走不走的。
“今儿不用了。”他望了我一眼,手一抛,宽大的袖袍摆动,有什么东西迎面朝我飞来。
我颇诧异,
反射性的伸手一接。
一瓶白瓷,有掌心那么长,盖子上的绸布火红,煞是可爱。
捏在手里,凉凉的。
“这是今日才配制的解药,用宅后面的水,沾湿了抹在身上。”他立在那儿,望这我笑了一下,眼里有很温暖的神情。
“多谢义父。”
韩子川有些不迷糊的望着我俩。
可是,我也懒得理他,
心里这叫一个激动,与亢奋。
上苍啊……
终于有了解药。
下一秒,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宅后头。
柳絮纷飞,
往林里深入了几步,阳光从树缝里撒了进来,一泓碧潭水光潋潋,晃得人眼睛也睁不开了。
我四处望了望。
忒流氓的吹了个响哨。
把外袍脱了,折好放在青石上,纵身一跃,便潜入水里,游到了池水中间……
虽然到了夏天,我却仍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儿的水一年到头都寒冷极了,却不结冰,令人心旷神怡的碧色,芳华说,这儿的水是调制药的绝佳引子。
对了……药呢。
我捏在手里,拔了瓶塞。
倒了一些,放在手里,直接抹在了臂上。
说了奇怪,掌心油一般的液体,浸在手臂上,竟有些灼烧般的热度……麻麻的,眼见的乌黑的皮肤有些发红,我心里油然地不安了起来,一把将手浸在水里,才舒服了一点儿。
很奇怪的瞅了一眼那瓶药,却再也不敢用了。
— —||
某人说,今天才配的……
那岂不是把我当试药的了么?
正想着游上岸,把药给搁在石上,等回头问明了芳华,脚却不留心踩了池底的碎块石,身形一晃,手上又有药油,只觉滑极了,一整瓶没捏稳当,在空中翻了几下,便直浇了我一脸……
靠,
火麻麻的,
我闭眼,一个猛子扎进了池里。
介个疼,
岂不要毁容了……
眼半眯着,摸摸索索的探到了岸边,撸起青石旁的衣袍……擦了把脸。
好容易睁了眼,
却怔住了,我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衣袍下滑,料子轻柔,一株梅烙在袍上别具风情。
他像是蹲下了,
“勺儿,你的脸……”他的手指触上了,神情很疑惑,却又凑近了一些看。轻轻的摸刮着,那指尖的凉意让我畅快的叹了一声。
他却脸红了。
我有些不解的对上了韩子川的眼,他看起来像是比我更迷茫。
怎么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一勾,
我便觉得脸上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揭下来了……
第十五章 碧池之遇
他像是很诧异
我比他更诧异……
我眯着眼,垂下头,看着他手指间捻着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小块皮一样的玩意儿垂在空中。
他呆愣掉了。
一手撩开袍子,单膝跪下来,一派简单的动作被他演绎得贵气极了。
他望了望我,视线再回到自己的手上,指间互相搓着,“你平日里都往脸上抹了些什么……”
只见那粘稠的黑乎乎的东西从他指间渗透而出,落入水中,一会儿便化了。
我陡然一抖,
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感觉有一小块皮肤滑得豆腐似的,另外的皱巴巴的,像是一撕……便能……
咦?!
我瞪大眼睛,
又从脸上结下了一小块皮。
靠,
我又不是蛇,
怎么开始蜕皮了。
我低头搓了搓脸……一手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皮屑一样的掉了下来,
掬一手水,死命的洗着脸。
一阵香气渐渐袭来,耳旁是轻柔的风和衣袂摆动的声响。
“勺弟。”韩子川的声音仿若春风化作细雨,带着轻笑和怜惜的意味,“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下一秒,
手便拨开我的,指间灵活的滑过我的脸颊。
我睫毛被水沾湿了,尽管眯着眼,可眼前却还是一片朦胧,那么的不真切。
一阵风,
扬起了柳絮万千。
他就这么跪在岸边,腰板立得很直,很儒雅的望着我,宽广的袖袍被风吹得拂起,池水将衣料浸透了,他却毫不在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指在我脸上流连忘返,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起来。
“韩子川,你住手……”身子往后,“我自己来。”
他身子前倾,一把捞住我的手,动作极温柔地搁在了他的胸口。
我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想甩开他的手,
他却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我触到他衣衫下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我呆了。
他扬眉一笑,
眼神里的朦胧渐渐散去,愈发的神采,
脸上的诧异也被一种兴奋和震惊所替代,轻抚上我脸的手有些抖动,声音也微上扬,“勺弟,原来你居然有这般天人之姿。”
眼神是由衷的,
干净纯澈,像是只为称赞而称赞,没有让人感到任何不适。
“为何要将这等神采隐藏起来……”他有一丝不解,眼神却没从我身上移走分毫。
— —||
兄台,不是我要隐瞒。
我从小就这样……
他轻笑,视线缓缓从我的脸上移动,往下滑去,来到肩胛,锁骨处……
手轻轻摩挲着。
我一惊,
忙往后游去,却被他牢牢按住了肩,动弹不得,只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干嘛……”
“莫动,我替你弄干净。”他笑得温柔。
手却一点不含糊,那动作干净利索,就像对付需要拔毛的鸡一般,三下五除二。
弄得我……
浑身直抖,差点沉了。
他说的果然没错,
被他弄了几下,折腾了大半晌的,皮肤简直是焕然新生,那小手臂白皙如凝脂,与我开始的肤色截然相反,竟像是两个人一般。
“只是,有些可惜……”他一脸惋惜看着我,手上的动作却依然没停,灵巧的手指像是被紧紧吸附在肌肤上一般。
— —||
老兄,你在这样揩油下去,
我就该告你性骚扰了。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这么真诚,
蹙着的眉宇,感情流露得那么真切。
仿若是遇到了这世上最令人扼腕痛惜的事情。
怎么了?
难道……
我摸上了脸,又瞅了瞅自己胳膊小身子骨,低头往水里望去。
池面泛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隐约中眉目似乎不大一样,看不真切……
靠,
莫不是药水倒多了,弄得有瑕疵了?
镜子……
找镜子来照。
我倏地一下,起身,就准备往岸上爬去。
结果动作迈到一半,就愣住了。
韩子川更是被吓趴在了地上,一脸呆愣的望着我,“你你你你……”
我低头,
自己是祼着的……
这很正常,洗澡哪有穿衣服洗的。
只是,
这深山野林的,礼仪教化也淡了许多。平日里与义父二人呆着也习惯了,男女有别这一概念更在他十多年孜不倦的教育下而模糊了不少……
有时候偶尔泡个澡,也能正巧遇见芳华对岸抚琴奏个小曲儿,所以我也见怪不怪,日子久了,也能坦然挺胸,搓澡,做到敌不动我不动,径自各忙各的……
— —||
如今,这怕是报应了。
我和义父之间,来了个第三人,
什么都变了……
开始有人在我面前说男女有别了。
当我回神时,
韩子川已经一脸气竭的,瘫在青石上,姿势美极了,有气无力的半抬着袖子指着我,手指还一个劲儿的抖动,终于把这句话说完了,“你……你你你居然是女的?
然后一双灵活的眼还不忘上下四处扫……
完全是一副受惊的小模样。
谁能告诉我,
他这是什么表情。
我是女的……
没错。
我从水里出来,给他白看了……
他倒是一副受惊吓,吃了亏的表情。
靠!
我眯起眼睛,摸着下巴,一脸不爽的朝他逼近。
“你你你,有话好说……男女授受不清。”他汗出甚多,湿透了衣服,极惶恐羞赧得耳根都红了。
我朝他俯下了身子,凑了过来。
他瞪大了眼睛。
我手在他身旁摸索,一抽,他身子一滚,跌到青石下面去了,“靠,你大爷的……躺在我衣服上,让我怎么穿啊。”
他一脸的悲愤。
想回嘴,却又匆忙转了身,蹲在地上,瑟缩的背对着我。
“……你是女子,怎能如此大胆。”
我低头,不慌不忙的系带,穿好男袍,极风流的迈着大步走到他身后,凑过头在他耳边吹了一口,吊儿郎当地说,“义父可没把我当作一女儿身养。”
“勺弟!”他倏地转身,气急了。
我眼一弯,笑了。
他表情一震,立马软了下来,恍惚看了我一眼,“哼……好男不和女斗。”
风吹过,柳絮纷飞,竹叶摇曳。
竹香夹杂着清新的味道静静飘荡在四周的空气中。
第十六章 义父对峙
韩子川果然是好男不和女斗。
由我怎么戏弄他,他都垂着眼睑,我凑近了去看,他却别开了脸,“你……离我远一点。”
“切,我才不希罕呢。”我斜乜了他一眼,弯腰扯了一截草叼着,“逗你,还不如义父来得有趣。”
他一呆。
我伸着手撩开了袖袍,胡乱将湿发挽着,拿红木簪子Сhā好。
“这十多年来,芳华当真没把你做女人养?”韩子川没来由的突然冒出了一句。
当时的太阳刚巧有些耀眼,我眯了眼睛,转身望着他。
他愣怔了一下,
像是看傻了……
半晌,视线才从我脸上缓缓移开,落至了我的头上。
“你的义父是芳华兽……对不对?”
我瘪瘪嘴,懒得搭理他,瞥了他一眼,继续走。
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头,二人一前一后,脚步都很轻柔,偶尔有落叶簌簌地声响,他的声音上扬,响亮如玉,“芳华避世而居,一人清静惯了,他却还收了你作养子。”
风徐徐的吹着,发扬起,空气中荡着甜甜的花香隐约还有一股独特的气味夹着药却又香着酥到了骨子里。
“他待你极好……”
韩子川的声音顿了一下,“竟然还把芳华木赠与了你。”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我有了兴致,身形停滞了一下,用余光瞄到他极专注的望着我发间的簪子,他就站在柳树下,静止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石头一般,脸上是柔和的笑容,眼神既兴奋又有些彷徨。
他这举止与表情,
隐隐让人觉得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错。
我迟疑了一下,摸了下簪子,却见他眼里神采一亮,我心里紧张,收了手,“……这簪子是芳华木做的?对我义父很重要么?”
他摇摇头,“你可以去问他。”
“你见过芳华木对不对?”我眯起眼睛望着他,想从他神情探出个究竟,“这簪子我天天戴,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他脸上想笑却又笑得愈发的苦涩,“芳华木珍贵得很,能解百毒,世人都在寻,我以前有幸也见过,不过你的这支不太一样,我也只是揣测,不敢枉自下判断,如今你身上的大变化,怕是与它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我才能确信。”
我心里一窒,
他却拱了拱手,“我乏了,先走一步。”
身形竟有些仓皇失措。
切,
这人……毛病,
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工夫便走得没了影儿了。
我站着望了一会儿,慢悠悠回了宅子,合上门,抽了发间的簪子,拿在手里,细细的看着,
低头,凑近了,闻了一下,这会儿竟没有刚才那般的香了。
这真是芳华木么?看着也和普通的红木没两样啊。
握在手心里暖暖的……
从方才韩子川的神情上不难看出,他似乎还有所隐瞒,唉……究竟是什么呢,我叹了一口气,将簪子搁在案上,不经意间,突然瞅见了铜镜。心里一窒,迟疑了一下,徐徐走了过去,心情竟有些迫不及待。
说到底,这么久了,除了皮肤白了点儿,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铜镜映着着昏黄的人影,徐徐近了,也清晰了不少。
一抹身影,虽是穿着男袍,却遮不住那婀娜的身段,这般搭配竟揉杂着男子的风流与女子的柔弱,引人无限遐思,让人移不开眼。
这眉宇,轮廓。
竟比我以前,好看不知多少倍……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我身后传来。
“毒解了么?”
凭空多出了一个声音,让我一惊。
镜子里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立在我身后,那缀在眼角下的朱砂,衬着一双美目,让人觉得分外多情。
“义父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来了也没多久,惦记着你,便来看看。”他揽上了我的肩,将我拉着正对他的眼,低头望着我,笑了。
眼神里满是温暖,
他离我那么近,呼吸的气息都拂在了我的脸颊上,痒痒的也让人有些不安,心里一阵乱的跳动,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手撑在案上,却把一个什么东西,撞在了地上,发出好的声响。
“哎呀……”我低头。
什么东西掉了?
他却举手抚上了我的脸,指间摩挲着我的眉目,捧着我的脸。
我眨了眨,
他的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柔,比春风都要拂过都要暖人心,“你的相貌与你父亲竟如此的相像……”
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芳华认识我的家人,难道……
“你与我父亲相熟?”
“那是以前的事了……”他淡淡一笑,略有些苦涩,目不转睛的望着我,“可我如今只依稀记得他的模样了。”
他不再说什么,拂着我遮住眼的发,只是沉默了。
我的心却恍若击鼓般,怦怦直跳。
他果然并不是无意中拾得我,并把我抚养长大……那次破庙的相遇,都是他的刻意为之,这么说来,那一天他是有意来寻人?
那黄土坟旁的骷髅……那遗留在他怀里的破布……
我蓦然的睁大了眼睛,忙往后移一大步,却撞上了木案,眉一蹙,腰痛极了,苦不堪言啊。
他拉住我的手,稍稍一用力,我竟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笑,
像摸小孩一般的摸上了我的头。
“这么多年,性子也愈发的像他了。这么糊涂可不好,以后还得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
笑话……
我一惊,立马来不及想遍破口而出,“那可不行。”
“为何?”他嘴角微微扬起。
因为,哪有听说一个女子成家立业,讨妻生子的。
“慢慢想,不急。”
他抚着我的发,扬着修长的眉,那眼里的神情似乎在说,你慢慢编谎……不急……
靠,
我低下头,“因为,”
眼珠滴溜溜的转,“我要陪芳华一辈子。”
说完像是被咬了舌头,老实地低下头,偷拿眼瞄他。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芳华。
他一笑,整张脸也柔和了起来,并没有因为我直称他名讳而生气,反倒是挺受用,眼角的朱砂却像是泪,声音也沉重化作了一声叹息没入了空气中,“谁又能陪谁一辈子……”
我一怔,
“再过几年,勺儿就快成年了。你与我不一样,不能总呆在我身边。”他感叹了一声,虽是这么说,下一秒又被拥入了他的怀里,我眯起眼睛享受,那是一个暖暖的怀抱,柔软的布料,阵阵的香气钻进了鼻子里,让人心里一悸,我抬头望着芳华,才有一丝的恍惚,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当初来的时候,我才与他齐膝,如今身子都能到他肩头了,他可却仍是我初次见他时候的模样,不曾改变。
— —||
叫他义父,还真吃亏了。
风徐徐的吹过,纸窗沙沙作响,隐约可以听见屋外韩子川走动的声响,似乎是准备将摆在外头晒着的药材收拾进屋。
芳华咦了一声,盯着某一处,放开了我,弯下了腰。“这东西虽摔不坏……”
他拾起了地上的簪子,吹了一下,“下回摔它时,却也别让我看见了。”说毕,挽着袖袍,细致地拿布擦了擦它,执在手里,举起就要给我别入发间。
我一激灵,
瞧到这火红的木簪子,便又想起了开头的事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义父,你有什么瞒着我?”
他呆了。
“我今天偷喝了半坛子酒。”
“不是这件?我把你种在地里的白菜挖了,换成了美人菊,我觉得后者比前者好吃。”
“……”
饶恕我,怒了。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我视线移至那澄亮的红木簪子上,眯起了眼,“芳华木做的簪子,还有我的父亲……这一切的一切,我都需弄个明白。”
他徒然间笑了,凄绝与悲悴。
第十七章 初揭生父之谜
我从没见人可以笑成这样。
脸上浮现的明明是笑,可却如此悲伤,让人为之触动,竟动不得分毫,连带着心里某一处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笑得有多美,我疼得就有多厉害。
“你猜得没错,这是芳华木,却也不是普通的那支。凡人都知芳华木能解万世之毒,可却不知木分两种,一种是芳华兽死后化作的木,它便能解百毒;另一种是芳华兽出世,化成|人形后留在土里的木,它只能祛蛇虫,可却比前者更难寻。”
我蹙起眉头,问了一句:“为何?”
他神秘一笑,“就与你们被父母生下之后,胎盘会妥善保管与埋好是一个理儿。”
“所以呢……”
“这个着实珍贵,你要收好了。”
我无语。
这么说来,这个压根就不能解毒。
“你不喜欢它么,”他望了我一眼,轻声说:“可是我却很想把它给你。”
他一笑,
我又被电得七荤八素,有些恍惚了。
“义父,别岔开话题。”
他怔忪,神色坦然坐在榻上望着窗外。
我趴在他腿间,身子依偎,仰头,收紧手臂,“告诉我父亲的事。
他的手缓缓摸着我的发,
声音温柔极了,却让我发寒。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一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撑起身子就想远离。
他却手放在我后脑勺,俯下身子,微用力将我逼近。
“你去了黄土坟,对不对……那个依偎在坟旁的死尸便是你的父亲,乖勺儿,你记性那么好怎就忘了,记得他怀里羊皮上写着的么?你看过的,”他的指缓缓的滑过我的脸颊,摩挲,一字一句地说着,“那日一别,空惆怅,相见无由。强说欢期,谁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断千里,是我待你不够好,如今便用命来补偿,只望你还魂之后,能照顾吾孩儿……”
他垂着眼,
每说一词,眼角下的朱砂便随之轻颤。
我不知需是用什么话语与声调,才能像他这般将这几句话说得凄入肝脾,只是知道现在的芳华很让我痴与心疼,我拉紧了他的手,“义父……”
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徐徐转头,看向了我,莞尔一笑,“我记性不好,可这些话,我记了一辈子,再也忘不掉了。”
这真相,比谎言还来得残酷。
容我晕个先……
我的父亲,是为芳华而徇情的……他们上一辈子究竟有何纠结。
“勺儿,我已经是重生一回了,前世忘了许多,我只依稀记得你父亲的容貌与他弃在坟旁的遗书,我要照顾他的子嗣,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儿子……
等等,我是个母的。
你肯定,就你这记性没弄错人?
看着他笑得和煦的脸
我突然哑然,只是挺直身子骨,埋入他的怀里。
他身子僵硬却也一声不吭地的将我环住,丝丝的香味钻入我的鼻间,还有暖意充斥我的身边,暖烘烘的,让人不舍……
我却心乱如麻,万分纠结。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就算一开始便是个错,我也不想探究到底了。
那是他们上一辈子的事,
与我无关,
我只想与义父呆一辈子。
虽是这么想着,心却更惶恐不安了,索性将头埋入他的怀里。
“小时候,你要像现在这么撒娇该多好。”温馨融洽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二人周身,芳华低头笑着,抚着我的发……
门,
砰的一声开了。
柳絮纷飞,飘着卷进来了不少,韩子川就这么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些药材,傻傻的望着我们,肩上还有一两瓣花。
我呆了。
芳华没呆,却一把推开了我。
我倒地……
靠,有这么嫌弃人的么。
他徐徐站了起来,似乎觉得不妥当,又弯腰来扶我,笑着对前面的人说:“你怎么进来了?”
韩子川似乎才回过神,怔了怔,望着手里的药材说:“我把它收拾了一下,晒得够久了,宅子里银两不够了,想找你要些药丸丹药,拿出去换些平日里用的。”
他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我们二人相叠的手上,半晌抬头,朝我笑了一下。
但这个笑……
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像是正背着他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我垂头,改望地……呦,这地真干净哇,灰没有一两也有二钱。
芳华沉吟了,从袖子里掏了一下,展开手,伸了过来。
我一瞅,两三个袖珍小瓷瓶。
我袖袍一划,忙拨开正走来的韩子川,一把将它们抢来握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义父,你与子川歇在屋里,这卖药的事,还得由我来。”
芳华笑了,一席欣长的身子立着,手没入袖袍,也没说什么就算默认了。
这年头,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他一个人在僻静的地方呆久了,一到集市便有些分不清方位,有一会儿我蹭着粘上他逛了一会儿街,就有人往他身上撞,撞了一个再来二个。
末了,他还报以神圣的笑容,
展袖伸了手,徐徐指着他们的背影对我说,那几个人都熟人熟脸了……他都认识了。
问他为啥,
他说,他们撞他是经常的事儿。
我无语望天。
斜乜一眼,
他低头,摸了摸,一脸动容,不用脑子都能猜得出,他身上的钱囊又被人摸了去。
韩子川更绝……
宅里没了银子,他就拿了圣药去换了几回,原本以为他出门一趟回来后,便没有些余钱供我花,结果……
他赚钱的本事不错,花钱的功夫却更胜一筹。
一进门,那叫一个气魄……
两三个小厮抱着花花绿绿的布匹,糕点吃食,小至柴火大到马车全给一并买回了宅子,不仅卖药后的银两没了,怀里还揣了好几张借据。
所以,
我翻了翻白眼,
瞥了屋里的二人,乖乖的揣了那些金贵的小瓷瓶,低头出了门。
挺着小身子板,长吁了一口气,也总算没了屋里的压抑气氛,
回头瞥了他们怔愣的身影。
哼,
若是没有我……
他们两可怎么活。
第十八章 巧遇
午日,太阳烈得很,偶尔刮过的风也烫人极了。
百草堂里的小二昏昏欲睡,却没见着掌柜的。
我摇着扇子,轻轻往红木案上一敲,惊得小二倏然起了身,迷糊的揉着眼,望着我。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这有些药,看他要不要。”
“诶!”他应了一声,看着我有些怔愣,低头哈腰的,“公子您坐,小的立马就过来。”
我有些好笑……
这家伙,定是认不出我来了。
平日里叫我小黑崽子,这会儿到煞有介事叫起我公子来了。
一甩袖子坐到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无聊的四处看了看,展着袖子从怀里掏出了瓷瓶,摊开手,倒出了一粒……
瓶子里的药丸偏黑,放入鼻下晃了一下,隐约有股鱼腥草夹着百花的气味,那股味儿吸入喉后却又清凉无比。
应该是五丈消迷散。
这玩意儿只要含一颗在嘴里,哪怕再劲儿的迷|药毒障或毒粉都会发挥不了作用。
闻了一下,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芳华每次配的都是解奇毒或是延长人命的药。
呆在他身边这么久了,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了一些小技巧。
他对草药药性非常清楚,什么毒也都能解,久而久之我便开始配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说断肠草占七分,五石散占三分便能致人命,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偏要五五,二八,四六全试一遍,虽然效果还是三七的妙,却也让我试出了兴致。
倘若要五脏俱毁,却仍留一条命,就得二八开。
半死不活,折腾个三天再咽气的话,四六开最为理想。
不过,一击毙命的话,还是一九比较省事。
我将手Сhā在袖子里,叹了一口气。
“原来除了韩公子,药居还有一位妙公子,老夫有失远迎。”掌柜的掀开帘子出来了。
我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
“今儿送了什么药过来?”他接过我手里的,闻了一下,眼前一亮,“还是老价钱么?”
“你看着给吧。”
我随意的招了招手,却顺带袖袍一挥,从他手里拐了那瓷瓶捏在手里把玩。
抛上去,又接。
“公子您……小心啊。”
我斜乜他一眼,扫了一眼他捏在手里的二两银子,
讥笑了一下,哼了一声。
接了再抛。
“是是是少了些,再添……”他嘴角抽出了,脸上挂满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了三两,将那五两银子一并放在了案上。
我扔了给他,笑眯眯的,“谢了啊。”
一把扫了银子放入钱囊里,系在腰间,拍了拍,心满意足的溜了出去。
结果……
被撞了。
我一摸腰间,空空如也。
— —||
靠,多经典的桥段啊。
转身,
朝那熟悉的小身影追去。
这群小毛贼,就喜欢挑生人和手无缚鸡之力倜傥小公子下手,居然摸到大爷我头上来了……
“混小子,别跑。”
愈喊他反倒跑得愈带劲儿,壮胳膊腿儿的,想必平日在芳华身上摸了不少钱,不然咋能喂得这么壮实……
一溜索的功夫,扬起一层灰。
越看越来气。
从丹田提起一股内力,施展轻功便追了上去,一抹汗,靠,这大热天的还得做剧烈运动,等会儿得扣了一些银两当作补偿。
瞧瞧,那小子的身子板多挺灵巧……啧啧,都成精了,专挑人多的地方跑。
我提起一股气,一路飞檐走壁。
迎面来了一顶轿子,眼看他便要闪过那一侧消失不见了,我从怀里一摸,二指夹住用小块草纸包住的小粉末,使力一弹。
那家伙脚一软,匍匐着倒在轿子上,惊得轿子一阵摇晃。
小草纸包落地,散了,
我忙拿袖子捂脸,也着了地。
树沙沙的响着,风一吹……
扬起的白粉迎面吹了他们一脸。
轿夫与随从们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保护……太医……”话还没说完,一翻白眼,身子软了。
这会儿,不仅小毛贼倒了,
轿子旁的人,七八个人也都倒了。
— —||
不理会,
弯腰,从那小孩怀里掏了掏,身子上下四处摸摸。
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猫叫似的。
我一抖,吓得不轻,手一缩钱袋子便抽了出来。一掂量……分毫不少。
“下会儿,别学人家抢东西,不然哥哥我可把你送进衙门了。”我拿脚轻轻踮了他一下,才立起身子,那小家伙便缠了上来,手脚出奇的热……还哼哼个不停。
等等……
这怎么回事儿?
这娃儿怎么脸蛋这么红,我忙四下看看,可是不……这瘫在轿子周围的车夫随从们正闭着眼,手一个劲儿的探入袍子里摸着,衣衫凌乱。
我抖了三抖。
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小哥,年纪轻轻的,下手竟这般阴毒。”一个如玉击般清朗的声音从轿子帘后传来,正儿八经,不徐不疾,可听着却觉得有一股热流涌入我耳朵里,紧跟着脸都红了。
我哼了一下,垂下头。
轿子帘被掀开了。
一个人出来了。
他步子很稳,行走间衣裾摆动,那微微荡起的衣波纹浪都让人觉得……我恍惚了片刻,望向他的脸。
吸一口气,
敛神。
我又没中毒,干啥发春。
“这位公子,为何拦我轿,下药?”他笑了一下,极温和的声音。
“多有得罪,刚巧碰到小偷,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对方只是个小孩,哪怕有天大的过错,也不能下这般药。”他眉一蹙,一副圣贤的模样。
— —||
介人,我药多了去了。
哪知道,会摸出这一颗。再说了,
……情急之下不也会失手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下了哪一个药,不会是……
我一惊,不理他,
转过身子,从怀里袖子里摸了几把,掏了一个个用草纸包捏成的小药团,对这阳光,小心的分辨上面的字迹……
三步笑颠痴、痒笑佛、忘川粉都还在啊。
莫非……
“别看了,你下的是醉生梦死春风一度。”
第十九章 药痴
醉生梦死是一种极品酒的名号。
醉生梦死春风一度却是一种极品瑃药的名字……
这两者我是不可能听混淆的。
据说这药,无从解,只有那个那个什么才能好。至于那个是哪个?我很好奇,但韩子川却始终缄口不言。问芳华,他也不明白,倒是领我到书房让我自己寻,于是乎找了不少类似的配药的方子,闭关了大半个早上。
说来也巧宅子里什么都缺,唯独药草不缺……
所以,我便小试了一下,原本想找个机会用在韩子川身上的……没料到,今儿却抖了出来。
真失误……
瞅了一眼,倒在地上一片呻吟的七八个人。
我利索的蹲着,
眨着眼睛,
红这一张脸,极亢奋的想看他们怎么个解法。
那美人儿却将我一把拨开,聊起袖子,蹲在地,扬起的手间隐约有银光在闪,反手二指一并,倏地朝他们的几个|茓道扎去,下手如此之快……
那几人便不哼了,脸上的红润也消失了。
眼看他就要朝我身边的小毛贼走去,
我忙起身一把拦住他。
“你干嘛……”
“救人。”
“醉生梦死春风一度没有解药。”
“是没。”他颔首,“不过这药配得不地道,我能解。”
我憋气。
他身形一闪,便踱到我身后,一扬袖,手法灵活,立马就把小毛贼扎得刺猬一样。
我怒了……
他居然说我配得药,不 正 宗 !
靠。
“好了,差不多了。”
他仰起头,执着袖子擦了擦汗。
我脚抖了抖,装作望天,手Сhā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捏在手里,指一弹,一个散开的小草纸包又落在了小孩的身上。
他低头,怔了怔。
侧头望了我一眼,很清澈干净的眸子,如秋水的眼波,淡淡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然后将目光移开,“大圣人,解毒啊。”
哼……
出门在外不痞不行,
不是我说,
这毒可是我自配的,外头知道的人很少,能否解的了还得看本事了,毕竟这“痒笑佛”可不是一般的药。
他探着手,把了脉,朝旁人吩咐了一下,让人压住这笑个不停四处打滚的孩子,
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水,
泼了下来。
把小孩淋了个透。
笑止了。
小毛贼睁开眼,有些不解的望着俺俩。
“没事了,乖……你回去吧。”他圣贤一般的笑着,那表情似乎在说,大魔头已经没辙了,不会拿你怎么样了。
靠……
我拚了。
“你也适可而止了。”他那手压住我在怀里掏来掏去不安分的手。
我一笑,标准式的笑容。
他被我晃了眼,劲儿明显轻了些。
我手一扬,撒糠似的……
小草纸包全散了。
小毛贼闭眼,被喷了一脸,四肢摊开,倒地不省人事。
我笑了,手一挥,“您……救,别客气。”
这一会儿美人眉尖都竖起来了,
搭上了他的脉,又忍了一下,翻了他的眼皮,没了刚才的闲适,估计也是怕自己中毒。
其实,
这个人,比芳华医德好太多了。
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没人给银子也会出手相救。
不像我义父……
就算给了银两,也会冷眼旁观。
按照他的话,那天勺儿不行了,我才会救。
其实,照我推测……倘若我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喝一盏茶与韩子川下一会而棋,再不徐不疾的,过来瞻仰我的遗容。
叹一口气。
回神。
望着眼前这个美人束手无策的表情,我心情大好。
从怀里掏出两还没卖的瓶子,嗅了嗅,选了一个,倒在手里,献宝一样在美人眼里晃了晃,喂给了小毛贼。
“三、二、一,醒。”
小家伙迷糊的揉了眼睛,一激灵,连滚带爬的离了我们二人好远,一脸警惕的望着,受惊不小。
“记住……小弟弟,倘若以后让我再看见你偷人……银子,我会让你试试其他的毒粉。”
“不敢了不敢了。”
人一蹿,溜得没人影儿了。
看来……
芳华这次配的药,是相当的好。
不仅能解奇毒,还能强身健体……真便宜了那小子。
“这位公子,敢问您手里的是何方圣药?”他拱拱手,一双眼睛极有兴致的盯着我……手里的瓷瓶。
我一扔。
他诚惶诚恐的接了。
鼻尖凑在瓶口,闻了一下,喜形于色,眉如柳叶展,“妙!这位公子可否近一步说话。”
我怔了怔。
结果……
进一步说话,便被他拉进了酒楼上了。
他出手阔绰,点了好些吃食和上等的佳酿。
起身,执着袖子,风姿,客客气气的给我倒了酒,继而坐下爱不释手的摸着那些小瓷瓶。
“敢问,公子这些药可是自己配的?”
我一口饮了,
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我师父弄的。”
“原来如此,敢问尊师大名?”
我哼了一声,干脆不理会,拿箸拨菜,又酌了一口酒。
他起身忙倒满。
“唐突了,见谅。”
说毕,坐好,
伸手偷偷摸摸,触了一下瓶子,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
我望他一眼,
有些好笑。
“我正嫌它重,携着不方便,打算买给药铺,你要喜欢,我便宜些卖与你。”
“当真?!”
我点头。
他欣喜过后,眼神暗淡,“这会儿出访,身上银子带得不多,只怕公子不会舍得割爱。”
不是吧……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发上Сhā的是白玉莲簪。
衣饰精简华美,腰间还缀着光晕融融的明珠,长衫飘飘,风度翩翩,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对了……
记得刚才在轿子那会儿,还有人唤他作太医。
这么年纪轻轻,出行便这么气派,不像没钱人家,不会连区区五两银子都没有吧。
“……”
他拿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公子先出个价吧。”
我迟疑了一下,探了五个手指,想了想……收了一个,“一口价,这个数。”
他面有难处。
我一拍桌子,“哎呀,罢了,看在这桌美食的份上……”我探出两根,“就二两……”
银子。
“二两黄金。”
也对,其实做人不要太贪,这一桌子吃的,怕是也要二两银子了。
啊……
我眨了眨。
他说什么?
黄金二两?!!!!!!!!
第二十章 公子弄玉
我捧着手里的一沓银票傻了眼……桌上还搁着数十枚亮澄澄的黄金叶子,脉络清晰,做工精细。
吞了吞口水。
想碰却又收了手,怔了怔,望着他的脸。
他有些对不住地笑了一下,“出门颇有些急,没带够银两,不过这些应当能抵黄金二两了。”
我眨了眨眼,推了推,“这……”
“公子就请行个方便。”他圣贤一般的人,眸子里水光动人之极,偶尔闪过的讨好似惊鸿掠影,就这么端坐着望着我。
我不觉痴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白银二两。
转眼间成了二两黄金。
我一咬牙,掐了一把脸,再拧下,
疼……
忙倾身,袖袍一展,收了。
“公子乃性情中人,真直率,来喝一杯。”他喜笑颜开,忙起身又给我斟酒,徐徐的好闻的味儿从袖口飘来,混杂着男子的独有的体香,熏得我晕忽忽的。
越看越觉得这公子,俊啊。
“对了,这么久了,还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他倒酒的姿势也颇有些气度,风度翩翩,侧头,礼仪周全。
“勺……”
他停了望着我。
我灵眸一转,指捏着杯子动了一下,笑称,“字邵名玉。”
出门在外,
够痞还得购耍赖。
介人,像是从外地来的……
倘若他要知道药铺里这些所谓的灵药买进的价才那么低,到头来岂不会找我麻烦,我埋头捧着杯子饮了一口,掀着眼皮望,“公子如何称呼?”
他一笑,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在下……”缓了缓,微启唇,吐出二字,“弄……玉。”
噗……
一口,没忍住。
磅礴而出。
— —||
我叫邵玉
他自称弄玉。
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
他低头拿袖子蹭了蹭衣袍上的水沫,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再望向我时,眼神清澈如水。
我缩了缩,
转身,寻思……
是我疑心了么,看来看去都觉得,这家伙不简单。
他倒是像看出了我的疑虑,放下了给我夹菜的箸,恍然一笑:“不瞒公子,我乃御用太医。如今来此地寻求珍贵药材,不料碰到邵公子……公子小小年纪,用毒之高,身上妙药又多,再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开口。
我掀着眼皮瞧了他一眼。
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的低头喝我的酒。
介酒……
香啊。
虽没我为义父酿的花酒清甜,不过后劲儿却十足,嗅了嗅,笑眯了眼,又酌了一口。
他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希望以后若有好药,能让给在下。”
“好说……”简洁二字。
所谓价高者得,你这儿价格出这么高,不卖给你卖给谁。
他像是极高兴,“邵公子为人爽快,甚得我意,真想与你结拜啊。”
— —||毛病,
聊了才几句啊,就想结拜。
啊啐……
他却当没看见,站直了身,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袖子,很热情的执着不松了,一双眼睛还直往我脸上瞅。
我想抽手,却无奈抽不掉。
他眼前一亮,“想不到邵弟内里这么高深啊。”
我斜乜一眼,
他指正搭在我脉门上。
靠……
我一挥手,退了几步,双手一拱,“好说,武功浅薄,不足挂齿。”
他好脾气的一笑,拿手又想来揽我,轻声说:“这镇上什么都好,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得太多……今早闲逛了一下,居然药铺里还有九香玉露丸卖,才三两银子,怎么可能。”
是很有可能,
因为芳华一般只收了一两白银。
我望天。
末了很鄙夷的望了一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弹掉。
他发表了肺腑之情后,似乎内心还颇愤懑,执起我的手,忒有些深情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药瓷瓶,缓缓说道:“还是邵弟你的药地道,人也正直。”
— —||
我内心在流泪。
憋闷得直想握拳捶胸了。
介人……真好骗,
是个人才啊。
“对了,你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重新引我来到了座位上,挽着袖子拎起壶给我斟酒,眼睛却不经意一扫,却被楼下的景致吸引了,就连杯子被灌满,酒水全数溢出来了都不知情。
“弄玉公子?”
“着实对不住了,没被溅脏袍子吧,邵弟。”他敛神,神神秘秘的环顾了四周,凑了过来,“你可知道有没有这儿长痣的男子。”
他用手沾着酒,修长的是手指正压在眼角下,本该是泪痣的地方。
我一挑眉,有了兴致。
“有要找的人?这儿长痣的人很少见。”
确实很少见……
他举的是右手,指向右脸颊。
义父是左眼角下有泪痣。
不过,就算是同样的位置……俺也不会说。
“我在朝中便听闻,这一处消失了几十年的传奇人物又重现了,所以便特意出来寻。知道么……他们说一种兽曰芳华,能化为人形。虽然我不大信这世上有这奇兽,不过只能搏一把了。”他摇了摇头,有些苦笑,“圣上这几年身子有恙,用什么药也不见好,为人臣子理该为主分忧,所以我想在芳华兽出没的地方寻一寻,看有无芳华木。”
“芳华木不是治百毒的么?”
莫非……
他诧异的望了我一眼,“邵弟果然见多识广,连这都知晓。”
— —||
能不知么,天天有人在我耳旁念叨。
我只得抱拳,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学毒之人,对毒物的天敌都非常敏感。”
他了然一笑,
我却笑不出来了。难道这么说来,当今皇帝老儿身子有恙是中了毒?
这万一一搜起来。
难免又不得安宁了。
义父这性子……还是少让他出门得好。
“那弄玉公子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我夹了菜,酌了一口酒,咋吧了几下。
没了声音。
我抬头看,却发现他正侧头,一脸专注的望着楼下某个地方。
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不会是义父出来逛……被瞅见了吧。
不过,他若那天主动出来了,除非天上下红雨了。
也难得说……
哎呀,烦。
我倏地起身,眯起眼睛,朝他视线的地方望去。
街上人流不多。
却也热闹……
主要是一个楼开了门,几个漂亮的娘子花枝招展的站着,那绢子拂着,手托了托发髻,招呼着来往的大爷与公子哥儿。
啧啧……
靠,我穿了半辈子的男袍,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裙子,那腰是腰,ρi股是ρi股的……摇曳得风情无限。
难道这就是义父说的绣坊?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不知不觉便把话也说了出来,我眼都看直了。
“咳……”一声轻微的响动。
“邵弟,那不是绣坊。”弄玉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听说是这一带最好的,叫醉风院。”
“我知道,是喝酒的地方。公子经常去?”
他又咳了一声,别过脸去,我能看到他眼角眉梢之间染了一点红晕:“不单是那么简单,风流场所却也多半发生些龌龊的事情,总之不是圣贤饱读诗书之人该去的地方。”
懂了。
他绕了这么多,意思是说他没去。
不过,我倒很想去见识一下。
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浅酌了一口酒,眼睛都眯起来了。
突然一晃身影闪了过来,那仆人在他耳旁细细说了什么。
“邵弟,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好。”
他站了起来,对我一笑,
衣袂纷飞。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人却是行动派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随着那些仆人蹬蹬蹬的便消失不见了。
我一人在楼上,
好吃好喝,不亦乐乎。
一抹袖子,擦了油,爷儿们似的也下了楼。
掂量着手里的金叶子……
正琢磨着,回宅子里该怎么报账。
突然瞅到那隔壁巷子口的人……这身形,相貌怎么就那么熟悉……这不正是弄玉么,刚想上前问个好,他便被几个人簇拥着就进了醉风楼。
— —||
想着某人大义凛然的说,风流场所,龌龊事多。
那脸,那神情,
神圣的光辉普照在俊脸上,简直是饱读诗书的圣贤人,满口的仁义道德……简直是孔子转世。
怎么就转变得这般快……
我摸了摸下巴,
看来这风流场所,一定有自有它说不出的妙处。
我一路蹭着,来到醉风楼对面的小摊上,背对着那门,忍不住,回头往那方向瞅。
“公子……”
“公子,您看上了小的这儿什么?买一幅画回去吧。”
手袖被扯了扯。
啊……
我回了神,正巧看着摊位上的老板一张放大的……历经沧桑的脸。
下了一大跳。
小心肝儿被吓得怦怦,
视线一扫。
他摊位上全是仕女画,
这漂亮……
但,还不及我。
我一扁嘴,“不要。”
袖子又被人一拉,瞅见那老板笑眯眯的望着我,拽着手不松,还轻声道:“公子……您风流俊俏,一看就是个才子啊。”
说完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醉风楼,笑得这叫一个明了,“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想必在找乐子吧?”
哪个乐子?
我眨眼……
不理解不要紧,
出门在外,得保持涵养……
我笑。
老板眼睛更亮了。
忙招呼我,自己转身,四处瞅了一下,从画纸里层瞅了一本册子给我。
“我有个货,就这个价。”悄悄比划了三根手。
“这东西好,那楼里的画师才出的新花样……”
我瞄了一眼。
没穿衣服,
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畏亵极了。
翻了一翻,呦……都抱在一起的,姿势不一样而已。
这会儿乐了。
忙掏了银子,揣在了怀里。
“公子您走好。”
我颔首,徐徐转身,一路上心情大好,哼着曲儿,大爷般模样地回了宅子。
“义父。”
“韩子川……”
屋内静悄悄。
恍若有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我心里一滞,脸上的笑容消散了,迟疑了一下,朝着后院竹林碧池的方向走去。
偶然的一阵风,
伴着淡淡的香气夹杂着沁凉的空气。
一池碧水清澈见底,几株清艘挺拔的竹子,仅此而已。
只是多了两个人。
韩子川低头抚琴,
芳华在他后面环手教着,
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风吹过,衣带当风,花落如雨。
一席白袍衬着两人恍若仙人,
眉如柳叶春展,目的秋水盈盈。
我心里深处一疼,
朝后退了几步。
脚却一身一浅,没站稳身子一歪,差点倒进碧池。
泛着凉意的水,浸湿了鞋袜。
我身子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在池边。
琴声戛然而止。
“勺儿,你终于来了么……我与子川等了许久。”一个轻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心里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感到浑身不是滋味,愣了一会儿,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声不情愿地唤了句:“义父。”
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怀里一空,似乎是什么东西跌了出来。
水花四溅。
一册薄本子就摊开,浸在了池里。
“你傻站着干嘛。东西掉了。”芳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好心提点,却也弯腰伸出了手。
还未等它沉……
便捞了上来。
我想阻拦……他却抖了抖册上的水,翻开了。
完了,才买的春宫图……
第二十一章 春宫图风波
被水浸泡的册子,纸张都粘在了一起。
竟有些惨不忍睹。
“那个……”
我伸手抢夺。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眼神并没有温柔也谈不上威仪,
只消一眼,便把我震得动不得分毫。
他就这么伫立在我前方,低着头,修长的指轻挑着湿纸,一页一页的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
册子虽然是泡过了水,
线条有些润化了,但上面人物的姿势与所进行的勾当还是清晰可见的。
任凭他性子再怎么好,
这羞于启齿的图,还是会激怒他吧。
垂头,
我乖乖的望着地上发呆。
远远的,韩子川抱着琴也走了过来,一张脸晓有兴趣的望着我们,此时却也停住了步子,似乎有些迟疑。
吸足了水的册子将芳华的衣袖也沾湿了,冗长拖着。
那水滴啪嗒……
溅在地上的那一刹那。
我的心也猛然沉了下来。
“你这是……买的什么。”他望着我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捧着册子的手,也放了下来。
“勺儿,不敢了。”唯唯诺诺的应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间捏紧了册子,向前迈了一步,衣摆在他行动时,流云一般荡起的波纹浪平日里让我觉得很是美好,可如今却只有惊心。
我一抖,
忙退后。
他却扯着我的手,猛然一用力,将我拥入了怀,埋在我脖颈,继而笑了。呼出的气息,一缓一疾让我瘙痒不已。
“……多谢。”
啊,
他说什么?
居然向我道谢……怪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义父便放开了我,捏着册子,朝韩子川说了一句足以让我喷血的话:“看,勺儿给我带了什么……”末了还挑张最刺激的,湿漉漉的展开在他眼皮底下晃,扬眉颇自得的说,“凡人的|茓位图,看见没。”
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真的……
“是么,”韩子川这句话明摆是对着我说的,手扯着那张薄纸,掀着眼皮看了一下,再气定神闲的望着我,
只是那眼神……颇具谴责,值得让人深究。
我笑得有些挂不住了,脸皮都僵了。
“咦。”芳华轻轻发了一声,沉稳了笑了一下,扬起脸望着韩子川,眼下的泪痣分外柔情,“你若也想要,下会儿自己去买便成了,这不能给你。”
我愣了愣。
他们就这么扯着册子,一左一右。
韩子川侧头狠狠剜了我一眼,捏着那册子一角,指用力到发白。
我只能无语望天。
今儿,天气似乎不错。
深感扫射向我身上的眼神愈发的有杀伤力了,我强撑着,改而低头望周遭的树,这树也长得叶子是叶子根是根的。
韩子川望着我的眼神幽怨极了。
芳华察觉到了子川内心的混乱,笑意随了眼波妩媚流转,在他怔忪时,捏着便轻巧地抽了册子。
末了,还捻着袖子擦了擦册上的水渍。
我被震撼到了,愈发的汗了。
“义父,那册子湿了,您还给我,我回头……”我转眸子,笑眯眯地说,“买本新得给你行么。”
“不成。”芳华莞尔一笑,迷倒众生。原本这么整洁爱干净的一个人,也顾不得那册子湿,揣入怀里,还不忘用擦过那秽物的袖子给我擦了擦脸,“这一趟下来热了吧,这么的汗,宅子里还有些冰镇梅子汤,我给你端过来。”
我欲哭无泪。
这哪是热的,是被你们俩寒的。
“至于这个……”他捂着胸口那隐约可现的册子轮廓,摸了一下,“这可是勺儿第一次送我,我可每天都得看一遍。”
他像是心情大好,就这么挥着袖子,款款走了。
我瞠目结舌,
春宫图……就被他这么拐走了。
韩子川又气又想笑的瞪了我一眼,“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毕,便疾步跟了上去。
大风吹过,卷着落叶。
我在风中凌乱。
呆了半晌,一把抓了抓头,算了,不多想它。
干要紧儿事先。
四顾着望了望,看着没人……便撩着袍子,跑到了宅子旁,不远处一棵大梧桐树下。
蹲下地上,
随手拎起一根小树叉,便刨了起来。
坑挖得不大不小,正凑合。
拿着小帕子小心翼翼的包着一大叠银票和几枚金叶子,压得四四方方,放进坑里……
弄得差不多了。
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
一边往坑里撒土。
没法子,从小养的坏毛病,那时候当乞丐儿吃不饱,总习惯把好东西埋进土里,好让生活有个念头。
如今……改也没法改了。
“勺弟,你这是又在干什么?”不知何时,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我后头,徐徐的问了一句话,把我吓得整个人七魄去了六魄。
“韩子川。”我拎着树杈……手抖得恨不得把土灰扫他脸上,最终还是忍住了,一ρi股坐在地上,“你不是去义父那儿帮忙了,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他专心致志的望着我。
我大叹一声不好,笑眯眯的,手往地上一抓,悄悄又往平坑上,撒了一些土灰。
“你买的那玩意……”他眼一眯,凑了过来,轻声说,“是不是春宫图。”
“您见识真广博,什么都瞒不住你。”我又愣了愣,“什么是春宫图?”
“你装吧你。”
他斜了一眼,望着那块土,笑了一下,“别坐地上,这玩意我还是得拿回来,没见作义子的有你这么孝顺的,居然买这东西送给他。”
兄弟……
我是买来给自己的,义父要来抢,我有什么法子。
憋屈。
兴许是蹲太久了,想起身腿却一阵酥麻,脚软了。
一股力气没使上来,肚子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作怪,腹部一热,绞痛了起来。
“扶我一把……”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他忙上前,搀扶着我,
他蹙着头,寻思了半晌,
手也顺势探上了我的额,“勺弟,是不是那儿不舒服?”
是不太舒服……
我趴着树,一推他。
他却像是不放心身子又贴上来了,想来扶我。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声音徐徐响起,柔腻陡然间却又清冷。
我二人皆一惊。
第二十二章 女儿身初潮
我与韩子川的俩姿势太过于……暧昧了。
这一点我很明白。
芳华站在我们身后,静静的看着,眼神中一闪而消逝的落寞,眉宇间的惆怅化不开,那是种凄伤的表情。
我忙一把推开韩子川,径自站好,笑得有些尴尬。
只在一瞬间,
他眉目舒展,这份纷乱纠结的情绪便褪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乎,刚才只是幻觉。
当我再看向他时,他嘴边荡起微笑,唯有那一份扑面而来的温雅,夺人心智,“给你们端了些用冰镇好的糖水,叫了你们许久都不见人影。”
我怔了怔。
他将一碗冰凉的梅子汤搁在我手里,眼神飘忽着来到韩子川搁在我腰间的手边上,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
“谢谢……”我呐呐的说了一声。
韩子川却老大不客气地也从他手里夺去了另一碗,搀扶着我,扬脸说,“勺弟身子不舒服,你快些过来把脉。”
我一口气缓了过来,忙推拒:“已经好些了,不劳义父操心。”
他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执着袖子,反手便握上了手腕处。
我大气也不敢出。
他蹙眉,沉吟了片刻,手指又搭了两三下,望向我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韩子川忍不住Сhā了一句。
他问了我最想问的。
义父沉吟了一下,“我没遇见这种脉象,有些奇怪……像是气血不足。”
韩子川怔了怔,像是听到了史上最好听的笑话,猛在我肩上一拍,“你说他?怎么可能,好吃的东西他一人就要包两三份,这人怎么可能气血不足。”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小子,咱梁子结大了。”
一并抢了他手里冰镇梅子汤,端着两碗朝院里的石桌走去,任凭他怎么气急败坏,丝毫不理会,还不忘每个碗里酌一口,丫的……真好喝,凉快。
芳华浅笑着,跟在后头,挑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他今儿穿了一席绯衣,乌黑亮泽的发的斜挽着,慵垂在一侧的肩头,手搭在脸颊上,低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更显得眉张扬入鬓,他是个男子,却亦妩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韩子川坐在一旁,也不知道从哪儿捞来了一把扇子死命的摇,颇有些怨恨的瞅着我用手护着的两碗冰酸梅汤。
风徐徐的吹过我们三人。
折扇虽握在韩子川手中,却带着芳华身上特有的香气,轻拂之下的风,爽透极了,偶尔间发丝轻扬,
从我这角度隐约可见……芳华的衣襟轻颤,外袍绯红,内衬却是雪白的单衣,整个人清爽无比,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石桌,沉思了许久,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勺儿,这次药卖了,还余下多少银子?”
我眨巴眨巴眼,坚定地说,“五两银子。”
说完从怀里掏了掏,一并把白花花的银两放在桌上。
“哼,不错么,”韩子川手肘搭在桌上,斜乜一眼,“买了那么贵的东西,居然还剩下这么多银子。”
芳华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我就说了,勺儿了不得。”
啊……
真受用。
我心情大好。
又喝了一口糖水,抬起头却在看到芳华拿手摸了摸怀里的动作时,没忍住差点被呛了,他那衣襟外隐约露出了春宫图边角,而韩子川一边扇风,另一只手伸着,从芳华肩侧探了过来,斜乜着眼,仍贼心不改的想窃书。
“勺儿怎么了?”芳华留意到了我的视线,侧头来望着我。
我心里发慌……
忙垂下头,大口喝着冰镇酸梅汤,原本想压惊,却没料到这沁凉的液体下肚后,五脏六腑一激灵,那一股子绞痛便从腹部蔓延开来,疼得我手一抖,原本捧在手里的一碗糖水便倒了下来,淋了一身。
这一下脑袋清醒了。
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怔怔的。
“傻勺儿,”芳华一惊,忙起身,搀扶着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执着袖子给我擦,“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袍子有些润,在他的动作之下,水浸得更快了,湿透了的布料贴在腿间,凉凉湿湿的。
“脸色怎这么苍白,莫不是热感了,这大热的天我本应当留意的,不该让你吃冰的,瞧我……糊涂了。”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还是有些疼……
呼吸一窒,我腾出一只手按住肚子。
他却突然咦了一声,缓慢直起了身子,挽着袖子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几片血渍印在了袖口上。
他挑着眉,望着我……
我怔了怔,
两人不由自主地视线缓缓向下,我那白衣盛雪的袍子上,不知何时像是被樱花点缀一般,落了无数个血花,还是被水染化开了,特别醒目的那种……
靠,
我流血了!
第二十三章 论古代如何止血
看到衣袍上的血渍,我惊呆了。
大腿处很胀,那种酸涩是道不明说不出的,手撑在石桌上,原本就站不稳了,可芳华却直愣愣朝我走了几步。
“你……”我往后退了几步,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就怕他会做出让我羞愤难当的事来。
芳华却拽着手将我拉近,“呆着,别动。”
他轻轻看了我一眼,俯下身子将袖子一捞,探出手来,往我袍下一捋。
我浑身抖,
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只觉得腰腹间一股热流涌过,裤裆湿了。
惊吓之余,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睁大眸子,望着他那一双又大又亮颇有些无辜的眼睛。
他却收了手,指间摩挲着血渍,还火上浇油的说了一句,“流了这么多,一定伤得很重。”
语毕。
也来不及擦手,便探出二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身上点了无数下。
我胸口郁气没吐得出来,又被憋住了。
“怎么样,好些了么?”他关切之情流露了出来,还一个劲儿的朝我身下瞅。
我愣了愣,呆了半晌,“没什么感觉。”
低头,看着。
自己这身雪白的袍子上,不规则分布着,三四点红色的手指印纹,昭示着各个|茓道。
似乎是……
“芳华,你怎么能这般胡乱来止血,快些解了他的|茓道。”韩子川在一旁又急又气,忙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为何?”芳华疑道。
“是啊,为什么?”我也很二百五的添了一句,“我觉得舒服了很多。”
“别问那么多废话,总之……”韩子川脖子根都红了,别过脸,极度粗鲁的握着芳华的手,就往我身上捂去。
芳华眼角一弯,笑眯眯的,似乎是很受用,立马给我解了|茓。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靠不住,都不知道你义父怎么把你带大的。”韩子川叹了一口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手也顺势捏紧了我的,很低的说了句,“随我回房,小呆勺。”
芳华却悄然拉住了我。
我很犹豫……
韩子川眉宇拧着,依旧探手在揉额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似非似笑,眼神却很坚定地望着我,凑过头来在我耳侧轻声说,“你一姑娘家,这种事情还要男子教么。”
我眨了眨眼,
裤裆里冰凉的一片,清醒了不少,似乎有些明白了。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下芳华一人站在那处,浑浑噩噩的跟着韩子川进了我的房。
干净整洁的房间,
薰了淡淡的香,一股新鲜的竹味儿。
他背对着我,将帕子拧干了,弄了一盆热水端了过来,朝我望了一眼,低声说:“去屏风后头,擦洗一下,把袍子换了。”
“哦。”我站着不动,一个劲儿的朝他脸上瞅。他眼角眉梢之间染着红晕,耳根也在莹莹发红。
“啧啧啧……”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啧什么,到底是去不去……”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病,为何义父不能治,你却能?”
“你明知故问。”末了,轻轻说了两个字。
“啊……没听到,再说得明白一点儿。”我笑眯眯的望着他。
“来葵水。”依旧是微弱的字,不过却大了一些。他咬住嘴唇不说话,微微发怒的看向了别处,“还不快些去换。”
我忍住笑,
钻进了屏风后头。
匆促的擦了擦身子,却仍忍不住伸头朝韩子川望去。
他从我衣柜里拿了不少的衣袍,左右挑拣了一些,摆在案上,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刀,把我那崭新的袍子给撕了一条条的布料。
— —||
他在干什么……
“给,拿好。”
一套干净的袍子和被叠得长条形的绸缎料,还有两截长条布段……从屏风后头递了过来。
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头探了出来问了一句:“这绸缎与布条拿做甚?”
“夹裤裆里头。”他颇鄙夷的望了我一眼,直接撩了袖子,“要不要我来帮你。”
我急忙道:“别别别……”
忙缩回了屏风后头,死命扯着布条,搔头纠结着。
终,不得要领。
只是为嘛,会变成这样,
一炷香功夫后,
我无语望着天……
轻衣松垮垮地落在手肘上,自个儿拎着裤子。
韩子川伏下身子,手指灵巧的挽着长条布段在我腰间打着结儿……
原来要这样,
长条形绸缎料夹在裤裆里,一截长条布段穿在裤裆之间与绑在腰间的长条一起系牢,虽然还有些滑滑的,但勉强能扎稳当了。
神啊……
韩子川,真是神啊。
这都清楚。
我颇有些崇拜的望着他,
“在我来这儿之前,宫里全是女子,多少懂得比你多。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做的,”他顺势将我腰带也一并系好了,有些无语的摇着头,“举一反三,小呆勺,以后自己学着,毕竟男女授受不清,我可不是芳……”话刚落,门砰的一声开了。
芳华站着,面庞闲静沉雅,可那双眼淡然而出的忧愁,流泄如水般淌过我们二人身上,我呆了,那句义父却突然间说不出口了,
慌忙把袍子系好。
“芳华,你来了。”韩子川挽着我肩,带着我迎了上去。
他睫毛长而浓密,一眨眼间便把情绪给遮掩了,再抬首时,神色柔和,笑着说,“带了些药,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可不是……
我斜乜一眼,
那一手捧在怀里的全是药。
芳华,
在他心中,毕竟还是关心着我的,我是他唯一的义子。
我的心,怦怦直跳。
韩子川若与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搭上芳华的肩,把他拐了出去,“跟你说个事儿……”
他们之间并没说多久。
再次回来时,只有芳华一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韩子川对他说了什么,
但是我多少,有些不安。
“这么多年,难为你了,勺儿。我这个义父做得并不好,许多事情都疏忽了。”他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手按上了我的,眼神却仍旧是温柔的。
我心里一根弦绷得很紧。
有些无措的望着他。
其实,芳华万不该这么说的……
他照顾我,也是受前人所托,他的故人有一子,而我就被当作了男儿身养,倘若他一开始便领错了。
那我这十年来的安逸生活,便是从别处讨来的福分。
或许,芳华一早便察觉到了,
不然也不会再领来一个韩子川,
他们曾经在一起奏琴的场景与我在书房窥到的画,是多么的相像……心里猛然一沉,愈发的苦涩了。
“义父,韩子川他……”
他抬头,怔愣的看了我一眼,垂头笑了,眼角下的那枚痣殷红偏暗,仿若泪一般……那么惊心。
缓缓的说了一句,“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第二十四章 太子殿下
那一天,芳华还与我说了什么,我已不太清楚了,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却牢牢的记住了那一句,韩子川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对芳华来说很特别。
说不上听到那句话时,是什么感觉……
只是在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卯时,才破晓,便闻到敲门声。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才系好袍带,开了门,却看到芳华站在门外,背后是一片青翠的柳条,柔软的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美好的让人觉得直视他,都是一种大不敬与亵渎。
“不让我进屋么?”他浅浅一笑。
“义父,瞧你说的。”我还来不及让步,请字也还没说出口,他便拔开我,径直走了进去,四处望了望,挑了一下眉,便直奔榻,转身撩着袍子,坐了下来。
— —||
他还真对我不客气。
“勺儿,为何待我这么生分了。”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笑着轻轻拍了拍身边。
我依言,翘着ρi股坐了一角。
不是不愿亲近他。
只是,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花香,我就管不住自己胡思乱想起来,想着韩子川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许……
他才是芳华的义子。
芳华叹息了一声,身子倾了过来,我猛然一惊,心怦怦直跳,说实在的这类似的情况不知道从何时便开始了,只是如今这份心跳里还夹杂着难以承受的涩。
“勺儿,看你,又心不在焉了。”
我勉强笑了,“义父找我,有什么事?”
“我托子川为你预备了一些衣裳,看穿着合身么。”他的手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一截包好的布。
“义父,你哪次给做的衣袍不是偏大,柜子里还有去年的,一直留着没能穿。”
他笑望了我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指抖了一下,灵巧的掀开了布包。
很明亮的颜色,
不俗,嫩粉的一层轻柔的料子下,夹着暗红色的绸料上面还刺绣着白杏蝶纹。
我眨了眨眼,
这是给我穿的么。
怎么这么女气。
他眼神那叫一个温柔,“子川挑的,兴许尺寸错不了,下回也让他给我弄一件,布料还真漂亮。”
我一把夺了去。
抖一抖,展开了望。
窈窕女子穿的衣服……鉴定完毕。— —||
“您,当真也想要这种?”我很狐疑。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执着我的手,声音柔软:“勺儿,这几年,我对你没有太上心,许多事情都忽略了。”他微侧头,仰脸望着我,莞尔一笑。
心脏一下子猛缩。
我怔了怔,忙移开了眼,耳根都烧极了,只闻到怦怦的跳动,恍若要把持不住了。
义父,这个美人胚子。
别说是,女子了,怕是世间的男人看了这张脸,也会有占有的欲望。
“愣着干甚,还不快些把衣裳换了。”
我点了头,
躲入屏风后头,懵懂且迟钝拎着一两层料子,比划了一下,将就的穿了起来。
感觉,有些怪。
却不知道,是哪儿……
以往穿袍子,宽松极了,大大的往身上一套,许多处还留有余地。
这会儿,只觉得这衣裳有些紧,我抬着手,指反手拎着袖子,横在胸前,很别扭的出来了。
他坐在榻上不由自主地起了身,缓缓上下看着,眼神里朦胧的亮光格外的有神采。
“怎么了,”我拎着料子东拉西扯,“义父是不是觉得,有些怪?”
“不会。”他抚摸我的脸,轻轻笑了,“勺儿,果然已长大了。”
我怔了怔,
他却拉起了我的手,来至镜子前,轻按我的肩让我坐好,悄然给我梳发……
与芳华生活了这么久,
除了醉酒会作出逾越俗礼的举动,清醒时从未待我像现在这么亲昵过。
此刻的他,多少,让我有些不安。
铜镜里,
他举止闲雅,
似融融生光的脸上,却一派平静柔和,眼角下的泪痣却暗红得让人心惊。
“义父……你……”
他最近的举止,都寻常大不一样。
与人的接触多了不少,
这明明是好现象……为何我却感到不安,很浓洌的不安。
他却撩起袖子,执起案上的木簪,侧头,轻巧的给我Сhā入。
“勺儿,求你一件事。”
我看着他一副很谨慎且小心翼翼的脸,凑我那么近。
铜镜中两个人都要挨在了一起。
轻软的呼吸拂过我的鬓角,心里不知为何就万分的喜悦了起来,这感觉……仿若是一场细雨润了心里某处,连带着对这一切尚未发生的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别说,是一件事了。
世上的难事,只要是我能做的,都会为他做的。
我兴冲冲的仰起了小脸蛋:“只要是义父吩咐的,勺儿照做。”
“是么。”他笑了。
我忙点头。
哪怕让我脱衣服,
我都照做……
“让我把个脉……”
我不明所以,伸了手。
他眼前一亮,“能描述一下症状么?”
“腹胀,腿酸,偶尔肚子还有些疼……”
“妙妙妙极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文房四宝,记着,一只手执着我的脉,还掀着眼望我,如饥似渴的说,“还有呢?”
— —||
我真想找一伙人,把他给压了。
压了,还不泄愤。
于是乎,被他活活折腾了三炷香的功夫。
他却还极有毅力的对我问东问西,只怕没对我进行上下摸索了,忍……忍无可忍……正当我琢磨着,是不是下点药让他昏睡。
他却倏地站了起来。
我正庆幸,忙也起身,笑呵呵道:“义父,是不是饿了,准备摧花折柳?”
他转头望着我,眼角一弯:“我得去集市上,看有没有医书。”
您……
这等级,还要看医书?
胡乱配个药都能卖出个黄金儿两的价。
“素来只知晓外头的人有两种着装,没料到其实子川说的男人与女子还真有差别,在特定的时期从脉象上来看,这些细微之处还真是妙不可言。”
看他那小样儿……
兴奋了。
“您把我的脉不行么。”
“我想看看关于产妇之类的书籍,和对女人下药的分量。”
— —||
帮不了你。
我颇有些无语的望向了别处。
他徐徐转身,就想走。
突然,我睁大眼睛,想起了一件事,这满街……估计都有人寻带泪痣的人,义父这活人出去,还美得这么引人注目的,一定会被弄玉找到的。
“我去我去我去……义父你开张单子,我来给你买。”
他一笑,似乎是巴不得。
看着他斟酌着,为了节省银子,把那寥寥几本书名写了又划去,又分外踌躇且不舍的表情……光是看着,我就分外心疼。
这人,
我有黄金二两。
二两!!黄金!!!!
一把扯了他的纸,把那划去的又给描上,吹了吹上面的墨迹,一把收入怀里。
他望着我,只是很宽容的笑。
其实心里指不定多心疼……心疼家里的银子。
我知道,他一向懒得配药。
估计,为了添置这一身新衣裳,兴许把家里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
叹一口气,过几天,还是把土里的黄金给刨出来算了,埋着……也不会发芽多张出个二两来。
于是想着,脚底下也生了风,横冲冲,雄赳赳的跑去了镇上,只想买了回宅,熬到晚上,偷偷把梧桐下的黄金和银票给弄出来。
可是……
我很奇怪。
分明是我一人出来买医书,为何韩子川会跟在我后头。
还是用那种很热切的眼神盯我,背后一阵发麻。
不过话说回来,突然觉得……
镇上的人,似乎也有些怪怪的,一个个风流公子从我身边走过,眉眼含情……让人……
我忍不住,抖了三下。
韩子川适时地握住了我的手,明眸一个劲儿的在我脸上,扫荡。
“都不知道,让你穿着身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末了他还轻轻往我手上一拧,“记住,你是个姑娘,走路有你这么吊儿郎当的么。”
— —||
“你来干嘛。”
他一笑,“也只有芳华才会放心让你一人出来,在这群男人面前晃。”
忽然他眼神盯在了我后面,有些喜悦:“你等会儿,我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
他人一晃,便不见了,唯剩下店铺前的布招牌还在迎风张扬……咦,卖胭脂的地方?
靠,他哪儿还有钱。
这家伙,居然藏私房钱!!!!!
可耻啊……
回头,我就要告诉芳华去,我这个愤懑啊……内心波荡……没法说了。
突然,
背后轻轻被人一拍。
我扭头,
正巧看见弄玉拿着扇子,身后照常有跟着一大群的人,他眨了一下眼,脸上的喜悦与眼神中的惊艳没法说了,“真是你……邵弟?”
“或者我该叫你……”他扇子在手里一巧,身子也凑了过来,笑着说,“邵妹?”
什么弟啊妹的,
我可跟你不太熟。
“你在此处等何人?”他四处望了望。
“自是等……”我笑眯眯,“心上人。”
他脸上笑得有些牵强。
“勺儿,走吧。”韩子川捧着一个红纸包着的玩意,出来了,抬头不经意望着弄玉,脸却僵住了。
那弄玉更夸张,怔忪的望了他半晌,脸上震惊了,指攥着折扇,掀着袍子倏地半跪下,“臣拜见太子殿下。”
哗哗的一片……
全跪下了。
第二十五章 调戏与反调戏
太子?
何时冒出来的太子。
眼前这个与我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太子。
我恍惚地看着他的侧脸,如山水般的眉峰,是那么的俊朗,那微抿的薄唇,竟也有着刚毅的意味……
这让我有一种错乱感。
为何以前就没能看出来他那浑身散发而来的帝王之气。
嗯……
这会儿,越看越像。
眼下跪了许多人。
喧闹的市集,此刻老百姓们消失无踪,街道上清冷极了,有些萧条。
韩子川拿眼扫了一眼弄玉,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手里的用红纸包着胭脂塞入我的手里,轻轻说了声:“对不起,没能为你买好的,等以后回了宫……”剩下的便不再说了,只是拉起我的手,掀着眼皮慢悠悠的望着我。
我扯着嘴,想笑,却觉得徒然间很无力。
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以至于他拉着我穿过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人时,我还一头雾水。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回了宅子。
韩子川撇下他们一大伙儿人,独自进了芳华的房间。
只留我一人,在这伺候这些爷儿们。
“……邵妹,”弄玉托着杯子,“满了满了。”
我才反映了过来,回了神……
可不是,水都从杯里溢了出来。
他忙不迭地起身,低头拿袖子擦着溅在身上的:“你个坏丫头,还骗我在等心上人,结果却是我们家太子爷。”
别瞧他,人模人样的……
挥袍子弹水可一点也不含糊。
我忙退后了几步,生怕被沾上了,用手护着瓷壶,笑得有些勉强,“对不住了。”
他却拿眼望着我直笑。
怎么……
难道,是想让我帮你擦?
你又不是我义父,哼。
弄玉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涵养极好,低头自己忙活了一下,掀了掀袍子,又坐下了。
末挽着袖子,伸出手指了一下里屋:“你义父眼下有泪痣。”
“……”
“听说是芳华兽?”
“……”
老兄,是又怎么样,我偏不告诉你。
他一笑,
伸了手,握紧我的。
“邵弟。”声音徒然间柔腻靡靡,音调儿上转,拿眼望着我,眼神那意味……格外的轻佻,“我们拜了把的,忘了么?怎么能这么欺负你的弄兄。”
— —||
我可以拿壶把他敲晕么……
真的想,
手痒啊……我憋得慌……忍了,撇头不望他。
“弄公子,结拜之事,我记得当初勺儿没答应。”
他只笑不语,顿了许久才说:“幸亏你当初没答应,不然我可要……后悔了……”后面那三个字故意被他拖长了音。
然后,很亲切的拉着我的手,低着头,睫毛颤了两下。
我斜乜一眼,
他的手指正屈弯着,摩挲着我的手心,动作迟缓,却也坚定,握着我的手力气大得让人正不脱。
“你干什么?”我眨了眨眼。
他望了我一眼,别开了头,眼尾轻扫,似嗔似怨。
手却藏在暗处,摸得更欢畅了。
调戏……
这是个级别很高的调戏。
我四处望了望,那些一起而来的人,此时把头垂得低低的,不闻不问。
— —||
很好,很强大。
你当就你会耍流氓……
我可是被芳华养大的,什么风雨没见识过。
我直接一拍他肩,
我翻个小白眼,三分痞样七分风流地撩起袖子,众目睽睽之下,摸上了他的脸。
很明显能感受到他身子一震,似乎被吓到了。
我凑了过去,流连忘返地又摸了一把,色极了的说,“豆腐也不及你个小白脸嫩。”
他愣了一下,眸子里浮上了淡淡的雾气,眯眼笑了。
全场,
……
沉默。
许久,他开了口,“这可算得上是肌肤之亲了?”
亲个屁,
摸一摸就肌肤之亲了,
那我岂不在这宅里养了两个男宠乜。
我挥一挥手,想抽身。
他手执着我的,紧贴着脸。
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
靠……
突然里屋的门开了,
我猛然用了二三分内力,把他震开。
也来不及看他用什么风流的姿势倒地,
便只身……闯进了芳华的房间。
结果,
正巧听到韩子川说了一句:“……也好,那我们就即日动身回宫吧。”
啊……
回宫?
我的眼往下瞅,看到了韩子川搁在芳华袖袍上的手,修长纤细,分外柔美,但却也十分的碍眼。
深吸一口气,别开了脸。
等等,有什么不太对劲儿……
芳华居然答应了与他一起回皇宫?!
第二十六章 弃子
芳华居然答应了与韩子川一起回皇宫……
我怔了怔,
他却别开了脸。
“勺弟,你去把屋里的东西收拾一下。”韩子川眼里荡着温暖的波光,扫过我。
“好……”
他没出声阻止,也没拒绝韩子川这么亲昵的举动。
平日里……就算有半死不活的人躺在竹林外求医,他都懒得救,如今为何要趟这浑水。
难道只因为,求他的是……韩子川。
屋子里很空荡,他们这么一站,反而让人觉得空间狭小了起来,我甚至感到自己是多余的……
心里有一快像是被人勒紧,喘不过气来。
说不上什么滋味,
除了难受,还有一点儿说不明道不出的酸涩。
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手握紧成拳。
该,收拾了。
这一趟大老远的,也不知会在宫里耽搁多久,得带上我俩换洗的袍子,还有义父平日里携带在身上的妙药,还有……
环顾四周,
义父吃不惯凡人的东西,这一路上还得预备些新鲜的花瓣,得挑肉厚花蕊香甜的摘……
“勺儿。”芳华一把拉住我,按着我的袖子,淡淡地说:“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不带上我么……
我身形抖了一下,扭头望着韩子川。
“为何把她一人留在这宅子里?”韩子川像是很诧异,眨了眨眼,疑惑的忘了眼闷不吭声的芳华,结果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也算是默认了,不再多说什么。
“我去收拾一下,你把马车备好,等会儿就走。”芳华落下一句话,便合上门走了,屋外一抹阳光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也处在朦胧之中,那么不真切。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
正在慢慢下沉。
“勺弟。”一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韩子川凑了过来笑着说:“芳华就这脾气,决定了的事,谁也改不了。”
“可是你却能劝动他回宫,为你医治你的父亲不是么。”
他惨淡一笑,却不接话,只是轻声说:“我会时常会来看你的。”
笑话……
你来不来看我,不管我事。
我只要义父一人。
我一把推开他,闯了出去。
留他一人在原地。
我并没有留意看他的神情,倘若看清了……或许一切,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压抑着心里的火气,
回了屋,
从衣柜里翻了不少袍子抱着手里,挨着一个个的门去找芳华。
书房里,
他正背对这窗户发呆。
案上铺着一块布,放置着一两件很朴素的衣袍。
他看见我来了,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将手里一本本的书往包袱里放。
“义父,这些由我来做吧。”
“不劳烦你。”他拒绝得干净利索。
我语塞,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 ,悄然蹭到他身边,趴在案上,很愤慨的望着他将瓶瓶罐罐往里塞……那修长的手指还爱不释手地一个劲儿的抚摸着。
里面寥寥数件物什都是他最喜爱的,却唯独没有我的……
我抽了一本书出来,想把它扔掉,却忍住了。
斜乜一眼,
趁他不注意,将自己的袍子偷偷往他包袱里塞。
“你这是何苦呢……”他叹一口气。
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却也依旧清冷如月光,
他的手按住我的,一把抓着衣袍,不留情面的往外拽。
“义父……”
我死拽着,像是将袍料当作了唯一的希望。
芳华虽然平日里不说,
但我知道,他是疼惜我的,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互相习惯了有对方的存在。
可,为何不要我了。
他要与韩子川一起携伴入宫……
他要把我一人丢在这宅子里。
他当真是,不要我了么。
纵然有万分的想不透,我却一点儿底也没有。
被我压在手下的衣袍,一点点被他抽走,掌心被摩擦得很疼,火辣辣的。
在他视线的注视下,我愈发的心虚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意志是那么的坚韧,逼迫得让人没了力气去忤逆。
于是,他硬生生将我的塞进去的东西,抽了出来,轻柔的将包袱扎牢,他举止从容,从头到尾,脸无表情,眸子里也不带任何情感。
我已经忘了思考,只觉得狼狈不堪。
“义父……”我抓住芳华的手臂,垂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已决心弃下勺儿了么?”
他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我手一松,轻轻放开了他的袖子。“勺儿懂了。”此时此刻,心又开始绞痛,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连说话都像是在哭。
“勺儿,不……你不懂。”
他专注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柔光泛滥:“如今你也大了,不能总像孩子一般紧跟在义父身边,你内力不错,又有一身好毒功。”他缓缓捞起我的手,拍了两下,
仰脸扬起眉,笑了,像是劝慰一般,“你一向都听话,义父希望你离了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掀着眼皮,慢悠悠的望着我,沉吟了一下,轻声说,“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他站在我面前,
以前的他从未像现在一般,这么正儿八经拿一个父亲的口吻与我说这些。
他是我义父……
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他却一如当初在破庙里接走我时的模样。上苍是眷顾着他的,岁月并没在他脸上刻画出痕迹……
如今我们两个,站在一起,看模样儿年纪也相差不了多少。
可,他的心肠,却依旧这么硬。
他说江湖比皇宫好,
可是他,可曾知道,我的心思。
一个人的江湖,岂是江湖。
我怔忪,发了一会儿呆。
“就这么定了,治好韩子川父亲的病,我就会回来。”他温柔的朝我笑着。
“勺儿……会……”我转过头去,侧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在这儿等你。”
窗外卷来一阵风,
他径自的笑着,眼下的暗红色的痣仿若是抹泪。
随风飘进窗的桂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悠悠传来的香气,芬芳极了。
我想拿手给他拂去,
他却闪身避开了。
我尴尬的收回了伸在空中的手,失落的垂下了眼。
总觉得,他这次入宫,
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入宫
房门轻轻被叩了,我忙侧过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弄玉依在门外望了我们一眼,轻佻地说:“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太子也在车里等了,美人什么时候过去?”芳华也不恼,轻轻扫了他一眼,淡定的说:“收拾妥当了,这就来。”“义父……”我扯上他的袖子,万般不舍。他抽身,捞起案上那轻薄的包袱,徐徐榻出了门。马车里,韩子川正巧掀起了帘子,悠悠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承载着满是不舍与浓浓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你一定要照顾我我义父,知道没。”我恶狠狠的瞪他。他却眯眼笑了。我眼一扫,又万分纠结的停在了芳华身上。芳华身子顿滞了一下,转身颇有些留恋环顾了一眼宅子,便倾身入了马车,却始终没有望向我。
“告辞。”弄玉骑在马上,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挥了鞭子策马,扬起了一层沙土。眼泪强忍着,才没能流出来。想要留住义父,却无力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远方。
从头到尾……芳华都没再看我一眼。甚至一两银子也没再留给我。我长叹一口气,灰头灰恼的回了宅子,一ρi股坐在椅子上,捞起桌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水,仰头一口喝掉。心里头很挫败,却也想笑。没银两不要紧,幸好我埋了不少私房钱,这会儿能派上用场了。— —||这芳华,以为我会乖乖听他的话么,笑话……天大的笑话,我叉腰狂笑,笑完却又苦涩了。芳华想必一定是料到了,若留了银子给我,我便会偷偷摸摸沿路跟着他们。韩子川一定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他这么乖乖的入宫。平日里他就让人够操心了,怎能由着他进宫。虽然我不知道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平日里去集市溜达的时候,听说书的先生提及过不少。普今天下,皇帝老儿无能荒淫无度,频繁增些赋税弄得民不聊生,这点我非常明白。记得在我当乞儿的那会儿,人吃人的现象都曾出现过。我又倒了水,咋巴了几下。手撑着额头,眉纠结着,指戳了戳……不过话说,这些年皇上很少上朝了,国事由执政大臣们操办,百姓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好过了。若不是上次遇到弄玉,我还不知道原来当今圣上是被人下了毒,虽然这结论也只是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猜出来的,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其实照我来说,这昏庸的皇帝老头儿死了才好,不死都会有人惦记着他死,不然哪会有人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下毒予以加害他。既然这宫里,有人能把投毒这事做得伸不知鬼不觉,必定有天大的本事,芳华这次去施药救人,一定凶多吉少。况且后宫,这么多独守空房的美人。他一入宫,还不只会引起多大的骚乱,那些闺中守活寡的妃子们还不知道会把他怎么着呢……哼,竟然不让我去,门都没有!老子,我有的是钱。我憋着一肚子,闷气,开始挖土……摆出一叠叠印票和金灿灿的叶子。眦着牙笑,这年头,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可是……我发现,错了。花了几十天的工夫,费尽了心思,赶到了宫门口。我换了干净的袍子,装出一幅乖巧的模样递了银子,原本只想安分守己在宫里讨个奴婢的活儿。结果那总管太监却一副馋涎脸,一双油手把那金叶子摸来摸去的,想是分外的喜欢,末了,抬眼望着我,直勾勾的盯着。这还不算,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眼睛滴溜溜转,尖嗓子抖得激动万分:“姑娘你不如再等些日子,马上就要选秀了,您一定是贵妃的料啊。”— —||皇帝老儿都卧床不起了,还选个屁秀,进了宫,没多久,皇帝若死了,我不得守活寡敲木鱼啊。啊呸……这老色鬼果然名不虚传,养着得下人……就算是一没了把的太监也这么色迷迷的。于是,我斜乜一眼,朝我凑过来的老脸。袖口一挥,便将他迷晕在地,将他手里的金叶夺了去,一并把他怀里的银票给摸了。回到客栈,对着镜子小小感叹了一下。所谓红颜薄命啊,这眉是眉眼是眼的……招人得很……进了宫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还是毁了的好啊。于是捏了药粉,随便摸了一下。酸痒,麻得很。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了一宿,次日,脸便肿了。于是,又来到了宫门口。可还没见到管事儿太监的人影……就被侍卫哄了出去……他们一致的推词是,我都长成这样了,怕惊到圣驾。— —||美也不行,丑也不行……到底想我怎么着么。一怒之下,又毒了他们,原本想顺手牵羊摸走了他们怀里的银票。望了一眼,敞开的宫门与……不远处来回巡视的侍卫。还是忍了忍,回了客栈。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急万分。说实话,下毒我倒是没问题,救人也会一点儿……可唯独就没学过易容术,颇有泄气地坐了下来,对着镜子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一激灵,眨巴了几下,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指拨弄着一草纸一草纸的药粉,配制了三天,才小有成效。终于,把这样脸弄得平凡了一点儿。只是……粉末化水,凝固结成的皮,挂在脸上还是有些不太自然,总觉得说话笑起来,皮拉扯得还很僵硬……不过,总算是凭着这姿容混进了皇宫。话说,皇宫里的人还真是见过世面的,这小钱还看不上眼,非得一叠叠的拿银票。为了,打点上下这层关系……就花去了我从弄玉那儿拐来的所有钱财。我颇幽怨的望了一眼,翻着簿子拿笔勾来勾去的太监总管,他仰起脸突然望了我一眼,笑眯眯,沉吟道:“你说你懂一点儿药理?”我低头,老实回答:“是。”“好极了,这几日来了位了不得的人治圣上的病,太医院里正巧忙极了缺了人手,你去那儿怎么样?”啊……嘿,巧了!
第二十八章 遇故人
三日后。
“按照方子把这几味药拿去煎好,太医等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太监拿手招呼着我。
“是。”
我捏着纸张斜乜一眼,这字龙飞凤舞的,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药虽然用得金贵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功效。
“诶……你这是去哪?”小太监一把拦住我。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懒懒的说:“你不是要我煎药么。”
“错了错了。”他一跺脚,恨不得拿手指敲我,“太医大人们都是分班入宫,轮流侍值。懂了么?”
我呆。
“这么跟你说了吧,”他四处望了望,拉我凑近了,小声道,“今儿这个很难伺候,他所开的方子统统不能在药房煎,这火候与煎的时辰都得他说了算,所以这药啊,得去他那儿被他盯梢着熬,方能送入主子屋里。”
—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不是给万岁爷喝的,用得着这么费神么。
“还不快些去……发什么呆。”他很轻蔑的望了我一眼:“哎呀,算了……你这新来的丫头一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走走走,我带路,你学着点,公公我事儿很忙的,只教你这一次。”
“谢公公。”我低头,捧着药材,挺直着背。
一路上随着他左拐右拐,
他挥着袍子,都得这叫一个傲气。
谁能告诉我,
他这一太监,在我面前嚣张啥……
以为把我惹毛了,给他下个药,就能重新长出没了的,变个男人了么。
啊,呸。
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子,扭头望着我:“你在我后面唠叨啥?”
我怔了怔。
“回公公的话,我是说……”我脑子里打结了,沉静了一下,突然远远的有极清幽的味道飘了过来,作势嗅了一下,“这院子里好香啊。”
“没见识。”他后退了几步,捞起袖子朝我左侧一指,“看到没……这一池的红莲开花了,能不香么。”
“现在是红莲盛开的季节么?”我疑惑了。
掰个手指算一算,
还是我记错了日子……
“不是。”他答得简要,斜了我一眼,补充道:“太子从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回来后,第二天,池子便开花了。”
啧,啧啧。
难怪了……还是我们家芳华有本事。
漂亮,真的是漂亮……
花是花,瓣是瓣的。
我放下药材,压在栏杆上,往下瞅。
池中弥漫着雾气,满池的莲花犹似半开半闭,羞涩极了。
“唉,你这是干什么!”
芳华喜欢吃莲花,但宅子里的莲平素多为纯色白若雪,我从未见过如此热烈到惊艳的红……
一定要摘一朵。
给义父尝尝。
“公公,您先走,”我一把匍匐在地上,手朝栏杆外头伸去,“我弄一朵就上岸来寻你。”
他急了,四处望。
气急败坏,死命的拽着我的袖子:“不能摘,不能摘……快些上来。”
啊……
不能摘。
我已经摘了啊……还是很艳很大的一株乜。
“这宫里的花儿哪是你要摘便能摘的,你这么做是要……”他凑过头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便退了好几步,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什么……要杀头的么?靠,公公你怎不早说!”我大惊。
“嘘,你嚷嚷什么,小点儿声音。”小太监拿手捂住我的嘴。
突然灌木丛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望着他……
他眨巴着眼睛,松了手。
— —||
我一激灵,忙将那新鲜的莲花塞入怀里,凉滋滋的……抖了抖身子,脖子一缩,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小太监人心肠也不坏,忙弯腰把那药材拾捡,一并放我手里,拉着我袖子拽来与他一起站着,拧一把我的手,低声说:“小心点,跟着公公我学,别穿帮了。”
我怔愣的望向他,俩人一对视,
立马,心领神悟。
树叶被拨开了,一席明黄|色的袍子映入眼前。因为垂着眼,不太敢看。
旁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扯了我一下,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他叩拜。
他一句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让我如遭五雷轰顶。
不是吧……
只是采一朵花而已,
犯得着……引来这么个大人物。
我很虚的跪着。
只觉得一道视线从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便落在了其他地方。
我掀着眼皮偷看。
韩子川俨然是一副太子打扮了,冠顶上端一颗东珠,穿着朝服上纹绣了五龙,腰间佩瑜玉,举手投足颇有些贵气十足,那眉眼愈发显得俊郎,只是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他四处的望着,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太子殿下,您怎么突然跑这么快。”一个宫女擦着汗,从灌木里钻了过来,“大臣们还在那一旁等着您。”
一声叹息,
格外的悠扬且醒目。
“兴许是听错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皇宫里。”他的眼神有些黯淡,转着身子,“走吧。”
好险……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我手哆嗦着,撑在地上都起不来了。
“幸亏是没被发现,不然你死了事小,我还得跟着挨板子。”小太监铁青着脸,一把将我扶了起来。
— —||
这不男不女的,说话怎这么难听。
一路上被他很嫌弃的把我带到了一间厢,隔着大老远便能闻到浓厚的药味。
门轻轻的推开了。
一股潮热迎面扑来。
两排药罐正架在火上烧着,约莫十四个奴才每人守着一个,蹲在地上朝炉子里望着,扇着火。
真壮观……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一缕阳光透着窗户射了进来,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执着一册书看着,偶尔扇子一挥,悠哉极了。
小太监把我一推,使了个眼色。
我却怔了一下,
拿眼一个劲儿的打量,
这人身姿欣长美好,且有些眼熟。
“弄大人,您要的药,奴才给带来了。”那太监在我腰侧拧了一下。
“唉呦。”我忍不住哀喊了一下。
却知道时机不对,忙捂住了嘴,只剩两眼睛眨啊眨。
他转了身,眉一挑,望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末了淡淡地说,“把这药放在十五药罐里,先用文火熬。”
“是。”
我躬身退下。
一转身,恨得我牙痒痒。
真是流年不利……
不想遇着的人,全遇上了。
这死弄玉,就他花样儿多……不就煎个药么,还一定要十五号药罐。
一股脑,把药全倒进去,溅起了一丁点儿水。
咦……
这水味儿有些不大一样。
似乎是加了料。
我把脸上的水一抹,闻了闻袖子。
眯眼笑了。
这家伙还挺聪明的,若是把天山雪莲就这么熬,也就能补个身子,倘若加了点百花清丸露,就能达到解毒的功效。
看来……
还有两下子。
蹲在地上,有些百无聊赖,轻摇了几下扇子,观察了一下火势。
左右环顾了一下,
偷偷借着火烤着身上的袍子,
方才情急把刚摘得花这往怀里一塞,里衣都被浸湿了,浑身不舒服。
捏着前襟抖了抖。
手慢悠悠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突然神色一变,忙抽了出来……压在怀里的红莲瓣不知什么时候全散了,落了一手。
真可惜……
还想带去给义父的。
“你在干什么,专心点。”旁边的人推了我一把。
“是。”我大叹一声不好,忙将残花揣入怀里。却觉得背后一阵发寒,似乎有什么视线落在我身上,炙热极了,我沉默了一下,作势摇着扇子左望右望,偷偷瞅着。
奇了,
都在各做各的……
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好了,时候都差不多了,剩下的由我的人做便成了。”热极了的房间里突然传来清爽的声音,让人浑身都舒服极了。
弄玉放下册子,微笑,手一扬,
那些奴才奴婢们躬身身子,垂着眼,便朝门处退去。
我也装模作样的学着。
还没到门口……
一双靴子便出现在了我眼皮底下,那身影悄无声息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
弄玉凑了过来,眼角一弯,轻声道“……留下来。”
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一]
我埋着头,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然后便看见一只手横在我脸侧,一片黑影遮挡而下,我浑身一抖,想逃却没了去路。
“躲什么……”弄玉手肘撑在了我身后的门上,身姿风流,伏身细看了我一眼,声音轻软:“替我把那药端过来。”
……他在使唤谁呢。
我心存侥幸的朝四周望了望。
“你瞎看什么,这里就剩下我们二人,这药得偷偷送到贵妃那儿去,难不成要我亲自端?”
— —||还以为是被揭穿了。
原来留下我,是为了给他送药。
早说么,
害我瞎紧张了一会儿。
我侧身,弯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把那药倒在碗里,跪在地上,用东西盛好,双手拎着朝他望去。
他什么也没说,把门推开,便径自带路。
阳光一下扑面而来,
他的身影蒙在光晕中,欣长秀美,轻微的侧头,望了我一眼,狭长眼尾轻扬,似乎是笑了。
是不是我多疑了。
总觉他像是一个没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他选的是另一条长廊,
曲折格局精巧,两侧都是水波荡漾的碧池和荷花。
不愧是皇宫……
每一处都像是极美的画,难怪芳华会答应来宫,这些花可比外面的多多了,随便怎么吃,都能吃上七辈子。
“为何以前没见过你,想必是新分入太医院的?”他身形一顿,转身徐徐一笑。
弄玉太医天天在外头闲逛调戏良家妇女……哪会每个奴才婢女都注意到……
我束手,鞠躬。
“是。奴婢前几日才被派来这,公公说近日太医院人手不够。”
他点头。
低头弹了一下袍子,漫不经心的问:“家里有几口人?”
“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我回答得一板一眼。
反正……
反着说就对了。
他眉一挑,笑得含蓄,极专注的望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心惊。
一排巡逻的侍卫从他身边走过,
他深吸一口气。
待那些全副武装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瞪大眼睛。
一股力道拉扯。
最后只看到他眼角微弯,手徐徐向下执着我拎药的手,携着我一个旋转,紧接着后背便抵上了冰凉坚硬的墙。
“你还是这么爱睁眼说瞎话……”他身子倾压了过来,低着声音唤了一声,“邵妹……”
怒!
你个死买药医人的,明明什么都看透了,还装模作样这么久。
害我傻子似的陪着一起演戏……唔……
他反手捂住我的嘴,热切的望着我,轻柔道:“你不乱嚷嚷,我才能放手,不然把侍卫招来了,我可不保你。”
我眼一眯,点头又点头。
他笑了,却没松手。
反倒是身子越凑越近,柔腻靡靡地望我一眼,睫毛轻颤,气息拂在我脸上一深一浅,瘙痒中却有着别样的悸动。
他缓缓垂下了头,指摩挲着我脸颊。
“真乖……”剩下的腻浓的话语化入缠绵的叹息消失在空气中。
我眼蓦然睁大,
胸口一窒息,
却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眼微微弯了,
心怦怦直跳,
仿若击鼓,要跃出喉一般。
他脸覆下来了,侧头就这么贴着手,印下了一记吻,
我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
这是长廊的一个小隔间,我也无处可躲。两边是厚实的墙,靠池边却失镂空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浮在池上,离得那么近……
清香扑鼻,萦绕在周身。
着实是个风花雪月的好去处。
只是,
我没了这个心境,况且人也不对。
尖牙一亮,
“唉……你居然咬我。”他忙收了手,仔细察看着,末了笑着扬眉望了我一眼,“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爱慕我弄玉。”
我憋得脸通红,挺着发育得尚且还很小的胸脯,吸了一大口气。
“我管你这么多,再动手动脚……”忙四处摸摸,手从怀里一探,捻起一枚小草纸包,“小心我毒得你无妻无儿。”
他却精力全不在我手上,眼神反倒是晓有兴趣的朝我胸处扫射,“装了这么多东西,却仍觉得不大……真令人堪忧啊。”
— —||
初次见面,那个圣贤模样的弄玉,真是他么……
眼里的戏谑,
还是没变,可却愈发的喜欢逗弄人了。
真想,弄哑了他,
不过……
私事先不提,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不太明白。
“你是怎么猜到是我……难道这次易容就这么失败?”我疑惑的摸了一下脸,皮没脱落,不该被这么轻易揭穿的。
“想知道么?其实很简单。”他徐徐一笑,俯下身来,秀雅惊人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我是个易容高手。”
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二]
易容高手?
就他……
我难掩脸上极为生动的讥讽之情。
弄玉收起了风流轻佻的模样,正儿八经起来,缓缓道:“你随我来。”
说完一把捞住我的手,朝外拉去。
“可是这药……”我展袖子指着那盛好搁在地上的玩意儿。
“会有人来拿走的,你操什么心。”
呦……
这家伙居然还朝我翻白眼,这这这……气死我了。
我这个呕啊。
被他拉着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领进了一间房,他背对着我把门给关了。
“你把门关得这么严实做甚?”
“当然……是……”低垂的头,发缓缓轻扬,脸抬起,我正在纳闷哪儿来吹的风时,他眼角微扬,一脸的调戏口吻,笑着说,“咱俩这会儿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
— —||
我虚了他一眼,全然不放心上,一ρi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拿着案上铜镜瞅自己的假脸。
真没让人想勾引的欲望……
如此看来,弄玉算是一个人间极品了,脸我这身臭皮囊都不放过。
其实话说回来,
真为皇帝老儿感到悲哀。
这会儿他重病歇在床,后宫里万千佳丽独守空闺,一遇着眼前这个进出皇宫就跟闯自己家般的风流太医,那简直是干柴勾搭上烈火,这万一真被闹腾出了什么事儿,打胎也能自个儿解决,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你在一旁瞎嘀咕什么?”他一手撑在案上,俯下身子,食指掀着,勾起我的脸,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滑过,眉轻扬,莞尔笑了,“邵妹……”
“喊什么,招魂啊……”我拍开了他的。
“你毒功比我厉害,或许医术不久咱两也能齐平,不过……易容你总归是不行的。”
他在鄙视我。
刚想反驳,心里却很没底地掀着铜镜,对着光,左右照了一会儿,
默认了。
“义父平素并未教我易容之术。”
他笑了一下,伸手从我脸上抠下了一小点儿假皮,闻了闻,“我弄玉今儿第一次看见有人拿毒粉往脸上抹并以此来易容的……邵妹胆儿可真大。”
“我是被芳华养大的,岂会怕毒?”
“说得也有理。”他转身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找来了一青瓷瓶,捏开塞子,闻了一下,摊手倒了一些,眼笑了,柔声道:“把脸朝着我,乖。”
“不早就朝向你了么……唔……”
满手的清香扑来,似水似油的东西糊了我一脸,他涂抹墙似的……力道劲度儿大极了,慢慢地缓了下来,语音儿上扬,“嗯?还舒服么……”
“还成。”
他又是一笑。
我一把捉住适时想往我脖颈与衣襟处滑的手,闷声道,“我脸以下还没易容呢。”
“失礼。”他倾身挨着我仿若在寻思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点儿什么,末了朝前方作了个请的姿势,“那儿有水,把脸洗一下。你这样子迟早会被太子和你义父认出。”
“又是抹奇怪的东西,又洗脸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简单。”他撩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说,“我来给你弄张脸。”
啊……
不错,哀家应允了,我点头笑眯眯的,转身咦了一声。
“水在哪……”
“水在铜盆子里。”
“铜盆又在哪儿?”
“你往前走七八步,架上有一铜盆,里面盛有些冷水,地上搁着热水桶和瓢……帕子可以暂时拿你的衣服代替。”他眸里很温柔的波光,声音轻柔且缓,“懂了么……”
我抬袖子,伸小指掏耳朵。
他却抬起一脚,轻轻踹我,“听到了还不快些去。”
— —||介人,翻脸真快。
我往水盆里瞅了一眼,身子犯懒,热水也不想添入了。
便弯下腰,胡乱掬起水,擦了把脸,
甩了甩头,
就当作是干净了……可水却还啪嗒从发间落下,我抬着袖子又狂抹了一把。
从布料间抬起头,
却看到弄玉望着我,整个人都呆掉了。
“怎么了?”
他嘴一瘪,咂吧了一下,算是缓过了神,满眼强忍的笑意,“邵妹美到这程度,已经令人震惊了,动作举止粗狂到如此不拘小节,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双手一拱,侧头眼都不看我。
— —||轻蔑。
赤祼祼的轻蔑……
我手一拍案,横他一眼,坐到了凳上。
“过来挑一下。”他袖袍在桌上一拂。
我斜乜一眼,很不在意的一瞟,却直愣愣被吸引住了。
桌上一鼎白玉容器,里面悬浮着数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儿……那水似乎有着檀香味,一个劲儿的晃悠。
他掀着眼皮望我了一眼,“就弄这张吧。”
完毕,手往水里一探,指轻巧一勾,便把最里层的人皮面具给带出来了,往我脸上摁去。
“诶……你这人,我还没选乜。”
淡淡的语气,从我上方传来:“我的皮儿,你选你的,我给我的……你若选了我不给,你也拿我没法子。”
— —||
恶劣,
此人很恶劣。
“别乱动,一张皮可金贵了。”他指贴我眉骨处又按了几下,缓缓下滑……抚了七八处,末了眼角一弯,笑得好不快活,“好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偷瞄了他一眼,转而侧身默默的摸了一把,脸还算滑溜,轻柔且薄得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口气缓了下来。
他从后面环住我,
手从我腋下伸过来,抬起臂略微收紧,在我耳侧轻声说:“还有一处得变。”
他的指正勾搭在我的前襟领扣上……
他究竟,
想做什么……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三]
看着他愈发凑近来的脸,
我神色肃然,
手从袖子里一转,指尖捻起一枚草药纸,还未来得及弹……
手臂就被他钳制着,身子靠入他怀里,被拥紧着,动不得分毫。
“你又想毒我了么?”
“饱读诗书的圣贤之人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对外人如此,对你用不着,”他笑着拿指抵着我的脸,“况且……我平日里读的是都是医书。”
他的手缓缓向下,搭着我的前襟领扣,脸上似笑非笑。
“你做甚……”
“别想歪,我说过你有一处还得变,”他贴近了,轻声问,“知道是哪儿么?”
我低头。
默默地看着……
他的手放着的位置,颇有讲究……往下一寸,便是耍流氓,往上一寸,姑且能说为是挑逗。
“您摸得太有艺术性了,恕我愚钝,着实参透不了。”
他笑了,
手上提,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过我的喉与下巴。
脸侧了过来,睫毛微垂,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的声音……”
“声音?”
“你曾问我为何在你易容后,还能猜出是你。我虽是易容高手能从面相看出破绽,可若是极亲的人,却能从你的声音里分辨出来。” 他徐徐转身,从一旁的架上信手捻来了一个小方盒,掏出枚乌黑的药丸拿在手里,“所以……吃了它。”
我瞟了一眼,
你叫吃……我便真吃么,
谁知道有没有毒。
“你信不过我,还是怕我的毒?”
“我勺嬅什么毒没配过,还怕你这区区一太医。”
“原来邵玉还真是你编的谎言糊弄我。”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目光灼灼,凝视着我说,“勺嬅韶华,真正是个好名字。”
— —||
他真能挑词念。
说得就跟那被弃置不顾的悲情小公子一般,我几乎要拱手说佩服。
他眼里温柔得波光泛滥,袖子一展,正还欲说什么。
我忙侧身,仰头,手掩着嘴,药丸往里一倒,滑溜溜的咽下了肚。
一股子冲人的气涌上了喉咙。
麻痒痒的……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爬。
靠,这是什么药。
我忙捂住喉,四处望,撑在桌上,拿着杯倒了水,一口喝了。凉气沁入心,舒服极了。
“你这什么药存心让我说不出话来,当个哑巴么。”我蹙眉,话就冲了口。
清脆略微稚嫩的声音荡在屋内……
我怔住了。
“这不好了么,太子殿下都认不出你来。”他束手摆在身后,笑的颇自得。
切,
刚混进宫时,韩子川不也没认出我来么。
我双手摸上了喉,诧异极了,又发了几声,依旧是清亮像是还没发育的孩子嗓音。
— —||
“你把东西大致收拾一下,今儿换个厢房。”
“为什么,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挺不错的。”
“你的义父进宫有一些时日了,寡言也不出门,伺候他的宫女与太监近些日子都战战兢兢的,摸不清他的喜好,他若一日不为皇上治病,我的心一日也不踏实。”他执着我的手,“芳华不让你进宫你却也来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共处一室,你不说穿身份,我自不会揭破你,可好?”
我虚一眼,望着他。
他眼神真挚且殷切万分。
“我不想干……”我扁嘴,别开脸一副很不情愿的说:“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算是勉强答应。”
他眼角一弯,笑得好不惬意。
捞着我的手顺势也开了门,便往外走。
一路被拉着,
我脸板着,
却忍着嘴边的笑意。
手在袖子里闹得欢畅……
上苍,
回头给您上炷香。
终于能见着义父了,还能和他独处一室……这么说来晚上不也能……
弄玉身子滞了一下,
转身望了我一眼:“快见着义父了,所以很高兴?”
“不,原本只想来宫里玩……你却又让我伺候他。”一副悲怆的表情。
他安慰似的搭在我肩上,拍了两三下。
“听下人说他很难伺候,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他那处分下的月钱比太医院高多了,回头我额外再给你补一些。”
我把心中的狂喜压住,一口气不顺,憋得我眼中雾气凝聚,脸色通红,竟无语凝咽。
他一脸的负疚。
默不作声的在前面领着路。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
便见一漆朱红的门。
“弄太医。”两三个宫女见他来了,忙跪在地上。
他点了点头,停了步子。
“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伺候?”
宫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
门是微合的,一推便开了。
我站在弄玉身后,看到了房里那一抹身影,乌黑亮色的发落在肩头,一丝光线在他周身,沉静中有着华美的光华,他坐在桌子旁,手撑着头,阖目,似乎在假寐。
那一刻,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
第三十章 贴身奴才[一]
窗户是开着的,外头梨花开得绚烂,落缤纷飞,几片飘入落在了芳华的肩头,淡淡的清香在房内散开。
“芳华公子。”弄玉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背,朝他喊了一声。
他点点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睫毛轻颤,
像是历经了千年般,睁开了眼。
我听到弄玉的抽气声。
其实不光是他,我心也怦然狂跳。
素白的一张脸,更映得眼角下的痣清艳万分,才几日不见,他似乎有些变了……说不上是什么,斜飞入鬓角眉,垂眼沉寂中让这张脸凭空多出了几分妖媚,清秀却也没减,眉宇中柔杂的是淡淡愁,这抹情绪却只停滞了片刻,一瞬间像是清烟般又消失不见了……
他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我恍神中,
他却已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一双眸子清冷的望着弄玉。
弄玉愣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身笑着指了一下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们,嘴角一勾:“我一来便见那些宫女呆在外头,为何不让她们进屋伺候?是否惹芳华公子生气了?”
“我想喝水。”
“她们没有给您水?”
“给了。”平平仄仄毫无情感波荡的话音还未落,便又很冷静的补了一句,“可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
所以就很没技巧的把他们轰出了房外。
— —||
我完全能够理解……
点头点头,
忍着笑,我偷斜睨一眼,
弄玉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笑得这叫一个勉强。
“不怪芳华公子……那是他们是不够机灵,所以今日我给你带了一个干活的。”他手往后面一摸,我便被他推了出来。
芳华看都没看我,别过脸去,径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了些水,捏在手里,凑近了……
眉蹙着,
却又厌恶的将杯子放回了原处,“你这趟来……还有什么事么?”
弄玉却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往前走了几步,竟然想搬着凳子与他套家常,还没坐稳,外头便奔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衣袍贴着身全是汗,脸上分外焦急,礼也顾不上行便贴着他说了些什么……
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
弄玉倏地起身,朝芳华拱手:“宫里有事,我先行一步。”
说完还转头望着我,笑得若有所思:“好生照顾芳华公子。”
介人……
说走还真就走了。
屋里立马空荡荡起来,宫女太监们受在门外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又不敢进来。
芳华端坐的桌旁,一脸的肃言。
其实……
只是个空架子,
这家伙心思纯的很,少言情绪外露也很少,对于这宫里见机行事的下人们来说……这架势确实有些吓人。
啧啧,看他能在宫里死撑多少天。
我一ρi股在他对面,坐下去。
外头的下人一个个被震得目瞪口呆,却没一个敢出声阻拦的。
芳华只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便手撑着头,手指拨弄着木纹……盯着桌面发起呆来了。
看吧……
他就是这么好欺负。
完全没有主子与下人不能同桌坐的概念,他看起来姿态闲雅,可心里慌着呢……
想起他方才说想要喝水。
我伸手撩起袖袍,抓着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看了一下……眉毛一蹙,倒了一杯浅尝了小口。
起身招这手,朝候在门外一脸诚惶诚恐的太监说:“你,过来。”
芳华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这德行……
不理他。
我笑着勾搭着太监的肩,把壶往他怀里一塞,低声说:“以后这房里备两个茶壶,一个不放茶叶,一个放茶叶,放茶叶的得总是保持茶水是滚烫的。”
他明显有些愣。
我斜乜一眼:“懂了么?”
“是是是,小李子这就去办。”
芳华与常人习惯不太一样,喝水更是极端,一个冷,一个热。
泉水或井水烧开了,并定得等到它冷了才喝。
这放了茶叶的,必定得很烫的时候便倒给他……即便是大热天,也捧着,慢慢喝……一旦水变温了,常人能喝了,他肯定是受不了的,死都不会再碰。
宫里的人,办事动作确实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茶水便摆了上来。
倒了一杯,给他端过去。
他睫毛微抖,盯着我的手,缓缓上移,目光如水般的落在了我的脸上,笑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真喝了。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
后来,和他们混熟了才知道,
原来,芳华来宫里这么多天了,很少喝旁人递来的水。
— —||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想应该是水达不上他的要求……
“别拦我,都给我滚……”一娇怯声传来,脆嫩极了,特别是那“滚”字正腔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伴着银铃。
唰的一声,门边的下人脸色一惧全都跪下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随即而来的是满屋子的花香,“华公子,奴婢又给您摘了些花。”
一个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十三四岁的姑娘一身宫女打扮,却也分外可爱,用绸缎料子抱了许多含苞待放或是开得绚烂的花,望了望芳华,继续看着我:“……咦,这位是?”
姑娘……
我也想问。
不知道一个女人不能随便乱闯一个成熟男子的房么,特别……是我家芳华的门。
贴身奴才[二]
芳华指了指那个姑娘,“小黄。”
末了……又点了点我,对着宫女说,“这是伺候我的。”
好简介的相互介绍。
小黄……他当养狗么……
我更差,居然一个名儿也没有。
我蹙着眉望着他,心里暗忖,芳华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儿善心大发,怎么说这么多话。
那姑娘望着我明摆多了些敌意,
虽是一脸的愤懑,可那红彤彤的脸却仍比花娇,是个小美人胚子。我斜乜一眼,视线缓缓下移,呦看看这都有些什么花……梨花芍药牡丹……
这个是,
我和芳华的视线全聚集到了一处。
夹竹桃花。
— —||
这小姑娘,是来送吃的……还是毒人的。
虽然芳华解毒技巧一顶一的高明。
可这皇宫可不比他处……这花都不分季节的开,这夹竹桃的毒性说不定强了几倍。
我看着芳华纹丝不动,心里一沉便挤过去,一把抱着那堆满绸缎的花,倾着身子,贼眉贼眼的说,“多谢小黄姑娘……看你抱着也挺沉的,我来。”
她小眉毛一竖,“小黄也是你叫的?!”
— —||
这娃,忒不惹人喜爱。
我揉揉鼻子,怏怏然的退了几步,本想去关门,却咦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一抹紫轻纱身影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款款而至。
突然一双手撑在门上,
我怔了怔,
一个太监朝我作眼色让我跪下,末了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小黄似乎也看到了,慌慌张张移步躲至芳华身后。
贵妃?
我望着芳华,
他也是一脸茫然。
“呦……这屋里真热闹。”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
三分柳般柔弱,七分华贵。
很美的一个女人……
却,不及芳华。
她一双美目环顾了四周,威仪气势逼人:“旋儿,出来。”
那屁点大的娃,躲在芳华后头蹭了半天才移出了步子,忙跑了过去,抱着她的腿说:“额娘。”
“又穿了宫女袍四处耍,回头收拾你。”那女人拿手拧着她的小脸,却没敢用劲儿,脸上却是笑着,望着芳华,虽是笑眼神却是冷的,“这几日孩子总往你这儿跑,真对不住,添麻烦了。”
芳华依然嘴角荡起,不语不答,
止一笑,风华绝代。
贵妃眼神一黯,手轻杨,背后的太监忙躬身捧着一食盒,递了过来。
“我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小糕点与吃食,华公子笑纳。”
末了回头,四处望了望说,“我就说怎么这几日遣着奴才们摘花,怎么总没了,原来都送往了你这儿。”
“贵妃若是喜欢就全拿走吧。”
“这可怎么好,平日里我就喜欢让下人摘新鲜的花做簪子。原本我以为是女人才会喜欢这玩意儿,没料到华公子也爱。”她手触上了花,顿住了,笑着说,“早就听闻华公子不仅医术了得相貌也俊美,虽然您进宫也有些天了,皇上的病却没好转,但这相貌却名副其实……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被迷住了,难怪太子千里迢迢还把您请进宫。”
这女人话里带刺。
我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芳华,
他却端坐在桌旁,悠闲的品茶,脸上淡淡笑意。
小黄的眼神看着他,崇拜至极。
“替娘挑一朵大点的花。”美人轻轻拧了她的小脸,小家伙一脸的不情愿。
我忙双手捧着开得最漂亮的牡丹,呈献了上去。
她笑眯了眼,
端着手,款款对镜,优雅至极的Сhā入了鬓。
确实很美……
她斜乜一眼,对着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直接把绸缎折了两下,把花全数抱走了。她也欠身寒暄了几句便毫不恋战拽着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小屁娃雄赳赳的走了。
— —||
看着她在外头还不住的拿手抚弄着鬓,柔软的手又顺势滑了脸。
我笑得颇为奸诈。
摸……尽管摸……
傻了吧,
敢在我面前说义父的不是……让你尝尝苦头,刚巧手痒,所以在花里下了粉,不多……
能让你脸上出疹,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宫里的人与事,
确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合上门,叹一口气。
芳华这几日是怎麽熬过来的。
我循着他的身影望去,有一丝恍神。
他正徐徐转身,背向我,低头一个劲儿的在忙着什么。
我伸着脖子望去。
一小叠破布被小心翼翼铺开,他如获至宝一般将贵妃送来的糕点闻了一下,挑了几个放入雪白的料子里,折好,揣入怀里。
这料子很眼熟……
似乎是他在宅里平素穿的单衣上的一小截边角余料。
“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奇了。
难道吃花吃腻了……改吃糕点了?那也犯不着捂在怀里啊。
“我要留着给勺儿吃。”他沉吟了片刻说,“她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淡淡的语调,却极其的温柔。
像是在诉说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我的心却突然一颤,
末了,才反应过来,
他这么揣着,
待到离宫那一天,不早馊了……
— —||
晌午,
我有些犯瞌睡,眼皮沉得厉害。
宫女没有午休的时间,在太医院偶尔还能小歇一会儿,可芳华这处太监宫女也就寥寥数个,少一人便很显眼,所以只能硬撑着。
太子殿下从吃饭的时候便过来了,一直呆到现在也没有走的意思……
我从怀里掏出红莲闻了一下,打起精神,伸手一把挡了小李子,接了他手里的茶,推开房门,低头迈了进去。
韩子川似乎在和芳华商议什么,气氛有些怪……
太子爷手指间捏的却是字画……散乱地搁在芳华手肘旁的也是一册册的诗词,我斜乜一眼,默不作声,悄然上茶。
芳华看医书,倒不觉得怪……
他什么时候手里捞起诗词,那才是奇闻了。
“芳华的琴棋向来令人称绝,却没料到你的书画也这么让人望尘莫及,为何……”韩子川侧头,指滑过书纸,眼中隐忍着笑意目光缓缓扫过芳华,低声问:“勺儿却什么也不懂?”
— —||
居然背地里都在说我……
可耻。
“勺儿天资极好,性子却懒散。”芳华吮了一口茶,“她要学我便教,不学就由着她,人就一辈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笑眯了眼,束手退在角落静静地听。
芳华扬起眉问了句:“你来我这也呆了休许久了,还有什么事么。”
韩子川微倾身,不缓不疾地说:“我来是有事的,可这会儿却忘了。”
低头,双手捞着袖子,指隔着一层布料端起了茶水,死命的吹着气。
他与我一样……
和芳华呆了这么久,懂了他的习性,每次与他一起呈上来的茶,为求自保都要吹到温热了,才敢尝。
他掀着眼皮望着芳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声:“对了,上午太医院来了消息,说父皇病情又加重了,你这会儿一定得去帮忙看看。”
— —||
自己的亲爹都快病死了。
他倒有闲情瞎聊到现在才说……真佩服他了。
芳华什么也没说略微沉吟了一下,按我对他的观察来,这会儿应该是拒绝,可他眉宇蹙着,扬起脸,手叩了一下桌子:“事不宜迟,你且带路。”
起身朝我徐徐地说道:“替我将搁在架上夹袋里的银针带上,你随我一起去。”
我?
为啥是我……
嘿,能见万岁爷了。
第三十一章 蹊跷的病[一]
皇宫极尽奢华。
皇帝老儿住的大殿更是华丽到了极致。满目都是金灿灿的一片……那缀在墙上的海龙珠斗大一个,真叫人垂涎三尺。
民间的人们在受苦,
他倒懂得享受,只是享受到了床上。
轻纱朱帐将床遮个严实,金丝纹绣的龙盘旋在轻纱上张牙舞爪,隐约中一个身影躺在里面,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到粗厚的喘息声。
似乎是很不好受……
这身子虚又卧病在床的人,本该保持空气流畅,这轻纱不卸去,岂不加快了病情么。
“臣拜见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捧稳了芳华行医的物什,从他身后探头望去,正巧对上了弄玉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眼。
怪了,
弄玉也在。
他医术了得,这常识定是懂的,就算下人们忘了开窗拉帐,他也该提点的……为何就这般放任不理。
韩子川挥着袍子,太子气势十足,“起来吧,父皇的病怎么样?”
“昏迷了数月今早却突然醒了片刻,乱语了两三句便又不醒人事了,芳华公子亲自来医,这会儿皇上的病必能好起来。”弄玉一脸的诚挚,躬身展袖,礼仪周全地将人一路引到了龙床旁。
帐子被奴才们掀开了。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躺在里面,面容枯瘦,脸惨白可那唇却异常的殷红,印堂也略微发乌,那原本眉毛之处光秃秃的了。
这是当今圣上?
我看离死之人差不多了……
我又斜乜一眼,
这时候芳华已把袖子挽了起来,坐在床边,掀开了被褥,也没把脉……只在他身上各处按了按。
也不知道探到了哪儿。
一声隐约的呻吟便从病人唇边倾泻而出,
芳华眉一蹙,
身子也不侧,手便往后一伸……朝向我……
指还不耐烦地抖了两三下。
我眨了眨眼,
沉思……
低头望着夹袋里大小粗细不一的银针……他这是要哪一根?
结果,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徐徐转身望着我,
还是那种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
手指挑拨,滑过……一掠,
抓了一把,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的,银光闪闪的直在他手间晃悠,他那动作就跟那扎小人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唰唰的几下……几乎各个|茓位都被他扎了个遍。
我默……
弄玉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韩子川整个就傻了。
皇上起初还能呻吟一下……现在音都没了……
真惨,
皇上虽权倾天下,现在不还是一声不吭的被我家芳华扎得遍体鳞伤,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大夫。
芳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韩子川与弄玉似乎很是相信他的医术,这会儿没了方才的焦虑,反到是退到一旁,国家大事,药材斤两价钱的乱侃了一遍。
我垂着头,捧着夹带布,怔着正犯困。
突然一截袖子在我面前一晃,把我惊醒了……正巧看到芳华伸展着手,活动了一下,起身便开始拔针。
针银闪闪刺下去,还是亮澄澄的拔了出来,没有变色。
奇了,
看这皇上的面相,是中毒了没错……
可为何却探不出来。
我托着夹布带,伸着手便要去接那银针,还未触到却被芳华拿手拨开了,他清冷冷的望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正琢磨着他这什么意思。
他指夹着针,凑到唇边,一吹。
乖乖……
亮澄澄的银针立马黑到发乌,让人心生惧意。
“这是很奇怪的毒,很难让人察觉到,Сhā进去的针……多数变了色,这毒怕是已伤及五脏六腑了。”
“还有治愈的可能么?”韩子川脸色一沉,忙凑了过来。
“我先开一方子,暂时能抑制毒,剩下的以后再说。”
芳华朝我使个眼色,
我立马心领神会跑去研墨,
他撩起袖子想也不想,执着笔行云流水般,写了些药材的名字与分量,我斜睨看了一眼,这药他配得很少……我曾笑称是圣药,好像那会儿还卖了高价给弄玉。
弄玉将药帖捻在手里,细看了一下,
便招呼着太监们把火炉都给扛到了房里。
这个人……
还真是怪癖,非得让下人们当着他的面熬煎。
我想去帮忙,芳华轻按住了我,悄然的摇了摇头,便低头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韩子川一双目炯炯的有神的望着我,又若有所思的望着芳华,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扳指。
两三个太监正很仔细的按照方子上的分量添加各类药,弄玉在一旁指点着还不时亲自动手……我忍不住侧头眯眼打了个哈欠,却突然瞥见一个小太监身子架势十足,身手挺不错的,他手袖一扬,我垂下了眼睑,沉默了。
一盅汤药,熬了将近两个时辰。
盛了许多个小碗。
经手的太监们都得先喝,然后是太医,最后才是皇上。
看他们一个个像喝投胎药一般,蹙着眉,战战兢兢的捧着碗,我就很想笑……
一群傻子,
前世修来的福,才能喝到这么宝贝的药,喝一小口半年内这轻微的毒都近不了身。
我咋把着嘴,过去……
也蹭了一碗,
突然觉得背后一阵炙热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
蹊跷的病[二]
我怔了怔,也没理会,端着碗闻一闻……却蹙起了眉,浅尝了一口。
不对,
味道不对。
这药方子是没错的,可这汤药里却缺少了一味。
弄玉拿袖子擦了擦嘴:“药没问题,端过去给皇上服用。”
我诧异的朝他望了一眼。
芳华一脸沉静,缓缓端着碗又闻了一下,若有所思,却没吭声。
我心沉了一下,
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看来这么多人要你死……你怎能不死……
弄玉曾在我手里买过这药丸,他若是及时给你服用了,病也不会被拖这么久,被折腾得这么严重。
如今有药了,却又让人故意少放了一味。
这吃不吃又有何用……
一个太医怎有这么大胆子,
看来背后另有他人指使……我眼神滑过在一旁奉茶倒水尽孝子之道的太子,却正被他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韩子川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头皮一阵发麻,
忙慢悠悠的低下头,双手捧着空碗,望着地板发呆。
宫廷……
或许真像芳华所说的,比江湖还要复杂。
三个时辰终究是熬过去了,
看着他们上上下下忙活,撤药罐火炉,合上帐子,关门,我只觉得一阵恍惚,强打起精神强撑了一会儿,
走出来时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夕阳西下,
柳絮纷飞,我眯了眼,总觉得事过境迁,这一切竟有着物是人非的错觉。
“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好景致是么……”一句温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不理会,继续直视前方走得不慌不忙。
后方却被人一拍,肩被人抓住了,很疼。
“勺儿……”
我脸无表情的回头。
却正对上韩子川略微带笑,却有些不确定的眼神,他极专注的望着我,低声问:“勺儿是你,对不对?”
“太子殿下。”我恭敬的喊了他一声,“奴婢不太懂您的话。”
他缓缓放开了执着我的那只手,诧异的望着我,蹙着眉头。
“为何会这样……长得不像声音不一样,”他有些茫然且失落的表情,喃喃自语,“可……为何身形背影却如此相像。”
他绕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笑,很无辜的模样。
芳华走在前方,转身望着我,轻轻说一声,“走吧。”
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跟上。
一路上寻思着芳华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只是不声不响,也不望我一眼。
回到房里,芳华神色颇显疲乏,坐在榻上发着呆。
我被领去一旁吃饭,那些宫女太监们已经吃过了,唯有一些残羹,幸好小李子还留了个白面馒头给我,虽很香,却吃到嘴里也没了滋味。
义父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这让我很是忐忑不安,感觉不安稳。
嚼了最后一口,
浇了水洗手,沉思了片刻,便备了些热水与干净的帕子,缓缓来到他的门口,敲了几下。
“进来。”清冷的声音。
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抬眼便看到换了一身素白单衣的芳华,呆坐在榻上,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像是被夺去了一般……
他依旧是我离开前的姿势,全身的力气都倚着墙,坐在榻上,神色落寞,
手撑着头目光缓缓的望着窗外,这么的沉静如水。
月光朦胧的照在他身上,
雪白的衣泛着淡淡的光晕,睫毛微闭,格外的温柔……
这时的他,
浑身有着欲说还休的忧伤,竟让人心疼不已。
“华公子,奴婢给你端了些热水,泡脚。”
他怔了怔,像是有难以置信的望着我,末了才缓神道:“谢谢。”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低眉顺眼走上前,将盆放在榻边,静守候,掀着眼皮望着他。
芳华神色略有些迟疑,
将腿垂下榻,一截雪白的袍子缓缓被他拉起往上移,纤秀漂亮的脚探入盆中,没入温水里。
我轻轻拿柔软的帕子包住,隔着湿软的料轻轻按摩。
他抖了一下,
却没有退缩……
我知道他不喜欢与人接触,所以尽量避免不与他肌肤相碰。
听宫里的太监说,
主子们很喜欢下人这么伺候的,
热水能让人放松,足部有许多|茓位,轻按摩能舒缓压力……虽然我还学不会,但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虽然,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很明显,我的动作笨拙,
“有劳了。”他低头望着,轻笑。
我只觉窘的很,脸开始发烫,手也不知往哪儿摆,挥了几下,水直往身上擦去。
他坐姿端正,依然嘴角含笑,月光下眼神分外温和。
我心怦怦跳得不能克制,忙别开头。
墙上倒映着朦胧的身影,一大一小,一个坐着,另一个依偎在脚边。
黑影压下,
一捋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清香钻入鼻,沁人心田。
我一惊,
还未来得及躲开,
便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滑过我的前襟,轻一触,指便勾出了散落即将落败的红莲。
— —||
我却被他吓了七魂失了三。
介人,还是依旧不明白男女有别,什么事……想做便要做。
“这花很漂亮,是留给我的么?”
“可惜被我捂坏了。”我死盯着那白皙莹透的指触碰艳得惊心的红莲,轻轻的摩挲怎么看……怎么暧昧,我怔了一下,视线上移看见他极专注的望着我,忙哽着脖子红着脸改口,“……也不是,我看在池里开得很灿烂所以就想稍微给你摘一朵。”越说声音越像蚊子,没了底气。
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很美,细长的眼勾得人几乎失了魂魄。
那一刻,
我心在沦陷。
“水凉了……”他唤了一声,似乎有些委屈。
我忙拧干帕子,弯腰。
他却按住我的肩,轻轻的摇了头。
“你不该做这些的。”
他径自的抽走了我的帕,自己擦干了,缩回了榻上,袍子放下遮住了大半,我收回了眼神,他却叹了一声,轻轻问:“江湖这般好,为何要来宫廷?”
蹊跷的病[三]
他淡淡这一句话,
足以把我吓够呛。
难不成……
他早就认出来了。
我怔了怔,站了起来,有些无助,却尽量保持沉稳。
他眉宇揉杂着宁静,极专注的望着我,眼里有着笑意,用很缓且柔的语调轻声说着:“倘若我有亲人,不会让他来这个地方,凡夫俗子尚能温饱便足已,若天资极佳之辈闯荡江湖弄个名声逍遥快活自是不在话下,你父母为何把你送来当宫女?”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这让我弄不明白,究竟是试探还是单纯的闲聊。
我知道,
现在最好什么话也别问,免得被他生疑,可是却忍不住,
有一件事……
在我脑海里已荡了许久。
再不问,错过了,以后我一定会后悔,强忍了一下,攥紧袍子,“华公子……又为何进宫?”
淡淡的视线从我脸上擦过,徒然我觉得脸上有些热,他的目光便移开了。
“为一个人,必须做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他望着窗外。
“心上人?”
他但笑不语。
他没肯定,却也没否认,看着他格外落寞的脸庞,我垂下眼角,心里却莫名的抽痛了起来。
义父,
我究竟对你来说,是什么……
烛火摇曳,
屋子那么大,我却觉得没有容身之地。
“我已经说了,而作为交换,你还未还告诉我……”他撑着身子,凑近了,视线缓缓下移落至我唇边,轻声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执意要入宫?”
他柔腻地望着我,
我别开脸,有些招架不住,清了一下嗓子:“我不像华公子这般医术精湛。家里有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日子过得颇为艰难,我若进了宫家里生活便会好很多。”
他仔细的看了我一眼,盯得我发毛。
“……罢了,不与你说这个。”他往后挪了一小段,笑了:“今天为圣上问诊的时候,你可曾注意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太监行为有些反常。”
“继续。”他手抵在唇边,像是在思索,姿势却极优雅。
我揣测他的心思,顿了一下,“有一名小太监背地里用手劲儿把一小截药材化成了灰末,并没有放进罐。”
他颔首笑了。
“好眼力,你可说得出他化去的是何药?”
我张口,却忙闭嘴。
忍……
不能说,这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奴婢只是宫女,自是没有华公子这般熟识百草,况且宫里珍贵药材多了去,那人动作又很快,压根就叫人看不清楚。”
“你的武功想必也不错,不然怎能看清别人的招数。”
“宫里自是复杂,不比外头。”他低头很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少言少行,不然无人能保你。”
我怔了怔。
还想说什么……
他却抬起了袖子,我身子一抖,他却毫无偏差地将手搁我头上,缓缓的抚,这动作熟稔,仿若再自然不过了。
这一切恍然如梦,似乎又回到了宅里的生活。
每次他这么一摸我,
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会安静下来,不吭气了。以至于后头他经常习惯性的摸摸花,摸摸草,摸摸兔子……甚至摸子川。
这一会儿,他把我当作了什么?
我明显的往后一退。
他怔了怔,收了手,冷淡地说着:“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我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他却背对着我,再也不说什么了。
心里有些失落,
应了一声。
身形稍顿,开了门退了出来,
迟疑了片刻,
目光朝门缝里那一抹身影望去,他坐在榻上,手往衣襟里探去,掏出了一个块用布料包着的东西,脸庞上流露出的一丝淡漠瞬间被温柔所替代。
那一刻,我柔肠百转。
夜深了,
却无心入睡。
我抱着膝,在屋外吹着风蹲了大半宿。
本来今日是轮我守夜的,这被褥都在他侧间的下榻上铺好了,这会儿又被他好言劝到了外头。
纠结……
屋里昏黄的火烛晃动,颇有些温暖。
他像是入夜了也睡不着,轻微的走动着,衣摆簌簌声,我侧头趴在门旁朝里扫了一眼。
他离了榻,
身子背对着我,站在书桌前,捣鼓了一阵,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住了,像是盯着什么东西看……摸了一会儿,很是爱不释手,他浑身散发的温柔让人心动。
芳华,
我曾以为自己很懂他,
可是离了宅的他,就像是有很多秘密,一个任何人也无法触碰到的心境,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与无从知道的事……
内室里的烛火终于熄灭。
屋子里外一样的冷清。
我枯坐了一会儿,终于熬不住了,打了个喷嚏,拿袖子抹了一下脸,做贼似的悄然进了门。
榻上传来翻身的动静,
我摒住呼吸,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向侧间,脚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芳华的榻旁,
他睡得极是安稳,
窗外的月光如流水般的倾泻在他的身上,他就连睡觉姿态都那么的闲雅,泛着朦胧的光,眉宇,阖着的目也让人心生美好……一寸一寸,着实让人看不够。
深吸一口气,
忍住想触碰他的那份心思,起身环顾了四周,徐徐来到桌前。
黑漆漆的一片,空荡荡的桌面仅有一物什,摸着手感很柔软,像是一个包袱,悄然拿起它,来到窗前,趁着月光的映照下打开。
一盒胭脂,玉板指,蝶簪,还有小心的拿布扎好的吃食,我眼一扫……竟看到了芳华从贵妃手里接走,拿单衣包好的糕点,一小截散乱的红莲花瓣在雪白的料子上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等等,
我眼一尖,
手一拨,这是什么……金粉,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
— —||
芳华,
你狠……
够狠,宫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顺手拐来在外面就能卖个好价钱……犯得着刮别人的墙么……
我捏在手里细看,嗅嗅,
质地很好,黄澄澄的。
莫不是,进而给圣上治病的时候,顺势弄下来的……
我忘了一眼,正侧卧睡得安稳的芳华,
手一个劲儿的抖,
虽然,宅里日子过得不富裕,也犯不着偷成这样,这皇宫请了你,不只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我爱银子。
但是,自愧不如……膜拜您呐。
第三十二章 奸情二三事[一]
翌日,
我打个呵欠醒来,发现榻被糟蹋得一团乱,枕头旁还有一抹清香,留有小撮的灰烬,摸起来像是定心安神的香。
谁放在这儿的?
我四处望望……忙弯腰穿了鞋子下榻,披着衣袍走到隔间,芳华的被褥铺叠得整齐,不见了人影。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书桌上空荡荡的。
昨夜搁在那儿的东西也不见了。
似乎……
我这一觉,睡过头了。
门轻轻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小李子抱着水盆低头进来。
我转身,无形象可言地拿手搔头,疑惑道:“你知道华公子一大早哪儿去了。”
那小太监看见我时的神情明摆的是怔愣住了,手指着我一个劲儿的抖着:“这都晌午了,你才起床?!”
末了手揣进袖子里,啧着嘴,围着我逛了两三圈儿,仰着脸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华公子一大早便被唤去大殿医皇上的病了。真有你的……居然比主子起得还迟。”
— —||
我也不想……让我知道谁拿药熏我,有他好看……
小太监调侃够了,故作深沉的望着我,身子笔挺地跪在了地上,我一惊忙往后退,他会心地笑了一下,蹲在地上,从水盆里捞起帕子拧干了,匍匐擦起了地。
原来是擦地……
我还以为给我叩拜呢。
我看着新奇,也蹲在一旁,撩起袖子:“干活呢?要不我也来帮忙。”
“诶,停……止住止住。”他扬起眉,四处望了望,目光停在了我那凌乱的被褥上,笑得暧昧,“我自己来就成了,不敢劳驾你,不然回头还不知道该怎么受罚。”
他这小子,
莫不会以为昨夜我和芳华……
靠,
他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我束手,无语的出了房门。
被风这么一吹,才察觉到肚子里空荡荡的,着实饿得慌。
四处乱钻,偷鸡摸狗得翻了一轮,才认命的发现他们这些宫女太监压根就没为我留饭。
灰溜溜的走着,
也不知来到了哪儿。
只觉得前方一片桃花,开得甚是绚烂,两三个如娇似玉的美人围着一个男子,旁边一匹白鬃毛的马不耐地用铁蹄刨着土,扬起头一阵嘶鸣。
咦,
宫里能骑马么?
我不禁用袖子拂开桃枝,往那方向多看了几眼,这马俊乜……腿壮肥得,不知道烤来好不好吃。
两三个宫女面带潮红,在桃花的映衬下格外的美丽,这身段这长相,还有那含情带怯的眼神,
着实……勾魂着乜。
“太医,我家主子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适。”嗲得好听。
“弄太医,我家主子昨大半夜就有些发晕,您说什么也得先去我们那儿一趟。”这一个却又轻柔娇美。
弄玉站在她们之间但笑不语,手抚着白马,恍若圣贤之人一般,沉吟片刻温柔地说道:“臣奉皇命在身,得出宫办事。”
“是么,真不凑巧。”几个宫女低头捏着帕子,互瞪了一眼。
“几位主子的病会另有太医过来诊治。”弄玉像是没看到,低头笑着举止谦徇有礼,脸上一片柔和。
哼……
装吧。
看着像是饱读诗书的模样,其实也就是只不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姑娘们年纪还小,不懂哇……啧啧,
我感慨了一番,正准备悄然离开。
他却突然仰起脸,挑眉,
隔着人……他望着我的表情又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我神色禀然,大叹一声不好。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他风姿的跨上了马,玄衣白玉恍若仙人,拉紧缰绳,目光温情脉脉朝我扫来。
我默,低头走掉。
一阵马蹄声慢悠悠地从我身边响过,我一激灵,立马站好,他却看也不看我,挥起一鞭子,扬长而去,这灰啊……好大。
我舒一口气,
幸好……
走远了。
还以为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吓得我小心肝怦怦直跳。
径自摸了摸小胸脯,耳朵却竖了起来。
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怎么这马蹄声从远至近,渐渐大了起来……身旁的宫女们也发出一阵倒吸气。
我头皮一麻,
突然一双手搭在我的腰侧,使劲一楼,轻笑与呼吸声拂过我的鬓发,我眨了眨眼,还未反映过来,身子便被凌空抱起。
惊魂未定……
一件轻柔风衣将我搂了个严实,雪色的绒弄得脸痒极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与那群宫女嬉笑声。
“死弄玉,你在玩什么!”
“嘘,出宫前带你去个地方……别瞎嚷嚷,小心把侍卫招引过来。”他的指轻轻抚过我的脸。
秀美的眉斜入鬓,笑得格外的张扬。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像是所有的神采都聚在上面,在太阳的映射下俯瞰着我……
让我恍惚得睁不开眼。
奸情二三事[二]
马背上颠得很,
抓不住缰绳,只能被折腾得晕忽忽,胃里空空如也,绞痛得厉害。
“吁,到了。”
终于是……到了。
我几乎是滑了下来,跌得ρi股生疼。
柔软且略有些潮湿的泥土,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周身,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花海中。
“喜欢么?”弄玉笑着站在我身侧。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太激动了。
我无语凝咽,这个高兴啊,直拿袖子擦口水。啧啧……这些花得够芳华吃多少年哇。
倘若把义父带到此处,想必他一定会兴奋得难以自持,
再灌他一点点酒,会不会主动以身相许……
想着想着我就忒激动啊激动,竟有些意往神驰。
“对了,有人托我带件东西给你。”弄玉从马上掏了一个包袱扔到我怀里,笑眯眯的望着我,“打开看看。”
我疑惑的低头,掂在手里抓了抓。触感分外的不陌生,料子也眼熟得打紧儿……
“我今天又是要出宫一趟,夜里才能回来。”他浅浅的说着。
关我什么事啊……
兄台,你自不用与我说,三年不回我都没意见。
我毫不理会,盘腿而坐,双手慌忙的打开了结,结果……金粉抖出来撒了一身,包袱里隐约可见玉扳指,蝶簪……我小小疑惑了一下,用手拨了会儿,果然还有一盒胭脂……
“皇上的病还缺了一味药,我便打定主意去山里芳华隐居的宅里找,听说世间难寻的草药那里都有,这不……你义父听到了信儿便托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我低头,默默的在包袱里扒着。
终于……
找到了,吃食。
一时间热泪盈眶。
弄玉也撑手在我身旁坐下了,撩着袍子斜乜一眼,凝神望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低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怎就摊上了你这德性。”
我眯眼一笑,自顾自的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试一试饿了大半天不吃东西,保准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他眼神也愈发的温柔了起来,
手慢悠悠地伸在后头,悄然揽上了我的肩,抚上了我的发,无比柔情的摸着。
“回头我跟他们说去,不能这么饿着你。”
“不怪他们,我一不留神睡到晌午才起,饭自是没处吃了。”
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芳华待你可真够好……”
我望着那包袱笑了,表情极傻:“你说这金粉从哪儿抠来的?”
他像是真在寻思,沉默了半晌,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正琢磨着圣上寝宫的金壁怎么被刮坏了这么多……”
我默然。
芳华果然做事简单。
打了个饱嗝,顺势掂量估计了一下小私藏品的价钱。
“吃饱了么?嗯……”他凑了过来,悄然问着。
我意犹未尽,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没心没肺地笑着:“皇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这剩下的东西替我带回宅里吧,我住在他那儿这东西不好藏……对了,”我慢腾腾地挪着ρi股,凑着身子靠近弄玉耳边,垂下眼,轻声说,“宅后院第三棵梧桐下埋了一坛子好酒,就说是我托你带给义父的。”
“张口闭口就是义父。你可有想过我……”
我失笑,从手边揪起一根狗尾巴草甩来甩去:“你想要什么自去那里拿便是了。”
“只怕我要的,你给不起。”
徒然间,那抚在我肩头的手却一把用力,将我整个都埋入他的怀里。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四周扬起一片花雨,纷飞……
头没入花草中,他手撑着我耳侧,伏下身子望着我,笑了。
一声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要你……”
[未完]
奸情二三事[三]
四周扬起一片花雨,纷飞……头没入花草中,他手撑着我耳侧,伏下身子望着我,笑了。一声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要你……”我眯起眼睛望着他,他眼里七分玩笑三分认真,眉宇夹杂着柔情风流的神韵还透着戏谑。我抬起手,默默的摸上他的脸,愣了半晌:“……怎这般俊啊。”不光俊,脸也厚。大白天的,怎能说出这么诱拐黄花大闺女的话。他一笑,手摸着我的且贴抚在他脸上,像是很受用,目不转睛的望着我,轻声问:“对我的面相是满意的了,喜欢得紧?”极品……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嗯。这话没错,长得极为标致。”摸了一把,拧了下,他还破享受的眯起了眼,我斜睨数秒最后总结:“说不定是张人皮面具。”他怔忪了一下反应过来,脸都黑了,翻个身爬起来,笑得讪讪的:“真会破坏气氛。”我低头拍了一下袍子上的灰,脸也不抬,漫不经心的说:“你玩笑也开了,该说正经事了,这次缺的是什么药还非得去宅里寻,皇上的病还有得治么?”他掀着眼皮望着我:“我若说的是正事呢?”语气很淡,末了笑着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才会这么拒绝我。”我怔了。他脸却凑了过来,视线凝视着我,眸子里有如月辉般淡淡的忧愁,竟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假象……这是假象。暗地告诫自己,可仍旧抵挡不住美男的诱惑。我竟被看得一阵恍惚。他不声不息的靠了过来,手揽在我肩上,身子压下,突然侧头在我脸上偷亲了一口。我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脸侧湿热柔软的触感顷刻消失,徒然凉了,他唇离开了……睫毛遮住了眼,别过脸去,拿手撑着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我。摸了一下脸,狐疑的望着他。他眼里的神采格外亮。哪儿还有半分忧虑气质……又被耍了。靠!
“你你你,给我等着……”我低头胡乱掀着袖子,掏药。看我不毒了你。他一手按住我的,伸着食指极有风度的摇了摇,轻声说:“我可没占你便宜,我亲的是咱的定情信物,谁知道你会天天把这皮戴在脸上,每次一看,都让我激动得难以自抑。”我无语,这皮不戴,我能混进宫么。什么时候,这人皮面具成定情信物了。您,忽悠吧。对了,这位仁兄似乎在拐着弯,试图转移话题。我逮住他的袖子,拉紧:“皇上的病为何拖了这么久,到底还有得治么?”难治的话还治个啥……干脆拐了义父回宅算了。
“世事难料,许多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笑了一下,“其实治并不难……况且还有芳华在不是么?”我笑了一下,不语。但,就我这几日的观察……芳华开的药方确实没问题,只是煮出来是什么样……能否入皇帝的肚子里,就很难说了。“你啊什么都好。”他脸上渐敛笑,收起了吊儿郎当,没了风流样人也变得正经起来,眼神温柔,“纵然有满肚子的花哨主意,但心思却全写在了脸上,这份单纯却是宫中少有的。”我怔了怔,强笑着,轻拍他的肩,柔声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反常。”“或许吧,但你也该听我的劝。” 他眼里少了笑意却多了份真挚,目光灼灼:“在这宫里哪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要声张,不然对你自是没有好处。”我很不解的望着他。他笑了,就像第一次我看到他时,很圣贤的模样,一脸的关切且诚挚:“宫里复杂多变,人心难测,我不知道是否该任由你在宫中闯荡,或许这决定本身就是个错……”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发,“勺儿,听我的,你不适合这儿。”我有些不太习惯。见惯了他的不正经,如今煞费功夫的劝我,倒是头一回。到不说这几日替病痨皇上煎药的太监们如何怪异,凭他这一句话,看来,宫里是要出大事了。“不闲聊了,时候也不早了。”他站起了身,衣袍上的草屑也来不及弹,“虽然这是匹良驹,可来回跑一趟芳华的宅子也得费去大半天的光景。”“您终于想到还有人等你去拿药啊。”他嘴角一勾,潇洒地翻身上马,顿了顿,迟疑道:“倘若治完了皇上的病,你今后有何打算?”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我要和义父在一起,他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他笑了,俯下身子,在阳光下望着我说:“我有良田万顷,宅子数处,家底也不算薄,况且……他凑了过来,像是商量的口气,“我上无父母下无弟妹,还未娶亲,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弄太医,您再不走……怕是皇上这身子也等不到你的药了。”马被他拉着,像是也不耐了,转悠了几下,他握着缰绳,笑望着我:“勺儿,你要记住我的话。”末了,那个笑啊……意味深长,着实让人寻思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还真扬鞭,绝尘而去。又是溅了我一脸的灰。呸……呸完之后一愣,总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半晌才反映过来。怒,真是,表里不一……这个词形容他实在是太贴切不过了。弄玉啊弄玉,人看着这么温柔……内心狠着呐。这么远的路,就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这要怎么回房啊……花花草草的,又无人烟,这究竟是哪儿。我在茫茫花海里一路摸索……阳光渐渐弱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夕阳照得我背影无限惆怅。良驹,不愧是良驹。我只被弄玉虏在马上,趴着颠簸了那么一小会儿,可,待我徒步走回了宫内,寻到芳华住的大殿时,夜已深了……
第三十三章 变数
一轮皎月垂空,
芳华的大殿处却黑漆漆的,里面隐约透出点亮光,我偷偷潜了进去,把门合上,转身一看,只见几个小太监垂着首,在院里候着,声都不敢出,身子似乎在哆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话音还刚落。
黑暗中便传来一阵悉悉簌簌响起脚步声,猛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银亮刀光晃到了眼睛。
十几个侍卫抽着刀严阵以待。
我浑身一抖,还来不及退。
一个禁军统领般的人目光寒冷的扫射了一下,沉着声音:“把这儿的人全都给抓起来。”
啊……
抓?
干嘛抓芳华殿里的人。
还有,我才进屋……为啥也抓我……
被人钳着,肩膀生疼,可又不敢动用内力,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将就忍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路上被带到了皇帝老儿的殿前,才发觉还有其他主子的太监宫女们也跪在那儿,一副战战兢兢小样子。
夜里有些凉,
大殿的门是敞开的,一股子药味从里面透了出来,
屋内没熏香,所有的灯都点燃了,光线很亮反倒觉得格外的空荡与寂寥,一席明黄的袍子拖在地上,那人跪在榻前,执着皇帝老儿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父皇……儿臣不孝。”
而榻上趟着的人却没了动静。
太子最终伏下,搂紧那人,身子颤栗着顺着榻慢慢滑下,神情悲怆极了,一副孝子模样,闻者皆无不为之感动的。
怎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我跪在地上呆看着,眨巴眼。
一个老太监拿袖子擦着眼,尖着嗓着拖长了音:“皇上驾崩。”
什么……
驾崩?!
空旷的大殿,寂静的苍穹传着低沉的钟声,在上空盘旋迟迟不息,压抑极了,听得人心都在抖。
我却被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了似的看着这一庭院悲痛呜咽着的下人们,有几个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大胆,来者何人?”
“让开,让开……”
一抹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撩起袍子匆匆进了,叩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呈上跪在地上:“臣迟来一步,臣罪该万死。”
后头也徐徐跟上了一个,却止住了步子,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阵乱糟的场面中,
唯有他仍旧保持眉宇间的那份宁静与美好,无论周围的气氛多么紧张压抑,他依旧淡雅而出脱。
“芳华你也来了。”韩子川轻颔首,徐徐笑了,末了转身缓缓坐下,手轻叩着桌面,眼里的笑意渐渐退去,望着一个人,“弄太医?”
“罪臣在。”
“这几日父皇病情好转,可今儿怎么就这么没声息地去了。”他语气轻柔听着很平稳但隐约中却有着风雨欲来的阵势,“我很想听这其中的缘由。”
“皇上的药向来是华公子开的方子,由微臣守着熬。臣下午便起程去寻药,才赶了回来。”他垂首磕头,低眼中却若有似无的看了芳华一眼。
弄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把罪则全部……
我抬起头。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芳华却一脸的无动于衷。
不,说无动于衷还不如说是不上心,他一双明眸扫过那跪着的宫女太监,直望向我。
我一愣,心里这叫一个揪心。
这家伙,还没有被人陷害的觉悟感,光看我做甚……快说些什么啊,弄玉这明显是想把罪拖给你。
我内心焦躁,激动得想起身,却被那人握着肩狠狠压下。
“老实点。”
老实老实,我老实。
芳华神情一滞,波光转动在我身上,侧身似乎想说什么。
韩子川摆手,也没去接弄玉的话 ,沉吟了片刻,目光寒彻朝身旁的太监,厉声道:“今天负责熬药的太医是谁,把汤水呈上来。”
效率……
宫里头做事的人真有效率。
待我的双膝还未跪到酸涩发疼的时候,一个相貌忠厚的太医和两三个太监便被逮到了殿前。
用银针试过汤水,浅尝后。
老太医手颤着捏着银针又闻了一下,脸上十分诧异,苍老的声音格外悲怆:“微臣无能,请殿下将罪……下午的汤药是臣亲手准备的,臣一时疏忽,汤水不知被谁又往里加入一些炙魂香。”
“炙魂香?”韩子川轻扫了他一眼。
老太医吓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弄玉叹了口气,展着袖袍拨开了他,以身挡住,恭敬地朝太子拜了一下:“回殿下,此香需三种不同独特花草的嫩茎来配,且必须是十分新鲜的汁液,服用后有迷幻作用且药力极烈,常人尚可服食,可重病之人却承受不来。”
这东西我听说过……
茎刚摘下一两秒便要入药,也必须在八时辰内服用,服得愈早药效愈大。
“可宫内并为私藏这一类香,况且药力这般足,想必是精通医理的人掐好了时机从宫外头摘采药草做成后投入汤药中的,请殿下明察。”弄玉蹙眉,闻着手里沾着的药,一字字的说,“当然也不排除是太监宫女们。”
韩子川手撑着头,坐在椅上,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忠厚太医和太监们指了一下,“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他像是笑着,语气很平淡地说了这关乎他人生死的话。
像是不是砍他们的头,而是叫他们去拔草。
“殿下,那底下这群奴才们该怎么处理?”旁边一个太监手Сhā入袖,规矩的站着,低头轻声询问。
“带下去审,顺便一个个搜身看有无什么药,没在主子身旁伺候的或是跨出殿门的统统给刑部去严刑拷问。”
什么……
奶奶的,韩子川你也太狠了吧。
周身一阵小骚乱,眼看着那些侍卫就要来拖人了,我心里一禀,怔了怔,正琢磨着该不该奋起……反抗。
一个身形挡在了我前头,很淡的口气:“这小宫女我要留下。”
我恍惚的望着芳华的侧脸,
他手坚定的按在我的肩上,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对着韩子川轻声且肯定万分地说:“她一直贴身伺候我,不曾离开。”
弄玉诧异。
“你的人,我自然是不会动的。”韩子川笑了,说得分外轻巧。
我能明显感到芳华抓着我的那只手力道轻了不少,身子放松了些。
我望着他那让令人目眩神迷的脸,
只觉得一阵恍惚。
他为何要说这个慌。
万一被拆穿了,岂不是……
而弄玉却至始至终都在韩子川身后,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想起他与我所说的……有什么像是呼之欲出,不敢想,不想去细究。
皇宫……
真是个可笑的地方,
我垂下头,却偶然间瞟到了刻入地上的影子,全然愣住了。
抬头,诧异了。
辉煌的金壁,温馨的琉璃灯,落至在灯影下银光点点的帷帐,无风却有轻微的拂动。
我一呆,
似乎能听到极为微弱的呼吸声,绵长而无力,似乎随时就要中断一般。
我内力底子不薄,听觉子是比常人敏锐几成。
莫非……
驾崩之人并没死?
也不是没可能,皇帝老儿的病虽然严重,但或许能撑过炙魂香的药力,兴许只是间歇地停止心跳,若是这会儿救得及时,说不准还能保命。
突然芳华迈了几步上前,似乎要撩那帷帐。
韩子川手按上了他的肩,笑得很从容。
直至那微弱仅存的呼吸消逝了……
他才轻柔的说了声:“不要打扰死之人,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
我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
曾经谦徇温柔的公子……如今仍旧温柔,笑得也一如往昔,但这种隐藏在笑容下的温柔,却让我浑身战栗了起来。
大殿之上传来一声肃重庄严的声音却仍掩饰不了太监那尖且柔的声线,“皇上驾崩,十五日之后太子登基。先皇嫔妃若无子女一律陪葬。”
皇恩浩荡。
嗯……果然浩荡,老皇上生前享受过的,死后不忘吃干抹净一并带走。
在众人一声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中,
芳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华公子,你怎么了?”我忙追上,他温和一笑,分外凄柔。
我侧目,看见韩子川站在大殿门口,注视着我们离去的身影,笑得温柔。
他的话虽然轻柔,隔得很远却足以让我发颤:“严查太医院,加强人守看着华公子,禁止离宫。”
第三十四章[一]
翌日。
一道旨颁发下来了,芳华被迫从大殿里迁出,搬去了另一处居所,新宅子比别处都要来得冷清,屋内布置得简朴极了,就像是……冷宫。
如今走又不能走,留又分外的不甘心。
我在宫里四处乱窜,憋得很。
芳华全然不在意,
一个人倚窗,偶尔煮一壶花茶,独饮。
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还不知情,最爱抚花弄草的一个贵妃被赐白绢昨夜吊死了,听说她是最受先皇恩宠的,死前抱着唯一的女儿哭了大半宿,宫里对这事议论纷纷,那个小丫头我很熟悉……曾一度潜入芳华殿里死抱住他,偶尔扮作宫女称自己为小黄。
想着这么刁钻的丫头,如今要孤零零一个人在这深宫里生存,就为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事到如今……
又能如何,
唯有自保。
韩子川终究是顾念着旧情的,那些原本该关押问审的太监宫女们,只要是伺候芳华的人又一并完好无损的归还了。
宫里原本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如此一来流言蜚语便传开了,说法很多,但归于一点,先皇的死处决了不少人,就连无关紧要的人都为之丧了命,可芳华却依然安然无事,可见……天下帝王都难过美人关。
掏耳朵。
他们八卦的东西也真是独树一帜。
芳华美是美,
但毕竟还是个男子。
如此这般拿话侮辱他,非得要拿小簿子记下来……回头一一算账。
嘿嘿,正愁着几日无聊得紧,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我天天捂着小毒粉四处溜达,
偶尔迎风撒一撒……
搅得这片净土鸡犬不宁,一玩便上瘾。
这不……今天又错过了晚膳。
我饥肠辘辘的回宅子。
远远看见破旧纸窗里灯火极亮。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很少燃灯,因为自般到冷宫后,分发下来的烛总是不够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未必,来了尊贵之人?
我觉得奇怪,趴在窗,伸出手指还未来得及掏洞……就被小李子一把抓着手拽出了大老远。
我揉着肩,哼了声:“你干什么啊,下手这么重。”
“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出什么事了?”
“华公子回来后,找了你大半天,你这贴身伺候的怎么把主子一人丢在这儿不管不顾的。”
— —||
我能说是去惩奸除恶了么。
多不好意思乜,
我默然,低头揉袍子。
掀着眼皮慢悠悠的说:“我这不回来了么,你也让我进屋伺候啊。”
“华公子正和太子爷在里面喝酒呢,听说是从老宅里带了些佳酿,两人已经在里面好长时间了。”
— —||
我怎么闻到了奸情的气味。
韩子川今儿怎么有空闲功夫来此处……不过,想必也不会难为芳华。
我眯着眼睛往紧闭的房门看一眼,
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ρi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翘起腿,斜乜一眼:“还有吃的么?”
“刚从里头撤了几碟下酒的凉菜,你等着,我给你弄点。”
一小碟花生米,切得细薄的肉片,居然还有多汁且热乎乎的鹿脯肉。
我傻了眼。
“这东西华公子能吃么?”
“不能吃,所以太子爷也尝了两三下便让人给撤了。”
我手夹着箸子,颇有些诚惶诚恐……
这主子吃的东西,留来给我,似乎有些不太和规矩。
“本来太子爷还想吃的,可是华公子却叫人夹了出来,说是要留给饿痨鬼……”他捂着嘴,斜乜我一眼,偷笑着。
— —||
“还有馒头么?”
“有有有,你等着。”
饿痨鬼……
说的是我么?
切,有我这么有姿色的么,忒没眼光。我踩在石凳上,用手撕着肉片一大口大口的吃着,吃得这个香,手指头都要舔了。
突然,
门吱的一声开了。
一席明黄的身影摇晃不停,步伐踉跄的出来的。
“我要出恭,别拦着我。”
“这边,这边走……”
旁边的太监孙子一样,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还要时不时的拿手去搀扶他,生怕被摔了。
啧啧,叹为观止。
一顿喧闹过后,院里便清静了不少。
我慢悠悠地踱了过去,瞅了一眼,门是大开的。
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甜涩的酒味弥漫开来,
椅子横倒在地上,散在地上的还有大片的花生壳和碎瓷碟。
几个宫女跪在地上拿绢布擦着,还不时地抬头望了向趴着在桌上的芳华,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
准是怕他醒来……
芳华的屋子岂是人随便能进出的。
我悄然进了房,朝她们使了个眼色,
这宫女们竟如临大赦,喜笑颜开颇又感恩的望了我一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关了。
关门……
她们关门做什么。
— —||
第三十四章[二]
我望着紧闭的门,不禁有些失笑,虽说芳华醉酒后品性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他喝醉后的模样,起码不会像平时一般冷冰冰。
话说回来……
他这次又喝了多少?
我环顾四周,在他身侧的桌上,发现了一坛子,描有青灰色的纹印,眼熟得很……蹙眉,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肩,没任何反应。芳华此时已醉倒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 —||
我都没法说弄玉那厮了……
老宅梧桐下埋了三个坛子,他居然挑了个最大的拎了回来……这个足以够义父喝一年的,真是有够败家的。
等等,
该不会是……
我手Сhā入袖子里,又移了一小步,斜乜一眼朝坛子里望去。
好家伙……
果然不出所料,坛里都见底了。
这花蜜酿的酒虽然不比普通的酒来得后劲儿大,可也醉人的很……酿起来也着实辛苦,光这一坛子就足足花了我三年的时间。啧啧咂吧了一下,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底朝天的空坛子……居然全干光了,他和子川长本事了,佩服佩服。
斜乜一眼,轻唤了一声:“这儿夜里睡会着凉的,奴婢扶您去床上吧?”
他趴在那儿,不吭气。
“华公子?”
没反应。
“芳华?”
压根不理我。
我轻轻嗓子,捏着喉咙尽量让清脆的嗓子听起来低沉一点:“义父,回屋里歇着吧。”
他头侧枕在桌上,身子像是凝固了,可衣摆却悉悉簌簌动了动。末了手还伸出来,在桌上晃了晃,扫荡了一下,却扑了空……
“好勺儿,再给我一壶酒吧。”
那语调柔情极了,尾音还上扬,听得人酥麻极了,然后他就像是睡死了一般,再
无动静了。
他果然是不清醒了,
我内心一软,搬了把凳子靠近了坐了下来,手撑着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家伙,性子倒是没变,
无论醉没醉,都这么爱使唤人。
烛火昏黄,晃个不停。
我直起身,拿块布将透风的纸窗堵好,弄好拍拍手,低头却愣住了。
他侧头埋入袖袍,只露出大半的脸,白皙如玉泛着醉人的红,横入鬓角的眉也格外的销魂……
这个男子,美甚比玉璞,浑身笼罩在温馨的灯烛下,乌黑如瀑布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我不觉便看痴了。
抚上了发,冰凉却比水还要来得顺滑,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眉蹙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心里一声叹息。
何苦……
要来这儿遭罪,义父,多想让你在宅里陪我,一辈子永生永世。
他极温顺的趴在桌上,任由我摸着,身子像是放松了,合上了眼,似乎像是沉入在梦中。
望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心里片刻柔化了。
你可知道勺儿一直在守着你。
义父,
你说江湖逍遥自在,咱就不淌宫里的浑水,等离了宫,勺儿陪你去闯荡江湖可好。
他不答,
闭眼,容姿美好,脸庞闲静沉雅,可眉宇间却有一抹愁。
眼角下的泪痣那么分明……
手颤抖地触上,心里竟有些酸涩不已。
那痣仿若是泪,
暗红似泣,
惹得胸口一阵疼痛,不由得黯然怅然所失。
芳华说,是为了一个人,必须做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所以将我弃之不顾,自己入了宫。
他可曾知道,
我,为了心上人,也能同样不计后果,甚至比他做得更甚……
芳华,你可知,我已情根深种。
他不语,
只是趴在桌上,长袍泛着浓郁的酒香,脸庞沉静,仿若与世隔绝,睫毛遮住了眼,独留了一番淡漠与清冷。
我探出手,分外爱怜地轻轻抚过他的脸,
竟像是着迷了一番,倾身凑了过去,手撑着凳子,摒住呼吸,双目眷恋的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
身子忍不住发颤。
埋下头,吻上了他单薄的唇。
青丝倾泻了一身。
吮着,一片清新的醇香,柔软的唇,他突然身子一震。
我只当是扰得他无法入眠,便稍离开了一点,抬眼柔腻靡靡地望向他,
他斜趴在袖上,睫毛微抖着,醉醺的美目一点亮光闪烁,波光流转,竟比烛火还要还得有神采,脸上柔和,微一笑,静静的望着我。
我怔住了,
徒然凳子一歪,摔倒在地,这一下子被吓得不轻。
他他他他,
什么时候醒来的?!
第三十四章[三]
他凑了过来,双目仿若池中被搅乱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眯着眼似乎是要把我看个真切。
我拿袖子捂住嘴,仓惶的看着他,脸微微发烫,往后退了一下,只想找个地方钻了进去。
他身形晃荡起了身,却一倒,将我压在身下,手撑在地上,一阵清香夹杂着淡到醉人的酒味与久违的温柔便席卷而来,我一愣,不知该抱还是将其推开。
他却伸着手,将我的头揽入怀里,那低语尾音却有些颤动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啊?
他说什么?
我直望着他,吞了下唾沫,小声说:“我没走远,刚就在外头伺候啊。”
他轻柔一笑,伸出手,抚过我的脸,眼朦胧的看着我,眉梢一抹红晕,似乎醉得不清。
被他这么看着,我心猛地跳动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腾得一下热了,被他摸过的地方仿若被烫伤了一般。
他捧着我的脸,低垂着眼,别过脸去,掀着眼皮轻轻一扫。
我疑惑着,寻着他视线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
一股热流涌过,差点流鼻血。
墙壁上的轻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倒影以缓慢的姿态伏下。
我身子僵硬的不行……
耳旁却传来一阵瘙痒至极的轻笑。
紧接着一阵清香袭来,我胸前碰触到了温软的怀抱。
他手臂一拥,半醉半醒的抬眼,力道那般温情,仿若拥着的是最珍宝的东西。
我蓦然的睁大了眼睛。
两片炙热的唇贴在我的唇上,却像一个未经人世的少年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舌轻轻敲开我的唇瓣,
烛火映射下的两具倒影像是要重合了一般,极温馨。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惊愕得手足无措,
等等……
这怎么回事,
我偷吻他,被逮了个正着,
一向不喜他人接触的芳华不但不责罚我,还……
唇上微麻,脸却烫熟了,心怦怦似乎要跃出了胸膛。
此时,我的头晕乎乎的。
被他身上无意飘散的酒味熏得自己都要醉了。
他七八分的体重全压在我身上,熟悉的体温,让人眷恋的气息逼得我都要疯了。被这么压卧在地,我只觉得有些不妥,轻推了一把他,抽身往外爬去。他忙翻身,拉紧我的袖子,缓缓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眉梢有些倦,有些懒,眼角下的痣红得仿若是泪,脸却是一片柔和,他依旧加深了手里力度,将我搂紧:“别走……”
他不再把我推开。
这一次,叫我别走。
我不知道他有几分清醒,几分醉。
不知他,透过我的这张人皮面具,看到的是谁……
我只知道,此刻他眼神流露出的情深,是我不曾见过的。
原来芳华也会爱人,
原来……他也有如此入情的表情。
我拿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声音也柔软了起来:“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他伏下身,眼中朦胧的望我一下,手晃来晃去地指,眯起眼像是在努力的分辩眼前的人,却徒然放下袖子,失笑,环着我的肩,“不能骗我……”
我笑着嗯了一声。
他以极依赖的姿势靠着我并浅淡的笑,头暧昧的蹭着我的,一下又一下,突然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了我的身上,
头埋入我的脖间,没了动静。
平缓且绵长的呼吸……
他醉死了,睡了。
这一次耍流氓的时间可真长……
睡着的他,也有一派说不出来的妩媚。
我想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抱紧了他。
纸窗被风撞得吱吱作响,外头风吹着,隐约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芳华,我回来了。”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门砰的一声,一个人闯了进来,余音带笑却戛然而止:“憋得紧,这会儿舒畅了……我们再喝一坛,不醉不休。”
我身子徒然一僵,抱着芳华的手上的力度也松了不少。
那人一席明黄|色的袍子,也没让人搀扶着,似乎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一双目很诧异的望着我。
我怎么忘了,韩子川与芳华彻夜畅饮,
他只是去了趟茅厕而已,
如今,回来了……
芳华等的是他么?
所以,那个吻,究竟算什么。
我也来不及叩拜,一手搀扶着芳华,咬着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吃力的将芳华放在榻上,靴子也未来及替他脱,便扯来被褥盖在了他的身上。
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韩子川更是一动不动的望着我,那目光犀利似乎要把我看透了一般。
顶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我很恭敬的鞠了躬,低声道:“华公子已经醉得不成形了,若是太子还想和华公子聊聊天,奴婢这就下去,预备些醒酒的汤。”
他手一挥,怔了怔,示意我下去,身形晃悠地走到榻边,坐下,伏下身子望。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我听清:“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怎么自己先倒下了。”
我心寒了一大半。
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
夜里的风也格外的凉彻入骨。
我深呼一口气,身形滞了一下,朝里看了一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阶梯唤了小太监去弄两碗醒酒的汤。
第三十五章
我深呼一口气,身形滞了一下,朝里看了一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阶梯唤了小太监去弄两碗醒酒的汤。
冷宫里的烛火全用在了宅里。
过道庭院里黑漆漆的, 不时有人轻声吩咐着,然后散开各忙各的。他们脚步很轻,穿的鞋底也忒软,走路没了声。
我脚有些木,腿甭得紧紧地,扭着头,走了没几步又憋着劲儿朝着屋那边看去。
多半是起风了,窗上的绵纸被吹得悉簌作响。
怔了一会儿,
坐在石凳上发呆,手撑着头,望着纸窗上投射的里屋那两人的身影,虽知道那是影子,被烛火那么一晃,也失真了,总觉得那窗户后的两人凑得是那么近且亲昵。
心里一丝的酸涩,
压抑着淡淡的忧伤,一股暖流涌上来,连带着眼眶都湿润了,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有些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义父是我的。
他是勺儿的芳华。
攥紧了手,胸口处那股小闷气竟没发使了。
“汤水御膳房里一早就预备好了,这就送过去么?”小李子低头捧着东西小心翼翼的走来,一脸错愕的望着我。
我没理会,
视线像生了根似的盯着某一处,心里一阵寒透了底。
纸窗上一个身影靠着另一个是越来越近,破旧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隐约能看到那人的明黄袍子。
这时只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我一丝恍神。
“怎么了你这是?”小李子颇为关怀的望了我一眼。
“没事。”我别开头,心里犯着阵阵苦涩,想咧嘴笑,可嘴角一动就觉得眼睛发热。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谁招你惹你的,”他徒然停了话,朝屋那边扫了一眼,笑了,神秘兮兮的,“好嘞,这会儿醒酒汤都不用送了。”
出什么事了。
为何这么说……
我身影一震,诧异的随他的视线望去。
纸窗上什么倒影也没了,一片漆黑……屋里烛已熄了。
脑子里骤然一片白光,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了。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芳华与韩子川在那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一时间不知哪儿来的戾气直冲上胸,闷得慌,我一把夺过小李子手里的汤水,雄赳赳气昂昂,以捉奸的姿态,一把推开他直往里头闯去。
“你不能进,诶……小祖宗,怎么说你都不听了。”
小李子声音越来越小,
最终缩缩头,往后溜了……
因为,门已经被我用了三成内力,一把推了,吱的一声,敞开了许多。
屋里少了烛火,
光线很暗,窗另一头的月光足以把一切都照得透亮。
桌旁空荡荡的,一坛子酒独摆在那儿。
视线轻扫而过。
我看到韩子川伏下身子,卧在榻上,一双手从他的下方环着脖,虚搭在他的肩头,看不清底下那个人脸上的神情……
我此时的心情,
怎么说……
没法形容,
心里就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也不知为何手竟会发软,承受不了重物一般。,
地上传来一阵清亮刺耳的声响分外惹人注目,忙退了几步。
我征了怔,
才发觉,
汤碗已裂了,一地的碎瓷,那涌在地上的汤来势那么疾与迅速,沾湿了我的鞋,让我退无可退,就像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知所措。
“谁让你进来的。”含着恼意的责备从榻的一旁传来,竟有着难得的气魄。
“奴婢,收拾完,就走。”
我忙蹲下,很奇怪对不对,为何总有什么东西像是控制不住一般直往眼外淌,我低垂着头,咧嘴笑着,拿袖子撸着脸,心里某疼得发颤。
“你……”
韩子川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伏在芳华身上,撑手侧头,诧异的望着我……眼里神色极为复杂,忙翻身想下来,“过来,让我好生看一下。”
我跪在地上死撑着。
耳旁下榻的声音越发的真切,我深吸一口气,手颤着,爬了几下,几乎是夺门而出。
肩被人狠狠揪住了。
那人力道之大,手指骨都像是要深陷我肉里。
“放开。”我一挥手,甩开。
却,
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太子。
周围的太监跪的跪,趴的趴,。
“不放……我知道是你。勺儿……”
韩子川从后方将我环住,手臂像是要箍紧我腰,胸腔很疼,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逼迫出来了,火辣辣的。
我死命的掰着,一根一根。
“我差人随弄玉一起回我们林里的宅子弄草药,探子说屋里已经空荡荡,没人住了……你一早就已经跟着我们潜入了宫是么。”
他脸颊蹭着我,说的话竟极堪怜软弱:“为何,不告诉我。”
末了,狠力扳转我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我有多挂念你。”
我瞪眼望着他,
他却醉得柔情极了,手指缓缓拂上的我的脸颊,眉眼……
可我竖着眉,别开脸,
只觉得,万分的不舒服。
他却强制的用手抵着,凑了过来,看我的脸。
“我早该知道你易了容,谁教你的,弄玉么?”
我已经不能从他的语气里辨别出什么了,只觉得……
很多不能掌控,
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他刚才伏在芳华身上,被芳华搂着的模样。
“太子殿下,您请自重。”字是一个个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不知道,
还能忍多久……
“自重?”他明朗一笑,嘴角扬起却满是讥讽,“我很快就是一国之君了,我要的没人得不到的。”
这个人,
哪来的这么多自信。
我定定的瞅着他,
如今有几分是醉,清醒又有几分。
“你啊你……”他波光一转,只轻轻摩挲上我的喉咙,“连声音都做过了……真的要这么躲我么,可你却分明与芳华走得这么近,让我伤心啊。”
“你和我义父究竟……”最后的话却哽在喉里再也说不出口了,那么得难以开口。
他挑眉,只是不语,然后用很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手一用力,抱了个满怀。
“我不能说,也……万分不能与你说。”
我僵硬着身子,满目都是他那遮掩慌乱的神情,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在我看来是多么语无伦次的话:“我们一起呆了这么久,难道你不知我喜欢你么。”
喜欢?
喜欢到,抱着我……说着话儿,还不忘拿手指摸索我的鬓发,捏皮边的破绽……
嘴角慢慢弯起,
只觉得,好笑……却又苍凉。
义父,你爱的是这样的人么。
一声轻微突然的声响。
后头虚掩的门,吱的一下开了。
我诧异的望向韩子川身后,眼前却被什么东西拂过,此时脸上也一凉,一张皮便松垮垮的在他指间了,眉一扬,很自得的望着我。
可我,
视线全然被他身后那个人吸引了。
月茫茫。
芳华独自倚在门前,一种不知所措与凄楚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只着了一席雪色的单衣,
视线缓缓的滑过韩子川与我。
“义父。”我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那双搂着我腰间的手,没有放下。
他努力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木然模样,可捏着前襟的手,却是抖着的。
眼角下的痣方若要淌下了一般,
鲜红欲滴。
他应该是很伤心。
因为,
此时,我能感受到,
因为我的心拧得,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这就是所谓的凄入肝脾。
他望着我,
嘴边挂着一丝恬静平和的笑,一双闪烁着星芒的眸子,剔透如泉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却能让我从里面看无尽的悲伤。
外头不知何人在吹箫,徒添了一份凄凉。
我徒然间觉得虚软脱力。
韩子川低头环着我,
混混噩噩间,往事破碎杂乱的闪光如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
“勺嬅,我知道你。”
“勺嬅,我和芳华将与你一齐住在这里。”
那一日柳絮纷飞,韩子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与芳华的生活,如今是否一切已成定局……或许早就是事实,而我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
韩子川低头抚琴,
芳华在他后面环手教着,
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风吹过,衣带当风,花落如雨。
这些情景一幕幕在我眼前晃过……
我怎么就忘了,
闷痛袭上心头。
不曾忘……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我想……
我是真累了。
轻轻覆盖着韩子川的手,硬生生的拨开,深吸一口气,手脚都没了依托,抓不住一丝希望。
心里的隐痛是那么的真切。
义父,
您养育了我,
勺儿,曾发誓,拚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如今,
你若幸福,
我便会离开……
只要,你幸福。
心里一紧,手松了,下定决心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始终不敢再看一眼,那抹如暮烟如晨雾般雪白的身影,我放松身体,闭上眼,怕看了……就舍不得离去。
耳旁只有那他那句颤抖的音:“勺儿,你走,就不要回了。”
很久很久,
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心总会抽搐许久,久久难平息。
一切缘于误会。
倘若那时那刻,我回了头……
或许,一切都会有变数,
可惜,
世间容不下或许二字。
第二卷:八千年玉老,谁人与共
第一章[一]
庆年间,君王驾崩。太子继位,改国号为遥。
韩皇掌管朝政,减免苛捐杂税,国富兵强,乃为一代明君,却无纳后妃之意,朝之忠臣纷纷进谏,未遂。
五年后。
一切归于平淡。
倘若说朝野之上,因韩子川登基作了皇上从而国泰平安,百姓安居乐业。
那么……
江湖上,却因为一个抚琴人,而弄得人人胆战心惊,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此人,没什么特别。
甚至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每次必以雪纺纱蒙面,一身男儿打扮却又声音柔软似是女人。他闲云野鹤惯了,经常来无影去无踪。
只是有一癖好,
喜欢收集俊俏的男人。每当看上一公子,必抱琴席地奏一曲,指法勾得这叫一个销魂,恍若仙乐余音绕梁三尺,人间难得一闻,待人回过神后,才发觉公子已经被他拐跑了。
听说……
去年的武林盟主失踪一事也与他有关。
传闻有三:其一,武林盟主某日荡舟悠然于江之上,欣赏这好山好水,对着这一池的碧水,正感叹自己俊美非凡,无人能及,武功天下第一……想到世间再无佳偶与其相配,不禁潸然泪下,颇为惆怅,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池水波澜,一阵婉转凄切的琴声从山间传来,一席仙姿踏水翩然而至,他身形为之一震,于是一见倾心,二念准备以身相续。于是乎就被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勾引走了,从此武林盟主消失了。
其二,武林盟主某日卧榻闭目养神,突然宅内荡起一阵琴声,高人深夜破窗袭来,妄想做个采草贼,二人在屋内大战三百回合,武林盟主不敌,被其强行掳走,琴声止,至高无上的武林盟主在江湖上消失。
其三,武林盟主在还不是武林盟主之前,遭奸人所害中毒至深所幸被一神秘女子相救,以至成为武林至尊后仍旧终日对其念念不忘茶饭不思。某一日,在大街上,看到一仙子般的蒙面人对一俊美公子抚琴,不仅虎躯一震,颇受刺激,对其大喊一声:“汝竟在此,为何不接吾而去。”于是便去拉那仙人之余,还醋意大发,挥掌朝那俊美公子劈去。去结果是一人躲闪,一人去护着,三人拉扯不堪入目。
无奈之下,仙子一般的蒙面人扔了琴,抓起两人扬长而去。
于是,世间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武林盟主,
一个是前朝将军家的儿子,据说乃是朝廷命犯,长相俊美身负藏宝图与绝世武功小册,只可惜身子羸弱不能练武又是个哑巴。
至于那个摔成两截的琴。
听说已被众人夺了去,听说一小片残弦断木,都被抬价高达万两黄金。
这只是传说……
不过抚琴高人,身边却有七个公子跟随,至于他们相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没人能进得了他们的宅院。
壹儿,少言少语,经商手段颇为狠辣,家底丰厚。
贰儿,叁儿,一个百毒不侵,一个逢人就下毒,人称双璧。
肆儿精通五行之术,易容极有天赋。
伍儿,传闻相貌奇丑,可内功深不可测。
至于陆儿,据说伍儿的丑与陆儿相貌的俊美是一个深度,此人轻功无人能极,可惜是个哑巴。
柒儿,活泼好动鬼灵精怪,是抚琴高人从家带出来的唯一一个,极为受宠,一般都有他掌管一切事物。
至于,这个抚琴高人。
字葬名华,
人称其逍闲人。
——————————————也宝吃药分割线————————————————
“诶……谁看到我的靴子。这一大早的……”我腾地起了身,莫了低头四处看看又倒入榻里。
“可不是一大早么。”一抹明晃晃的黄|色身影风姿飒爽的闯了进来,很明朗的一张脸,笑起来也动人,不知为何我却浑身发寒,他俯身望着,侧坐下就要来掖我被子:“还能赶得上吃中饭,今儿怎么想了起这么早。”
我一拉被褥,躲过他的来袭。
装糊涂,伸了个懒腰。
“昨夜又在丑儿那里耗了大半宿吧?”他说完笑眯眯的把另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修长的手指拎着一靴子,在我面前晃,我讪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不太敢接。
他挑眉,
露出的那神韵像极了某人。
我一怔,
不免有些苦笑。
“叁儿别胡闹,主人睡了大半天,这会儿醒来该饿了。”一十七八岁的公子关门进来了,挽着长袖,一把夺了那黄衣袍少年手中的靴子,蹙着眉,仔细的翻着料子看了一眼,又摸了摸,径自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脚像是要替我穿上,我一抖,他却仰脸笑着说,“我查了,他没在里面下毒,贰儿伺候你,尽管放心。”
“他那下毒的伎俩都是我教的,他还敢毒我……我怕他下瑃药。”我很规矩的实话实说。
明黄袍少年嗟了一声,瞪我。
我缩头。
贰儿垂首笑了:“主子,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最近练功练得胆儿小了。”
第一章[二]
“《忆无忧》如今练到七层,内力也散得差不多了,现在事儿总是容易忘,怕是熬到第八层时我连你们是谁也都会一并忘了,我得多提防这个家伙,若不小心种了招儿,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会想不起该怎么配解药。”
“也只有你才会挑这种伤身的内功心法练。”毒公子火爆脾气又犯了,倏地站起来,又补了一句,“要想不中招,就不该去练它。”
“小叁,主子身子不好,别这么冲她。”贰儿将一个暖炉放在我的膝上,又将毯子盖在我的腿间,垂着头,声音很轻,“这样也挺好,总比没日没夜服食忘忧散来得强。”
忘忧,忘忧。
这两个字如今将仿若烟雾的往事,淡去了不少。小指挑着忘忧散伴着烈酒入肚的日子,离我似乎很久远了。
冰凉的手指在暖炉的温度下,暖和了不少,贰儿叼着发带,为我束发依旧是绾了个书生髻,一根朴素无华的木簪斜Сhā入。
窗外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我舒服的眯着眼。
拿到《忆无忧》是偶然,练它却是必然的。
忆无忧,往事无忧……
原来无忧,是因为压根就记不牢了。
“陆儿给主子的这武功心法颇怪,练到一至五重倒是内力与日俱增,可一过五重就愈练愈回去了,从脉象看又不像是走火入魔,也不知道陆儿这武功心法会不会对主子的心智造成损伤,还是别练了吧。”贰儿挽着袖子,将热乎乎的巾帕交到我手里。
我笑着将它展开,敷在脸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弃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么。若能冲破第七层,练至第八重,内力记忆就会恢复了,这会儿只要你只要守着小叁,别让他阴我,我便能高枕无忧了。”
“你……”一听就知道是小毒公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一生气话就拙。
“离远些,别拿有毒的手去碰主子。”
透过巾帕的缝隙瞧见毒某人的脸都被气涨红,却又恨得说不出话来,我嘴角悄然勾起,一时间底气便也足了,舒一口气,扯了盖脸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扔了,故意在小毒公子的怒视下,撑手俯身拿食指勾着小贰的脸,抬起:“心肝宝贝,还是你疼我。”
小贰偷笑。
像是对我的调戏熟视无睹了。
这个孩子,就算是笑,也带着忧伤,存心让我心疼。
“当主子替贰儿灭了仇家的那刻起,我便只想好些伺候主子。”他抬眼淡淡地望着我,有些脉脉含情,“今夜别赶我走,可好?”
“这可不成不成……”
我手一颤,立马缩了,却看见他稍有些黯淡的眸子,忙转而抓头,笑了几声,尴尬啊……
贰儿是我四年前遇上的。
其实,并不曾想过要救他,只是那会儿他被困在火海里,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身着单衣,很是无畏……
那群纵火的是江湖上的人,似乎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在火海中还依旧能笑,这种神情,如今我都说不出大概,现在回忆起来心还怦怦直跳,那会儿只觉得分外的吸引人。
于是鬼迷心窍,终在火势吞噬他之前,出手了。
我知道倘若当初置之不理,这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因为那笑容,
是这么的凄惨,
那一刻,竟让我想到了芳华。
谁知道,救了之后,才发觉原来这家伙是药王的义子,听说那老头死前什么药都拿来给他泡,那身子早已是百毒不侵了,血液也金贵,只怕是如果当初皇帝老儿的手下能早些找到他,取点血来喝,压根都不用靠芳华,病也能好个七八成了。
我轻轻摸了他的毛发,
柔软服帖,掌心一片瘙痒,他是公子中最乖巧的,也是最依赖我的。
……只是,依赖得过了头。
我回神,轻咳了一声。
“贰儿啊,我上次托人弄了一些珍贵药材回来,你许久没泡药澡了,那一马车的药材随你怎么折腾……放一斤也好三斤也罢,由你洗个痛快。”
他笑了一下,
我顺势摸了他一把脸,抬头对着小毒公子,作势肃颜道,“小叁下回儿别穿黄衣袍,我看着烦心。”
小毒公子又瞪了我一眼,
甩着袖子,闯出了门。
我忍着笑,又被那恶俗的黄|色扎了眼。
其实这件衣袍,算是他这几年穿得最恰当且正经的了,
可……
自从五年前,
我便觉得,黄|色是罪恶俗的颜色了……
“主子,你这又何苦逗他,他节俭惯了,难得做一次袍子,今早才穿上就在这门口逛了十几个来回饿着肚子等你醒来……一直熬到了晌午,说是要特意穿来给你看,你又激他。”贰儿小声嘀咕了一下,“等会儿还不知道朝谁下毒手,又得托我去救了。”
“我这不是想让他多做几件么。家里又不是缺银子,犯不着省钱。”
况且……
这一身黄|色,让我想到了旧人。
五年了,
该忘的我却忘不了,反而记得愈发的清楚了。
第二章[一]
贰儿在我恍神中,已把窗户打开了。
阳光耀眼,风也清爽。
我叹了口气,就着他弄来的水,洗漱了一番,勾着他的肩膀腾出一只手伸了个懒腰,拉开门便要出去。
“再披一件。”贰匆忙捞起床榻上的一件袍子,强行就要亡我身上搭来。
“不用,这天气不凉。”我拿手推拒。
他蹙着眉,不吭气,那一双眼盯着我,视线滑至我胸前。
我寻着视线上上下下径自观摩了一会儿,看什么看,我发育很正常啊。
“主子本不该穿男袍,”说完忙拿展开了袍子,抖了三下,从后面捂住了我,又补了一句,“让外人瞧了去了,多不好。”
我茫然。
这多盖几件袍子,也遮不了我女儿身的事实啊,再说了这一屋子都是自己人……
我失笑,有样学样儿的,手一搭,轻佻的勾着他尖俏的小下巴,搔了一下:“贰啊,你再这么事事都管,都快成我儿了。”
他脸咻的一下,全红了。
我松垮垮的披着,吊儿郎当的踹开门。
结果,看见一屋子鸡飞狗跳。
这叫什么来着……
好的不灵,坏的灵。
还真被贰儿猜中了。
我立在院中,掀着眼皮便看见一席明黄|色的欣长身姿风姿地站在高坡处,仰头对某物体,几乎是扯着嗓子骂:“我又不会弄死你,你跑什么。”说完撩起袖子,呸了一口,“就不信了,毒不了你。”
我摇头叹息,
接了贰儿递来的茶水,吮了一口,默默地看戏。
不用说,小毒公子定又和屋里的人犯冲了,这小子呆在我身旁几年了,火爆脾气还没见改。
于是,只见他骂咧咧地满屋子乱窜。
可那人四处躲闪之人,身形极快,看不清步子,飞檐走壁,在竹林里乱穿梭,只看到浅妃色一晃而过。
好家伙,
陆儿身子虽弱,可这几年竟被锻炼得,轻功一日胜过一日啊。
我兴致盎然,披着长袍一路尾随着看。
一声呻吟,从地上飘了出来。
我忙退后几步,低头一瞅,颇为汗颜。
地上已经瘫了一个男人,布满疤痕的脸上发青,似乎很是恼意,看这样子似乎是重了毒,动弹不得。
哎呀……
莫不是不小心踩了他。
我惊了,待看清人后,便已习以为常了,四处望了望,拿脚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袍,“就你这家伙憨厚老实,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整,也实属不易了。”末了徐徐蹲下,俯首又仰脸,手捶膝盖,“伍儿……我可怜的伍儿啊,生得丑也就算了,昨夜才治好了一点,才一天脸上又被人下了毒。”
“主子,您挡住我了。”贰儿摇头,啧啧了几声。
“哦。”我止了声,抹一把脸,蹲着很无奈挪了几步,却看见旁边摆着一石桌,矮凳上悠闲的坐着两个人。不仅好奇心大发,凑了过去,“玩什么呢。”
“象棋。”一个声音便响起且铿锵有力,“我们正等着贰儿伺候完你……想他过来……替小伍解个毒。”
“主子今儿起得好早啊。等等……该我下了,停住停住。”一个清秀的公子,执着棋子手悬在空中,沉吟片刻,像是拿不定主意,眼尾处的褐痣格外俏皮。
我悄然移过去,斜乜一眼,指了指某处,侧头望天故作漫不经心状。
他眼睛一眨,立刻变得水雾盈盈,望了望我,
迟疑了片刻,
慢悠悠的落下,“我从这儿走到这儿。”
“将军!”清亮的吐出二字。那英俊稳重的男子坐得极端庄,徐徐一笑,手抚着萧,落下一棋子,“这局欠我纹银二钱。一共输了九局,折合利息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啊……
玩这么大的,小心倾家荡产。
他却收钱收得嘴角勾起,末了还偏头说道:“啊,对了小伍这次中的似乎是七情散,不能用手碰的……你……”他望了一眼,手正搭在那人腕子上的贰,呆了一下,“算了,已经摸了。反正你也不怕毒,只是可怜了小伍身上得多疼三时辰。”
— —||
好样的……
现在才说,
故意的吧。
一定是看在我昨夜在小伍房里呆了大半宿,才这么整他。
果然,
越美的人,心肠越歹毒。
怕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与那个人一般,这么美,却又那么无害。
我一恍神,只觉心里隐隐作痛,手悄然收紧运气定神……
哗的一声。
我诧异侧目。
谁的袖袍一挥,衣料翩跹,
一盘的棋子全散掉了,滑碌碌跌在了地上。
“不玩了,不玩了。这月饷全输光了。”那清秀的痣公子耍赖撸起袖子,手掏了一下,掀着眼皮朝里看了一下,执着袖子让我看。
可不是么……都空荡荡了。
这家伙定是发觉了我不对劲儿,又打着鬼注意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了。
他抬头望着我笑了,“都是主子害我乱花银子,这一两二钱得卖多少张皮才能换回来。”
我心里一暖,Сhā话:“肆儿,你上回儿不是说一张人皮面小脸能卖很多钱么?”
“那是人皮……”他斜了我一眼,“现在跟了你哪敢扒人皮了啊,猪皮做的能卖多少钱。”
他眼波一转,一双清澄的眸子望着我,凑了过来轻声说,“我这没了钱,就跟你混吃混喝了,可好?”
“成!”
他笑了,那眼尾处微翘起留有一浅淡褐痣,分外俏皮,浅浅的望了我一眼。
看得我这叫一个欢喜,只想把他拥入怀。
可无奈,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
他趁热打铁,靠了过来,补道:“我的被褥薄了点,本想赢了就去买床新的,这会儿全被你输了,今晚与你挤一床,不嫌弃吧?”
“不嫌……”
突然后面有人踹了我一脚,ρi股好生疼,火辣辣的。
脑子里空白一片,立马也清醒了。
等等……
他说什么,和我挤一床?!
第二章[二]
等等。。。
他说什么,和我挤一床?
ρi股仍旧是火辣辣的,看来那踢的人下了狠劲儿啊,我手摸着不露声色的揉了一两下,斜着眼望了一下小痣公子说:“这正当九月,夜里怎会凉,肆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供你养你救你小命……你却死命往我床上爬,妄想玷污主子我的清白。”
他笑得讪讪,不说话了,反倒是眼神幽怨地望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坐着,却又总能不动声色使出无影脚踢我的某人。
看来这小痣公子正愤懑不平得很…
我突然琢磨着有些不对劲儿,望了那棋子一眼,眯眼疑惑道:“那般深奥的五行之术你都熟门熟路的,棋这般简单怎会不知道下,还让我给你输子。你莫不是故意的。。。”
他恼怒“反正我不管,要么你来我房里,要么我去你房里。”
我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
某人发话了,喝道:“怎么和主子说话的。”
话音还未落,就抬头朝我一扬眉,我忙心领神会,俯首毕恭毕敬的在一旁给他端了一盅茶水,才稍觉不对。再看向他时,他已经捧着杯子,浅饮了。
这叫什么…
奴性。
我天生就是做下手的人,别人看着我风光,世间传得多么多么的了不得,笑拥七个旷世才情俱佳的小公子。
谁不知风光背后的苦楚啊,我这个辛酸……啊,都没得说了……我一名震江湖的逍闲人,就是被他们使唤着的闲人。
话说这一个个救的救,勾搭的勾搭。
等拐回屋子后,才发现请人容易,送走难……一个个都耗上了。
特别是这个老大。
虽说按进门的时间来算不是最早的,却偏偏捏了壹字号。
原本以为他在武林上颇有地位,起码也混到了一个盟主。倘若不是曾救了他,解了身上的剧毒,也不会便宜了我。
本想救了也就救了…
没想到他心肠好,拿剑指着我卯足劲儿跟了我十万八千里,要留下来报恩。
可这些年来,跟着我为了隐姓埋名,武功都不大显露了,幸而小痣公子肆儿为他算了一卦,诚恳地建议他从商,没料到这一从,银两居然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如今家里的开支,都是他来付,简而言之,他跟了我,便倒贴我。
总之,这屋里虽然人多了些。
但日子也过得还成,我不讲宪,马马虎虎就这么过。
他们都说我不知好歹…
何谓好歹?
真是不知。
“想什么呢,”某人又从后面抬起脚,毫不留情面地踹了我一下,腿劲虽足可力道比较轻,“一屋子人都等你起床……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
他从我身后擦肩而过,那衣摆轻飘,稳重极了。
不愧是壹,浑身上下都散发了独特的气魄,我修八百年,也学不来这样。
我咋把咋把嘴,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一张圆桌,七个席位,一行人坐下还空出了两个。数一数,壹贰肆伍。。。哎呀,小伍的脸色还是那么不好,看来毒中得不轻啊。
上了菜,九盘清淡荤素搭配妥当,还有一大碗的汤,上面飘着油花儿。
我伸着脖子往那门外瞅去,好饿啊…
他们到底还吃不吃了。
“开饭了。”我提起内力,直吼。
竹叶无风自抖,那浅妃色身影在翠绿的竹林上空穿梭,忽隐忽现,极是灵动,抱着竹条,隔着大老远,便能见到他那一张脸朝向我,可怜兮兮的望着。
“下来下来,有种下来。”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叉腰,脚不住地抖着,那手捞起那毒粉,痴痴在下面盼着,一张脸可称之为奸诈。
真是郎情郎意啊。
我都不忍心打扰他们俩了。
“吃饭。”老大发话了。
或许是声音不太大,但他向来都是行动派的,只见慢悠悠的捞起手里的筷子,掀着眼皮看也不看,便掰断,袖袍一挥,嗖嗖一道风声。
那两截断筷,快狠准,力道极佳的没入竹子里和湿地上,分别离他们衣袍只有寸远。
不愧是武林高手…
下手真不含糊。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门外涌来一阵风,桌子晃了几下,一眨眼功夫,七席位都满了,众人像没发生事一样的,酌酒夹菜,自顾自的。
我搂着身旁那个直扑入怀的浅妃色身影,他胸口起伏喘着气儿,一张脸红彤彤的堪比那桃花还要来得艳丽,心疼得我,指捏着袖袍给他擦了擦汗。
“来,吃块兔子肉。提脚劲的。”我劝道。
他不住地摇头,很乖顺的捞起筷子夹了一块给小毒公子。
好家伙。。。
把小毒公子气得双目直冒火。
你说…
别人跑不过,就算了,你还借着夹菜讽刺,这不连带着把我也陷害,置于不仁不义了么。
我垂头,直吹汤。
一个劲儿的喝,眼都不敢乱望。
突然,小痣公子肆儿抬头,像是凝神听着什么,凭空冒出了一句:“主人,有人来访。”
喷了一口,我忙拿袖子擦嘴,靠,谁在吃饭的时候来拜访啊,这明显的蹭饭啊,倏地站起来,一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倒是耳边一阵轻微的细响,像是风声又或是许别的什么,紧接着响声愈来愈大,门外的片竹林里一阵嘈乱,翠竹叶哗哗作响隐约还伴着清脆铃声与风笛。
我敛神,小肆布在宅外的阵被人破坏了,看来,是有人进入我们居住的领域了。
第三章[一]
有人闯来了?!
我倏地一下起来,撞倒了桌角,这个疼……都没法说了。
“快快,都愣着干嘛,快些给我易容。”
痣公子小肆双手撑着桌子,慢腾腾的站了起来:“急什么,那七步竹阵够他乱转一会儿了。”
话音刚落,破风的响声在林中回荡,一阵尖锐的笛声划破天际。
“这个人好大的来头啊,怎么搞的,居然这么快就破了我布的阵。”小肆一脸惊诧,手在袖子里掏了大半晌,捏出一粒灰色的药丸,“面具搁在了我房里,怕是来不及拿了,你把这易容丸先服了。”
依言,含入嘴。
我使了个眼色,朝一旁努嘴忙双手伸着,向两旁展开。
他们拿了一件白袍子给我穿上,一时间也没了镜子,我手撑在桌子上,对着飘油花的大碗汤水,照了照……
当然,汤水照不出人影。
抓头,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很女气。
小肆正在叼着头布,将我头发拆了又重弄,手忙脚乱的给我捣鼓那一头的青丝。
我笑眯眯,手伸过来,一把将其抱住,他笑了没吭声,我继续上下其手,在他展袖之间,悄然摸上他的脸,把他的那张皮揭下了。
“你你你干什么!”清秀小痣公子也气极的时候。
“反正你也隐入江湖这么多年了,自是不会有人记得你,一天换一张脸你也不嫌麻烦,这张皮借我戴,回头还你。”
我忙俯身,摁上去,生怕他与我抢。
他气竭,又无可奈何的笑着。
其实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山老头名下有一位杰出的弟子,易容术了得,又懂五行八卦等奇术……见过他的人极少,但每人对他的五官都有不词说法,总而言之归为一点,是个极为清秀的公子哥,可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不是他的真面目,其实他那桃花眼勾人也……
他的发丝搔得我有些痒,没了那张半透明的人皮面具,,他眼尾处的痣愈发的明显,我心里一紧,忙别开脸,心狂跳,忙平复了好一阵,才慢悠悠说:“你啊你……这脸是得藏起来,你这德性比我还招人。”
正想上前耍个小流氓,壹却按住了我的手,朝外使了个眼色。
我愣了愣。
阳光洒在大片的竹林上,一个穿着青灰色很简朴的衣服,像是仆人模样的人规矩的站在屋外:“我家主人想请逍闲人一聚。”
我推开他们,低头把袍子系好,散漫地往椅子土一坐,手指勾着鬓发,一笑:“真不巧,主子四处云游去了。”
他望了我一眼,底气很足地说:“想必阁下就是传闻中的柒公子了?”
我眼波转了转,凑了过去:“怎么,找我有事?难不成请不到我家主子,就想请我去了?”
四周有轻微的笑声。
他们平日里是看我闹惯了的,所以也懒得搭话了,还有两三个干脆折了回去,坐下捧着碗,一边夹菜,一边看戏一般还不停的扒饭。
— —||
想当初遇见他们时,多有气质的一个个小公子,这几年随了我,反倒是俗了许多,个个虽说散漫惯了,但却愈发的会过日子了。
那仆人依旧不亢不卑,鞠躬道:“我家主人说了若是见不着逍闲人,能拐了柒公子也是好的,反正这二人,见了都一样。”
后头公子们似乎被茶水呛到了,一个劲儿在咳嗽。
我很诧异…
一般来说,我扮七公子的事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不过确实这几年内也只收了六个公子帮忙打理日常生活……怪只怪,逍闲人的名声太大了,而我又太喜欢四处游玩,所以平日里宅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收账,在茶馆里喝酒打诨顺便打听消息都是我化身为公子自己操劳。
如此看来,这个人一定对我熟悉得紧啊。
我仔细瞅那派来的小厮,发觉他的脸虽低着,那眼神却时不时地朝我身旁的小痣公子肆儿看去。而切。。。一个仆人不该有这种眼神的。
噗嗤一声。
肆儿笑了与我擦身而过,上前去,挥着手一下打在了他的肩上,顺势环着说:“师兄,你几时来的,又糊弄我们家主子了。”
师兄?
我一脸黑线…
果然,他左闪右躲,却被小肆拽着衣襟,探出手往他脸上就这么轻巧一抹……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便露了出来。
弄玉这个死家伙…
壹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慢悠悠的说:“你这次,又晃来做甚么。”
我挺不好意思地望了弄玉一眼。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视线像是粘着在了小肆身上完全被其胶住了一般,吊儿郎当地撑在他肩头,拿指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叹道:“你这小子平日戴惯了面具,我到记不得原来你长这模样……天山老头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抹脸了。”
“那是咱们的师父,你这样称呼是大不敬。”
“我小时也只与他学了三年易容术,没正式拜师,算不弟子,你也甭叫我师兄。”他笑容渐渐淡了,望了我一眼,“勺儿,这决来有事情找你。”
勺儿。。。
这个词,已经很少听了。
第三章[二]
屏退了众人,独引弄玉来到亭外,这一处格外的幽静,偶尔有微风吹过,泛着丝丝甜意的空气中夹杂着清凉的竹香气息,是个值得怀念与回忆住日岁月的好地方。
可是这些往事……我还能记得多久…
简朴的石桌上放了一盏茶慢慢熬。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手搓着腿间的布料,垂着头,始终是先开了口:“这些年来,我师弟被你照顾得根好。”
他不曾知道,这种无意识的动作,我很熟悉……他有心事且很不安,而且还不知该如何与我说。
我也不拆穿,掀着眼皮慢悠悠望了他一眼:“别这么说,都是肆儿在照顾我,若不是他我也不能用逍闲人这名号在江湖闯荡这么久而不被人察觉。”浅笑,继而摇头,“只是没想到……他的易容之术比你还了得。”
想到当初,我离了宫,太子爷颁了皇令命人封了城,又调了侍卫一间间客栈去搜,到后来民宅也不放过…
我甚至觉得已无藏身之处了。
是弄玉在他们之前找到了我,那时候方才知道原来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痣公子与他同出一宗,年纪轻轻才下山不久,一脸的稚气未脱。
就这样的一个少年,居然能在半炷香的时间,让我脱胎换骨……瞬间化身成为一个八旬病殃殃的清瘪老头,且那张老朽的脸任由侍卫撕皮泼水甚至拿油擦,都不露破绽。
成功脱险后,我便辞了他们决心闯江湖,小痣公子便跟随了我,按他的话说……师父让他下山历练,学会什么是江湖。
他觉得我将会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人,所以读懂了我,便也懂了江湖。
想到这儿,嘴角一勾,眼里满是笑意。
“勺儿。”弄玉抬眼望了我,便不语了,只拿手拨着茶壶,像是有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视线缓缓向下。
修长的指很是美好,抚在紫檀壶上,分外的养眼,想必这根根分明又如玉般润泽的指捏起银针来也会与那人一般,别有一番风韵。
那人,也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
心里只觉得万分苦涩,别开脸,轻叹一声,今日想了太多不该想的…
他抚上了我的,我怔了一下。
“你…如今还在怨我么。”那道温柔好听的声音里有些委曲求全,话音极轻。
“茶煮好了,我给你倒一杯。”
“勺儿……别避开这个话题好么,这一次听我说完好么。”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说原本那皇帝老儿的病,他能治好,却一直“好心”的开错药方?!
说那炙魂香原本就是他配置的,说他一直想把祸端嫁给芳华?
当时那句“当然也不排除是太监宫女们”不也把我牵扯进去。
这些我都懂,只是不敢也不想去细想。
只是如今,他为何又要点破它。
不过……他要说,我便听就是了。
我淡然的笑,不露声色的望着他。
他却局促了,像又说不出口似的,嘴角勾着像是很苦涩。
五年过去了,他少了那时的风流,却稳重了不少,时光果然能改变很多事与物。
这个人。。
当初是真的想害我还是另有安排,为何后头又不顾一切的来救。
“这一切正如你所预料的这般,先皇的病原本能全愈,只因被我用药耗着,所以死不了却也活不了多久,太子也为了尽孝,出宫去民间寻访良药,如此这般潜入了芳华的宅子与你们一起生活,当初把芳华接入宫也只是幌子。不论先皇如何昏庸,对于宫中谁要害他最终还是懂的,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也没了法子。于是太子尽孝道,贴身伺候,甚至请来世上难寻的神医,只要这般就够了。
在最合适的时机,何时的地点,先皇会驾崩得刚刚好。
太子登基,继位,我便也尽完忠了。”
他直视着我,越过桌上的东西,一把握紧了我的手:“勺儿,我并没有想加害于你,我不知道当初太子是用了什么法子劝服芳华入宫。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多么可笑。
何谓朝廷,江山…
我拥有的只有江湖。
在那之前,我的世界只有一间宅子,而宅子里所有最珍贵的也抵不了我一个义父。
真难为你挂记了五年……先皇怎么死的,是臣毒害了君,还是子嗜父都是你们朝廷的事。
他犹豫了片刻,望了我一眼:“皇上明年就要大婚了,对象会是朝廷重臣元老之女。”
“是么。”我嘴咧开笑了,“那恭喜他了,传闻皇上许久没纳后妃,倘若再不婚,我还真怕他会断子绝孙。”
他有些悻悻然。
我扯着嘴笑完,脸却僵了,他一提韩子川我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偏狂的执念只让我觉得分外苦涩,顿了一下,缓缓且浅的说了一句:“那个人还好么?”
他一怔,似乎知道我说的是谁了:“我已经不做太医许多年了,深宫内院的事自是不知道了。”
“哦。是么……”我掀下眼皮,浅酌了一口,“我倒是从没听你说过。”
“太子登基后,我便辞官了。”他眼深深地望着我,一脸若有所指,“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与你闲聚。还记得么我曾与你说过的么,我有良田万顷,宅子数处,家底也不算薄。。。”
我笑了,剩下的话,便该是:上无父母下无弟妹,还未娶亲,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当初那个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却又风流多情的公子哥儿可是迷了不少人。
只是这一切离我已经很远了…
他提及的这段段过往,让我想起曾与芳华一起历过的旧事。倘若说回忆有一分美好,那么也带给我了九分伤痛,如今忆起来依旧历历在目,痛入心肺。
他望了望我,嘴角隐约的笑意淡了:“你想过平静的生活,就本该找个宁静的地方,隐姓埋名。可又为何隐入了江湖,又弄得这么人尽皆知。你可知他们如今都在寻你?”
“他们二人过得好好的,何苦又来寻……我自是不想再被他们打扰。”
“他们过得好,那你呢…为何这般放恣生活。”
“放恣?”我掀着眼皮望着他,笑了,“我只是不喜欢冷清的屋子。。。找个人一起奏琴画画配毒,偶尔救个人,只是一不留神屋里便热闹了。”
以前一个人冷清惯了。
如今热闹了,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说:“等他们以后各自遇到心上人,诞下儿孙,我这儿怕是要更热闹了。”
“勺儿。”他手摸上我的,“你这儿还少了柒公子,不知可否让我来填这空缺。”
你从来就喜欢逗我。
可这次却是认真的。
他眼里流露出很心疼的眼神。
为什么会这样,我逍闲人向来被江湖人羡慕,如今他却用这种眼神看我,真可笑。
风徐徐吹着,一时可只觉得眼眶湿润……像是有什么要盈出来,内心却苦涩得很。
突然亭下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人。。。似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我一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小毒公子正一脸抓奸表情地看着我,吊儿郎当的翻身上来了,流里流气地走到弄玉身边,随手在停外扯了一根柳,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弄玉公子,我家老大说客房满了,堆了些柴火怕是住不了人了,您若执意留兴许可以和我住一间。”
“不用了。我也在这附近置办了一间宅子,出门想买些东西,顺道来看看。”
弄玉俯下身,凑过来轻声说,“韩子川这几年都发疯似的找你,你自是小心。”
我怔了一下,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离去。
小毒公子望了望我,又看着他,倒像是火了,拿着嘴里的柳条直在他身后比划,“他怎么也搬到这边来了,顺道来看看……他这是顺道了,全身都易容了,分明是特地来调戏主子你的……”
他目光扫向我,却突然止住了,声音像是很不安,“主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他最后与我擦肩而过说的那句话,“皇上出巡了,来的就是此处。”
总归是那句话,该来的不来,不来的却又来了。。。躲也躲不过。
第四章[一]
夜里,大厅里灯火通明。
众美男全聚在一起,有几个在低声说着什么。壹擦拭着手里的玉萧,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肆儿,末了轻笑着摇头,一脸鄙夷的状。原来这个小痣公子肆儿正斜着眼修指甲,一旁的小伍手捧着一册泛黄的书,就着光亮细细看,他虽是垂着头,侧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那般狰狞。
“你看我的指甲修得怎么样?”肆儿将手凑到烛火前眯起眼打量。
小伍拿起书册将他手拨走,时不时地将身子挪开,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后者笑得讪讪的。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偶尔有灯芯炸开的声音和纸页翻动声。
我叹了一口气,收了视线,低头饮一口茶,徐徐说一声:“小陆,今天来我房。”
一声刚落,只觉得他们目光全聚在了我身上,这叫一个热啊。
小陆像是傻了。
我吞吞口水,改了话:“要么,我去你那也成。”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小毒公子手撑着桌子就要起来了,却被壹压着又坐了下来。
我看看众人,“你们这都怎么了?”
一个个眼神复杂,有惊有喜有怨有疑惑还有期盼。。。
切,毛病。
我一把拽住了惊魂未定的小陆,顺势拨开了众人独拉着他的手,朝私房里挤去。。。也来不及研究他们脸上的神色,倒是身边一阵窃窃私语和气急败坏的声音。
门合上了。
我搓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末了还不忘趴在窗外看了看,待认定了清冷的庭院里再无他人后,松了一口气忙把纸窗也关严实了。
小陆有些局促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坐。”
他翘着ρi股想坐椅子,我忙拦住,“去床上,这会儿会感冒的。”
他腾的一下脸全红了。
那浅妃色的衣袍映衬得这张脸,比桃花还要艳丽万分。
我坐了过去,凑近了他,捻起他的手,握着,笑了:“来这也有许久了吧。”
他点头。
我笑了,摸着他的肩,又捋着他的青丝,只觉得韧性却又滑腻万分,这发丝就像他的人一般,让人又爱又恨。
“陆儿……”我笑眯眯的望着他,“把你上次抄来给我看的《忆元忧》再让我瞅一眼可好?”
他瞪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像是不可置信。
“你看我已经练到七层了,内力回到了初练的时候,只要在坚持下去熬到了第九层,我便能神功大成了。”
他眉一蹙,摇头。
我扳着他的肩,他却撇头,摇得更厉害了。
“你是怕那武功心法太诡异,我练了会有什么不测么?”我笑了,调侃道、“还是……怕我练到最后把一切都给忘了,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了……喏喏不准哭,再不给,我可要搜身了。”
我笑着头抵在他肩上,手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摸去,他却咬唇眼眶红红的,死死揪住了我的手,欲言语可任由他脸色怎么苍白,从喉咙里却也只能发出沙哑单调的声音。
我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
他怕我适得其反。
他虽没什么力气却把我的袖子攥得很紧,那张脸似乎在急需表达,想倾诉。
他丧失说话的能力,很多事情无法说个明白,但,我都懂…
忆无忧只是一个传说,很少有人练到最后,多半以心智受损而告终。
当初练,只是因为不想再过服食忘忧散的日子,而如今意义却大不相同了…
我轻环住他,温柔的拍着背,悄声安慰道:“我知道分寸的,来让我看一眼。”
他却没笑,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我叹气一声,抚着他的发:“你啊,性子怎就变得这么倔了,倔就算了还小气了。”
他身子颤着,整个将我抱得很紧,似乎很是不安。
我想说什么,却最终噤声。
一时间柔肠百结。
或许他担忧的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如今我的记忆大不如从前了,内力也无缘无故少了不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在韩子川找到我之前让身子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不然怕是要受制于他了。
目前形势比较紧迫,虽然也不能保证能冲破第八层,练至九层。
不过也只有一博了。
拼,总比束手无策等着韩子川来的强…
我苦涩一笑,视线缓缓向下,陆儿伏在我身边,情绪已平静了不少。
抚着他的青丝,“陆儿……我原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只是在街上者见了你,觉得分外喜欢,碰巧你又愿意跟着我。只是没料到你父亲竟是我所敬佩的大将军,我虽没大本事,但也能避免那些朝廷的人再来找你麻烦。”我伸手轻轻拍着他,放柔了声音,“你若不想我练,我也不强求便是了。”
他眨眼,笑了。
“你是向来就是这些公子中最乖巧的,今天的事别与他人说可好?”
他手执着前襟,靠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望了我一眼,将头枕在我的肩上。
只是点头,怕我没看到,又点了好几下。
我笑了,捧着他的脸,“我只怪没早遇到你,不然你这声音还有得救。说不定还能听你说话。。。”
他眼一弯,手也拉着我的衣料,睫毛轻颤,像是在说他不曾介意。
“陆儿……我遇上了麻烦,怕是也只有你能帮我。”轻轻将他拉入怀里,拥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滑过他的脖颈,悄然拨开了衣料,往里探去。
他有些颤栗。
“可以么?”
他很安静的伏在我胸口,手有些抖,攥紧了我的料子,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安。
我笑了,用力一拉扯,柔顺入水般的料子全松开了,渐渐松挎挎的垂在了他腰间。
我深呼一口气,忙利索的起身下塌,拾起桌上的那盏烛台,小心翼翼的捧着,坐了过去。
他有些不解,疑惑的望着我,我却又把他按下了。
他的衣袍凌乱的搭在上面,背部线条极美,原本该光泽莹润的肌肤上,却密密麻麻多了不少东西……
我手指有些抖动,抚了上去…
原来,还真在这儿。
“靠,你身上还真有武功秘籍?这右侧是什么,地图么?”
他有些黑线。
偏头诧异的望着我,身子爬着,匆忙想拿被子遮。
“哎呀,你一男的害怕什么,我又不脱你下面……还是,你想反悔?”
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一张脸又急又气的望着我,眼神里还有些羞恼。
莫不是…
他以为我今晚要那个什么吧?
看他一副想要跑的模样,我立马伸出二指,点了他的|茓位。
作势咳嗽一下,“可能没和你说清楚,我的死对头快要来了,所以事到如今只能把八九层的心法背得滚瓜烂熟,看有没有运气冲破阻碍,练成它。放心……你背上纹描的其他武功秘籍我是不会看的。”
他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你要介意,现在就摇头,我不看便是了。”
他纹丝不动,任命的趴着。
有苦难言…
当然,谁能被点了全身大|茓,还能摇头。
那这人,一定是神仙。
夜漫漫…
一轮弯月高挂,想必这清冷之夜有许多人都无心睡眠。
某间紧闭的闺房里。
一个娇艳如桃花般的男子以极暧昧的姿势趴在床上,而一个一身男儿装的女子却执着烛台,俯身盯着他祼露的背,嘴里念念有词、还不住的用手比划着,还要用袖子护着烛,小心不让蜡滴到了男儿身上。
而那被整个朝廷,武林所窥视的藏宝图的右半侧背部,却搭了一块汗巾,被她用很轻蔑的方式,鄙视了。
月色正浓,夜正长…
第四章[二]
太阳高照。
睡在被窝里都依稀能听到外头传来的类似用手刨门的声音和橇锁声。。。
这细微的响动声声入耳,绵绵不绝。
我迷糊地翻了个身,掀着眼皮,努力睁开了一条缝。
温熙的阳光照在榻上,柔软的紫纱布半遮半露地盖在一个人身上,勾勒出线条美好的脊背,隐约还有纤秀白皙的腿。
他侧着脸,枕着手似乎睡得很香。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咦,陆儿这家伙怎么在俺房里,还脱得这么彻底地躺在床上……
手撑着头微起身打了个呵欠,斜也了一眼穿在身上完好无缺的单衣,我安下心来,搂起了身边的枕头,抬起脚反射性的就想把他踹下床。
踹了又踹。。。
不太对劲儿。
直到我确信碰到的真是他的肌肤而不是一块木头后就整个愣住了,呆了呆。好奇心终于战胜了困乏,凑近了,挨近了他并用手戳了一下。
挑眉…
看他闭眼睡得挺舒适的,怎么身子绷得这么紧啊……我又探着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顺着滑腻如玉的肌肤游移了一下,只觉得那肌肉僵硬得似石头一般,冰凉凉的而且这肤色也白得过了头,看情形似乎血液不通。
难道被点了|茓了?
等等……让我好好想一下,这小子躺在我床上,却被人点了|茓。
到底昨夜出什么事了?!
我眯起眼睛,抱着枕头滚了一圈儿,琢磨琢磨,懒洋洋的半睡半想着,突然只觉得丹田一阵热流往上窜,全部汇聚到了脑子里,酥麻麻的。
这感觉只有在平日练完忆无忧后才会出现。。。而且这功是越练记性越差。。。难不成我又。。
等等,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昨夜为了背剩下的心法,逼着小陆脱了衣袍,还点了他的|茓……然后……然后呢?
— —||
不会一直就忘了给他解开|茓道了吧?!
他就这么大半夜蜷在紫纱布里?
这孩子……又没点他哑|茓,怎就这么直楞楞看着我睡也不提醒一下……哎呀,抓头,我想起来了,他说不了话…
看我这记性。
忙一翻身,伸出掌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给他过了一口气,又给他解了|茓道,看他眉蹙了一下,这才安心,拿着被褥小心将他裹着。这小公子冷成冰似的,昨夜一定不好受。
突然一阵咳嗽响起,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悉悉簌簌有几个轻巧的脚步声。我诧异的撑起身,就被床栏磕了头。
这个疼…
“主子,您怎么……”
我打个哈欠,眼中噙着泪水,看到床头围了几个身影。
“扰到主人的好事了。”一记冷嘲热讽,好不刻薄。
我呆了。
他们望了望睡在床上的小陆,再扫了一眼展着被褥几乎是将全身压在他身上且维持搂拥的姿势的我,原本那笑得如琼花般烂漫柔美的脸立马一个个严肃了。
“我就说了不该这个时候橇门的,你着……主子都还没下床。”小贰一双清漱的眼直往我身上瞅,仿若是想看清我被褥里到底脱到了什么程度。
“你要压在他身上仔么时候,他就那么好?!”一听这个火爆且冲的语气就知道是小毒公子。若不是小痣公子拦着他,他怕是要把小陆给生吞活剥且撕了喂他养的千年毒虫了。
陆儿却不知安危,伸着光溜溜的手,抱紧被褥翻了一个身。
“别吵了小陆,他一定是累坏了。”丑儿闷着声音说了一句。
这会儿几双视线齐刷刷的射向了想佯装假寐却未遂的我,从后背到前胸全身上下这个热啊……简直比被针扎还难受。
壹倒是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板着脸,执着玉萧就这么抽了过来,我一惊闭着眼,正想好歹也要被他打一下,忍了就行。
预料中的痛却迟迟未来。。。
那萧却挑起了我的被褥,他斜也一眼看着,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
幸好。。。
里衣还未脱。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