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咏贤,好名字。”终于得知女主角的芳名。
他斜眼看我。“你到底要不要听?”
怪了,又不是我逼他说。若不是念及这男人嘴巴紧,难得这么多话,必是心中有着无法解决的困扰,同学三载,感情又不错,让我想帮他个忙,否则才懒得理他。他深吸口气,续道:“我们已同居三年。”
“三年!”我怪里怪气地道:“戈洵美,你好本事!”照此推算,他不就年纪轻轻便抱得美人归。
“共同生活,熟知彼此习性,互相迁就配合……”
“但是你倦了,而她想要一个结果?”我臆测。
“不。”他摇头。
我好奇不已。“要不,是怎么回事?”
“我们感情没变,长期以来,已习惯对方的存在,就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这回,我识相的不打断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耙耙头。“咏贤想结婚,为这段感情下注脚,但我不愿,我们为此吵得很凶,我怕盛怒中伤害她,只得闭嘴不说话,等她息怒……”他愈说头愈低,脸埋进他手里,声音愈来愈细。
“小美、小美……”我轻唤他。“你为何不愿?”
他抬起头,苦笑道:“我想我是不愿意改变。”
“改变什么?”
“不愿意改变目前的状况,因为结婚,往往是爱情之死。”
我深深震撼住。
爱情之死……多可怕……
我想,我已有些能够了解这位同学的心情。
你爱一个人,希望对方快乐,偏偏对方所要求的是你最不愿付诸实现的东西,而你又不是不爱她……
爱情乃成|人间炼狱一场。
我拍拍他颓丧的肩,他勉强振作起来。
“再一杯威士忌?”我问。
“酒鬼。”虽如此说,他也没拒绝。
何必太严肃?喝点酒解解闷也好。我招来酒保。
喝酒时,他问:“双喜临门,你还记得陆承信吗?”
“陆承信?他是谁?我该记得他吗?”我笑问。一连三个问号在脑中盘旋,就是想不起一个对应的脸孔。
“你不记得了?”小戈一脸诧异。
“谁?”
他瞟我一眼。“算了,既然忘了就算了。”
“喂,别吊人胃口,”真不道德。
正想臭骂他一顿,谁知他竟然说:“这个人,你忘了就不必再问,反正我就算告诉了你,你恐怕也记不起来。”
结果,他还是吊人胃口。
但是他也没说错,没过几天,我是又把他说的那名字忘了。
我的脑子里记了太多东西,一个不特别重要的人名,要我记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实在不能够怪我。
若果为这种事怪我,那我这辈子欠的债,真真三生三世也还不清。
我不记得小美提到的那个人。
但我想我永远不会将眼前这男人忘记。
小美家中有人等门,先离开了,我多赖了一会儿,离开酒吧时,天色已晚,也没再塞车。
我望着酒吧招牌“下班塞车时”,不禁会心一笑。
谁愿意当一尾下班的鱼,被困在车水马龙的死潭水中发臭发闷?想必这老板亦是性情中人。
与其困坐车阵中,不如下车到酒吧里点一杯酒。
正当举头望招牌的同时,一个极性感的声音出现在耳后。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全身寒毛似猫儿般竖起。这声音、这说话的调调,我印象之深像是前世已认识。
我不愿转过头,但要花上好大的劲才能克制自己回头看。
仿佛知我心事,男人在身后嘲讽:“怕我丑,破坏幻想?”
我嗫嚅道:“白居易?”
像说行话一样,那人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惊喜万分我原不知道我会这样欢欣见到他的出现现在我知道了!
我回过头,对上那张过分狂野的俊脸。
他有一双像是随时随地都要调侃人的坏眼睛,迷死人。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
我从他眼中读出:“但没料到会是此时此地吧?”
他笑弯了眼。“不再有人比你更知道我。”
我没那么好骗。“我不知道你,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他开口答我:“康洋,爱你、与你爱的男人。”
爱情是天生注定好的。什么人会对什么人动心,完全是不可抗拒的事,不是在定好的人,约会一百次也还是要分手。
康洋……是的,我相信我会爱上他。不是昨天就会是今天,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而也许,在露台那一夜,我已经心动。
康洋是“下班塞车时”的老板。
我约会的时间全给了他。
我们有时在酒吧里一起调酒给来客,有时在打烊后一起酌酒。
不沾酒时,我们开飞车逐落日,有时也被警察追;有康洋在,犯罪好似也成了一件有趣的事。(这真是不应该,小小忏悔一下。)
飞车累了,就窝在车里看海潮,肩靠着肩,分享那种只合宜存在于情人间的亲匿。
我好似从来都没有这么年轻过,与他在一起,上山下海,无有不敢去的地方。康洋带我上翡翠湾玩飞行伞,起初我不敢,但看他飞得那么好,几次下来,忍不住也想上场试试。
康洋是中华飞行运动协会的会员,我在他的指导下,很快就上了手。一开始飞向蓝天完了完了,从此我爱上飞行的滋味,再也不愿放弃。上司看我工作心不在焉,频频关照。
我不答不怒不忿不在乎,笑得像花痴,他以为我发病,放我十天长假,勒令收假归来之时,务必将病情控制住。他还需要我为他卖命。
我乐得收拾行李,与康洋出海去。
他太懂得享受。
我们乘私人游艇,从基隆港出海,到花东太平洋去贯鲸。
看见游艇时,我本以为是租来的,想想不对,他驾驶技术极熟练,对待这船像对待自己的财产似的自在。
我问:“酒吧生意这么好,买得起私人游艇?”这种船,在台湾似乎尚不流行。太招摇。
他迳是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疑心在看见成群的鲸豚时被我抛得一干二净。我抱着他又跳又叫,活像刘姥姥入大观园,一副老土。
“喔,双喜,你真可爱。”他圈搂住我,不住地吻我、吻,直到我忘记了鲸鱼、忘记了海洋,眼中只剩下他。
“康洋,我们永远留在这里永远不要回去。”
这里是人间的失乐园,在这个地方,可以不计较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可以不管未来如何,甚至可以不问彼此的名。我真愿意相信爱情在这里能够直到永远。他笑而不答,一双眼盛着足以将我溺毙的满满爱意。
我闭着眼,趴在他身上,享受着海风与阳光。
舒服地叹了口气,我呢喃:“康洋,我已很满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很多人一辈子连爱是什么也不知道。曾经深爱过,已经足够。
收假回来,我迅速进入平时备战状态,一切运作恢复正常,上司直呼“万幸”。
“杨小姐,请看这个。”晓君拿着一本杂志出现,翻开其中一页。
我瞥了一眼上头的俊男美女,笑问:“晓君,你想告诉我什么?”
“康洋不只是酒吧的老板,他是冠亚集团的少东,前不久已和环球金融的千金订婚,婚期就在下礼拜。”晓君怕伤了我,含蓄地道:“杨小姐,衷心希望你们只是朋友之交。”她近在我身侧,我一切活动都瞒不了她。
“如果我说不是呢?”我与康洋,不单单只是朋友。
“早日忘了他。”晓君劝我。
我摇头。“不可能,回忆太美好,忘记多可惜。”
晓君急了。“但是他骗你……”
我道:“他没骗我。”
她悲愤有加。“我替你不值啊。”
我仍是摇头。“我觉得很值得。”
“值得?”晓君怪声道。
我笑道:“是的,很值得。”我们有过的一切十分美好,在最美丽时结束,是爱情最好的结局。
我谈了一场美丽的恋情,感觉非常满足。像是找到过一双合适的鞋,穿它去看电影。虽然这双鞋坏了、旧了,但美好的回忆依然不褪色。晓君呆住。
她不懂,我知道。
但无所谓,这原不关她的事,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那么,后来呢?
这么美的一场恋情却不能有所结果,看在许多人眼中,都深感抱憾。
我不知道故事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每回有人听到这里,便来追问我“后来怎么样了?”
或者更有多事者,不甘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硬要替它添上一个结尾,内容大要无非是
康公子抛下亿万家产及未婚妻,为追求真爱,与本人私奔结婚,生下一堆娃娃,最后终于得到康家谅解,重回豪门,一家人重此过着幸福怏乐的日子。
多无趣!我回以冷笑。
后来怎么样了,干卿何事?
警告诸位别企图用番茄丢我,否则可有人会找你拼命喔。
不信?
好,有胆咱们试试。
我拔嗓高喊:“陆承信快来人,有人要欺负你亲爱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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