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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鸾镜朱颜 > 楔子 北国皇宫的大殿里,集聚了所有的重臣。明明是寒冬腊月,他们的额上却布满了汗珠,各个神色紧张,表情各异。

楔子 北国皇宫的大殿里,集聚了所有的重臣。明明是寒冬腊月,他们的额上却布满了汗珠,各个神色紧张,表情各异。

他们都在等待着鸾镜的指示。

萧氏族谱记载:北国之皇,唯有鸾子。月破乌云,银光落地。青鸾为男,紫鸾为女。如若有违,萧氏一族,必遭天谴。

一轮圆月渐渐隐于乌云之下,大片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北国大殿里的大臣也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时候快到了!北国新皇即将诞生!北国将会愈发繁荣!

乌云迟迟未肯散去,各个大臣的心也是高高地吊着。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萧和皇子自幼聪慧,才略过人,如若鸾镜选择青鸾,实乃北国之福。”

也不知是谁,反驳了一声:“萧宁公主遇事沉稳,名声斐然,如若鸾镜选择紫鸾,亦为北国之福。”

左丞相斥道:“鸾镜所选,无论青鸾抑或紫鸾,都是北国之皇。鸾镜岂容他人言论?”

右丞相神­色­温和,他道:“大家稍安勿躁,静心等待便是了。”

夜空里的乌云渐渐散去,一点一点的月­色­重回大地。就如萧氏族谱所说——月破乌云,银光落地。

大殿里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住大殿内的一扇雕龙镶玉的门上。

忽地,门猛然被推开。

一个太监昂首挺胸地迈了出来,他面带喜­色­,高声道:“鸾子降临,新皇现世。北国新皇——”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美人榻上,一个盖着狐裘的女子悠悠地观赏着窗外的月­色­,她的周围放置了五六个小火炉,炉里的火温温地烧着。

一宫娥轻巧地绕过火炉,无声无息地出现。她的手上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宫娥微微屈膝,恭敬地轻声唤道:“公主。”

榻上女子转过头,扫了一眼宫娥手上的参汤,笑道:“绿萝真有我心思。”

绿萝浅浅一笑,“公主夸错人了。这盅参汤是右相大人派人送来的。”

女子挑眉,淡淡地笑着:“云哥哥可真有我心思。明日绿萝你也送……”女子蹙了蹙眉,绿萝马上接口说道:“是冬瓜萝卜汤。公主,右相大人上次跟你提过的。”

女子依然淡淡地笑着,“那明日绿萝你就送冬瓜萝卜汤过去吧!”

绿萝掩嘴笑道:“今晚鸾镜选皇,大皇子肯定紧张死了。如果知道公主这么不上心,他肯定会气坏的。”

女子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口参汤,送入口中,浓浓的参味在口里漫了开来,心窝上也暖了起来。

参汤喝了一半后,女子才缓缓地说道:“皇兄要的话,给他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群带刀侍卫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太监,从衣服上的紫花图案可以判断,是一个有权力的太监。他朗声说道:“奉新皇之命,废萧宁公主名号,流放民间。”

美人榻上的萧宁淡淡地应了一声——

“哦。”

草原惊魂初相遇

草原惊魂初相遇 五月,南国北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碧绿­色­的草原上,几个大帐篷稳稳地扎在山石边。周围的牛羊在悠悠地吃着草,时不时哞哞,咩咩地叫着。中间的白­色­帐篷外,一个身着窄袖蓝衣的男子以手为枕,慵懒地躺在了柔软的草上,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十分惬意。

而此时数十里之外,却是另一番场景。

风萧萧兮易水寒,杀气铺天盖地迎来。

二十个黑衣人来势汹汹,所有矛头都指向被他们所包围的三个人。

只见那三人,两女一男。站在中间的女子神情淡然,眉目间不见一丝一毫的紧张,反倒是她身边的一男一女身体紧绷着,神­色­十分凝重。

空中布满的杀气令人心寒。

不过奇怪的却是,两方人竟此般死死地对峙着,互相大眼瞪小眼。

按照道理来说,二十个对三个,理应是占了绝对­性­的优势,只是为何那二十个黑衣人却动也不动呢?

实则,二十个黑衣人对那三人皆有忌惮。

那三人,唯一的一个男子称作罗律,十三空手打虎,十四剑挑贼窝,十五荣登榜首,十六名扬北国,十七弃官回乡,十八却成了萧宁公主唯一的贴身侍卫。罗律轻功之高,内力之深,武功之强,放眼中原,谁人不知。

最右边的女子,唤作绿萝,纤纤十指,绣功出神入化。一根绣针,利如匕首,杀人于无形,江湖人称绣娘子。二八年华时,孤身入宫,成了萧宁公主唯一的贴身侍女。绿萝杀人之狠,二十个黑衣人尽是皆知。

而站在中间的女子,则是被一道圣旨而流放到民间的萧宁公主,也正是二十个黑衣人的目标。

罗律和绿萝之所以不愿先动手,自是知晓二十个黑衣人的来历,以一敌十,还要保全公主,的确有些难度。

于是,就造成了两方对峙久久不动的场面。

或许是不耐烦了,带头的黑衣人粗声粗气地说道:“罗律,英雄惜英雄。只要你肯把萧宁交出来,回去后,我定会向陛下为你美言几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绿萝却啐了一口,“我呸,狗熊都称不上,还英雄!”

黑衣人气得横眉倒竖,一急之下,大手一挥,二十个黑衣人挥剑结阵,杀气凛凛,让人不寒而栗。

罗律和绿萝互望了一眼,纷纷拔剑出针。

双方开始大打出手。

真真正正的风萧萧,水寒寒。

萧宁处于正中,被罗律和绿萝保护得极好。耳边只听到呼呼传来的刀剑碰撞的叮叮声,还有刀剑划过皮肤时的咝咝声。

刀光剑影,血­色­飞舞。

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要和皇兄争皇位。

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之于她还不如一块美味的月白酥。

可是为何皇兄都已经登上皇位了,还要对她赶尽杀绝?从北国洛阳到北国南疆,翻过翠玉山脉,到了南国北疆后,依旧是追杀不断,换了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武功更是一批比一批高。

如果可以,她真想亲自问皇兄一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兄,权力当真有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不顾兄妹之情?”

蓦地,耳边传来绿萝的一声低呼。

萧宁回神,只见绿萝的衣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丝从­嫩­白的肌肤里了沁了出来。而她左边的罗律,也是前所未有的满脸热汗,不似往常的轻松自若。

倏然,白光一闪,一剑竟趁着罗律和绿萝应顾不暇间,硬生生地向萧宁刺来。萧宁立即折腰一闪,足尖微点,跳到了一里之外。

黑衣人皆是一愣。

萧宁公主竟会轻功?怎么上面无人告之?

绿萝和罗律却是脸­色­一变,当下齐呼了一声:“公主!”

萧宁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从地上执起一把染着血的剑。风,微微拂起,萧宁衣袂飞扬。

“告诉你们的陛下,不要因为我隐忍,就以为我可以任人欺负。鸾镜选的是谁,他心中有数。皇位,我从来都没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萧宁挥剑,在臂膀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顺着锋利的剑身流到了地上。

一滴一滴的血瞬间染红了翠绿的草。

罗律和绿萝看得触目心惊。

萧宁却依旧一脸淡漠,声音多了几分冷冽。

“以血为誓,从今日起,我萧宁再也不踏进北国的疆土半步!”

说罢,扬手一掷,手中的剑直直地擦过带头的黑衣人脸侧,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随后笔直地Сhā在了草地上,闪着冰冷的寒光。

所有黑衣人皆是愣住了。

萧宁公主不仅会轻功而且会武功?

带头的黑衣人心中更是惊诧,刚刚那一剑,如若没深厚的内力,绝对是使不出来的。

萧宁淡淡地看了一眼罗律和绿萝,转过身子,挺着背,一步一步地迈了开来,血顺着洁白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像水一样流落到草地上。

绿萝看不下去了,眼眶瞬间红了,她喊了一声:“公主。”

萧宁的身子顿了一下,口中淡道:“绿萝,罗律,不用跟着我了,从此各自天涯。”

带头的黑衣人盯着萧宁挺直的背,一头乌发在风中飞扬,瘦弱的身子却有着铮铮的傲骨。他打心里钦佩。

直到萧宁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里时,带头的黑衣人比了比手势,齐齐退去。

绿萝有些怔忪,目光依旧紧紧地望着萧宁消失的地方。

“绿萝,回去吧。”

“怎么可以回去!公主刚刚用了内力用了轻功,又受了伤,我们怎么可以弃公主于不顾!要回你自己回!”

罗律拽住绿萝的手臂,“公主让我们别跟去,自有她的道理。更何况前面有几处人家,公主定会没事。”

绿萝想了想,顿觉有理,她问道:“我们回哪里?”

罗律却淡淡一笑,“回我们该去的地方。”

绿萝一怔,扭过头看着罗律,一抹惊讶浮上眉间,“你的意思是……”

罗律但笑不语。

绿萝的眼睛亮了起来,“对。我们就该为公主争口气!那个狗皇帝!竟然敢这样对公主,我势要搅得皇宫­鸡­犬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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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地很柔软,绵绵的,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走起来煞是舒服。

只是,这样的草地却让萧宁走得汗流浃背,面­色­苍白。

她一边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边迈着极为艰难的步子向前着。这一路来不知摔了多少次,随后又咬着牙爬起来。身上洁净的衣裳,染满了泥泞和血液,就连她平时最为疼惜的三千青丝也早已凌乱不堪。

萧宁何时受过苦?

敢问有谁敢让一国公主受苦?答案自是没有的。

只可惜,如今新皇登基,公主成了眼中钉。现下,便是公主受苦的开始。

萧宁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不怕苦,我什么都不怕。我不要每天都对着勾心斗角的妃子,也不要每天防着皇兄的暗算,也不要登基当女皇。我要活下去,我要每天一杯香茗,一卷书,一抹斜阳,一壶酒,一世逍遥。

不知走了多久,萧宁眼前出现了几顶帐篷。

萧宁大力咬住了下­唇­,保持自己的清醒,­唇­上传来的血腥味让她眼前本是模糊的景­色­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前去。

随后,倒在了一块蓝布之上。

其实,蓝布不是蓝布,只是在萧宁的意识里,她把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男子当成了一块蓝布。

华灯初上,草原上的帐篷亮起了一盏盏的灯光。

萧宁昏睡了很久,意识稍微清了些后,她听到了几道夹杂在一起的窃窃私语。

“王爷,这个女人,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她自己扑上来的。”

萧宁的眉毛动了动。

“哇,王爷,经我刚刚观察这位姑娘的脏到不能脏,黑到不能再黑,乱到不能再乱的面相后,我可以断定这位姑娘是北国人。王爷,您的魅力越来越大了。没想到连异国女子都被你引过来了。你瞧瞧,这位姑娘又流血又经脉受损的,肯定是为了来见王爷你一面,冲破了种种阻挠,不远千里,翻山越岭,途中遇到野兽袭击,最后含着一口气见到了王爷您,于是就决定死在王爷您身上了。哈,死得真有……真有……”

秦小鱼说得津津有味,说到最后却倏然瞪大了一双眼睛,露出了惊恐之­色­。

原因无它,只是萧宁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眼睛,幽幽的幽幽的看着他,好像一湖死了的水。

“你……你……你……”

萧宁并不搭理他,目光在帐篷里的三个男人身上扫了一圈后,最后落到一个身着深蓝直缀的男子身上。

只见那男子容貌俊美,身材修长,潇洒不凡。一双丹凤勾人魂,两只黑眸吸人心。他手里握着一壶酒,隐隐传来阵阵酒香,虽不是名酒,但飘飘然竟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逍遥。

萧宁的眸子眯了眯,直直地看向站在中间的深蓝直缀的男子,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南国平王南宫白?”

南宫白,何许人也?放眼中原,无人不知。

他乃是中原第一美男子也。

南国有一首童谣——

阿女要出阁,阿爹笑呵呵。

阿女不愿嫁,拾衣赴北疆。

夫郎赛潘安,才高胜八斗。

前来问为何,阿爹也疑惑。

阿女含泪曰:北疆有平王。

这首童谣里歌唱的就是被南国皇帝流放到北疆的平王南宫白。南宫白的母妃是南国的第一美人,而南宫白继承了娘亲的样貌,俊美无双。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了童谣里的女子宁愿跑来一毛不拔的北疆,也不愿与貌赛潘安的公子成亲。

那俊美男子的­唇­角勾出一个笑容,十分大方地承认。

“如你所见,货真价实。”

萧宁看了南宫白很久,眼珠子眨也不眨的。

南宫白身边的秦小鱼和秦伯也是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着床上的萧宁,片刻后,他们两个在南宫白身后飞快地比了两个手势,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会后,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死死地盯着萧宁,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如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这两个秦氏男子不怀好意。

殊不知,他们只是在打一个赌。

他们赌床上那个姑娘等会究竟会不会含情脉脉地和他们家王爷说:“王爷,我仰慕你已久了。”

由于此等状况,自从南宫白被流放北疆后,已经发生的次数比帐篷外面的草还多,所以他们已是司空见惯。

于是乎,这便成了他们取乐的方法之一。

南宫白十分淡定地站着,不言一发。

在这个十分激动人心,咳,至少在秦伯和秦小鱼眼中,确实如此。萧宁终于动了动,只是目光却转到秦小鱼身上,她淡淡地道:“你,过来。”

秦小鱼愣了愣,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再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南宫白和故作高深的秦伯,他眨了眨眼,随即绽开了一个比在地上捡到银子还要高兴的笑容,屁颠颠地走向萧宁。

哈,他秦小鱼多年来无人问津,如今终于有一个姑娘在他家王爷美­色­前发现了他和金子一样美好的内在。

萧宁扫了他一眼,依旧淡道:“扶我起来。”

秦小鱼喜滋滋地照做。

萧宁此时扬着下颚,一双毫无波澜的水眸定定地看着她眼前的俊美男子,许久,漾起了一丝涟漪,她十分平静地说:“南宫白,我要当你丫环。”

秦小鱼一听,脸­色­顿时一白,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松掉了。

萧宁一个不稳,毫无力气的身子直直地向南宫白倒去。

南宫白很习惯地接住了。

于是,他的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南宫白的鼻子动了动,一股刺鼻的味道从萧宁身上迎面扑来,从鼻子里传遍了全身,南宫白身子一抖,下一刻倒在了地上。

萧宁虽有了南宫白垫底,但依旧吃痛地皱了皱眉。

秦伯和秦小鱼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什么回事?霸……霸王硬上弓?

萧宁很艰难地从南宫白身上爬了起来,她望了望秦小鱼。秦小鱼竟非常自觉地过去扶起她来。

萧宁看向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十分淡定十分从容地说道:“你们王爷答应了。我姓笑,亦名笑。从今以后,请两位多多指教。”

落魄王爷南宫白

落魄王爷南宫白 南宫白醒过来时,已经是翌日的事了。他二话不说,冷着脸,策马冲了出去。萧宁只觉眼前宛如划过一道流星,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边。

秦小鱼在一旁解释:“是这样的,我们王爷不喜臭味。王爷这是去那边的碧草河洗澡去了。”

萧宁点头,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满身臭烘烘的她一靠在他身上,他就立即倒了下去。原来是被她臭晕的。

秦伯从帐篷里走出来,对萧宁说道:“笑笑,你伤还未好,不宜出来走动。”

萧宁笑道:“没关系的,休息了一晚,所伤的经脉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外伤,不足为患。”

秦伯眉头一蹙,执起萧宁的手腕,把了把脉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的体质竟异于常人,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萧宁却打了个寒颤。

她只觉秦伯望她的眼光就像一只老鹰盯着它的猎物,目光炯炯,恨不得将它的身体撕开,一样一样地品尝。

她轻咳一声,低声说道:“秦伯,我还是先回帐篷休息了。”

秦小鱼也连忙道:“笑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集市买。”

萧宁一怔,“这里有集市?”

秦小鱼咧开嘴,嘻嘻一笑,“是呀。每逢十五十六,北疆都有集市。里面的东西可多了,有吃的,玩的,穿的,用的,数不胜数。”

萧宁沉吟了会,摇了摇头,客气而疏离地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秦小鱼垮了张脸,五官都快要在一起了。他有些灰心丧气地低声说道:“哦。”随后,目光还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萧宁消失在帐篷中的背影。

蓦然,一股力道从耳边传来,秦小鱼啊了一声,吃痛地捂住了耳朵,眼睛瞪着秦伯,“你­干­嘛捏我耳朵!”

秦伯敲了一把他的头,“小鱼,笑笑不适合你。你趁早打算妄想罢了。”

秦小鱼不服,气鼓鼓地问道:“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适不适合?”

秦伯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昨夜我诊治了一晚,发现笑笑身上的经脉被封。你想想,怎样的高人才能封人经脉?而我们见到她时,她满身鲜血污泥,定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一个北国女子,没有绝世的武功,怎敢千里迢迢地去翻过那座野兽经常出没的翠玉山脉?再者,你瞧瞧,她身上穿着你的衣裳,明明是破烂的粗布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有种贵气逼人之感。若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整日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地供着,怎可能会有贵气可谈?”

秦小鱼扁了扁嘴,“秦伯,我也没说喜欢她呀。”

秦伯挑挑眉,“没有最好。她绝对不会在草原里久留。”

秦伯向来自认自己说话不会有错,却没想到这次却载到了萧宁和他家王爷身上。

几个时辰后,南宫白牵着马慢悠悠地跺着小步子走回了帐篷。这时,夜幕已然降临,天空里布满了星子,一闪一闪的,漂亮极了。草原上也生起了一堆火,篝火上,架着几只烤得流油的野­鸡­。

而萧宁,秦小鱼,秦伯则是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南宫白安置好马后,看到的便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他的眉毛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宁,冷声问道:“是谁允许你留下来的?”

萧宁眉也不抬,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火上的野­鸡­,启­唇­,轻吐一字。

“你。”

南宫白皱了皱眉,回想了下昨晚的事情,想了好久,仍然没想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答应她的。

“我没答应你。”

萧宁淡道:“昨晚你抱着我的时候,在我耳边说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倒是勾起了南宫白昨夜被臭晕的回忆。南宫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秦小鱼一见,连忙道:“是呀是呀,昨晚王爷你答应笑笑的,我听到了。”

“笑笑?”

“有事?”萧宁终于抬眼,直直地盯向南宫白的眼睛。

南宫白只觉心中猛然一惊。

那双眼,淡漠得不见一丝波澜,冰冷得让人如置寒谭,似有层妖娆的雾气,遮住了黑得可以滴墨的瞳眸。

“……你叫笑笑?”

萧宁点头。

南宫白摸着下巴,说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萧宁挑眉,“那又如何?”

南宫白也挑眉,“没如何。只不过,我们这里不收女眷。”

两个人争锋相对,就连一边的秦伯和秦小鱼都能感觉到话语间的挑衅味,两个好像快要打起来似的。

虽然说,他们的王爷不会打女人。只是如若让对话继续下去,恐怕这个惯例会就此改变。

于是,秦伯连忙拽住南宫白的手,递上刚烤好的野­鸡­。

“王爷,野­鸡­烤好了。你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香喷喷的味道传来,南宫白的确也饿了,他接过野­鸡­,撩开衣摆,席地而坐,正对着萧宁。

秦小鱼也拿下一只烤好的野­鸡­,准备递给萧宁时,却倏然想起了秦伯今早说的话——

“……若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整日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地供着……”

他收了回来。

南宫白见状,很是满意,准备夸赞秦小鱼时,却见秦小鱼将野­鸡­撕下一块一块的放在了木碗里,随后一脸羞赧地递给了萧宁。

萧宁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秦小鱼飞快地跑回帐篷里,拿出了一双木筷和倒了一杯白水出来,然后再次十分羞赧地递给了萧宁。

萧宁平时在宫中自是习惯了人家服侍,但是见秦小鱼此般殷勤,她心中也有几分暖意。

平日里,她是公主,所以周围的宫娥奴仆才会如此殷勤地伺候她。而如今,她什么都不是了,却依旧有人此般对她。她不由感叹,这南国北疆的民风果真纯朴善良热情呀!

如此一想,萧宁难得一现的笑靥,竟在这漫天星辉的黑夜里如烟花般绚丽地绽开。

秦小鱼看得脸红耳赤,心神荡漾。

秦伯目瞪口呆,暗叹小鱼不争气,转眼一见王爷神­色­难测,他悄悄凑上去,说了句:“王爷,小鱼似乎很喜欢笑笑姑娘。”

南宫白只觉那笑容分外刺目,他眯了眯眼,冷声道:“笑笑,你之前说要当我的丫环?”

萧宁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块­肉­后,才慢吞吞地答道:“是。”

是你还对他家小厮笑得这么灿烂?“那还不快滚过来伺候本王用膳!”

这回轮到秦小鱼目瞪口呆了。

什么时候王爷的­性­情竟变得如此粗俗?连“滚”字都用上了?

秦伯轻轻“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看向南宫白。这……这……不是变相答应了要让笑笑留下来了么?

萧宁心中十分欢喜,轻移步伐,在南宫白身边坐了下来。

南宫白板着一张脸,把手里的野­鸡­推到萧宁面前,面无表情地命令:“撕!”

萧宁的两只剪水秋眸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烤得金黄的野­鸡­。

想想也是,萧宁自小便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哪里会晓得怎么撕野­鸡­?

于是乎,萧宁如今的表情十分茫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南宫白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怎么?连撕个野­鸡­都不会?你这怎么当丫环?”

萧宁扫了他一眼,说道:“谁说我不会?”

话音未落,她便单手握着Сhā好野­鸡­的棍子,另一手则是握住野­鸡­的一只腿,使劲地掰。她的眉头微蹙,手里传来的油腻感让向来喜爱洁净的她有些反感,但是顾及当下自己仅仅是一介丫环的身份,她咬了咬­唇­,继续掰。

不久,整只野­鸡­被撕得惨不忍睹。萧宁的手亦是油腻腻的。

南宫白却有些怔忪。

火光映衬下,那双洁白无暇的纤纤玉手铺满了一层层的油。他有种错觉,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应该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手执小圆扇,巧笑嫣然。而不该在这荒芜的草原上,做着脏兮兮的粗活。

萧宁瞄了南宫白一眼,心中暗叹,怎么自己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会觉得他有世外高人的脱俗?他分明就一个只会欺负人的坏人!

她暗叹一口气,继续撕。

南宫白开口:“可以了。不用再撕了。”他夺过萧宁怀里木碗,面不改­色­地将已经不能称之为­肉­的东西吃了下去。

秦小鱼松了一口气,把萧宁的木碗递给了她,“笑笑,快吃吧!都凉了。”

萧宁刚接过木碗,南宫白的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来。

怎么总觉得她身上的衣裳似曾相识?疑是在小鱼身上见过?

“笑笑,你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这回,秦小鱼抢先答道:“王爷,笑笑没衣服换洗,所以我就把我的衣服先借给她穿了。”

南宫白依旧面无表情,他缄默了好一会,在所有人都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他抛下一句话。

“笑笑,明日跟我去集市。姑娘家的穿什么男子的衣服,不像话!”

秦伯和秦小鱼惊得不能言语,唯有萧宁很淡定地应了声,“哦。”

翌日,南宫白果真没有食言。一大早,天­色­还未全亮,就把帐篷里的萧宁揪了起来,往马鞍上一扔,也没问她会不骑马,马鞭一扬,草地上尘土飞扬,两匹褐马逐渐消失在草原里。

不久后,帐篷里走出了两个男子。

较为年长的是秦伯,较为年弱是的秦小鱼。

只听秦伯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对秦小鱼说:“小鱼,你不能喜欢笑笑。王爷对笑笑……很特别。”

“可……可是王爷也不像是喜欢笑笑呀。”

“不,笑笑的眼睛很像贤妃娘娘。”

五月石榴花开,为了应景,集市的门前Сhā了好几株刚摘下来的石榴花,火红火红的,就连门上的牌匾也写成了“石榴集市”,牌匾左下角还画了朵栩栩如生的石榴花。

萧宁往里面一瞧,只见里面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吆喝声交织成一曲美妙的乐歌。

和数十里之外宁静的草原,俨然有很大的不同。

南宫白下了马,将马绳随意地绑在了一棵树上。萧宁也下马,照做。绑好后,她问道:“不会有偷马贼?”

南宫白甚是自豪地大笑,“北疆民风纯正,多年来,从未有人丢失过东西。”

萧宁不作言语,迈开步伐,跟着南宫白走进了集市。

果真十分热闹,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摆了上来。萧宁看得眼花缭乱,大多数是她未见过的南国物品,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蓦地,她见着一物。

一对一小一大的小球,状似葫芦。浑身晶莹剔透,小球上勾画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似一对在眨着眼睛的小人儿,煞是可爱。

街道上很多人,南宫白走没几步,就会扭过头看看萧宁是否还在。于是,当这次他扭过头来时,哪里还能见得着萧宁的身影。

他微微蹙了下眉,向四周望了望,刚想喊萧宁名字时,他眼睛一亮,发现萧宁在不远处的摊子前站着发呆。

他快步走了过去,拽起萧宁的手,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走。

萧宁踉跄了一下,随即抿起­唇­瓣,默默地跟着南宫白走。

直到一家布店前,南宫白才停下脚步。

萧宁抬起头,看了一眼。

一个很有趣的店名,叫“没有布店”。

南宫白撩开衣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笑容可掬。

“没有老板。”

萧宁心想:老板名字也很有趣。

“呀,是王爷。好久没见王爷来了,王爷这次是想买什么?难得一月两次集市,我定算便宜点给你。”

但见来人一把粗嗓子,穿着一身草绿­色­短打,面容却十分憨厚。

“有现成的衣裳没?”

南宫白扯过萧宁,推到没有老板面前,“就她,适合她穿的衣裳。”

没有老板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人,虽说是作男子打扮,但是女儿家的身份却是显而易见。虽是一身粗布衣裳,但身上的贵气却甚是逼人,面貌也相当姣好,水灵灵的胜雪肌肤,仅是目测,就觉得比他布店里最名贵的绸缎还要滑。

“有,有,有。烦请王爷稍等,我这就去拿出来。前天刚刚剪裁好的,绝对适合这位姑娘。”

片刻后,没有老板捧了一套粉紫­色­的衣裳出来。南宫白瞄了一眼,对萧宁说道:“去试试。”

萧宁摇头,“不要。我不喜欢……”

那件衣裳太过招摇,适合萧宁,不适合现在的笑笑。

南宫白皱眉,­干­脆直接命令。

“本王让你去试就去试。”

萧宁听他又拿出“本王”二字来威胁,也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接过没有老板手上的衣裳,进去了里面的一间小房。

不久,萧宁走了出来。

南宫白神­色­难测,一双俊目盯在她身上,嘴却紧紧地抿着。

反倒是没有老板眼睛亮得比外面的太阳还要亮,他摩挲着拳头,上下打量着萧宁,啧啧赞叹,“这衣服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姑娘你裁剪似的,十分合身,十分漂亮,宛若天仙下凡。”

萧宁面上没任何的喜­色­。身上的衣裳虽是质料很好,穿起来也很舒服,但是真的不适合现在的她。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南宫白。

“我不喜欢。”

南宫白也点头,神­色­微松,他对没有老板说道:“这衣服不适合丫环穿。给我弄两套丫环穿的衣裳,就按她身上这件衣裳的大小。”

没有老板双眼圆瞪。

“什么?这位姑娘是个丫环?”

萧宁却笑了起来,“嗯,我是丫环。”笑得很舒心。

没有老板摇头感慨,这世道果然奇怪。

走出没有布店后,南宫白一直在萧宁耳边唠叨:“这年头的衣裳真贵。几块破布,就骗去了我一两银子。”说着说着,她停下来看着萧宁身上的鹅黄|­色­罗裙,继续摇头,“啧啧,这套衣裳够我喝半个月的酒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宁突然扑哧一笑,眉眼间却带了几分笑意。

这下的南宫白倒有几分隐世高人之感。

南宫白瞧了瞧她,问道:“你笑什么?”

萧宁沉吟了会,道:“笑你堂堂王爷,却如此落魄。”

南宫白挑眉,“落魄又如何?能有如此惬意自由的生活,每日以酒为伴,岂不快哉?”

萧宁一听,心中似有涟漪荡漾,她大力地点了个头。

“对。”

回到草原时,天­色­已晚,秦伯和秦小鱼早已准备好晚饭。秦小鱼见到萧宁一身女装,目光马上就紧紧锁在了她身上。后来想起今早秦伯和他所说的一番话,便沮丧地移开了目光,默默地低着头。

而萧宁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直到入睡之前,还在想着她和南宫白去安置马匹时,南宫白忽然扭过头,他那双俊目用很深很深的眼神凝视着她。

随后,他眼里竟涌现出一丝柔意。

他说:“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此落魄非彼落魄

此落魄非彼落魄 在草原呆了一月有余后,萧宁发现她十分喜欢此处的生活。

经她观察,她发觉南宫白此人脾气甚是不好,有时爱对她大吼大叫,常常吐出“本王”二字来命令她做事,只是却从不责怪她,无论她做得有多么不好。

比如,前阵子,南宫白让她去洗碧草河把他的脏衣服都洗­干­净。

她的确去了,也洗了,只是回来时,南宫白的脸­色­很难看,但目光却在她的手上停留了很久,最后他叹了口气,自己去河边再洗了好几遍。

她可以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再比如,南宫白让她拿羊毛去集市换些银子,她直到日落西山了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递上所换得的银子,南宫白脸­色­黑了,却未说些什么,他只是用十分无奈的目光看着她,最后一脸认栽的样子。

从此,南宫白再也没让她做过任何事情。

她倒也落得个清闲,每每兴致一起,想去帮秦小鱼或秦伯的忙时,他们皆是一脸恐慌地拒绝。

秦伯板着脸,道:“不敢劳烦笑笑姑娘。”随后,便转身落下一个坚决的背影。

秦小鱼则是赔着笑,说道:“不要不要。这活儿不适合笑笑你做,我来就可以了。”接着,他便急急地去­干­活,一副怕别人抢了他的宝贝似的。

于是,她整日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吹着凉爽的轻风看望天上云卷云舒,时不时去南宫白的帐篷里拿几本书看看,遇上集市便去凑凑热闹,虽有时三餐不继,但却过得甚是惬意。

时间一久,萧宁忽觉有些不妥。

她问秦小鱼:“小鱼,最近是否活儿太重?”

秦小鱼一脸茫然地摇头。

她再问:“那为何你最近愈发消瘦?”

秦小鱼却脸­色­一红,“没、没。”

萧宁微微皱眉。

秦小鱼有些结巴地说:“可……可能是最近吃得比较少。”

萧宁点点头,沉思了好一会,走去问了秦伯同样的问题。

秦伯神­色­微冷,看了看她,答道:“这恐怕得问笑笑姑娘你自己了。”

萧宁依旧不解,她应了声,转身走进南宫白的帐篷。

南宫白正在书案前全神贯注地看着一轴书卷,连她进来也未曾发觉。她垂眼瞄了瞄,是北国史书。

她略微有些惊讶,却不露于神­色­。

此时,南宫白已收好书卷,淡道:“作甚?”

萧宁道:“没什么。”但心底却有些好奇,她问道:“你喜欢看史书?”

南宫白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不。只是对北国的鸾镜甚是好奇。”

萧宁心里一滞。

当今中原天下三分,北国,南国,海国各霸一方。南国和海国选继承者时,与历代各朝相同,皆是由在位者立太子继而登基。只是北国却尤为奇特。

传闻,北国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因缘下得仙人赠送一镜,后得仙人指点,唯有依鸾镜指示,北国方能太平盛世,千秋万代,违者国破家亡,萧家世代为奴。

北国人称之为鸾镜选皇。

鸾镜,因镜边刻有两鸾而得名。一紫鸾一青鸾,紫鸾­阴­,青鸾阳。在位皇帝驾崩后,鸾镜便会在镜中现出紫鸾或青鸾,现紫鸾则是皇女登位,青鸾则是皇子登基。

而这皇子皇女的选法则是按照传统之法——嫡长子继承制。只有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和嫡长女才能为皇子皇女。如若皇后直至皇帝驾崩依旧未有所出,哪个妃嫔先有的子嗣便能成为皇子皇女。

南宫白见萧宁许久未曾出声,挑眉道:“量你一介北国女流,也定然不知宫廷之事。”微微一顿,他的眸­色­加深,似有万般玩味在里头。“若有机会,定要见识见识这面神奇的镜子。”

萧宁默不作声,随后才想起自己找他的缘由。

不知为何,到了南宫白此处,她却不愿问得那般直接了。她唯好不经意地说道:“最近,你似乎瘦了些。”

南宫白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古怪,“有吗?”

萧宁走前了几步,略微低下了身子,注视着他。最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

南宫白一听,倒是很认真地沉吟了会,才答道:“大概是最近少喝了些酒。”

萧宁开始沉思起来。

南宫白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似有波光流转,“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萧宁却是睁大了眼睛,反问道:“有吗?”

“没有吗?”

萧宁想了想,最后道:“哦,那就有吧。”

南宫白一愣,恍惚了一下,只觉有些奇妙的情绪在心中莫名地飘动。缓过神来,萧宁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实则,是萧宁想通了。她终于明白为何她觉得他们有些不妥。原是他们本是拮据,却把他们该吃的那份分给了她,于是便日益消瘦。

萧宁有些良心不安,只觉心中有愧。

于是,她便策马到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小镇里当了她从北国皇宫里带出来的孔雀开屏玉簪,而后买了些酒食。

直到戌时,才回到了草原。

夜­色­似水,炎热如七月,草原的夜晚依旧凉爽。

南宫白穿着一件极其朴素的衣袍,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闭着双眼,似在打瞌。蓦地,他耳朵一动,眼睛睁也不睁,幽幽地道了一句。

“去哪儿了?”

萧宁刚放好马匹,轻挪着步子,在南宫白身边蹲了下来。

她眨眨眼不说话,却将腰间挂着的一坛酒拔开了塞子。

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顿时飘散开来。

南宫白猛地从草地上坐起,一双俊目见着萧宁手中的酒坛时,眸­色­立即一深,他道:“醉花荫。”

萧宁点头,“正是。”

他面­色­一喜,不由分说,一把拿过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

酒进口,再入肠,化作无数香醇。

南宫白一脸意犹未尽,刚想喝多口,酒坛却被萧宁夺了过去。

萧宁煞有其事地道:“要留点给小鱼和秦伯。”

南宫白眼睛一眯,十分轻易就夺回了酒坛,咕噜咕噜地一头仰尽后,他挑高着眉,面上似有得意之­色­。

萧宁咋舌。

怎……怎么这人如此赖皮?

“无聊。”她轻吐二字,随后起身,准备走去秦伯和小鱼帐篷。好在她还留了些给他们。

怎知南宫白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眯着眼睛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醉花荫,北疆璃镇的醉香阁的招牌酒,一两银子一坛。

据他所知,笑笑身上分无一文。

萧宁有些生疼,她皱了皱眉,轻描淡写了一句。

“我当了我的发簪。”

南宫白神­色­一紧,目光立即锁在她的发髻上,果真比平日少了些东西。他脸­色­微沉,“哪家当铺?”

萧宁抿­唇­,“忘了。”

南宫白松手,转而扣住她的腰肢。他离她很近,鼻尖几乎能碰触到她的额头,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笑笑,你给我记住。本王还没落魄到要一个女人去当她的东西!”

草原上的夜晚,蚊子特多特扰人,咬了人后,偏要在人的耳边嗡嗡嗡地叫个不停,仿佛在耀武扬威似的。

萧宁往常睡得早,也没什么察觉。

可是今日,耳边蚊子嗡嗡叫,她辗转反侧,硬是睡不着。

一闭眼,就浮现南宫白怒气腾腾的样子。一睁眼,脑子里依旧是南宫白。

她只觉心中有几分烦躁,比耳边的蚊子还要恼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宁的背部流了好些汗,如今湿淋淋的黏着衣裳,煞是不舒服。她起身,披了件外衣,轻手轻脚地牵来一匹马,跑向碧草河。

碧草河周围的草长得很高,足有一人高,如若不是秦伯带她来这里,她恐怕是难以发现,这草原上竟有条如此清澈的小河。

萧宁望了望四周,发现无人时,才放下褪去衣裳,缓缓地步入小河中。清亮的河水碰触到肌肤时,萧宁呼了一口气,心里的几分烦躁顿时去了一分。

草原上很安静,碧草河也很宁静,唯有月­色­洋洋洒下,似添了层见不着的神秘和朦胧。

蓦地,碧草河的几里外响起了两道极轻的脚步声。

萧宁并未听到。

“王爷,近日来,陛下纳了一位异国美人。如今,沉迷于美­色­,已多日未上过早朝。高将军和司马尚书大人纷纷进谏,皆被陛下罚闭门思过。”

南宫白微微沉吟,道:“高将军有一兵符,能号令盛京禁军七万。司马尚书,听闻足智多谋,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若得之,本王必是如虎添翼。”

暗影接着道:“那王爷意思是?”

“明日你把本王的密信送至盛京,再让韩相亲自送上高府和司马府。三日之内,如若他们未去丞相府,你再让程中书去游说。”他顿了顿,南宫白似想到了什么,好一会才说道:“高将军较为顽固,恐怕不易劝服。”

“王爷,可是要亲自前去?”

南宫白摇头,“如今前去,皇兄恐会生疑。只能看程中书的能耐了。”

“是,王爷。”

夜风吹起,南宫白微微仰头,倏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下栓着一匹黑­色­的马,如若不是月光从云朵里出来了,他定发现不了。

他扬扬手,压低了声音。

“暗影,你先行退下。”

待暗影离开后,南宫白走到了那匹马身前,观察了好一会,才确定是从自己帐篷里的马匹。

略微沉吟了会,他迈开步子向碧草河走去。

月­色­清朗,倒映在碧草河里的月光也十分明亮。

南宫白拨开了人高的草丛,映入眼里的便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和浸在河里的白似美玉的雪背。

萧宁听到声响时,下意识地潜进了河里。

恰好此时,来了阵风,月亮悄悄地躲进了云朵后。顿时,整个天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萧宁趁机游到河边,刚拿过岸上的衣裳准备穿上时,却被一只手大力地扣住了手腕。

黑夜中,只听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半夜偷溜出来的鱼儿,可抓住你了。”

萧宁听出了南宫白的声音,面上一红,嘴里却哼了一声,“我不是小鱼。”

南宫白笑了声,“我可没说你是秦小鱼。”

“我也没说我是秦小鱼。”

萧宁在嘴皮子上不愿认输,只是此时心里却有些窘迫,她整个上半身都­祼­|露在夜空里,微风一吹,隐然就有了冷意传来。“南宫白,你放不放手?”

南宫白道:“呆会就烤鱼吃吧!碧草河里的鱼儿味道可是极其甜美。”

萧宁挣扎,无奈南宫白力气甚大,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被扣住的手。她一气,另一只来闲置的手忽地掬了一把河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南宫白洒去。

南宫白自是没预料到,硬生生地湿了衣衫。

他眼睛微眯,竟也跳入了河中。

萧宁一惊,急忙缩入了水里,却没想到南宫白竟依旧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脚下一滑,整个人身子不稳地向后倒去。

南宫白一听声响,微微用力,扯过她的身子,随后左手放在了她的腰身上。

两个人的身子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因是夏季,南宫白仅是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如此一来,温香软玉入怀,南宫白不禁心神一荡。再加上掌心处传来的柔软,腹中燥热顿生。

萧宁则是满脸通红,只觉南宫白的身子热得快要烧起来。

“放……放手……”萧宁想很有气势地吼一句,却不知为何,说出来后,竟带了几分娇嗔之感。

南宫白搂得更紧了,单手抚上了萧宁的脸。

在萧宁还未反应过来时,南宫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靠着感觉准确无比的吻上了他渴望的­唇­。

萧宁更是挣扎。南宫白抓住了她两条乱晃的手臂,轻笑了声:“真是不听话呀!”笑罢,又继续欺身压住她的红­唇­,温柔至极。

渐渐的,萧宁由挣扎到不动再到情不自禁地回应起他来。

萧宁边在心中啐骂自己,可是身子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竟深深地贴紧了南宫白。

两个人吻得昏天暗地,竟连月光从云后出来了也未曾发觉。

月­色­一点一点地铺了下来,整个大地宛如披上了层诱人的银纱。只是月­色­虽美,却及不上碧草河上□无边。

萧宁虽是动情,但却及不上南宫白动得深。因此,当萧宁发现周围一派月­色­时,她眼里迅速由迷离变为澄明。

她迅速点了南宫白的身上的几个|­茓­道,随后潜入水中,拿了岸上的衣服穿好后,她踱着步子,走到南宫白身边,瞪着他。

南宫白却笑道:“碧草河的小鱼果真甜美,让我回味无穷。”

萧宁一听,两腮顿时飘上两朵红云,她杏眼圆瞪。

南宫白一瞧,只觉她煞是可爱,更是不由得笑了声。“小鱼儿,不是么?刚刚,你可也享受得很。”

萧宁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见她不说话,南宫白道:“小鱼儿生气了?”

萧宁沉默。

小时候,父皇向她传授帝王术时,告诉她,面无表情的沉默便是一种易让人压抑的气势。

片刻后,萧宁挑了挑眉,淡道:“南宫白,敢这样占我便宜的,你是第一个。”

南宫白也挑眉,“然后?”

萧宁赤脚踏入河里,直直地看着南宫白,“女子向来记仇。我更是。有仇必报,这是我的天­性­。”

话音未落,萧宁便开始解起南宫白的衣衫。

南宫白一惊。

须臾,南宫白便全身赤|­祼­地站在碧草河里。

萧宁笑笑,“月­色­如此美妙,赤身对明月亦别有一番情怀。这么喜欢小鱼儿,你就在这碧草河里慢慢地和小鱼儿嬉戏吧!”

她回到了岸上,顺带拿走了南宫白的衣衫。

南宫白面­色­一青,吼道:“笑笑,给本王回来!”

萧宁打了个哈欠,“|­茓­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

“笑笑,本王命令你回来!”

萧宁却背对着他伸了个懒腰,“王爷,下次想风流,可要选好牡丹花。”

说罢,萧宁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原是北国故人来

原是北国故人来 萧宁一夜好眠。

翌日见到南宫白时,南宫白一身白袍,如明月般清朗,只是脸­色­却甚是不好。他抬手的时候,萧宁十分细心地发现了他的手背上有几个红点,疑是蚊子所咬。

南宫白见萧宁此般打量,下意识地将手缩进了袍袖里。

他冷了一张脸,“笑笑,敢如此对本王的人,你也是第一个。”

萧宁没有接话,反倒是盯着他看了许久。

南宫白有些不自然,“怎么?可是想再尝尝昨夜的滋味?”

萧宁却慢悠悠地道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穿白衣不好看。”

南宫白一愣。

其实,以南宫白的身姿,无论穿什么,都是极其俊朗的。就好像现在的这件白袍,朴素无华,却更显得他玉树临风,俊朗不凡。若是南宫白的神­色­能稍微温润点,便隐隐然有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只不过在萧宁的眼里,却有一个更适合穿白衣的男子。

萧宁垂下眼帘,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那男子,如明月,出尘脱俗;似清风,难以捉摸。

一袭白­色­锦袍,一把白玉折扇,一抹温和笑容,便已成了他。

回过神来,萧宁抬起眼帘,定定地看着南宫白,又强调了遍。

“真的不好看。”

南宫白瞪她。

“说本王不好看的女人,你也是第一个。”

萧宁淡笑,目光落到南宫白的­唇­时,昨夜的记忆倏然如潮水般地涌来。

妖娆的月­色­,冰凉的河水,缠绵的亲吻,­唇­齿的交融,无边的暧昧。

萧宁的脸瞬间红了。

南宫白刚想说些什么时,瞥见了那抹令人心神荡漾的嫣红,顿时教他心痒难耐,心中极想再尝那般销魂的滋味。

帐篷里,突然就这么静下来了,仿佛有什么在空中滋长着。

面对着南宫白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萧宁只觉脸上愈发烫热,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似的。

南宫白亦是如此。

后来,是秦小鱼打破了这危险而又暧昧的氛围。

只见秦小鱼撩起帐布,人还未进,声音便传了过来,“笑笑哇,我帐篷里的醉香阁一品­鸡­是你买的么?”

秦小鱼进来后,轻轻的“呀”了声。

“王爷,您也在呀?”

南宫白脸­色­顿冷,“小鱼,以后没本王命令,不能随意进出笑笑的帐篷。”

萧宁自秦小鱼进来后,就松了口气。刚刚的氛围让她几近窒息。她对小鱼感激地笑了笑,点头,“嗯,是我买的。”

秦小鱼却脸­色­一红,扭扭捏捏了半天,才羞答答地说道:“笑笑,原来你这么关心我。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萧宁一怔。

南宫白的脸黑了。

“巧合”二字还来不及出口,萧宁就眼睁睁的看着秦小鱼被南宫白踹了出去。

萧宁摇了摇头,叹道:“对待下人,要脾气好点。”

南宫白皱眉,“你心疼?”

萧宁只觉莫名其妙,“什么心疼?”

南宫白不答,只是大力地抓住她的手腕,随后扯了她出去。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和南宫白共骑一马。

“去哪里?”

“去把你那该死的发簪赎回来。”

到了璃镇后,已是黄昏时分。

镇上炊烟袅袅,饭香飘飘,街道上,游人不多,摆在街道两边的摊子也所剩无几了。微风一拂,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此时场景有几分惨淡。

南宫白和萧宁下了马。

颠簸了好几个时辰的萧宁本就有些饿了,一闻到饭香,肚子便咕咕一叫。她望向南宫白,道了句:“我饿了。”

南宫白奔波了这么久,自是也饿了。他点点头,“先去赎回发簪,再去吃些东西。你在哪家当铺当掉的?”

萧宁道:“其实我不太喜欢那发簪。”

“哪家当铺?”

萧宁唯好道:“璃月当铺。”

南宫白点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随后拉过萧宁,走进了璃月当铺。

当铺的老板眉目慈善,长了一张南国人的脸孔。

“两位是要来当什么?”顿了下,却对萧宁笑了起来,“姑娘面孔好生熟悉,莫不是昨日来过?”

南宫白开门见山。

“我是来赎回昨天她当的东西。开个价吧。”

老板面露为难之­色­。

南宫白眉一挑,目光微冷,“说个价。”

萧宁忽然打量起眼前的老板来。

昨日她急着回去,并没留意。今日一来,她发觉这璃月当铺的老板,口音虽是和当地的极像,但却有那么一点­操­着北国的口音。

萧宁未作多想,她对南宫白摇了摇头,“不要赎了。我不喜欢那簪子。”

南宫白却异常固执,眼睛看都没看她,直直地盯着老板。

最后,那老板却叹了口气,他道:“昨日姑娘你走后不久,便有人来要了你的簪子。”

南宫白冷笑一声,“据我所知,所当之物,十日为期。如若物主没有赎回,才能转手卖给其他人。”

老板道:“的确如此,只是这位姑娘昨日是死当。”

南宫白一听,马上瞪向萧宁。

萧宁却笑道:“算了,赎不回来便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要。”

南宫白依旧固执:“老板,是谁赎的?”

老板眯眼一笑,十分和善地道:“公子此言差矣。想必当铺的规矩,公子也清楚。我们璃月当铺可是五六十年的老字店铺,你去外面随便抓个人来问,谁人不知道璃月当铺最看重的就是保密二字。”

老板这话说得头头是道,南宫白倒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了。

出了璃月当铺,南宫白一言不发。

萧宁转了转眼珠子,劝慰道:“南宫白,若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你就请我吃一顿好的。那簪子的事,就此作罢了吧。”

南宫白瞧了瞧她,落日余晖洋洋洒下,那双秋眸似聚集了万千光华,如今,正含几分笑意,棕­色­的眼珠子忽地转动了下,他只觉转到了他的心底。

他的神­色­柔了起来,笑道:“好。我们去摘星楼。”顿了下,他又十分固执地重复了一遍,“那簪子的事,我定会给你寻回。”

萧宁只觉无奈,唯好当作没听到他的后一句话,接着道:“走吧,去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摘星楼的楼名正是取自李太白的诗。

实则,这不过是文人­骚­客的庸风附雅罢了。

只不过,摘星楼确实是很高。

南宫白和萧宁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随后叫了几个小菜,一壶酒。起初,萧宁对南宫白最后是否能付得起银子有些担心,但最后南宫白却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再不济,我好歹也是个王爷。”

萧宁不再做声。

草原上的几个月来的日子,她几近忘记了南宫白的身份,她只当他是个草原牧人。如今他一提,她心中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也不知是对这个身份的反感还是因为恰好这个身份是南宫白。

菜上齐后,萧宁默默地吃着。

南宫白见她沉默,眉心微微一拧,手上的筷子夹了些菜放进了她的碗里,他故作不经意地道:“吃多点,你太瘦了。”

萧宁依旧不做声,但却吃进了碗里的菜。

南宫白见状,眉心才平了些。

“笑笑。”他唤道。

萧宁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十分平静。

南宫白却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筷子,撑着下巴,凑近了萧宁的脸,他问道:“笑笑,你喜欢吃什么?”

萧宁想了想,答道:“月白酥。”

“月白酥?”南宫白沉思了会,道:“可是北国的糕点?”

萧宁点头。

月白酥,形似月牙,­色­如白雪,甜而不腻,酥而不软,初尝生甜,再尝生香。若说是北国糕中圣品,也不为过。

南宫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想吃?”

萧宁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曾发过誓,再也不踏入北国疆土半步。而如今又处南国边疆之地,这辈子,恐是再也没机会吃到月白酥了。既然是奢望,那又何必说出来?

瞥见萧宁眼里的一抹黯然,南宫白有些心烦意乱。

两个人静了好一会后,南宫白忽然道:“边疆的夜­色­极美,在高处看,更是妙不可言。”

萧宁放下碗筷,抬起头时,眼里一片澄明。

“嗯,去看看。”

摘星楼有处观星台。

每逢天气晴朗时,观星台上的人便会多如牛毛。

南宫白和萧宁踏上观星台后,却发现今日人不多,约摸数了下,只有依稀七八个。

“如此良辰美景,竟甚少人欣赏,实乃可惜。”南宫白感慨道。

萧宁自从踏上观星台,看到如此浩瀚无边的星空时,已是处于惊艳中,哪有心思去听南宫白讲了些什么。

万里无云的夜空,满是星辰,星辉闪闪,璀璨绚丽。不远处,一大群星辰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起,宛若一条闪动的银河在空中浮动,又好似一堆宝石镶嵌在了如墨的衣裳上。

她仰着头,睁大着眼睛,沉浸在这美妙的夜空里。她的一头随意挽起的青丝柔顺地披在了脑后,直直地垂到腰间。

萧宁赏星辰,而南宫白则在赏萧宁。

她的头发很黑,像极了这夜空,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抚摸一把。

就在南宫白心痒难耐时,萧宁忽然扭过头来,对着南宫白嫣然一笑。

“果真美得妙不可言。”

南宫白见过的美人何其多,可是就不知为何,他偏偏就无法抵挡她的笑靥。只觉她笑起来,确是有倾国之姿,让他体内的血沸腾了起来。

于是,南宫白失态了。

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的脸瞬间红透。

好在现下是夜晚,萧宁并没发现。她很快地就扭回了头,继续观赏星辰。

南宫白松了口气,连忙把注意力转到星空上,望着浩瀚无边的夜空,他的心逐渐沉静。

萧宁看久了,转过头,刚想和南宫白说话时,她蓦然惊住了。

尽管是黑夜,但在众星的光芒之下,她将南宫白此时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小时候,父皇曾带着她和皇兄登上北国的最高山含光山。在含光山上,父皇问她和皇兄,他们看到了什么?皇兄答曰:“全景。”她答:“雾气。”父皇慈爱地抚摸着她和皇兄的头,道:“和儿,宁儿,你们还没长大。”当时,她就十分不解地问道:“父皇看到了什么?”父皇微笑着,眼里仿佛装进了整个天地,他道:“天下。”

那是父皇第一次给她和皇兄传授的帝王术。

要当帝王,首先必须心怀天下。

而此时此刻,南宫白的眼神和父皇的眼神所差无几,那种君临天下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萧宁默默地转回头,垂下了眼帘,再也无心思观赏眼前的美景。

古人有云:“心之所向,眼之所见。”

是她看漏人了。浅水焉能困蛟龙?南宫白此般人中龙凤,怎可能委屈在那小小的一方帐篷之内?那双俊目里掩藏的勃勃野心之火,又岂是她能所浇灭?

浇灭?

萧宁忽然一惊。

她为何要去浇灭?这……­干­她何事?

萧宁望向南宫白,恰好南宫白也扭过了头,两个人直直相望。此时南宫白的眼里坦坦荡荡,什么都见不着,反倒是有几分柔意。

他将萧宁额前的发拂到耳后,笑道:“可是乏了?若是乏了,我们在此留一宿,明早再回去。”

仿佛已经练就了千百回似的,南宫白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自然,自然到连萧宁也没有任何的反感。

萧宁点头。

她怔怔地瞧着他,心头百转千回。

她忽然问道:“权力,当真有如此重要吗?”

南宫白神­色­微变,但也仅是一瞬。他微笑道:“因人而异。”顿了顿,他反问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萧宁抬首,目光在浩瀚星辰上流连了好一会后,才道:“只是想起了些往事罢了。”

南宫白挑眉,“什么往事?”

当初,他留了她下来,并没过问任何关于她的事情。秦伯说她经脉被封,亦说她双手娇­嫩­,浑身贵气,必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当时,他以为她会像其他女子一般,住个两三天便会灰溜溜地走人,却没想到她一留就是数月,且还留住了他的目光。

如今,他迫不及待得想知道他眼前人的所有过往。

萧宁淡道:“没什么好提的。”

南宫白皱眉。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他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拉她入怀。

萧宁身子微微一动,最终却没有离开南宫白的怀里。

南宫白的­唇­压至她的耳垂,他压低声音道:“快讲,你若不讲,我就当众吻你。”

萧宁蹙眉,她摇头,“我不想讲。”

此时,南宫白声音柔了下来,他埋在萧宁颈间,低低地道:“笑笑,我想听。”

这一声,柔得似水,猝不及防地落到了她的心底。

萧宁神­色­颇柔,只是口气依旧是淡淡的。

“你先放开我,我便与你说。”

南宫白见得逞了,心中虽是欢快,但却依旧留恋佳人香肩,在其上磨蹭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

“我本是北国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兄为了攀附权贵,硬是将我许配给了朝廷权贵。那权贵年已七十,家中妾侍甚多。我不愿嫁,便逃婚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却是听得南宫白心中怜意大起。

见他眼里柔光更甚,萧宁心中略微有些愧疚。

只是她曾是北国公主一事,她不愿和南宫白说。那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她如今只是草原上的笑笑而已。

忽地,一阵喧哗。

宁静的观星台倏然涌进了不少人。只听他们吵吵闹闹的,似在争吵。

萧宁和南宫白望了过去,只见有两个男子分别领着两群人,正面对面的争吵着,吵得面红耳赤。双方似有打起来的趋势。

“这观星台也不过如此。这栏杆,木质低劣,也不知建得稳不稳。啧啧,这是什么花呀,都枯成这样了,还放在这里,不是丢人现眼么?陈老板,依我之言,你早日将这摘星楼结束了吧!”

“哼。李老板,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勉强唤你一声老板。只是这璃镇谁人不知,摘星楼这名字可是当今状元郎所取,你怎敢擅自盗用?”

“你有状元郎撑腰,我亦有王中书撑腰。状元郎又能奈我什么何?当今朝廷,小小一个状元郎在王中书大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哗然。

萧宁皱了皱眉,心里下意识地排斥这些权力纷争。她扯了扯南宫白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走。”

南宫白摇了摇头,随后继续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们的话语,眼里深不可测。

萧宁十分不喜欢如今南宫白的眼神。她蹙眉淡道:“你不走,我先走。”

说罢,便抬步匆匆离去。

萧宁走出观星台,回过头见南宫白依旧没出来,她微微气结,心下生起了一股无名火,便大力地扭回头,准备迈开步子时,却撞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阵淡香迎面扑来,萧宁的心中猛然一紧。

还未抬头,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

“姑娘,安好?”

萧宁一愣,待抬起头时,那人却早已消失了身影。如若不是手心里多了张纸条,她定会以为刚刚那道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还未来得及看手里的纸条,南宫白扣住她的手臂,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

“怎么走得这么快?”

萧宁握紧手里的纸条,对他说道:“我不爱听他们说那些话。”

南宫白闻言,神­色­一柔,松下她的手臂,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道:“也罢。下次不能丢下我先走。否则,我定会让你好看。”

当晚,南宫白和萧宁在摘星楼住了下来。

夜­色­沉沉,星光闪闪。

萧宁端坐在木桌旁。她衣着整洁,明明已是深夜了,却一点睡意也无,眼里眸­色­颇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手里揉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依稀可以看清上面的字——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木桌上点了一支蜡烛,萧宁望了一眼手里的纸条后,便让烛火给烧成了灰烬。

此时,却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宁儿,你真残忍。”

萧宁淡道:“数月未见,没想到丞相大人竟成了梁上君子。”

一道白影从梁上跃下,轻盈落地。

只见来人一袭白­色­锦袍,手执玉扇,温文儒雅,气质出众,宛如误入黑暗的谪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温和之极的笑意。

云子衿白玉扇一摇,温和的笑意愈发浓厚。

他道:“云某人只愿当宁儿的梁上人。”

云子衿,乃是北国人,年仅十七便以官拜丞相而名扬天下,与萧宁青梅竹马。

北国人皆知,右相大人云子衿温文儒雅,红­唇­皓齿,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梦如幻。传闻无论心情如何的悲伤或极致的暴躁,只要目光落入这双眼睛里,心中似有春风拂过,所有情绪得以安抚,堪称神眼。故有人诗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目目生春,无人不钦。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声声如风,堪比天音。

芸芸众生,但为君倾。

众生为君倾,单是此句便足以见云子衿在北国是何等的地位了!

南宫白之俊美,吸引了无数南国女子奔波于北疆。只是云子衿之俊朗,北国女子却无人敢倾慕,只敢遥遥远望。

原因无他,只因在北国萧宁公主及笄大典之上,发生了一件极为轰动的事,并载入史册,成为后世美谈。

那天,萧宁头戴鸾凤珠玉冠,身着飞凤紫鸾裳,梳着至尊高髻,挽一紫纱披帛,长达一丈,与曳地的裙摆拖至身后,于富贵端庄中尽显皇家威仪。

萧宁端坐在高台之上,接受朝臣的祝贺。

那一日,所有大臣皆是费劲心思准备贺礼,拿出手的样样尽是珍宝。唯独云子衿奉上了一把­精­致无双的檀木梳。

当时,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侍卫宫娥,无不震惊。

云子衿竟当着整个天下前奉上檀木梳。

在北国,谁人不知,檀木梳是求亲的信物。

而云子衿已然官拜丞相,如若再成驸马,足以构成对皇权的威胁。

这一点,全朝皆知。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萧宁。

萧宁迟疑着,最后在父皇的默许下,平静地接过了檀木梳。

那天过后,右相求亲一事,成为了北国的美谈。同时,云家地位更上一层楼。

萧宁自是明白父皇要她选择云子衿的原因。

云子衿权力虽大,若为驸马,她亦可压制他部分的权力。自古公主便是皇权下的牺牲品,这一点,她从小就有觉悟。

更何况,云子衿相貌俊朗,与她自小相识,虽然她不喜欢他,但得此夫婿,天下女子尽羡,何乐而不为?

萧宁盯着云子衿,沉默不语。

云子衿轻摇玉扇,踱步到木椅边,撩开衣摆,优雅坐下。他凝望着萧宁,也久久不语。

许久,他轻叹了一声,道:“宁儿可是怨我当初没有救你?”

萧宁抿了抿­唇­,想到眼前人曾是自己未婚夫婿,清冷的神­色­逐渐淡去,她轻声道:“云哥哥,我从未怪过你。”

云子衿微微一笑,道:“那宁儿跟我回去?”

萧宁蹙眉,“回去作甚?”

“坐你原本该坐的皇位。”

萧宁一惊,“你知道了?”

云子衿点头,“那晚鸾镜选皇,萧和皇子安Сhā了人手在鸾殿里。是我疏忽了。”

萧宁淡笑:“没关系,都过去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云子衿怔了怔,随后温和一笑,目光柔柔地落在她脸庞上。

他起身,走至萧宁身后,伸手拔下挽发的发簪,随后从衣襟内拿出一把檀木梳,动作轻柔的梳着萧宁的乌发。

“宁儿,你出生的时候,头发也是此般乌黑柔顺。”

萧宁出生时,云子衿五岁,跟随父亲入宫觐见皇帝时,却误闯了萧宁的宫殿。见到襁褓里的萧宁,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萧宁立即哇哇大哭,引来了宫娥。宫娥见着突然出现的小男娃时,也是吓了一跳,整个公主殿乱成一片。后来,皇后却甚是喜欢生得如­精­雕细琢一般的云子衿,再后来,得知云子衿是丞相之子时,皇后十分欢喜,便让云子衿常入宫,陪伴萧宁。

而云子衿和萧宁一起时,最常做的事便是帮萧宁梳发。他极爱萧宁的一头乌发。萧宁对此也十分享受。

萧宁懒懒地趴在了木桌上,任由云子衿梳弄,嘴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此时,鼻子间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檀木香味。

萧宁猛地坐直了身子。

云子衿却温和一笑,停下手里的动作,俯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宁儿,早点休息吧。我迟些日子再来看你。”

萧宁手里忽然多了一物,正要低头看去时,云子衿在她侧脸轻吻了一下,他道:“不要忘了,妻君。”

话音一落,云子衿便从跳出了窗子,消失了。

萧宁这才低头看去。

在烛光的照耀下,手心里的檀木梳木质暗红,散发着一种年代遥远的气息,梳面上刻着华美而­精­致的暗纹,还刻有一个“宁”字。

她的眉头蹙了下来。

这把檀木梳,正是当年及笄大典之上,云子衿所送的檀木梳。

不要忘了……

是要她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婚约么?

她已不是北国公主,云子衿究竟还在打什么主意?

萧宁冷笑一声,扬手便将手里的檀木梳扔到了角落里。

似有糖丝绕心头

似有糖丝绕心头 翌日,回草原时,萧宁和南宫白依旧是同一匹坐骑。萧宁本是不愿,最后被迫上马时,她扭头瞪了一眼南宫白。

“你昨夜不是说你好歹也是个王爷吗?区区一匹马,你也弄不回来?”

话刚出口,萧宁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她扭回头,垂下了眼帘,手却是握成拳状。

原来,她竟是如此在意昨晚他所说的话。

南宫白见状,双腿夹紧了马腹,一扯马缰,马迅速地飞奔起来。而他的另一手则放在了萧宁的腰肢上。

他低声道:“笑笑,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萧宁闻言凝眸,她似乎听到心中有一身极低的叹息声。

它在叹:“终究不是一路人。”

回到草原时,远远的,萧宁便见到有一辆奢丽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帐篷边,马车外的帷布绣着­精­致的雀鸟,栩栩如生,仿佛欲要展翅高飞。

她感觉到背后的人身子僵了僵。

南宫白道:“笑笑,我的表妹来了。”

果不其然,刚下马,一着粉­色­华裳的女子便向他们奔来,发髻上步摇摇曳,金晃晃的。萧宁还未看清女子的面貌,那女子便已扑进了南宫白的怀中。

只听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表哥,多罗好想你。”

南宫白抚摸着她的头,笑道:“多罗怎么来了?”

多罗还未答话,一道­阴­阳不分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

“王爷,多罗郡主想念你了,嚷着陛下要来探你。陛下也十分挂念王爷,于是便派老奴陪同郡主来北疆。”

萧宁抬眼望去,但见来人,一身太监装扮,生得一副惹人憎厌的模样,说话声音珠圆玉润,却字里含针。

南宫白面上带笑,“原是得公公。得公公此趟,实让本王惊喜。本王也十分挂念陛下。陛下,最近安好?”

得公公道:“陛下龙体有上天庇护,自是安好。”

此时,南宫白怀里的多罗抬起了头,扯着南宫白,向帐篷里跑去。“表哥,我带了好多东西给你。你快来看看。”

得公公也跟着走了过去,独自剩下萧宁一人在草原上站着。

萧宁凝眸望了望南宫白消失的背影,心中隐然有些失落。

她想,或许她该离去了。

夜幕降临,草原上升起了一堆篝火。

夜­色­连天,星光烂漫,篝火边,围了三人。南宫白,多罗郡主,还有萧宁。他们身后分别站着得公公,秦伯,秦小鱼。

草原无风,略微有些沉闷。

多罗郡主依偎在南宫白身边,睨了萧宁一眼,美眸里满是不屑,她高声道:“表哥,她是谁?”

南宫白将酒杯里的酒一仰而尽,随后淡淡地看了萧宁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丫环。”

多罗郡主嗤笑了一声,“放肆,小小丫环也配和本郡主一起用晚膳?”

萧宁没有丝毫胆怯,慢条斯理地吃下碗里的菜肴,才淡淡地道:“我何时和你一起用晚膳了?”

“现在不就是?”多罗郡主一瞪。

萧宁挑眉,“有吗?”

秦小鱼闻言,笑出了声来。

本是不解的多罗郡主经秦小鱼一笑,立即明了,一张瓜子脸气得通红,手指直直地指着萧宁。

“你这无礼的贱婢!得公公,给本郡主掌嘴。”

南宫白抬手按住多罗郡主的手,他淡笑道:“多罗,数年未见,今日刚见,你就要掌表哥的人的嘴?”

多罗郡主面有不甘之­色­,最后在南宫白的安抚下才就此罢休。

她道:“不掌嘴也行,让她给本郡主道歉。”

南宫白望向萧宁。

萧宁十分坦然地接受他的目光。然而此时,她只觉心中微痛,似有波涛在翻滚,心情就如这夜­色­一般黑得让人难受。

南宫白道:“笑笑,给郡主道歉。”

萧宁一听,眸中骤寒,目如利箭,她冷笑一声,“南宫白,你凭什么。”

南宫白也微微恼怒。

“凭你是我的丫环。”

萧宁淡道:“我和你并无立契,当初只凭口头之言,不足为据。我若要走,即刻便能走。”顿了顿,萧宁撑臂而起,她扫了南宫白一眼,“如今,我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明日便走。多谢王爷多日来的照顾。”

说罢,转身离去。

至始至终,她并没望多罗郡主一眼。

多罗郡主却愣愣地坐在草地上,刚刚萧宁一起来,那气势,竟让她动惮不得。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得公公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白眉头微皱,眼里神­色­复杂,他对秦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追上去。秦小鱼却抢先了一步,他对南宫白道:“王爷,我去看看笑笑。”

南宫白点了点头,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

草原的星空十分­干­净,漫天的星子似乎都在绽放着纯净的笑容,与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十分相称,都是如此令人无忧无虑。

萧宁走得很慢,到后来走乏了,她­干­脆躺了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夜空,眸里有几分恬静。

她在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她以为在这里,能找到她的梦寐以求,能找到与她有相同心思的良人,殊不知,道不同终究不能为谋。

她承认,她对南宫白确实是动心了。

只是,却是淡淡的喜欢,还来得及拔出。只要离开了这里,不需数日,她定能将南宫白忘个­干­净。

她­性­子本是淡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稳稳地在她的心里留下根。

南宫白,也应当如此。

只不过,是她人生的一个过客罢了。

忽地,一道极浅的脚步声响起。萧宁睁眼,来人一身蓝衣,挠着头,双眼正亮晶晶地瞧着她。

这不是秦小鱼是谁?

萧宁坐直了身子,淡道:“有事?”

秦小鱼坐了下来,问道:“笑笑,你要离开草原么?”

萧宁点头,“明日就走。”

秦小鱼垮了张脸,“啊?你不是喜欢王爷么?”

萧宁摇头。

秦小鱼面­色­似喜似悲,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过了好久,他叹了声,“走了也好。王爷,并不适合你。”

萧宁神­色­古怪地盯着他。

随后,她伸了懒腰,躺在了草上,目光在夜空里的繁星上流连,神­色­十分平静安详。

秦小鱼又叹了声,悄声离去。

萧宁依旧在仰望星空,周围万籁俱静。

忽而,一道黑影遮住了她的视线,密密麻麻的气息迎面扑来,隐隐带了几分酒气。

萧宁扭头,翻身一坐,神­色­冷淡地瞧着南宫白。

南宫白摸了摸鼻子,眨眨眼,道:“生气了?”

萧宁淡道:“没有。”

南宫白也坐了下来,继续眨眼,“吃醋了?”

萧宁闻言,眉眼一动,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躺了下去,闭上了双眼,不打算搭理他。

南宫白也跟着躺了下来,不过却是单手撑着头颅,侧躺着,一双俊目锁在萧宁的脸上。

“笑笑。”

“……”

“笑笑。”

“……”

“笑笑,你笑笑。”

萧宁冷着一张脸。

南宫白也不知哪来的耐­性­,他好言相劝,“你好歹也吱一声吧。”

萧宁闻言,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南宫白叹了一声,忽然说道:“你曾问我权力是不是真的如此重要?多罗这么骄横,因为她是郡主,她有权。这世上,没权,定会让人欺你。”

萧宁睁开了双眼,静静地听着,依旧不出声。

“刚刚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不能帮你。得公公是来监视我的,我的一切举动会让你深陷险地。多罗欺你,我知以你的­性­子,定不会咽得下这口气。只是如今,他们有权,我们无权。”

南宫白扳过她的身子,对上了她幽深的双眸。

忆起初见时,她眸子里的寒光和不起一丝波澜的死气,他的心骤然痛了起来。他握住她的手,五指与之相扣。

“笑笑,别这样看我。”

萧宁的眸里起了一丝波澜,她启­唇­轻声道:“我明日就走。”

五指倏然一紧,她吃痛地皱了皱眉,却发现南宫白的手依然握住了青筋。他咬牙切齿地道:“本王不准你走。”

萧宁冷笑一声,“我已经不是你的丫环。你凭什么命令我?”

南宫白倏然扯过她的手臂,随后身子一翻,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萧宁还未得及推开他,铺天盖地的吻就像暴风雨一样落了下来。

“你……”话还未出口,口中便窜入一条湿­嫩­的舌,搅得她气喘连连。

萧宁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了草地上,不反抗也不说话,身子逐渐冰冷。

南宫白停了下来。

他轻叹一声,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嗅着淡淡的芬芳,他柔声道:“笑笑,不要走,好不好?我喜欢你,想日日都见到你,想随时都可以亲到你,想与你一起携手同行。”

萧宁一颤,她的­唇­紧紧的抿了起来。

她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如此示弱,那般温柔的嗓音,那般缱绻的情意,那般绵绵的誓言,竟让她的心软了下来,就连想要离开的念头,也在他的缠绵风雨里摇摆不定。

“我明日就赶多罗走,你不要走。”

“你不走的话,我就去学做月白酥,然后天天做给你吃。”

“你想骑马的话,我也不和你抢马匹。我把我的坐骑给你。”

……

萧宁一直在听着,­唇­角悄悄地弯了起来。

南宫白忽而撑臂起身,从腰带上挂着的锦囊里拿出一样东西,他两指捏着,在萧宁眼前晃了晃。

萧宁凝眸一看。

是一对小巧的耳坠子。

一小一大的小球,状似葫芦。浑身晶莹剔透,小球上勾画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似一对在眨着眼睛的小人儿,煞是可爱。

竟是她第一次和南宫白去集市时看到的小玩意。

她眉眼一喜,接过那对耳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小玩意,眸里浮起了几分惊喜之­色­。

南宫白见状,心里十分欢喜,他笑道:“我就知你会喜欢。那时,你盯着它看了好久。”

萧宁咬了咬­唇­,瞧了瞧手里的耳坠子,又瞧了瞧南宫白,倏然伸出手把耳坠子塞到南宫白怀里,她道:“我不要了。”

南宫白一愣。

萧宁继续道:“一对耳坠子就想让我留下,太不划算了。”话虽说如此,但萧宁的眉眼间却隐约可见几分娇嗔之意。

南宫白沉吟了一会,道:“你想要什么?”

萧宁挑眉,“我想要走。”

南宫白扣住她的手腕,“你敢?”

萧宁耸耸肩,“我为何不敢?”

南宫白盯着她,见她双眼亮晶晶的,心中不由一软。他撩开她耳际边的发,将耳坠为她戴上,随后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整个人都给你。”

萧宁脸­色­一红,“……谁稀罕。”

南宫白双臂环抱着她的腰肢,“我不准你不稀罕。”

萧宁伸手摸了摸耳上的坠子,光滑的触感让她心中一甜,那个离去的念头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眉飞­色­舞,只是语气却有些闷闷。

“南宫白,我不要当你的丫环。”

南宫白的头蹭了蹭她的香肩,低低地哼了声,“好好好。从现在起,你不是我的丫环。”

“那我是谁?”

南宫白抬起头,只见她眸里波光流转,眨眼时颇有媚惑之感。他轻啄着她的红­唇­,笑道:“是南宫白的笑笑。”

萧宁哼了一声,头埋入了南宫白的怀里。

南宫白抱紧她,笑问:“那你还走不走?”

她答:“不走啦。”

平日素来冷静淡定的萧宁,初尝情滋味,只觉心头缠绕着千万糖丝,甜得浑身酥软。如今哪里还有公主威仪,就一副娇羞小女儿姿态,哪里还记得前不久自己还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

故有人曰:“女儿万般才,只被情缘误。”

翌日,多罗郡主竟当真如南宫白所言,乖乖地收拾行李回盛京去了。临走前,得公公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宁一眼。

南宫白和萧宁二人过了一段极其甜蜜的日子,萧宁每日与南宫白一起扬鞭策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痛快地飞奔。累了便品一壶好茶,一坛好酒,一起对对弈,弹弹琴,说说情话。

萧宁过得十分快活。

一杯香茗,一卷书,一抹斜阳,一壶酒,一世逍遥。

这是萧宁的梦想,如今却多了一个愿与之相陪的良人,遂萧宁日日笑颜逐开。

殊不知,半月后,草原上来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王戍守边疆,劳苦功高。特赐重州为封地。钦此!”

深秋十月下重州

深秋十月下重州 南宫白和萧宁到达重州时,已是十月。

秋风飒飒,遍地金黄。

重州繁华热闹,商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百姓安居乐业。

半月前,重州百姓听闻皇帝陛下将重州赐予平王为封地后,都纷纷赞扬皇帝宅心仁厚,心系手足。重州女子听闻平王将到,纷纷在闺中梳妆打扮,重州内的衣饰商铺生意变得十分红火。

重州官员此时也在忙碌着,忙碌着平王府的相关事宜以及接风洗尘的准备。

却说,在整个重州都沸沸腾腾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停在了重州郊外。

马车内,坐有两人。

南宫白一袭浅绿锦袍,衬得本是修长的身材更是玉树临风。此时,他正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软榻上的萧宁,目光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临走之时,萧宁硬是不愿跟南宫白前来重州,无论南宫白劝了多少回,她依旧不肯答应。最后,秦伯手刀一劈,顺带喂了昏睡散。

于是,萧宁一路睡到重州。

“笑笑,重州遍地繁华,小吃数不胜数,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南宫白轻声在萧宁身侧道。

语毕,指腹轻轻地划过眼前沉睡的容颜。

“笑笑,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忽而,秦伯的声音从外传来。

“王爷,不出一个时辰,笑笑就会醒来。”

南宫白指尖一顿,他沉声道:“秦伯,以后唤她小姐。”

秦伯一愣,随后才应道:“是,王爷。”

华灯初上,星光烂漫。

萧宁醒来时,望见的便是一脸笑吟吟的南宫白。她微微皱眉,脖颈后传来一阵酸痛,她伸手按了按,脑里的记忆逐渐澄明。

她抬眼定定看向南宫白。

“到重州了?”

南宫白点头,拿起几案上的糕点,“你多日没有进食,先吃些糕点吧。”

萧宁冷笑一声,“南宫白,你就不信我现在就敢下车回草原?”

南宫白咬了口糕点,倾前身子,压上了她的­唇­,将糕点送入她口中。

萧宁被迫吞下。她杏眼圆瞪。

南宫白笑道:“有道是,夫唱­妇­随。既然我来了重州,你定也要跟着来。难不成你要我独守空房?听闻,重州姑娘温柔可人,你若不看好我,我就……”

萧宁凝眸瞧他,轻轻‘嗯’了声,“怎么不讲下去了?”

南宫白挑眉,“你该知道我想讲什么的。”

萧宁扭过头,抛下一句,“随你。”

南宫白讪笑,扳过她的头,“娘子,是为夫说错话了。该罚该罚。等到了平王府,任你处置,好不?”

闻言,萧宁有些心软。南宫白如此低声下气,全是为了她。她低头,吃完南宫白手上剩下的糕点后,轻轻点了下头。

南宫白一喜,咳了一声,对外吩咐道:“秦伯,通报重州知府,本王到了。”

十里红毯,礼花相迎。

在礼炮声中,重州百姓纷纷立于红毯两边,十分虔诚地注视着缓缓驶来的马车。重州知府李知仁率领一众大小官员静候于红毯末端。

萧宁撩开了一点点的纱帘,看清外面的阵仗后,放下了纱帘。她淡扫南宫白一眼,不轻不重地道:“你很得民心。”

怪不得南国皇帝对南宫白如此忌讳,只是……

她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南国皇帝猜疑的事情?”

南宫白一怔,欣然道:“我的笑笑果然聪明。”

萧宁见他如此坦白,心中有些异样。她垂下眼帘,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沉默不语。

不久后,车外传来秦伯的声音,“王爷,到了。”

萧宁手指微动。她不想下车。

一阵温热从手心传来,萧宁抬眼,南宫白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丝毫不容她退缩。他的神­色­坚定,“笑笑,我们下车。”

重州知府李知仁见着了一气度不凡的锦袍公子下车后,便知那是平王南宫白,准备弯身行礼时,南宫白却转了个身,向马车门伸出了手。

秦伯连忙上前说道:“王爷,让老奴来吧。”

南宫白摇头,“本王来。”

李知仁心中一愣。难不成马车里还有什么大人物不成?

周遭的百姓皆是屏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马车里的还未出来的人身上。

这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了出来,南宫白随即握住了这只手。随后,一身着白­色­素衣的女子跳下了马车,与南宫白并肩而立。

秋风吹起,女子似颤了下,南宫白随即搂了佳人入怀。

众人哗然,特别是多日来­精­心打扮的女子,顿时心碎满地,面­色­惨淡。

知府李知仁连忙回过神,弯身行礼,“下官李知仁拜见平王。”

南宫白点头,淡道:“平王府建在何处?”

“请随下官来。”

一路上,众人的目光都在偷偷打量着南宫白和萧宁。萧宁自小被人打量惯了,自是没任何的不习惯,只是以这样的身份被人打量,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南宫白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她抬眼望去,南宫白眸中有几分柔意。

“别担心,一切有我。”

翌日,重州官员在重州最为奢华的一瓢阁设宴,为平王接风洗尘。

当地官员和众多数一数二的富商皆有出席,众人围着圆桌等待南宫白,兴许是等久了,有些人微微露出不耐之­色­。

渐渐的,大家开始交谈起来。

“李大人,你可知为何陛下会突然赐平王封地?”

“陛下心思,岂是我等可以猜测。”

“哎,程老板,你管这么多作甚。反正现在重州就归平王管,我们顺着平王的意就行了。”

“呵,王老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做商人的,就要审时度势。人家程老板的千金都候在外头了。程老板的主意打得可­精­着呢!”

“咦?昨天平王身边不是有了个女子么?”

“我昨天派人打听了下。不打听不知道,这一打听,可真把我吓一条。”

顿时,厢房里静了下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程老板说话。

程老板咳了一声,正­色­道:“那女子原是北国人,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就到了我们南国北疆给平王当了丫环。再后来呀——”程老板摊了摊手,“就像平时戏台上演的那样,这个丫环不知耍了什么手段,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哦——”众人一脸恍然大悟。

就在众人唏嘘不已之时,门外的人喊了一声——

“平王到——”

众人纷纷起身,随后弯腰行礼。

在抬起头时,众人皆是一惊。

今日的平王着一身淡蓝窄袖锦袍,袍上绣着锦祥云龙纹。发束以蓝玉冠,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玉树临风。

而他身边竟站着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穿了一件浅粉绣花百蝶齐腰襦裙……一对小巧的绣花弓鞋在几近触地的裙摆下若隐若现。一根含珠双蝶簪挽起了三千青丝,只余小小一股慵懒地斜搭在肩上,显得十分清雅端庄。

而这女子相貌,五官清秀,但一双秋眸却是灵气逼人,眉眼间蕴含着一股令人折服的贵气。

再见这女子轻移脚步落座,即便面对一众男子,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不见一丝一毫的扭捏和胆怯。若说是丫环,实在难以让人尽信。

程老板面上羞愧不已,心中不由暗骂自家奴仆。这哪来的假消息,害他当众说假,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随着南宫白的落座,李知仁拍了拍手掌,各­色­佳肴纷纷上桌,一瓢阁的大厨皆是各显神通,生怕平王吃了个不满意。

萧宁十分安静地吃着菜肴,默默地听着南宫白和他们扯东扯西,闲话家常。

她低垂着眼帘,心中甚是不快。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回到以前。父皇和一众臣子在商讨国事,而她和皇兄则在一边听着。

萧宁咽下一块明珠豆腐,十分想念草原里的野­鸡­。

南宫白虽是忙着和其他官员商人商讨事宜,但却不忘往萧宁碗里夹菜。见她放下了碗筷,他轻声问道:“可是不喜欢这里的菜肴?”

萧宁摇了摇头,答道:“还好。”

坐在南宫白身边的知府李知仁见状,连问道:“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菜肴?我这就命厨子做了上来。”

萧宁淡道:“不用了。”

李知仁面­色­一滞,心中只觉这女子难以伺候。其他人也不由在心中直骂这女子不识好歹。

南宫白却是笑了笑,握住了萧宁的手,满脸宠溺地道:“你想吃什么?”

萧宁依旧拒绝,冷冷地道:“不用了。”

众人一惊,纷纷认为这女子侍宠生娇。

怎知南宫白依旧笑意吟吟,他望向坐在对面的程老板,说道:“程老板,听闻你府中有一位北国的厨子,不知他可会做月白酥?”

程老板一惊,心中只道这平王果真不可小觑,不过来了不足一日,竟连他府中有北国厨子都知晓了。

他慌忙点头,答道:“鄙人府中确是有一位北国厨子。只是却不知他会不会做月白酥。王爷,可是喜欢吃北国糕点?鄙人即日命人送他到王爷府中。他所做的芙蓉酥也甚是美味。”

南宫白点头,“本王在此谢过程老板了。”

程老板连连摆手,道:“难得王爷喜欢,这是鄙人之幸。”

南宫白微微一笑,眼里柔情顿生,他道:“本王素来不喜甜食。”

程老板顿时明了,目光落在萧宁身上时,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在场的其他人自也是知道平王如此说法,不就为了告诉他们,他身边的女子,他们不能得罪罢了。

程老板抹了把冷汗,幸好没把自家闺女带了进来。

殊不知,程老板刚这样想,外面就传来一声娇喝,“大胆,你们竟然敢拦着本小姐。我可是未来的王妃,你们谁敢挡我?”

程老板冷汗顿生。

在场的各位表情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满脸担心的,亦有一脸看戏的样子。唯独萧宁一脸淡定自若,宛若未曾听到声响。

南宫白微微挑眉,沉声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程老板连忙出席,跪道:“外面是鄙人小女,打扰了王爷雅兴,还请王爷恕罪。鄙人这就去让她离开。”

“让她进来。”

程老板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外面的侍仆已然打开了门。

一个穿着淡黄衫子的姑娘像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只听环佩叮当作响,定睛一看时,竟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只听她道:“爹,外面的人不给我进来,你回去后定要惩罚他们。”

程老板急得满头大汗,他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快,跪下。”

从未见过自家爹爹脸­色­的程家千金,顿时红了眼,她咬着­唇­,问道:“爹爹,我做错了什么?”

此时,南宫白开口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程家千金闻言,抬眸望了过去,这一望,便让她满眼惊艳。

好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

她痴痴地道:“你是平王?”

程老板吓得脸­色­苍白,连忙给女儿使眼­色­。哪知此时她眼里早已只剩下南宫白了。

南宫白也未生气,他点了点头。

程家千金面泛喜­色­,她绽开一个笑容,道:“那你就是我的夫婿喽?”

南宫白挑眉,“嗯?怎么说?”

“爹爹说,今晚是让我来见未来夫婿的。如今在座之中,唯有你最为优秀,所以你定是我的夫婿。既然你是平王,那我就是王妃喽。”

程老板如今恨不得可以昏死过去,他连忙道:“王爷,小女不懂事。请莫怪罪。”

南宫白起身,牵过萧宁,一起走到程家千金面前。

他先是瞧了瞧萧宁,再瞧了瞧程家千金,随后冷冷地看着程老板,“有些梦,还是尽快打消为好。”

说罢,他­唇­角微勾,眼里柔情四溢,他深深地看着萧宁,道:“本王有她一人,足矣。”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宴会过后,萧宁有些乏了,南宫白便和她一起回府。

马车上,萧宁十分沉默。

南宫白拥住她,柔声问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外面夜­色­繁华,夜市里十分热闹。萧宁望着窗外,心中愈发想念草原起来。她轻声道:“如果现在在草原,定会十分宁静。”

如果现在在草原,他也只会是南宫白,而非南国平王。

刚刚的宴会之上,看着他谈笑生风,尽显王爷威仪,她只觉万般陌生,心头万分凉透。

“你若喜欢草原,改天我们回草原看看。”

萧宁淡淡地“哦”一声。

马车里一片静谧。

过了许久,南宫白忽然说道:“笑笑,那个程家小姐有个癖好。她极爱长得好看的男子。但凡见到,绝对要带回家中。重州百姓对此十分忌讳,无奈程老板家财万贯,且有知府撑腰,唯好忍气吞声。如若今日我不是王爷,想必如今我定在程家小姐闺中了。”

萧宁抿­唇­不语。

南宫白定定地瞧着她,说道:“笑笑,他们怕我,是因为我是王爷,王爷有权。这世上,无权就注定让人宰割欺负。你明白吗?”

萧宁垂下眼帘。

南宫白叹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宁倏然抬眸,问道:“你会一直留在重州吗?”

南宫白一愣。

他沉吟了片刻,道:“你若喜欢重州,我便陪你留在这里。”

“嗯。”萧宁应了声。

随后,头轻轻的靠在南宫白的肩上。

只要不是都城盛京,她愿意将就。

万千宠爱于一身

万千宠爱于一身 阿女要出阁,阿爹笑呵呵。

阿女不愿嫁,拾衣赴边疆。

夫郎赛潘安,才高胜八斗。

前来问为何,阿爹也疑惑。

阿女含泪曰:边疆有平王。

这本是首打油诗,在传遍了南国后,便被人用宫商角徵羽谱成了一首童谣,先是在孩童口里传唱,后来也不知为何竟变成了青楼里人人皆知的曲子。再后来,真有若­干­女子为了平王不惜千里远赴边疆,在一睹平王容貌后,大为惊艳,回去后更是大肆渲染,于是乎,平王理所当然地成为南国里几近神化的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平王的妻妾就十分受人关注。

只是平王不近女­色­,是人尽皆知的。这么多年了,平王身边依旧没出现过任何的女子,这就更为平王增添了几分神话­色­彩。说书楼里的平王故事,依旧是最为受欢迎。

但是,自从一瓢阁的那次宴会后,重州女子便都知晓了她们所爱慕的平王心中已有佳人。只是那日匆匆一瞥,并未看清佳人究竟是何等模样。于是,众多女子守在平王府附近,为的就是一睹佳人容貌。

她们皆是如此般说:“如若平王妃长相不如海国公主柳如雪,她们定会不服!王爷如此相貌如此品德,必须是柳如雪那般美艳那般巾帼红颜才足以配之!”

当她们亲眼目睹萧宁的长相后,无不叹息。只觉这女子虽称得上美人,但比起柳如雪依旧微不足道。可是见到平王眼里从未见过的缱绻柔情和万般宠爱时,她们也唯好作罢。

后来,有位久思成疾的女子磨砚执笔,为那首童谣添上了极其哀怨的后续——

阿女赴重州,平王俊无双。

但见一一环,其名曰笑笑。

无貌无贤德,却得万千宠。

阿女悲哉兮,悔恨连连生。

久思成病矣,唯有悬梁挂。

当萧宁听到这些谣言时,面­色­淡定,气度从容,只是微挑柳叶眉,淡淡地问了句:“柳如雪当真有如此美?”

南宫白正在书案后看着公文,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时,先是愣了愣,随后他一脸神­色­古怪地道:“你是说海国公主的柳如雪?”

萧宁颔首。

南宫白定睛瞧了瞧她,­唇­上忽扬一抹笑意,他放下公文,迈步至她身侧,搂过她的身子,“吃醋了?”

萧宁淡道:“没有。”

南宫白眯了眯眼,“不准说没有。”

萧宁不再搭理她,扭头望向窗外。

来了重州已有数日,转眼间,漫漫秋意化为浓浓寒意。重州遍地白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寒梅迎寒而开,在冰天雪地中,傲然独立。

“笑笑,怎么身子这么冷?”南宫白皱了皱眉,只觉手心里握着的是窗外的冰雪。

萧宁眉眼一动,想抽回自己的手,南宫白不让,加大了几分力度。

萧宁唯好老实答道:“小时候曾大病了一场,虽是治好了,但却落得了个惧寒的毛病。”

“惧寒?”南宫白的眉头皱得更紧,“听闻惧寒者,遇冷则寒。轻者,手脚发冷。重者,全身发热,甚至昏迷不醒。”

萧宁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也没关系,都习惯了。”

南宫白闻言,眸­色­顿深,他关上了窗子,摸了摸萧宁的衣裳,眉头皱得更深。萧宁刚想说些什么时,南宫白却走了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回来,随着他来的,还有几个婢女。

只见她们手里都捧着一个小火炉,进来后,先是向萧宁行了个礼,随后将小火炉依次摆在萧宁的周围。

房内的寒气瞬间消失。

萧宁本是有些苍白的面­色­逐渐转红。

南宫白仔细地瞧了瞧她,忽然一脸恍然大悟,“我之前就觉得你脸­色­苍白,原是因为这个原因。笑笑,下次有什么问题,定要开口和我讲。不要等我来问。”

“嗯。”

南宫白搂过她,轻声道:“过多几日,我去翠玉山脉一趟。翠玉山脉里的雪狐若是制成狐裘,极暖无比,定能助你度过寒冬。”

翠玉山脉,地处北国南国分界,以翠玉山脉为北既是北国,以南,则是南国。翠玉山脉,地势极高,山顶终年积雪,常有雪狐出没。

萧宁自是听过翠玉雪狐,只是她也知道翠玉雪狐生­性­机灵狡猾,极难捕捉。听南宫白如此一说,她当即摇头,道:“不要去。”

南宫白不语,过了好久,才笑着问道:“那程家厨子做的月白酥合你口味么?”

萧宁见他转移了话题,心中微微恼怒,却也不好表现在脸上。她赌气地道:“不好吃。难吃死了。”

“明日,我让人去北国招几个厨子回来,定会让你吃到最好吃的月白酥。”

“不要。”

南宫白宠溺地瞧着她,“那你要什么?”

“我要去翠玉山脉。”

南宫白脸­色­一变,“不行。你身子惧寒,受不了翠玉山脉的寒气。除了这个,我都能答应你。”

萧宁此时也闹起了­性­子。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要。”

南宫白哭笑不得,“笑笑,你变了许多。第一次见你时,我以为你不会有这样撒泼的时候。”

萧宁闻言,怔住了。

她遥遥望向不远处的铜镜,镜中的她两腮微红,眉眼间是说不尽的娇嗔之意,完全一副小女儿娇态。

情,竟令她变化如此大。

萧宁垂下了眼帘,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喜,她萧宁终于有了寻常姑娘家的神态。

悲,她萧宁竟被南宫白影响如此大,若有一日,南宫白背叛了她,她该如何是好?

“笑笑,撒泼也好,什么都好,我都喜欢。你别生气。”南宫白慌忙哄道。

萧宁抬眼,凝眸微笑,“好。那带我去翠玉山脉。”

“这……不行。”南宫白显然十分为难,他低声道:“笑笑,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依你。”

萧宁此时却转了心思,她低眉垂眼,“你可听过飞凤紫鸾裳?”

“飞凤紫鸾裳……”南宫白怔了会,倏然眼睛一亮,“这件衣裳,可是北国的萧宁公主在及笄大典之上所穿的衣裳?”

萧宁点头。

南宫白感叹:“听闻那件衣裳华美之极,飞凤紫鸾的眼珠子皆是由深海里打捞的夜明珠所造。为了做这件衣裳,当时北国皇帝召集了三国里所有绣功一流的绣娘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做成了这件价值连城的衣裳。可见当时萧宁公主的荣宠。”顿了顿,他疑惑地问道:“你提这件衣裳作甚?”

“北国女子都有个心愿,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这件飞凤紫鸾裳。所以我也不例外。”她垂下了眼帘,如流苏一般的睫毛密密麻麻地盖了下来,像一把小扇子似的。眼帘之下,是复杂之极的神情。

虽说感情不容试探,但是她只想知道究竟南宫白的权力有多大。

若想从北国宫殿里运出这件衣裳,除非是他的细作,否则绝无可能。

“好。”南宫白答得很­干­脆。

萧宁倏然抬眸,眼里是惊诧。她道:“你当真能让我见到那件飞凤紫鸾裳?”

南宫白温柔一笑,“只要是你喜欢的,就算是天下,我也给你抢来。”

萧宁心中一暖,口中却是娇嗔:“我才不要天下。”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一派融融。

几日后,南宫白果真手持弯弓,脚踏快马,带了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向翠玉山脉奔去。于是,所有重州百姓都知道了他们的平王要去猎翠玉雪狐而夺美人一笑,众人感慨之余,也不忘暗骂红颜祸水。

特别是平王府里的总管秦伯。

秦伯一旦见着萧宁,就神­色­古怪,一脸懊悔,十分悔恨当初在草原时留了她下来。但念及王爷离开前的叮嘱,秦伯唯好忍气吞声,偶尔面露凶光而已。

反倒是秦小鱼依旧含情脉脉,只是时而面露复杂之­色­。

萧宁毫不在意,每日躲在房里避寒,日子虽是过得平平淡淡,却也怡然自得。

一日午间,萧宁在打瞌时,门外忽传一阵敲门声。

萧宁不以为意,以为像往常一样是送饭的婢女,便淡淡开口:“直接进来吧,饭放到桌上即可。”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食盒放下的声响。接着本应是关门的声响,但却久久未响起,萧宁睁开了眼,见到秦小鱼一脸怔忡地瞧着她。

她微微挑眉,“是你呀。”

秦小鱼却是苦笑了一声,“是我,笑笑。”

“有事?”

秦小鱼点头。

“什么事?”

“我……”秦小鱼张了张嘴,似在迟疑着,最后还是面有黯­色­地合上了嘴,眼里似有担忧之­色­。

萧宁忽然想起,在草原上时,他对她也是极好的。

她心思一动,笑道:“小鱼,有话尽管说。”

秦小鱼站在原处,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眼里翻滚着挣扎的情绪。最后,他眼里的复杂情绪逐渐平静,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笑笑,你不要跟着王爷,赶快离开平王府。”

“哦?”萧宁表情十分从容淡定,“为什么?”

秦小鱼解释道:“陛下不可能无端赐给王爷封地,而且陛下向来不喜欢王爷,这次一定是有­阴­谋的。”

萧宁淡笑道:“你又不是南国皇帝,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想?”

“我……”秦小鱼皱眉,跺了跺脚,面­色­着急,“哎呀,笑笑你听我的就对了。赶快离开王府吧。”

萧宁点了点头,道:“我会斟酌考虑的。谢谢你,小鱼。”

在秦小鱼离开后,萧宁望了望桌上的食盒,菜香袅袅,只是她却没有食欲了。她阖上了眼,眼皮下是淡淡的疲倦。

这种权利纷争,她实在不想接触。

秦小鱼那番话,她是明白的。

南国皇帝的确没可能无端端赐南宫白封地,白白给他权力,定是有些­阴­谋在里面的。而秦小鱼,必然是南国皇帝那边的人。

想必南宫白也知晓,所以很多事他对秦小鱼都是有些保留。

这一点,她能察觉。

只是无论南国皇帝想如何,抑或南宫白想如何,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当南宫白的笑笑,理所当然地霸占他所有的爱和宠。

又过了好几日,地面上的雪愈发深厚,寒意也逐渐加深,萧宁房里的火炉也越加越多,但却依旧抵挡不了寒意来袭。

半夜,萧宁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只觉全身发烫,意识也有些模糊。

她知晓是自己的惧寒症发作了,只是却不知如何是好。如若以往在北国皇宫,有专门的太医为她煎御寒的药,只是如今哪里去找那张特殊的药方?以往严重时,还有云子衿为了她输送内力保暖,如今单靠几个微不足道的火炉,怎么可能会暖?

萧宁现在只觉难受极了,身子时冷时热,仿佛时而在锅里煮着,时而又被入了寒谭里。

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的脸,南宫白的,父皇母后的,云子衿的,绿萝的,罗律的……最后定在了南宫白的脸上,迟迟不肯移去。

她低低地呢喃了声,“南宫白。”

忽而,一道不寻常的危险气息逼来,她一惊,想睁开双眼,可是眼皮却好似山一样重得她抬不起来。她大力咬住下­唇­,直至浓厚的血腥味传来时,她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窗外,黑影浮动。

她喉咙沙哑,完全发不出声音。她唯好艰辛地从枕下摸出一把簪子藏于袖中,簪尾利如匕首。

她蜷缩在床的角落里,死劲地咬住已经破损的下­唇­,保持自己的清醒。

她想起秦小鱼的话,心中只觉窗外的黑影是南国皇帝的人,但无奈于头脑实在浑噩,刚这样想,下一刻却又忘记了自己想了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忽起一阵寒风,火炉里的火瞬间熄灭。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萧宁床前。

萧宁握紧了手里的发簪。

她努力睁开了眼,但所见的却是重重黑影相迭,即将昏过去时,萧宁欲将簪子刺入手心,却未料到黑影比她更快一步,点了她的麻|­茓­,手里的簪子掉了出来。

萧宁心如死灰。

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翌日,整个重州城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平王最为宠爱的女人在一个月黑风高天寒地冻的夜晚,被人劫走了。

又是故人北国来

又是故人北国来 萧宁醒来时,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她撑臂而起,身子靠在墙上,开始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简单素雅,怎一个静字了得?

雪白的墙壁,壁上挂有一副仙鹤古松图。图下有一木案,案上置有一鎏金熏炉,熏香袅袅,是一种极淡的檀木香。

而她所躺的竹床,有一床厚实而­精­致的棉被。竹床边,放着几个烧得正旺的小火炉,还置有一张小小的竹桌,桌上有一壶一碟一碗。

萧宁探前身子一看,壶里的是上好的君山银针,碟里的是似雪的北国月白酥,碗里的……竟是黑不溜秋的药!

她上前一闻,不由一喜,这药是以前在北国皇宫里她常喝的驱寒药!

萧宁此时万般滋味在心头。

想必掳了她的,必是云子衿。

也只有和她青梅竹马多年的人,才能知晓她最爱喝的茶,最爱吃的糕点以及现下极为需要的驱寒药。

她心下一暖,吃了块月白酥后,便把还有余温的药喝进了肚里。刚喝完,身体就开始微微冒汗,头脑也有些发困,不由多想,她再次躺下,深深地睡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早上,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笑得十分温和的云子衿。

她微微蹙了下眉头。

云子衿佯作没见到,温柔地扶起她来,然后对外吩咐道:“把早点呈上来。”

话音一落,房外的十个小厮便鱼贯而入。

第一个捧着一个盛满温水的银盆,第二个也是捧着一个盛满温水的银盆,第三个端着一杯盐水和一个小银盆,第四个手上捧着两条­干­净的白布和两块丝绸帕子,第五个捧着一个浅褐­色­锦盒,第六个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白粥,第七个端的盘子上则是若­干­个斋包子,第八个捧着一碟白如雪的月白酥,第九个则是捧着一盅冰糖炖燕窝,最后一个小厮所端的盘子上则是一个浅绿­色­的锦囊。

十个小厮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立于萧宁和云子衿的前方,垂着眉眼,一脸恭敬。

云子衿摆了摆手,第一个小厮上前,将银盆捧至萧宁身前。

萧宁看了一眼云子衿,云子衿依旧在温和地笑着。

一抹无奈的神­色­浮现在她的眉间,她道:“云哥哥,我已经不是北国的公主。”

云子衿点头,“的确。那又如何?”

萧宁有些气结,她瞪他,“我和你从此不相­干­。”

云子衿笑:“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是宁儿也罢,你是笑笑也罢,你都只能是我云子衿的妻子,即便是南国平王也不能和我抢。”

萧宁冷笑:“如今我已不是北国公主,你娶了我也无用处。与其花时间在我身上,还不如花时间在北国皇帝的女儿身上。”

云子衿眉间隐然有了冷然之­色­,他定定地看着她,“宁儿,你就这样看我?”

萧宁不语。

自她懂事起,她就知道云家不安好心。云子衿更是!

她与云子衿自小青梅竹马,云子衿是何等人物,她岂会不知晓?在她心目中,云子衿是一匹看似温顺的羊,那双被称为神目的眼睛终日含笑,那种笑是温和的笑,不会多一丝温,也不会少一丝和,会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刚好控制住这样的温和?

羊的温和,是不会如此的!

只有伪装成羊的狼才会如此。而且这是一匹极其聪明的狼!

有时候,她甚至也会想,那双眼睛温和的背后,会是怎样的冰冷?又或是怎样的狡诈?只是,这世上无人得知,无人得知那一抹恰好的温和后,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云子衿叹了声:“宁儿,我不知我究竟做了何事,让你误会到了什么地步。但我也不想解释,我只想告诉你一声,我会等你有朝一日心甘情愿和我一起回去。”

萧宁淡道:“我曾发誓,我不会再踏入北国疆土半步。”

云子衿却笑了笑,佯作没听到,轻声说:“宁儿,该用早膳了。”

萧宁定定地看了他好久,最终才将手伸进了盛满温水的银盆里。紧接着,第三个小厮上前,云子衿拿过一条白布,替萧宁擦­干­了手上的水迹。

第一个小厮退下后,第二个小厮捧着银盆上前,萧宁掬了一捧清水,拍打在了脸上,云子衿接过第三个小厮递来的丝绸帕子温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水滴,再拿第二条白布擦­干­了她手上的水。第四个小厮上前,萧宁接过盐水,微微仰头喝了一口,随即吐在来的小银盆里。见她漱口完毕,云子衿拿过第三个小厮手里最后一块丝绸帕子,拭­干­了萧宁­唇­边的盐水。

随后,第三和第四个小厮退回原来的位置。第五个小厮上前,他低着头,奉上手中所捧的浅褐­色­锦盒。

云子衿打开锦盒,拿出一把檀木梳。

只见那把檀木梳,木质暗红,有着­精­致华美的暗纹,末端处,还有一个“宁”字。

萧宁一怔。

她的柳叶眉一扬,细长如流苏般的睫毛随之一颤,她刚想说些什么时,云子衿就温和地笑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你不要,它还是会是你的。”

萧宁咬­唇­,明知他的话是一语双关,但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云子衿开始为萧宁梳理发丝,十指翻飞,十分灵巧,不需一会,便梳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梳罢,他凑前轻轻一闻,淡淡的檀香味飘出,他眼里笑意更甚,“这才像是宁儿的头发。”

熟悉的味道传来,萧宁却有些不习惯了。

自从离开北国后,她用的便是南国随处可见的木梳。两把梳子天差地别。只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那种木梳,如今再用这把檀木梳,恍然间,竟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第五个小厮退下后,第六,第七,第八和第九个小厮齐齐上前。

云子衿问道:“宁儿,这里材料不足,只能做这几样早点。你想吃哪一样?”

萧宁的目光飘向了第八个小厮手里的月白酥。既然是云子衿带过来的,那就必然是皇宫里御厨所做的,绝对是正宗的月白酥。

云子衿失笑,道:“月白酥乃是饭后甜点。宁儿,你还是像以前那般的爱吃甜食。早上喝粥对身体好。”

萧宁累了一夜,现在肚子自是特别空了。她哪里还想继续和云子衿周旋下去?于是,便连连点头,“那就喝白粥吧。“

云子衿舀了一勺白粥,送至萧宁的嘴前。

萧宁瞪着他,“我可以自己来。”

云子衿­唇­角上扬着抹笑意,他道:“服侍妻君,乃是天经地义。何况,以后你也是要习惯的。”

萧宁抿住了双­唇­。

一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就算是以往,云子衿也绝对没有做这些事情。当下,她总算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她会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以前在皇宫里,母后便是这样服侍父皇去上朝的。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

习惯?!哼,她绝对不会是北国的女皇,他云子衿也不会是北国的皇夫!

她神­色­冷了下来。

云子衿见状,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却把白粥送到了她的手中。

她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开始喝起白粥。云子衿则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喝了几口后,却没什么胃口了。萧宁望向第九个小厮手里的冰糖炖燕窝,小厮立即机灵地将燕窝倒在一个小碗上,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云子衿。

云子衿望向萧宁,还未有动作,萧宁便抢先说道:“我自己喝。”

他笑着递了过去,满脸宠溺地道:“宁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宁儿要我走东我便不敢走西。”

萧宁不搭理他。

喝完燕窝后,萧宁又吃了一个包子,略有七分饱时,她尝了一个月白酥。

初尝微甜,再尝满口生香,越尝越想吃。

就在她正要吃第二个时,云子衿却悠悠地开口:“把锦囊拿过来。”

第十个小厮递了前来后,他继续悠悠地道:“你们都退下吧。”

十个小厮应了声“是”,便十分默契地鱼贯而出。

萧宁眼睁睁地看着那美味的月糕离她而去。

、奇、“吃太多甜的不好。”云子衿解释道。

、书、从小到大,他总爱说这句话。

、网、萧宁也道:“我知道。”

从小到大,她也爱应这句话。

只是每次的对话结束后,便是一阵静谧。

良久,萧宁出声道:“云哥哥,看在过往的份上我愿意喊你一声‘云哥哥’。只是现在今非昔比,你若做出些过分的事儿,这辈子我都不愿再喊一声云哥哥。”

云子衿怔了好一会,才佯作没听到,笑着说:“宁儿,给你。”

他递给她刚刚的那个浅绿­色­锦囊。

萧宁思量了一会,才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绸帕子。

帕子上密密麻麻地绣着许多楷体字。

萧宁细细一看。

黄芪十钱

当归八钱

红枣十钱

阿胶二十钱

……

绸帕子上竟是那个驱寒药方!

细心如云子衿!

她猛地抬头,由衷地感谢道:“谢谢你,云哥哥。”纵然他对她有利用之心,但是归根到底,他对她还是很好很好的。

云子衿扬眉,“我们之间何必言谢?你把这方子给平王府里的婢女即可,每日就寝前服一剂,可大大增强你身体的抗寒能力。”

萧宁抿出个微笑,点头。

“一个药方博得美人一笑,值了。”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融洽。就在这个时候,几道打斗声突如其来。萧宁疑惑地看向云子衿。

云子衿依旧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口中却抛下一个惊天雷。

“平王来了。”

萧宁一听,心中顿时一紧。

外面打斗声不断,萧宁奔到窗外,透过微开的窗子望了下去。这会,萧宁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在一家客栈里,而南宫白和他的两个侍卫正在客栈下和八个黑衣人空手搏斗,黑衣人皆是手执长剑。

瞬间,刀光剑影不断。

三对八!

萧宁转过身,目光凌厉地望向南云子衿,语气却是幽幽的。

“以多对少,这是云哥哥你近来的行事风格?”

云子衿深深地看着她,“宁儿,如若是往常,你是不会过问的。”

她淡淡地道:“今非昔比。”

云子衿神­色­微闪,笑容却依旧温和。

“你担心平王?”

萧宁浅浅一笑,平日里不起波涛的眼睛里竟溢出了一丝丝的亮光,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笃定。

“我相信他。”

云子衿神­色­略微有些嘲讽,他对她轻笑,“宁儿,你当真以为南宫白去翠玉山脉是为了你的翠玉雪狐裘?”

萧宁皱眉,“他如何,都与你无关。”

“罢了罢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云子衿轻扬­唇­角,眼里微闪柔光,“宁儿,我在紫鸾殿等你。”

鸾,乃是北国圣物。青鸾为男,紫鸾为女。如若是皇子登基,北国寝宫则为青鸾殿。皇女登基,则为紫鸾殿。

她神­色­一冷,“休想。”

云子衿笑吟吟地道:“宁儿,我愿意等你。”

她瞪他。

怎么这人如此冥顽不灵?

这时,外面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云子衿脸­色­微变,但也是瞬间,他道:“这平王的功夫也不可小觑。”

说罢,他倾前身子,在轻轻地在萧宁侧脸上落下一吻,“宁儿,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当你的云哥哥。”

话音一落,云子衿转动身边的机关。瞬间,人就在她眼里消失了。

萧宁却是愣在了那里。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此时此刻不容她多想,萧宁散开了发髻,将药方收进衣襟里后,掀开床上棉被,躺了下去,闭上双眼,佯装睡着了。

不久后,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撞了开来。紧接着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却是一阵漫长的静谧。

萧宁心中只觉奇怪,她眼皮一跳,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她眼里的是南宫白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扎人的胡渣,还有那她从未见过的眼神,里面是铺天盖地的缱绻柔情,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眼里似的。

她心中一颤,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别担心,我没事,他们没对我做什么。”

话音还未落下,南宫白就狠狠地拥住了她。她的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几近窒息。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南宫白胸腔里急剧地跳动。

一丝笑意浮上了她的­唇­边,她悄悄地伸出双臂,反拥住了南宫白。

这男人是真的在担心她。

南宫白一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以往她只是被动地接受,而如今他却感受到了她的心在慢慢向他绽开。

南宫白的眼里顿时布满了狂喜,他更用力地拥住了她。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心,无比的贴近。

良久,萧宁忽闻一阵酸味,她嗅了嗅,皱着眉头问道:“你多少天没换衣服了?”

南宫白眼睛眯起,声音略带不悦,“你不想想这是为了谁?”

萧宁只笑不语,平日里不起波澜的眸子此时此刻布满了柔情和甜意。

不管他去翠玉山脉是为了谁,又或者做了什么,她只知道向来喜欢洁净的他为了她,多日未换衣服,只为找她。

她于他,不过只是一介丫环,他却能对她如此,此般情谊,她怎能辜负?

萧宁推开了南宫白,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仰头定定地看着他。

她一字一句地道:“南宫白,你莫要负我。”

她­性­子极淡,对人对事都不大在意。但是,只要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她就会极其在乎。如若有朝一日遭到背叛,她定会恨到天荒地老!

南宫白一颤,握住了她的柔荑。

草原上的初次相遇,兴起。

篝火边的淡淡一瞥,心疼。

集市上的灿然一笑,心动。

他也不知眼前的女子为何会有这么神奇的魅力?即便没有倾城的容貌,却有让人愿为她倾城的心。

他深情凝望,信誓旦旦地道:“我定不负你。”

萧宁抿­唇­一笑,眼里波光流转,熠熠生辉,宛若千万星光闪烁,璀璨之极。

南宫白情人眼里出西施,自是看得心神荡漾。当下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单手扣住萧宁的纤腰,俯身向那如花瓣一般的红­唇­吻去。

直到萧宁娇喘连连时,南宫白才心满意足地松嘴,手依然紧扣在她的腰处。

待二人都稍微平静了些后,南宫白才敛起神­色­,问道:“你可知是谁劫你来的?”

萧宁抿­唇­。

她不会说出云子衿来。一旦说出云子衿,南宫白便极有可能猜出她的身份。

于是,萧宁摇摇头。

南宫白蹙了蹙眉头,沉思了一会后,问:“他们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萧宁依旧摇头。

“我被劫来这里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现。送饭食过来的也是客栈里的小二。”顿了顿,她不经意地问道:“那些人会是南国皇帝派过来的么?”

南宫白神­色­凝重。

良久,他才开口缓缓地道:“皇兄对我向来有猜忌,且……”忽地,他的眼神倏然一凛,疾速地拾起地上一个浅绿­色­锦囊。

萧宁神­色­一变,心中不由一紧。

这个正是云子衿所给的装驱寒药方的锦囊!想来,是云子衿刚才不小心落下的。

南宫白目光紧锁在锦囊上,并未注意到萧宁的神­色­。

蓦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

萧宁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可发现了什么异常?这锦囊看来是那些人落下的。”

“你看看。”南宫白将锦囊递给了她,声音有几分沉重,“你仔细看下这锦囊上所绣的东西。”

萧宁接过,仔细观察了一会。

这浅绿­色­锦囊上绣着几朵白­色­的梨花,绣功还算­精­致,虽及不上绿萝的绣功,但却另有一番风情。而锦囊的背面一角处,竟绣了只小小的麒麟,用的是也是浅绿­色­的针线,不细看,倒真看不出锦囊背面竟暗绣麒麟。

她一惊,眼里涌现淡淡的诧异之­色­。

当今天下三分,呈三国鼎立之势。北国和南国以翠玉山脉为线,以北为北国,以南则是南国。而海国临近沿海,以天渊河为界,与北国隔开。以比翼山为界,与南国隔开。三国皆以山河为界,而三国民俗风情各不相同,北国以鸾为尊,南国则是尊龙,而这海国是以麒麟为尊。

这也是为何萧宁看到锦囊上暗绣的麒麟而满眼惊诧的原因。

能用上麒麟的,自是海国皇家人。

她扬眉,望向南宫白,朱­唇­微启,轻吐二字。

“海国?”

南宫白眼里闪过赞赏之意,他点头。

萧宁表面虽是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怪不得看到南宫白来时他依旧笑意吟吟,原是一切尽在掌握中!怪不得他离开前还不忘占她便宜,原是算准了她不会告诉南宫白!怪不得向来心细的他会留下这个锦囊,不是他粗心落下,而是他故意落下!

好一个云子衿!

好一个一箭双雕!

好一个借刀杀人!

如此一来,南宫白便会认为是掳走她一事是海国所为,如若日后南宫白为皇,必然会与海国结下梁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北国扯上任何关系。

云子衿,真狠!

她抿了抿­唇­,虽是心里明白原因,但是口中只能这样问道:“你和海国结过仇?”

“南国与海国来往甚少,实在想不出究竟海国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南宫白摇头,“再说,也不知究竟是海国哪一派所为的。”

萧宁微微一愣。

“怎么说?”

自小时大病一场后,父皇便甚少让她接触政事。她对如今天下的形势,并不是很清楚,最多只能说个大概。

南宫白道:“你可听说过海国公主柳如雪?”

萧宁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笑得甚有深意。她收回手,垂眼淡道:“继续。”

南宫白扬眉一笑,重新握回她的手,并紧紧握住。

“前几年,海国的掌华城曾发生过暴乱,而柳如雪主动请缨,率了一百轻骑平定了这场动乱。自此,在三国名声大噪,无人不知海国公主柳如雪。”南宫白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而海国太子柳涵风生­性­风流,毫无功绩,只因是嫡长子而占了优势。也正因为如此,海国朝内对太子不满的大有人在,他们纷纷暗地里投靠柳如雪,欲效仿你们北国,立女皇。只是海国并无公主登基的先例,许多顽固传统的大臣依然站在太子那边。”

萧宁接了下去,“就是说,海国有两派。一是跟随公主柳如雪的,二是跟随太子柳涵风的。所以,现在你也猜不准究竟是哪一派要与你为敌?”

“孺子可教也。”南宫白笑着点头。“一称雪派,二称风派。人称风雪之争。”

蓦地,南宫白却是神­色­一紧,他摇头,道:“不对。不可能会是海国人所为。这麒麟定是起迷惑之用。皇兄行事诡异,且这与皇兄行事风格相似。”

南宫白握拳,神情冰冷。

萧宁心中猛然一惊。

常言只道玩弄权术者心思细腻,宛如九曲回廊,百转千绕。云子衿留下这锦囊之意,她虽是不解,但从此事却能看出,南宫白的心思也是同等的细腻,玩弄权术的手段并不比云子衿差,只是这百转千绕,似乎绕得太多了。

南宫白见萧宁垂眉不语,神­色­微缓,他轻声道:“笑笑,我们先回去吧。这事你不用担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顿了顿,声音­阴­森,“只是这幕后之人,我定要抓他出来。敢动本王的人,无论是谁,本王都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一句,掷地有声,宛若惊雷乍响。

萧宁忽然觉得眼前的南宫白有些陌生,那个在草原上大笑策马,潇洒肆意,如世外高人般逍遥的南宫白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了。

断掌命数天自定

断掌命数天自定 寒冬依旧,冬风飒飒。

雪时落时停,反反复复,整个重州依旧白雪皑皑,树上缀满了白­色­霜花,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手指轻轻一捏,便化成一股冰冷的湿意流到掌心里。

萧宁穿着鹿皮花靴,裹着翠玉雪狐裘,站在一棵梅树下,仰头轻嗅梅香,绸缎一样的一头青丝如瀑布般的垂直落下,盖在雪白的狐裘之上。

白的似雪,黑的如墨,互相映衬,看久了,竟有种仙子下凡之感,让路过的婢女小厮都不禁看呆了。

此时,一道急促而着急的脚步声响起。

婢女小厮们只见他们的王爷满脸怒气匆匆走来,越过他们直直走到梅树下,随后握住女子的手腕。

萧宁回眸,扬眉浅笑,“是你呀。”

南宫白满心的怒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无奈地说道:“你身子本是惧寒,怎在外面吹风?”

“不要紧。服了那剂驱寒药后,身子好了许多。”

那日回来后,萧宁说自己不久前遇着了一个大夫,那大夫把了脉后,便写了驱寒药方给她。

南宫白本是不信的,可是见她服用那剂驱寒药后,身子果真好了许多,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身子好了许多也不行。跟我进屋去。”

萧宁嘀咕了声:“你越来越像老母­鸡­了。”

南宫白一听,立即眯眼,“笑笑,你敢说多遍?”

萧宁大笑,“我说你越来越像老母­鸡­了。”

站在不远处的小厮婢女都不由掩嘴而笑,敢说他们王爷像老母­鸡­的人也就只有笑笑姑娘一个了。殊不知,小厮婢女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到达眼底,一抹惊讶便浮了上来,小厮婢女纷纷移开目光,脸上疑似有几道嫣红。

只见梅树下的一对男女,不知何时,竟开始亲吻起来。

萧宁瞪大了双眼,口齿不清地说道:“有……有人。”

南宫白单手搂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向后挥了挥,不一会,小厮婢女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人了。”

趁南宫白说话的时候,萧宁一把推开了他,她气急败坏地瞪他,“你……你太过分了。”

明明是一句不满的话语,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种娇嗔之感。

白雪纷飞,萧宁本是白皙的素颜上倏然多了一抹艳若朝霞的嫣红,一双剪水秋眸水光涟涟。

南宫白瞧着她,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恨不得可以现在就将她揉进骨子里。

他刚要伸手抱她,萧宁却侧了侧身子。

南宫白轻笑,“生气了?”

萧宁不看他,声音里有些不悦:“屋里太闷,我不想进去。”

南宫白一愣,随后才道:“你是怪我没时间陪你?”

萧宁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摇头道:“不是。”

南宫白沉吟了会,道:“重州有一处梅林。此时开得正盛,红梅白梅绿梅争奇斗妍,景­色­十分美丽。”

萧宁眨眼,“然后?”

南宫白点了点她的鼻尖,“自是问你想不想去瞧瞧。”

“你不是要忙着批公文?”

“公文不及你。”

萧宁浅笑,“油嘴滑舌,也不知是不是去青楼去多了。”

南宫白睁大了眼睛,“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没去青楼。”

萧宁道:“嗯。我信你。”

南宫白内心暖呼呼的,眼前的人总能说出让他心动的话。他搂住她,柔声道:“走吧。”

在南宫白和萧宁走了不久后,一道蓝­色­人影出现走廊之上。他负手遥望着不远处的梅树,眉头却是皱得十分厉害。

这人正是总管秦伯。

只听秦伯轻声叹道:“王爷如此宠爱笑笑,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驶到了梅林。

还未下马车,馥郁的梅香萦绕于鼻间。下了马车后,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梅林,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绿的似春,各自争艳,美得不可言喻。

微风徐徐,梅香扑鼻而来,淡雅而芬芳。

今日的萧宁披着一身雪白的翠玉狐裘,一头青丝也尽藏于狐裘之内,只露出一张小脸,乌黑黑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

而她身边的南宫白一身水蓝锦袍,头戴玉冠,手执一把桃木扇。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两人携手踏雪而行。

一路上,行人纷纷注目,先不说南宫白的身份惹眼,两个人之间的情意绵绵在这冰天雪地里也十分引人瞩目。

蓦地,一道冰霜从梅树上扑簌而落,南宫白一手揽过萧宁,将佳人护在怀里。这一举动,让路边的女子皆是对他怀里的萧宁羡慕不已。

一路上,梅花纷飞,一朵朵的梅花随风而落,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幅寒雪梅花图。走近一瞧,又像极了一件绣着梅花的白衣裳。

“果真美不胜收。”萧宁看着眼前美景,不由赞道。

萧宁第一次见到绽开得如此美丽的梅花,再加之身边有心喜之人相陪,脸上的喜悦一直都没消散过。

南宫白见状,心里也是同等的高兴,眼中的柔意更甚了。

落在外人眼里,自是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

两人赏了会梅后,南宫白见萧宁眼底也有些倦意,便道:“梅林外有人卖梅花糕,可要去尝尝?”

萧宁眼睛一亮,“梅花糕?”

南宫白不由笑道:“嗯,味道还不错。”

走出梅花林后,果真有若­干­摊子依次摆列。有几个摊子上摆的就是一块一块杏红­色­的糕点,状似梅花。

萧宁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甜中带香,也不知是加了什么,入口之后,竟有一抹淡淡的梅香溢出。

南宫白低笑,“还要吗?”

萧宁下意识地摇头。

从小,云子衿便不让她多吃。每次吃甜点时,他都只让她吃一个,美名其曰:浅尝。她也曾为此哭闹过,但却无奈于云子衿的威慑。因为云子衿府中的厨子做的月白酥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要好吃。所以她唯好乖乖听话。

如今想起,萧宁也不由失笑。若是当时她真的想吃,云子衿也定然奈她不了。只是也不知为何打小她就这么听云子衿的话。

于是,便造就现在的习惯。无论吃什么,再喜欢吃,她也只会吃一点。

“真的不要?”

萧宁笑,“嗯。”

“那傻和尚又出来骗人了。”

“哼,就是那些无知­妇­孺才会上当。”

只听那眼前卖梅花糕的摊主和身边的卖一些小玩意的摊主说道,眼里是满满的不屑和不满。

萧宁有几分好奇,她问道:“什么疯和尚?”

梅花糕摊主答道:“不就是一个打着算命的名号来骗钱的疯癫和尚。”

另一个摊主也接话道:“可是偏偏就有很多姑娘家去他那摊子。”

“哼,不就是问个姻缘。姑娘家都爱问这个。改天我不卖梅花糕了,我也开个算命的摊子。来来去去,不也就是什么红鸾星动,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什么大富大贵,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萧宁看了一眼南宫白。

南宫白笑道:“你想去?”

萧宁轻点头。

萧宁自是不信命数什么的,她想去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难得今日美景美心情,去看看又何妨?

一桌一椅一和尚。

只见那和尚年纪不过弱冠,一身破袈裟,面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见他们二人前来,竟坐直了身子,眯眼轻笑。

“两位贵人,可是要看相?”

萧宁点头。

“公主,可是要看姻缘?”

萧宁心下一惊。

这时,身边有人道:“他管谁都叫公主。”

萧宁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她拉过南宫白推到和尚面前,“给他看。”

南宫白哭笑不得。

“面相还是手相?”

萧宁毫不犹豫地道:“手相。”

南宫白宠溺地看着她,见她一脸期待,也不好拒绝,唯有伸出手。

和尚十分随意地瞥了眼,便道:“大富大贵之相。”

话音未落,那和尚的眉头却倏然皱起,他神­色­有些凌厉,猛地握住了南宫白的手掌。过了好久,他才感叹道:“能遇上断掌纹,也不枉我摆了这么久的摊子。”

南宫白神­色­不悦,缩回了手,心中只道:江湖骗子不足为信。

萧宁则是问道:“什么是断掌纹?”

和尚嘻嘻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公主殿下,你是问姻缘么?”

萧宁也不计较,她道:“我也看手相。”

“难得遇着公主殿下,我什么都帮你算。”

萧宁浅笑,只觉眼前的和尚好生有趣。

和尚执起木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清茶后,开始细细端详着萧宁的面孔。不久后,他道:“公主殿下也是大富大贵之相。”

南宫白嗤笑了一声。

萧宁问道:“姻缘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宁在心中默叹,刚想道谢时,那和尚忽然正经八百地说道:“仇恨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及身边人重要。”

“嗯?”萧宁满脸不解。

和尚又继续嘻嘻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南宫白放下十个铜钱,“走罢。不可尽信。”

那和尚却道:“公主殿下,还有手相未看呢。”

萧宁扯住南宫白,“难得出来一次,看看也无妨。”说罢,从狐裘里伸出白净如玉的手掌。

南宫白瞪着那和尚,“不准碰。”

和尚瞥了他一眼,不搭理他,只是细细地看着萧宁手掌上的纹理。忽地,他神­色­极其震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萧宁的面相,又看了看她的手相,嘴中喃喃道:“我何其幸,竟能在一日之内遇上两个拥有断掌纹的人。”

萧宁和南宫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和尚。

和尚喝尽了杯里的清茶,笑嘻嘻地道:“两位贵人,命相已经算完了。请付银子。一人一两银子。”

周遭有人忿忿不平,“疯和尚,你别狮子开大口。刚刚你才收了我一文钱呢。”

和尚耸肩,毫不在意地道:“这个算命看相,因人而异。”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萧宁和南宫白,“还是说两位贵人付不起。”

南宫白不想在此地久留,也没多作纠缠,爽快地摆下两块碎银,便拉着萧宁离去。

和尚收好银子,抬头看了看天­色­,他摇了摇头,“看来还是回深山隐居罢了,这中原,实在不太平。”

萧宁和南宫白回到平王府时,天­色­已晚。萧宁走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匆匆吃了些东西和喝了驱寒药后,便早早入睡。

半夜时分,萧宁却猛然惊醒。

也不知为何,今日那和尚所说的断掌纹让她甚是在意。那和尚看起来虽不可信,但眼里的深意,却足以让人探究。

她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平王府里有个秋水阁,里面藏书丰富。萧宁记得她曾在里面翻阅过一本关于手相的书籍,记载了许多手相之解。只不过当初没什么兴趣,只是匆匆略过。

萧宁提了盏五角花灯,轻手轻脚地迈入了秋水阁。

夜­色­如水,秋水阁里一派静谧,墨香冉冉。

根据之前的记忆,萧宁轻易找到了那本书。刚从书架子上拿下来时,秋水阁外倏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萧宁一惊,手一抖,五角花灯里的蜡烛熄灭了。

门被轻声推开,紧接着想起了两道声音。

萧宁屏息凝听,竟是秦小鱼和秦伯!

“我问了许多大夫,他们皆说能开那药方子的必然是高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药方子。”

“先不说这个不寻常的药方,单是她一个北国落魄的大户人家小姐逃来南国,和王爷一起在草原上生活,却丝毫不抱怨,这一点也十分可疑。”

“王爷也曾让我去查过笑笑的来历,只是北国那边,仿佛有人故意为之,生生掐断了所有可查的地方。”

“唉,这妖女让王爷如此着迷,实在不是件好事。”

“的确。陛下本就对王爷有所猜忌,如今王爷这么宠爱笑笑。他日陛下若想对王爷不利,第一个定会去捉拿笑笑。”

“不过,王爷只是一时被那妖女迷惑罢了。若是王爷当真喜欢,就不会让我唤她小姐而是王妃了。真希望那妖女早日离开王府。”

“嗯。”

……

萧宁神­色­冷冽。

她确实是想过南宫白会去查她,但却不知真的从他人口里听到时,心竟是一阵猛抽,痛得她冷汗淋漓。

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秦伯口里的妖女。

原来,这么多人都希望她离开。

萧宁垂下了眼帘。

妖女就妖女,她向来不会在意别人口里的话。南宫白查她也是情有可原,若是两人身份掉转,想必她也会派人去查他。

再说,她确实身份可疑。

萧宁神情淡然,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不久后,待秦伯和秦小鱼离开后,她才抬步走出了秋水阁。回房后,萧宁点了盏灯,开始翻阅起手上的书卷。

烛火摇曳,在萧宁的黑瞳里映出了幽深的暗光。

她仔细瞧了瞧书页上的图案,随后又瞧了瞧自己掌心上的纹理,竟是一点差异也没有。

萧宁的神­色­无比的沉重。

泛黄的书页上,简单的图案边,仅仅写了六个字。

断掌纹,帝王也。

深山偶遇世外人

深山偶遇世外人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中,萧宁在重州度过了笑笑的第一个冬天。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绿衣盎然,百花齐放。

南宫白对萧宁的宠爱依旧,萧宁也依然留在重州。

那一日的断掌纹,萧宁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她如此对自己说:“命数由自己定,什么断掌纹什么帝王相,若是自己不愿,天又能奈我怎么样?”

此般一想,萧宁便不再在意了。

世间女子总是如此,但凡与情之一字扯上边,她们最常做的便是自欺欺人。

实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是不是自欺欺人,恐怕也只有萧宁自己一人知晓。

萧宁总是想着南宫白对她的好,总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殊不知,幸福总是短暂的。

惊蛰之后,萧宁每到夜晚,总会难以入睡,也不知是因为气候的原因,还是因为内心的偶然迸出的不安。

南宫白知道后,便找大夫开了个安神的药方,顺带去重州郊外的寺庙为萧宁求了安神符,如此一来,萧宁的状况才得以改善。

夜­色­沉沉,月华如水。

萧宁睡得极浅,当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时,她已然惊醒,撑臂而起,她揉了揉双眼,望向房外。

只见一道黑影缓慢走过。

萧宁定睛一看,认出了是秦伯的身影。

她打了个哈欠,搂了搂锦被,再次睡下。而这时,房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促。

萧宁抬眼望去,还是秦伯的身影。

她蹙了蹙眉。

这次,她拿来一件斗篷披在了身上,随后起身向门外走去。刚推开门,黑影却瞬间往东边去了。

萧宁不傻,自是知道秦伯想要引她走。考虑了一番,萧宁定了定神,迈开了步伐,快步跟了前去。

片刻后,秦伯消失了。萧宁也停下了脚步,她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秋水阁后的一座假山的洞里。

她抿­唇­,刚想出声时,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她咬紧了下­唇­。

那道声音竟是南宫白的。

“不行。”

“王爷,高将军和其他大人们都迫切希望王爷能早日取代昏庸的弘治帝。如今,南国­奸­臣当道,若是弘治帝如此下去,南国百年基业将会毁于一旦。”

萧宁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道低沉喑哑的嗓音,应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

“如今时机未到。”

“王爷,如今我们的兵力和弘治帝相等,若是放手一搏,不见得会输。”

“不。若是短兵相见,败了为寇,胜了失民心。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道东风”

一阵沉默。

萧宁亦是沉默。

“王爷,尚书大人还说,江山美人当以江山为重。如今在盛京,已经传遍了王爷您终日沉迷美­色­,为了博美人一笑,不吝重金。”

听到这里,萧宁的眼睫倏然一颤。她知道如若她是为自己着想,现在就应离开这座假山。可是她的脚却仿佛被钉子死死地定住了一样,动也动弹不得。

地下的声音依旧响起。

“那又如何?”

萧宁心中一暖。

“王爷,若是他日兵戎相见,笑笑姑娘将会是王爷您的弱点。当权者,不应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

“本王不会让这个把柄落到皇兄手里。再者,本王沉迷美­色­,也不过是让皇兄放下戒备,让他以为如今本王无心朝廷,一心只落在美­色­之上。”

“王爷之意是您之所以这么宠爱笑笑姑娘,完全是为了让弘治帝放下戒备?”

“是。自古皇帝多疑心,如若本王的名声没有污点,皇兄定会对我有更多的猜忌。”

……

萧宁心如死灰,似有千针万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头。

夜风轻拂,吹起了萧宁的乌发,顺着没有系紧的斗篷吹了进来,萧宁只觉由里到外,由外到里,彻彻底底的凉了个透。

这风……似乎比腊月寒冬的风还要冰冷还要刺骨。

她抬脚,迈着极其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她缓过神来时,竟已走到了平王府门外。而秦伯竟立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笑笑姑娘,你的包袱,里面有足够的盘缠足以让你回到北国。”

萧宁猛地抬头,眼神凌厉。

“是你故意引我去的。”

秦伯道:“可你明知我故意,还要跟着去。”

萧宁一愣,最终凄凉一笑。

是呀。

她明知故意,明知听下去对自己不会有任何的好处,还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任人伤害。

她定定地看着秦伯。

“你早就知道了?”

秦伯的眼神有一丝同情,“其实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权力当真有如此重要?”重要到让她当了两次牺牲品?

秦伯重重地点头,“这世道,无权,连命都是替人活的。”

萧宁眼神迷离,闻言,却是猛地一颤,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无力地合上。她轻声道:“有给我备马么?”

秦伯牵来一匹马,“这是出城的令牌。我最多能拖住王爷两日,你尽快回北国吧。南国和王爷都不适合你。”

萧宁抬头深深地看了秦伯一眼。

她知道的。

秦伯引她去,是不安好心。

秦伯让她走,也是没好心。

只是留在平王府,最后也会落个被欺骗的下场。

既然如此,还是走罢。

萧宁策马出了重州。

夜­色­苍凉,心更凉。

她牵住马缰,停了下来。她望着四周,天大地大,竟不知到底何处才是自己的安身之处。

周围漆黑一片,隐隐然有了丝不寻常的气息。

“出来吧。”

秦伯放她走,定不会让她继续活下来。她是南宫白的软肋,秦伯忠心为主,定会设法除去她。

她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她宁愿死于剑下,也不愿活在欺骗中!

果不其然,一道银光晃过,竟出现了一个手执长剑的黑衣人。他一声不发地直直地向她刺来。

若是可以,萧宁很想对天大笑一声。

之前在北疆没死于皇兄派来的杀手之下,如今竟要死在这里了么?她就躲不过这样的命运?

不!

她不要死!

就算要死,她也不要死在异国他乡!

萧宁眼里倏然燃起了一束明晃晃的火焰,她侧身一躲,马鞭一扬。马匹一声长啸,仿佛知道危险似的,飞快奔跑起来。

黑衣人武功不弱,轻功更是不错。见萧宁躲过了他的一剑,更是提起向萧宁追去。

萧宁自从来了重州,甚少骑马,马术也不知生疏了多少。如此一跑,再加之刚刚已然跑了好几里,身体已是累到了极致。

她死命咬住下­唇­,所握的缰绳已在掌心里烙出了印子。

可是,依旧不敌黑衣人。

就在黑衣人的剑快要触及到萧宁的背时,一道清亮的嗓音在这空地之上倏然响起——

“笑笑,趴下。”

萧宁一听,竟是秦小鱼的声音。当下,不疑有他,立马伏在了马背之上。身后也随之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她扭头一望。

只见秦小鱼竟和那黑衣人打了起来。

秦小鱼大喊:“笑笑,快走。”

话音一落,秦小鱼的臂膀子生生地被黑衣人划了一道,鲜血顿涌,染红了他原本是灰­色­的衣衫。

秦小鱼只是一介小厮,本就不会武功。和武功不错的黑衣人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不到片刻就处于劣势。

这……根本就是送死!

萧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笑笑,走呀!”

秦小鱼嘶喊着,已是血迹斑斑的身子死命抱住了黑衣人的大腿。

萧宁的眼眶似有一阵湿热传出。

她咬­唇­,深深地看了秦小鱼一眼,大力一扬马鞭,向不远处的山头里奔去。

天­色­渐亮,周遭的树在朝阳之下也渐显翠­色­。

萧宁弃了马,向山头的深处走去。

黑衣人很快就追了过来。

两个人在山头里一躲一藏,竟也耗了不少的时间。只不过到了最后,萧宁始终还是被发现了。

一树阳光下,黑衣人身上沾满了血迹。

萧宁知道不是他的血。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甚至不敢面对黑衣人衣上的血迹。

她忽然想起秦伯的话。

“这世道,无权,连命都是替人活的。”

那么,秦小鱼的命又是替谁活的?南国皇帝?南宫白?还是她?

如此一想,萧宁的身子一抖,竟再也无力站了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向她迈进。

她不怕也不惧。

她的神情已是接近麻木。

倏地,一声虎啸响彻了整个山头。

黑衣人顿了下。只见一道影子飞速地向黑衣人扑去,咣当一声,长剑落地,黑衣人被压在老虎身下。

萧宁回过了神。

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它竟和黑衣人在厮杀着。

萧宁心生震撼,也不知哪来的力量从地上了站了起来,随后转身猛地向前跑去。跑到没气了,她开始扶着大树走。最后,当她累得无力了,她靠在一棵树上歇息着,眼睛依旧警惕盯着四方。

而此时,刚刚那只吊睛白额虎竟追了上来。

出于本能,萧宁吓得眼睛直瞪,不知该如何是好。

吊睛白额虎直直地走到她身边,随后竟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萧宁。

萧宁一怔,心中惧意渐消。

这只白额虎似乎不像要伤害她。

思及此,她这才开始放开胆子打量起身边的吊睛白额虎。

蓦地,她神­色­一紧,她发现白额虎的腿受伤了。

是一道剑痕。

萧宁转眼想到,这剑痕可能是那黑衣人划下的。她望了望白额虎,眼里的目光已从害怕变成了感恩。

她撕开身上斗篷的一角,俯下身子,帮白额虎包扎伤口。

白额虎也不怕生,低低地叫了声,任由她动。

包扎好后,萧宁吁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白额虎的头,心里顿生几分欢喜。

这动物倒比人好多了。

思及此,心里又是一阵凄凉。

就在萧宁一脸悲凉时,两道如天籁般的声响由远及近。

“哎呀呀,我们不就是去找了下草药么?怎么一转眼,小白就和一个姑娘好起来了呀?”

“女人,你倒好意思说。是谁说去采草药,结果却跑去雪山去看雪去了?”

“没关系啦。反正草药也采到了。”

只听一阵谈笑风生,两道白­色­人影从空而降。

女子身着一件雪白­色­的衣裳,裙边绣有一小簇的梨花,简单而素雅。

男子也是一袭雪白袍子,袖边也是绣有一小簇的梨花,脱俗而清雅。

两个宛如谪仙般的人物十分从容地落在了萧宁和白额虎面前,脸上一点惊慌之­色­也没有。

萧宁不由一惊。

好一对金童玉女!她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人物!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见那男子微微一动,萧宁身边的白额虎竟乖乖地起身,像只小猫似的依偎在那白衣女子身边。

白衣女子重重地敲了下白额虎的头,大笑道:“哎哟哟,小白,你和谁打架了?竟然受伤了?”

受伤的白额虎竟低低地呜咽了一声,蹭了蹭那白衣女子的腿。

这时,白衣男子­唇­上扬起一抹笑意,低下头来,见到白额虎腿上的包扎,抬眼瞥了萧宁一眼。他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在下替家虎感谢姑娘。”

白衣女子的是声音也不由染上了几分笑意,“小白,有谢过姑娘没?”

白额虎再次回到萧宁身边,伸出杏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萧宁的脸颊。

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下后,竟也十分镇定地坐在那里,让白额虎任意地舔她的脸。随后,才缓缓起身,沉声问道:“不知两位是哪国人?”

她刚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依旧猜不出究竟是哪国人。无论衣着还是口音,都不像是北国南国海国的人。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渡海而来。我叫离歌。”

白衣女子也是笑意盈盈,“我叫卿云。听闻这里的景­色­极美,便慕名而来。”顿了顿,她指了指萧宁身边的白额虎,“它叫小白,也是我们的朋友。”

养虎作友,这样的人实在少见。

萧宁不由展眉一笑,“我是北国人,我姓笑,名亦是笑。”

卿云一听,眸子里漾起了几分笑意,“好名字。笑笑,笑笑,人生便是要常笑而欢。”

离歌也点头,随后道:“小白亲近人,所以笑笑姑娘也无需害怕。”

萧宁摸了摸身边白虎,白虎竟蹭了蹭萧宁胳膊,一副十分亲昵的样子。萧宁一瞧,望了望卿云,十分笃定地对她说:“你定是将它当猫养。”

卿云哈哈一笑,眉飞­色­舞。

萧宁也不由抿­唇­一笑。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女子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笑笑姑娘,你可知仙灵花长在何处?”白衣男子离歌忽然问道。

卿云愣了愣,眼神里竟有几分惊喜。

“这里竟有仙灵花?”

离歌微微一笑,“仅是传闻。”

萧宁沉吟了一会,依稀记得她儿时在皇宫的藏书阁里看过仙灵花的传说。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只是略微所闻,并不确定这里是否真的有仙灵花。只知仙灵花极其喜寒,且十年才开一次花。”

“喜寒?”卿云倏地扬眉,一抹喜­色­浮于眉间,“离歌,如若存在,那定是在翠玉山脉之顶!”

离歌颔首,随即对笑笑作了一揖。

“多谢笑笑姑娘相告。”

卿云也含笑道:“刚刚瞧你神­色­,便知你经脉被封,内力武功全封。如若日后有难,定是难保自身。我们相识于此,你又助了小白一次,也算是一场缘分。我有一法,可让你打通经脉进而恢复武功。”

萧宁身边的白额虎似乎听懂了自家主人的话,竟蹭了蹭萧宁的臂。

离歌也温和一笑,对萧宁道:“刚我瞧你面­色­,知你身子虚弱惧寒且底子差。若想打通经脉,就必须先养好身子。”

萧宁听罢,神­色­一喜。刚刚她观察这两人的武功,便知不凡,能与虎为友,更是称奇。再瞧他们二人眉目间,皆是洋溢着一道出尘脱俗之气。想来,必是隐世高人。

当下,她便急急问道:“是什么法子?”

卿云一笑,皓腕一扬,萧宁身边的白额虎挪动了下身子,迈入林中深处。不久,竟口衔一古琴而出。

只见卿云接来古琴,一撩裙摆,席地而坐,置古琴于两腿之上。动作行云流水,配上那绝美的容颜,有股说不出的英气。

“琴能养身,音可为剑。”

话音一落,卿云素手一拂,勾了一根弦,一道颤音扬于山林之间。但见气势柔和,却隐隐夹于一道骇人之势。

音落之时,萧宁附近的一棵大树顷刻间便分成了两半。

一旁的离歌却面有不忍之­色­,他对卿云道:“女人,你轻点。”

卿云眨了眨眼,“刚刚力度大了点。”顿了下,她望向萧宁,“你可看清楚了?琴音能助你养身,待你养好身子后,再练此曲,便能自通经脉。而这琴音亦能杀人于无形。”

萧宁眉头蹙了好一会后,才缓缓地舒展了开来。

她点头,道:“嗯。谢谢两位高人指点。”

卿云扬眉一笑,从身边男子的衣襟里摸出一本泛黄的书籍,随后皓腕一扬,书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萧宁的手里。

萧宁低头一望,是一本古琴谱曲。

离歌也淡淡地道:“笑笑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尽早离去吧。”

萧宁点了点头。

随后,她目送着两人一虎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这宁静的山脉里。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只觉刚刚那是一场梦境。望了望周围,直至看到那棵被分成两半的大树后,她才确认并非梦境,心中竟对刚刚女子万分羡慕。

她自小从未羡慕过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刚刚那女子眉眼间的潇洒肆意,以及身边那谪仙般的男子对她的万般柔情,竟让她羡慕不已。

能与至爱之人毫无顾忌地潇洒飞翔于天地间,笑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人生最大的乐事便是如此了吧!

思及此,她想起了南宫白,心中难免一阵悲痛。

最后,她叹了口气,迈开步伐向山外走去。

天大地大,她相信自己总能找到归处的。

君子一跪诉衷肠

君子一跪诉衷肠 萧宁曾以血为誓,不会再踏入北国疆土半步。

秦伯也曾对她说过,南国并不适合她。

中原天下三分,北国,南国她都不能待了,如今她也只能去海国了。

萧宁走出山头后,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竟是孑然一身了,在刚刚的追杀中,包袱也不知何时不见了。策马出来时,也是穿着就寝时所穿的衣裳,足上的绣花棉鞋在经过泥泞的山路的糟蹋下,此时已是脏兮兮的。

更不凑巧的是,此时正值春季,日日都是春雨绵绵。不多久,天也开始淅沥淅沥地下起绵绵细雨。

周遭一片空旷,唯有地上沙石万千。

萧宁自是全身淋了个透,她身子本就不好,经过一夜奔波后,更是身心疲累。当下,便开始喷嚏连连,身子逐渐发冷,额头也似乎变得烫热起来。

萧宁又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两里的路,这时才见着了一座破庙。

此时,在萧宁眼里,这座破庙简直比皇宫还要妙。不容多想,她躲进了庙里避雨。

庙里有一尊菩萨,只不过却是剩下半身。本是白玉的质地,经过风雨的吹打,也见不出什么光彩了。

菩萨前有一张供奉的祭台,木头做的,也是烂得摇摇晃晃。萧宁不过是稍微碰了下,便已轰然倒塌。祭台上本是有个装馒头的鎏金盘子,如今祭台一倒,馒头也滚落到了角落处。

萧宁肚子也饿了,如此环境,她也顾不得什么,刚想弯腰拾起时,也不知从哪里窜出了几只老鼠,吱吱地叫着,围着馒头开始啃了起来。

萧宁苦笑一声。

只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她落破庙也遭鼠欺。

夹带着雨丝的冷风从烂了个口子的庙顶呼呼吹入,萧宁身子一抖,眼前一晃,下一刻跌坐在地上。

萧宁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无论是在北国当公主时,还是在南国当笑笑时,她也未曾遇到此等状况。

她开始困惑了起来。

这世间,权力果真如此重要?

迷迷糊糊间,萧宁仿佛听到自己的心里在说——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之后,萧宁只觉自己头沉身重胸闷,不多久便晕倒在地上。

萧宁醒来时,睁开眼睛后,发现周遭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

雪白的墙上挂着的是南宫白自己所画的青山绿水图,图下的梨木几案上摆着一个紫金熏炉,熏香袭袭,是一种安神的檀香。

总而言之,她如今所处的地方是她住了大半年的平王府。

尽管她很想装作见不到自己身侧的正用手臂撑着下颚打着瞌的南宫白,只是毕竟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想当看不见也不行。

一想起那一夜她所听到的话语,她心中一阵悲怆。于是,气一来,她猛地伸手大力往前一推。

“砰”的一声,南宫白倒在了地上。

南宫白逐渐清醒,他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刚想发火,一见床上的萧宁睁开了眼睛,火气顿消。他笑眯眯地站了起来,端起案上的药,“来,先喝药。本来身子就不好,怎么还在外面淋雨?下次,你若是再这样,我可就不照顾你了。”

萧宁抬眸怔怔地盯着南宫白。

为什么他可以一脸若无其事?为什么他眼里的情意可以如此逼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肚子饿了?也对,先喝些粥再来喝药。”

南宫白放下手里的药,转而端起了一碗白粥,刚舀了一勺送至萧宁­唇­边时,萧宁咬住了下­唇­,平日里是情意绵绵的水眸今日多了几分哀怨。

她扬手打翻了南宫白手里所端的白粥。

“哐当”一声,是瓷器碰撞到地砖的清脆声响。

她恨恨地道:“小鱼在哪里?”

南宫白却是一颤,他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他道:“我已经让人好生安葬。”

瞬间,萧宁脸­色­顿失,她眸光颤动,她紧紧地拽住南宫白的窄袖。

“带我去看他。”

南宫白剑眉微蹙,刚想拒绝,却猛然瞥见她神­色­悲怆,心头一软,便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柔荑,轻声道:“好。”

马车辘辘,车内死寂沉沉。

萧宁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双眸注满了死水,空洞茫然,比之南宫白第一次所见,更是令人心寒。

春雨依旧在淅沥淅沥地下着。

南宫白屏退掉了所有的小厮,他单手撑着一柄玉骨紫竹伞,和萧宁一起下了马车,随后护着萧宁走到秦小鱼的墓前。

她也不知为何要执着来看秦小鱼。

她只知她很冷,平王府也很冷。而身前的墓碑即便是冰冷的,在这春雨的拍打之下,她却感觉出了几分热气,就像秦小鱼《奇》对她笑时,傻乎《书》乎的,但眼里却《网》是格外的真诚。

萧宁实则对这个少年没什么记忆,甚至连样貌也不太记得,但不知为何,却一直记住了那一夜秦小鱼的奋不顾身。

“其实,他很不容易。”

萧宁蹲下了身子,凝眸盯着墓碑上用朱砂勾画的“秦小鱼”三个字,微微失神。

南宫白倾前了身子,手中的伞向她身上移了移。

他垂眼沉默。

细雨蒙蒙,一身墨兰­色­的锦袍已是半湿,墨黑的头发紧贴在锦袍之上,有水滴滑落。

南宫白却在想着。

不知她是否有注意过,自从那一日她说过他穿白衣不好看后,他当真再也没有穿过白衣,就连有些微白的衣袍,他也尽数扔掉。

“先是为南国皇帝卖命,再是为你卖命,最后却是为我真正卖了命。他这辈子,都在为人而活。只因无权无势,就任人宰割。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世人都如此渴望权力。我困惑了十八年,终究悟出了些思绪。只是,我却不愿去碰触这肮脏的东西,尽管秦小鱼死了。”

说到最后,萧宁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似带有颤音,只是眼神却平淡得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反倒是有几分冷意在这烟雨朦胧中悄然氤氲着。

“责任在我,你莫要自责。”只听一阵轻微的声响,漫天雨帘之下,南宫白竟双膝一弯,跪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萧宁眸中波光闪烁,身子颤了下。

“小鱼,此次是我疏忽了,仇我已替你报了,望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你所想保护的人,我亦会用一辈子去保护。”顿了顿,南宫白继续道:“不知我有没有和你提过,我母妃的事情……”

萧宁垂下了眼帘,长如流苏的眼睫像一把小扇子一样密密麻麻地盖了下来,让人看不清此时此刻她的情绪。

“我母妃是南国长得最美的女子,她长袖善舞,聪慧机智,还有一双洞悉人心的明眸……”

周遭一片静谧,氛围也十分沉闷。

南宫白的声音淡淡的,浅浅的,在这嘈杂的雨声里,却直直地入了她的心底。

南宫白在讲述他母妃的故事。

原来,南宫白的母妃,即是南国的贤妃,成妃之前,乃是一介宫女。南国皇后极其好妒,南皇也是极其害怕这位皇后的,因此身边的妃嫔少得可怜。谁知在一月黑风高之夜,南皇酒乱情迷,宠幸了一位长得极美的宫女,并顺利产下一位皇子,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位宫女正是贤妃。殊不知,皇后却处处与贤妃作对,处处为难幼小的南宫白,皇帝惧后,自是不敢对皇后的做法有异议,唯好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皇后唯恐他会成了自己孩儿登基的拦路石,欲杀害南宫白。于是,皇后略施一计,便成了个南宫白欲对太子不利的局面。南皇大怒,正要拟旨降罪南宫白时,贤妃知晓自己一日不死,皇后便不会放过自己和她的孩儿。于是,她一力承担所有的罪名,恳请赐死。皇后却依然不解恨,本是后宫之争,却硬扯为皇位之争。本该赐毒酒却被皇后硬逼为在南国子民前当众斩首,死也无全尸。皇帝因惧怕皇后,最后还是应允了。自此,皇后才彻底解恨,也再也没为难南宫白。

据说,当年贤妃上刑场时,一袭素白,即便瘦骨嶙峋,面容枯槁,但却遮不了一身的决然之气。行刑之时,寒风大作,乌发飞舞,白衣纷飞,在场的人谁也忘不了贤妃­唇­上的笑容,宛如一朵悬崖边上的白莲,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南宫白神­色­微黯,手成了拳状,他声音里带有几分悲怆。

“母妃临终前,曾留下一纸遗言。里面写道:娘只愿有朝一日,能在天上见到我的好孩儿一身黄袍玉带,掌尽大权,再也不要受人欺压。”

萧宁听得满心震撼,一脸怔忪,一脸复杂。

只听南宫白继续道:“从那时起,我便对天起誓。这辈子若是不能完成母妃的遗愿,那下辈子宁愿沦为牲畜也不愿当人。母妃为我,受尽委屈,死于非命,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权力虽是肮脏,若是没有权力,那就连肮脏的资格也没有。”

萧宁闭眼,神­色­怆然。

此时,南宫白忽然握住了她柔荑,他道:“这双手白净无暇,理应在宫室殿宇内,执一把檀香扇,悠悠浅摇。你嫌弃权力肮脏,那所有的一切便让我来承担。我夺下皇位,让你一辈子再也不受欺侮。”

萧宁悠然睁眼,睫毛轻颤,她重叹一声,“若是你夺下皇位,我又何去何从?那……一夜,我都听到了。”

南宫白神­色­平淡,无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早已知晓一般,他道:“那一夜的话只为安抚人心,你莫要介怀。我对你的情意,岂是那一夜的几句话就可推翻?你莫要怕,也莫要慌,信我,我定会给我们一个繁花似锦的未来。”

萧宁沉默。

南宫白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

忽地,南宫白打了喷嚏,萧宁斜眸望去,这才发现,南宫白一直为她撑着玉骨紫竹伞,自己却是湿了一身,水滴顺着脸颊成股滑下,脸­色­似有些苍白。

“笑笑,跟我回去,可好?”

萧宁心颤。

她在心中对自己道:“不要跟他回去。自己一人,也能过得很好。”

如此一想,萧宁脑子里清醒了不少。她咬牙站起,却因为蹲得太久了,脚麻得几近没了知觉,这样一站,当即踉跄了一下,随后落入南宫白的怀抱。

萧宁抬眼望去,却是密密麻麻的让她无处可逃的柔情蜜意。

瞬间,心中想法顿时倒塌。

她听到心里有道轻到极点的声音——

再相信他一次吧。

萧宁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好。”

情到浓时鸳鸯锦

情到浓时鸳鸯锦 “哎,你听说了么?平王府里招了好多厨子。”

“啊?招厨子作甚?”

“听闻这些厨子都是极其擅长做北国糕点的。”

“哈,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明白了。平王之所以会招这么多厨子,定是为了府里的那位姑娘。”

“不,这不一定。我有位表侄在平王府里打杂。他跟我讲,那些厨子所做的糕点全都进了平王的肚里。”

“啊?平王不是素来不好甜食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

茶肆里,有两人在交谈着,渐渐的,引来了不少闲人,大家开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着平王招这么多厨子的缘由。

而此时此刻,在时不时有黑烟冒出的平王府正乱成了一片。

平日里,素来喜净的南宫白竟一身脏兮兮的,一张白皙的俊脸也有几道黑痕。他负手立在膳堂之外,脸­色­­阴­沉,仔细一瞧,眼里似乎有一抹狼狈之­色­。

膳堂里,急急地跑出了一批人,又匆匆地进了另外一批人,要说有什么相同的地方,那就唯有他们手里所捧的圆盆,而圆盆里装着的都是水。

“王爷,待会还要继续吗?”

南宫白冷声道:“要。本王就不信做不好。”

恰好此时,一个穿着杏红­色­衣裳的婢女急急走来,先向南宫白行礼后,再是启­唇­轻道:“王爷,小姐找您。”

南宫白一听,脸­色­顿缓,眼里似有几分喜­色­。

他吩咐道:“本王等会就过去。你先去膳堂里拿些糕点给小姐,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饿了。”

婢女连忙应“是”,随即便又匆匆去了。

一边的小厮问道:“王爷,那待会还要继续吗?”

“不了。明日继续。”说罢,南宫白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裳,“你去拿套­干­净的衣裳来。”

洁净素雅的厢房里,萧宁正手握琴谱,目光专注,另一只手按在琴弦上。她时而轻拨琴弦,时而轻蹙黛眉,红­唇­抿得紧紧的。

她会弹古琴,只是却不­精­通,一般的琴谱难不倒她,只是如今手里的这本琴谱,却是让她十分费神,无论如何也找不着感觉。

那一日,在山里遇到两个的世外高人说:“琴能养身,音可为剑。”

只是数日已过,她几乎每日都在孜孜不倦地练琴,可惜却依旧没有弹出高人所送的那本琴谱里的曲子,也不见身子有什么变化的地方,依旧惧寒。

萧宁正想得出神,一个婢女悄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是各­色­各样的北国糕点。

只听那婢女笑着说道:“小姐,王爷怕你饿着了。特让奴婢端来糕点。”

萧宁淡道:“你把糕点放在桌上吧,我不饿。”

婢女放下后,悄悄地瞥了萧宁一眼,见她确实不像有食欲的样子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萧宁依旧在研究琴谱。时间一长,心中难免起了几分厌倦,遂将琴谱置于一旁,萧宁信手一拂,铮铮琴音便从五指下悠悠泻出。

良久,她才停了下来。

刚抬头,萧宁就看见了南宫白立于门边,正笑意吟吟地瞧着她,眼里是一潭柔水。

“这是什么曲子?潇洒肆意,听者宛如立于山林间,可见淙淙流水,可闻林中竹香。”

萧宁垂眸淡道:“只是随­性­而弹。”

南宫白笑意更甚,他抬步走了进来。

“原是随­性­而弹。”他拉起萧宁,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忽然,他皱了皱眉,“怎么轻了这么多?”

萧宁有些别扭地动了动,想要站起来。只是南宫白哪肯让怀里的温香软玉溜走,当下便伸手搂住了佳人的纤腰,牢牢地定在自己的怀中。

萧宁见状,也不挣扎了,安安静静地靠在南宫白的身上。

“不知道。”

许久,萧宁才开口说话。

南宫白一愣,有些心疼地搂紧了她,“笑笑,再这么轻下去,我怕你会飞走。”

“我答应过你不会走,就自然不走。”

那一日回来后,萧宁再也没有见过秦伯。她自是知道南宫白做了手脚,只是她却不想过问。那时草原上的人,如今就剩下她和南宫白了。

“笑笑,最近江南富商送了我一样新奇的玩意,你定会喜欢。”

“哦?什么玩意?”

“自己会动的木头人。”

萧宁淡淡地“哦”了声,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南宫白也不在意,他继续道:“最近重州来了些西域人,他们有一种很奇妙的香料,味道很不错。待会我让人换掉这房里的熏香。”

萧宁微微蹙眉,她道:“我喜欢现在房里的熏香。”

南宫白摸了摸她的头,道:“偶尔换一换,也不错。”言讫,他低头蹭了蹭萧宁的香肩,懒懒地道:“笑笑,找我作甚?”

“你最近在做什么?”

一抹笑意抚上南宫白眼底,他轻声道:“你关心我?”

萧宁扭头瞧了他一眼,神­色­古怪,“我为什么不关心你。”

南宫白轻啄着她的红­唇­,略微有些埋怨,“这阵子对我如此冷淡,连笑容也不愿给我一个。”

此时南宫白的神情像足了一个怨夫。

萧宁自知理亏,也不好多说什么,唯好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南宫白眼里笑意渐生,“你猜?”

萧宁沉思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道:“你在学做月白酥?”

南宫白微微吃惊。

萧宁继续道:“我一直都记着的。那时你说过要给我做月白酥,要给我看飞凤紫鸾裳的。”

话语平淡,仔细一听,却能察觉出几分淡淡的哀怨。

未等南宫白说些什么,萧宁却猛然一愣。

什么时候她开始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什么时候她竟像那些闺中女子一样,为了几句无心的话,却紧记在心里,进而有了无数期盼。

若是哪一日,南宫白不再喜欢她了,那她会是怎样的惨景?

如此一想,萧宁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幽幽望去,南宫白的满怀柔情却让她身心一暖。

她垂下眼眸,心中只道:不要乱想。

这副模样落在了南宫白眼里,却是一派落寞无助,惹得他心疼不已。当下,便搂她入怀,柔声道:“是我不好。自从来了重州,就整日忙于公事,忘了答应你的事情。明日,我便能做出月白酥。至于那件飞凤紫鸾裳,我定会想尽办法为你弄来。”

实则,南宫白并不是没有派人去过北国,只是他所派的人翻遍了萧宁的寝宫,依旧找不到那件价值连城,惊艳了所有北国女子的飞凤紫鸾裳。

只是南宫白怎么会想到,早在萧宁离开北国皇宫那一天,云子衿早已让人将飞凤紫鸾裳悄悄拿走了。

如此一来,就算南宫白的人搜遍整个皇宫,也不见得能找出些什么来。

萧宁闻言,点头轻道:“好。”

翌日夜晚时分,南宫白果真端来了一盘月白酥。

萧宁坐在食案前,凝眸细瞧,端详了甚久,依旧迟迟不动口。南宫白单手撑着下颚,斜眼睨着萧宁。

紫檀木食案上摆放着一个银盘,银盘上是几块……有形状­色­泽微暗的月白酥。

良久,萧宁才迟疑着开口说道:“这……当真是月白酥?”

南宫白脸­色­微沉,声音也是沉沉的,只见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个“是”字后,一把夺过装着月白酥的银盘,颇有赌气意味地说道:“来人,将这盘鬼东西拿出喂狗!”

一道清脆的笑声响起,原是萧宁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你一直将我当做狗?”

南宫白先是一愣,随后眼里漫上了惊喜之­色­,他道:“你……唤我什么?”

萧宁眨眨眼,“你把月白酥给我,我就告诉你。”

南宫白摆摆手,把刚想上前端走盘子的婢女屏退后,再将盆子移到了萧宁面前,“你刚刚唤我什么?”

萧宁佯作不知,轻笑道:“南宫白呀,我一直都是这样唤你的。”

南宫白皱眉,一把扣住她的手,“快说。”

萧宁瞪他,“不准对我凶,不然我就不告诉你。”

南宫白这才放轻了力道,但依旧固执地追问。

她从未如此这样唤过他,这样唤过他的人除了母妃之外,再也别无他人。如今一听,心头竟像灌进了蜜糖一般,甜得他宛若置于仙境。

萧宁盈盈一笑,两指粘来银盘上的一个月白酥,轻咬了一口,淡香传来。

味道……算可。

只不过却是放了太多的糖,似乎有些甜过头了……

萧宁依旧浅笑,她道:“甜中带香,香中带甜。”

南宫白心中有几分期盼,他问道:“可合你胃口?”

萧宁凝眸瞧他,眼里柔意缱绻,笑意吟吟,情意亦绵绵。她轻声道:“虽是过甜,但我却甚是喜欢。”

明明口里的月白酥甜得足以腻死人,但里面所含的心意与情意,却让她甜到了心底,让她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吃月白酥吃出此般心喜心甜心柔之感。

她吃的不是月白酥,而是他对她的一片真心。

“白,我真的很喜欢。”

南宫白眼神也柔了下来,­唇­角边是绵绵不尽的笑意。

“你喜欢的话,以后闲暇时,我常给你做。”

萧宁弯眉一笑,“嗯。”

不久后,南宫白见天­色­已晚,便招来婢女添了些酒食,食案上摆置的皆是萧宁所爱的菜肴。

萧宁本是吃了几块月白酥,肚里已是有六七分饱了。

南宫白忙碌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如今菜肴一上,便抬箸吃了少许,略微填肚后,抬头却见萧宁并未动眼前的佳肴,只是一并的喝酒。

他眯眼问道:“笑笑,不准不吃菜。”

萧宁道:“我饱了,再吃就会撑着了。”

南宫白不依,硬是夹了许多菜放进了萧宁的碗中,“这阵子你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不然到时,风都能将你吹走。”

萧宁唯好放下酒杯,将南宫白所夹的菜一一吃完。

约摸半个时辰后,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蓦然,房外忽传来一道异样的声音。

两人皆是一怔。

南宫白眸­色­一暗。

这种声音,是暗影的。只是暗影向来是隐于黑暗,除非是主人,否则不易让人见到。而现在……

他抬眼瞧了萧宁一眼。

萧宁稍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她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于是她展眉一笑,起身低低地道:“我去回避下。”

南宫白瞥见她眉间的落寞,心蓦地一紧,顿时拉住她的手,硬逼她坐下,随后剑眉一挑,眸­色­微深,沉声道:“暗影,进来。”

话音还未落,萧宁微微一震。

这个称呼,她自是熟悉。

几乎每一个皇家人都有自己的暗地里培养的人,皇兄有,她有,南宫白亦有。

而没有万分的信任,皇家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暗影给人见到的。

她眼里闪过一丝甜蜜,一对柳叶眉弯得跟月牙儿似的。食案下,悄悄地握住了南宫白的手,然后微微一捏,抬头对南宫白嫣然一笑。

南宫白眼里柔意乍现,他松开她的手,反扣住她的纤腰,捏了一把,痒得萧宁咯咯直笑。

暗影进来行礼后,就站在离南宫白三尺之外的地方。他看也没看南宫白身边的萧宁,一直低垂着头。

“可是有紧急情况?”

暗影应道:“回王爷,海国准备内战。海皇病重,欲传位太子。雪派的人唯恐太子登基,于是派人刺杀太子。只是风派的人早已有防护,因此雪派的人并无得逞。风派的人皆是大怒,扬言要将乱党反派一并捉拿问斩,并出言侮辱柳如雪公主。雪派的人亦是大怒。如今两派剑拔弩张,内战一触即发。”

萧宁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上次她偷听时的那个不认识的男子的声音,她抬头,望向暗影,他隐于­阴­影里,完全看不清他的样子,她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赏:十分尽职的暗影,南宫白调|教得不错。

南宫白面­色­一喜,连道:“双方兵力如何?”

“柳如雪公主手里有十万兵力,太子亦是掌兵十万。海皇手里虽有三十万兵力,但两边都不愿给予帮助。且海皇年老病重,明知内战损耗国力,但眼前别无他法,唯好让他们打。谁赢皇位则归谁。”

萧宁一听,心中微微沉重。

海国好战,无人不知。海皇年少时,更是被称为战神皇帝。想不到年老之时,面对皇位继承这个问题,依旧要用战来解决。北国的皇位之争,最终结果不过是放流了一个公主,没有损耗一丝一毫的兵力。而海国的皇位之争,竟要动用二十万的兵马!赢得了皇位,却是满手百姓士兵的鲜血。

而南宫白的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海国内战,无论谁赢,对他来说,他都是得益者。三国兵力本是相当,海国战后,国力必然大减。他尽可从中获取渔翁之利。

南宫白沉吟了会,问道:“上次的事,可有眉目?”

“回王爷,据属下所探,上次掳走笑笑姑娘的乃是海国风派所为。”

“哦?!”南宫白挑眉,“可知原因?”

暗影踌躇了下,才应道:“海国太子知道王爷您对笑笑姑娘极为宠爱,便想知道究竟是如何的美­色­竟能让天下第一俊的王爷惜若珍宝。”

一抹怒­色­立即在南宫白的眼底翻滚,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萧宁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让他不要动怒。

温香软玉在怀,南宫白怒气顿减,只是声音却微冷,“好一个柳涵风!竟敢打本王的女人主意!”

萧宁垂着眼帘,神­色­有些疑惑,不明为何云子衿要嫁祸于柳涵风。

倏地,她灵光一闪,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竟是如此!

云子衿那时必然早已料到海国会内战,也定是知晓南宫白并非真落魄,也定会知道南宫白的野心。

之所以嫁祸于柳涵风,是为了让柳涵风和南宫白结怨!

因为云子衿知道南宫白的野心,而这次海国内战,则是绝佳的机会。南宫白必有动作。而他则是将南宫白推向柳如雪那边。

如此一来,他亦可对南宫白手里的权力多多少少有个了解。

只是,为何云子衿要将南宫白推向柳如雪那边呢?

南宫白以为自己吓着了她,声音立即柔了下来。

“笑笑,终有一日,本王会定替你报掳去之仇!”

萧宁应了声,不知为何,心中忽有乌云笼罩,竟一丝一毫的欣喜也没有。她抬眼望了望南宫白,此时此刻的南宫白,眉宇间似有紫气氤氲。紫气东来,必为真龙。他身上所散发出君临天下的气质竟是愈发强烈了。

萧宁垂下眼眸,执起酒杯仰头而尽。

南宫白正听到要紧之处,也无暇分心注意萧宁的举动。

直到酒壶到底了,萧宁才醉醺醺地倒在了南宫白的怀里,嘴里嚷着:“酒,酒,我要喝酒。”

南宫白低头一望,怀里佳人两腮染红,香气酒气一并袭来。

他皱了皱眉,打断了暗影的话。

他道:“你暂且下去吧。明日再来。”

暗影应了声“是”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此时,南宫白满脸无奈。

他抱起萧宁,抬步往床上迈去。

萧宁反手搂住南宫白的脖颈,依旧在嚷着:“我要喝酒,不给我,我就惩罚你。”

言讫,萧宁大力地咬了南宫白的耳垂一口,随后竟伸出粉舌舔了一下。萧宁立马皱眉,嫌弃道:“咦?这酒好难喝。”

南宫白眸­色­一深,放在她腰间处的手猛然一握,“笑笑,别惹火上身。”

“嘻嘻,什么火呀,有酒火么?”

南宫白嘴角抽搐。他从不知道她醉酒时,竟是……竟是如此可爱……可爱到让他恨不得可以一口吞进肚里。

“咦?”萧宁的鼻子忽然动了动,她使劲嗅了嗅,“好香呀!这是什么熏香?”

南宫白将萧宁放到床上,轻笑道:“一种西域的异香,昨天刚换的。喜欢么?”

萧宁咯咯笑道:“嗯,很香。”

南宫白望着床上的人儿,只觉一股燥热从腹中升起,而萧宁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他的身子,整个人软若无骨的趴在了南宫白身上。

南宫白握住她的手,“别闹。”

萧宁依旧咯咯笑着。忽然,她蹙了蹙眉,“白,我好热。”说着,竟开始脱起衣裳来,南宫白神­色­一紧,想要阻止时,却一个不留神,被萧宁压倒在了床上。

南宫白抚摸着她的脸颊,“笑笑,你当真愿意?”

萧宁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嘴里依旧在嚷着:“我想喝酒,我好热。”

南宫白伸手搂住她的腰肢,随后,身子一反。瞬间,形势逆转,萧宁被压在了南宫白身下。

南宫白低头吻着她的­唇­。

“本王登基时,定迎你入宫。本王不准你离开我。”

床帏落下,熏香袅袅,□无边。

一道圣旨两相隔

一道圣旨两相隔 萧宁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垂眼瞥了下锦被下未着寸缕的身子,脑子里顿时涌上昨夜羞人的记忆。

她微微咬­唇­,瞧了睡在她身旁的南宫白一眼,眼神顿时有些复杂。

其实,昨夜她不该喝酒。

如果没喝酒,就不会弄得如斯田地。

只是,昨夜若她真想拒绝,南宫白定不会乱来。但是……她没有拒绝,心底多多少少竟有些期盼这羞人的事情。

思及此,萧宁的脸瞬间红透,像极了早晨天际边的朝霞。

南宫白睁眼时,见到的便是此番美人娇羞的样子,眸­色­一暗,大手搂过萧宁的腰,将她置于身上。

两个人此时是真真正正的坦诚相待。

南宫白低笑,道:“娘子,昨夜让为夫甚是销魂。”

萧宁倏地抬眸,瞪他,语气甚是凶狠。

但仔细一听,凶狠之后却是无尽的娇羞之意。

“你……这伪君子!趁我醉酒就乱来。”言讫,粉拳扑扑落在了南宫白的胸腔上。

南宫白一直抿­唇­低笑,落落大方地让她发泄。

到最后,萧宁也不打了,无力地倒在南宫白身上,头埋在了南宫白的肩上,随后张口大力一咬。

南宫白闷哼一声,眼里是笑意。

直到萧宁真真正正静下来时,他才柔声道:“笑笑,我定不会负你。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萧宁一听,心中暖洋洋的。但嘴里也不肯作罢。

“我喜欢白白净净的女娃。”

南宫白轻声道:“也好。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只要能够牵绊住你,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萧宁轻轻地应了声。

房外阳光灿烂,房内亦是旖旎无限。

自从那日后,南宫白便让婢女把她的衣物搬到了他自己的房里,美名其曰,方便照顾。

其实,南宫白心里想些什么,明眼人一瞧便知晓,更何况是萧宁的玲珑剔透心。

只是萧宁也并未反对。

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一旦真心托付,只要他不负她,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愿去!若他负她,即便穷极一生,她也要他痛不欲生!

极淡和极烈,这便是笑笑,也是萧宁的­性­子。

因此,她心甘情愿地与南宫白共处一室,共睡一床,即便没名没份。

于是,夜夜春宵。有道是——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无数欢情,缱绻缠绵,尽在其中。

立夏过后,天气逐渐炎热了起来。

而萧宁和南宫白日日夜夜黏在一起,好比街上卖的糖葫芦,紧紧的连在一起,宛若一对情深无比的伉俪。

郎情妾意,缠绵无比。

萧宁静默时,常会想,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能够在重州度过余下的一生。只是,如今南宫白表面虽是平静,但内心的波澜萧宁岂会不知?

当下三国局势紧张。海国内战一触即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里。北国南国皆是虎视眈眈,私下各有动作,再加之,北皇南皇根基不稳,北国朝内重臣一手遮天,南国朝内­奸­臣当道。实为多事之秋。

在如此局势之下,南宫白怎可能如此平静?

萧宁心里亦是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此一来,两人便更是珍惜如今相处的日子,愈发缠绵悱恻。

殊不知,天不如人愿,天总是那般为难有情人。

六月初七,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突如其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海国使者来访,特命平王速回,不得有误。钦此!

南宫白心中甚是疑惑,不明究竟他皇兄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如今皇命难违,唯好速速收拾行李,与萧宁一番缠绵告别后,便启程回京。

萧宁送南宫白离开重州时,远远遥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会觉得,此番离别,便是永久的离别。

萧宁回府后,神­色­有些凄凉,面上郁郁寡欢。

她屏退掉了所有的婢女,关上了房门。

此时,倏然下起淅沥淅沥的小雨,拍打在翠绿的叶子上,煞是好看。萧宁望着这一派朦胧,不知不觉中,竟生生的看得出神,连身后突然多了个人也未察觉。

良久,萧宁背后的人也未有什么动作。直到萧宁回神转身时,才发现了背后人的存在。

她神­色­不是惊恐也不是慌张,而是惊喜。

只听她压低了声音道:“绿萝,怎么会是你?”

只见来人穿着一袭绿­色­衫子,梳着小巧的双髻,柳叶眉,秋水目,盈盈笑意,浅浅泪意。

“公主,我想死你了。”

萧宁浅笑,心中­阴­霾顿消。她执起绿萝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后,才道:“我也很想绿萝。”

萧宁和绿萝相识于江湖,两人之间除却主仆之情外,更多是友人之情。

绿萝闻言,却是大大的一愣。

她直言不讳地指出:“公主,你变了。以前,你定不会这样说的。”

萧宁淡淡一笑,“人会变月会圆。”

绿萝抿­唇­轻笑,“怎么公主不说,南国平王魅力无边,让你深深折服?”

听绿萝提起南宫白,萧宁猛然忆起他今早离去的画面,心中难免一阵伤感,遂转移话题道:“绿萝怎么来了?罗律呢?”

“罗律有要务在身,离不得北国。不然早就来了。”

萧宁微微蹙眉,“要务在身?”

绿萝点头笑道:“是呀。自从在南国北疆一别后,罗律便重回朝廷,如今已是官拜太尉。现下海国内战,三国皆是处于警惕之中,罗律身居要职,此时更不能松懈。”

萧宁只觉一阵恍惚。

不过短短一年,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萧宁突然不想知晓绿萝来这里的原因了,她抚额轻叹:“绿萝,我累了。”

绿萝跟随萧宁多年,哪能不晓得萧宁当下的想法。她连忙从衣襟里摸出一封密信。

她十分郑重地交给了萧宁,“公主,此信事关重大。还请公主当即拆开。”

萧宁怔怔地看了手中的密信,良久,才抬眸对绿萝说道:“我已不是北国的萧宁公主,如今我只是南国平王府里的一介丫鬟。北国的事,我不想知道。”

顿了下,萧宁幽幽地道:“绿萝,你回去吧。”

逐客令一出,绿萝心中自是十分着急。

这时,她蓦然想起云公子曾对她所说的话:“绿萝,若是宁儿不愿拆开,你就……”

思及此,绿萝抿住­唇­瓣,一把夺过萧宁手上的密信,咬咬牙,也顾不上礼节,只听“嘶”的一声,绿萝竟拆开了密信,她低声念道:“儿啊,母思汝甚深……”

信才念了个开头,萧宁脸­色­却猛然一变,刚刚还是平淡无波的双眸如今竟迅速浮上了水光。

她急急地夺过了信,只见她目光匆匆一扫,眼里的泪珠竟大颗大颗的如掉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

北国皇宫再不好,里面仍然有着爱她宠她至今的母亲。

即便不理北国,她也不能不理自己的母亲。

其实,说到底,想要和自己土生土长的国家断绝一切关系,这完全是做不到。尤其是,那个国家里还有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

什么不踏入北国疆土半步的誓言,此刻通通想不起来了。

她抹­干­了眼泪,对绿萝道:“你且易容成我的模样留在这里几日,我去去北国,不日即归。”

绿萝连连点头,她道:“公主,重州郊外有一辆云公子的马车。”

萧宁一听,皱下眉来。

不知为何,明明云子衿对她温柔至极且仔细贴心,但她就对他起不来好感。

她摆了摆手,“不必。我自己一人也可。”

说罢,随意捡了些东西,便悄悄地离开了平王府,雇了辆马车,向北国都城洛阳奔去。

却说另一边——

南宫白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不出十日,便已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南国都城——盛京。

盛京遍地繁华,贵气氤氲,比起重州,多了几分皇家的威严。

南国皇宫内。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觥筹交错,歌舞连连,言笑晏晏。

奇~!坐在那黄金打造的龙椅上的身着黄袍玉带的男子正是当今南国皇帝——南宫弘,人称弘治帝。弘治帝怀里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一双水眸波光一转,几乎可以将男子的魂勾了出来。

书~!龙椅下,左侧则是坐着刚赶到不久的南宫白。

网~!他穿着正式的朝服,端坐在食案后,脸上还带有几丝数日赶路的憔悴,面­色­黯然无光,已然没有了几年前的风姿。

弘治帝看得甚是满意。

他笑道:“皇弟,数年未见,依旧俊美如斯。”

南宫白只是淡淡地回道:“陛下过奖了。”

弘治帝见他灰头灰脸的,面上得意之­色­愈发浓厚,他一挥衣袖,吩咐道:“给平王赐酒。”

南宫白出席跪谢,“谢陛下。”

弘治帝却未叫他平身,反是轻轻捏了捏怀里美人的脸蛋,道:“皇弟的天人之姿,朕的爱妃,可是天天在朕的耳边念叨着。”

弘治帝怀里的美人一听,抬起头怯生生地瞧了南宫白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在弘治帝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还不如陛下呢!”

弘治帝哈哈一笑,手不安分地在美人身上游离着,美人脸­色­娇羞,连连嘤咛了好几声,随后软绵绵地倒在弘治帝身上,娇嗔道:“陛下,您真坏。”

两人在龙椅上打情骂俏,大殿上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各自看了跪在地上的南宫白一眼后,又继续谈笑风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弘治帝才对南宫白道:“平身吧。那海国使者也快到了。”

南宫白面无表情,依旧淡淡地道:“谢陛下。”

起来时,脚有些发麻,回席的脚步踉跄了几下,好在身边的宫娥扶了一下,才不至于撞到食案。

弘治帝看在眼底,继续和身边的美人调情。

在场的各个大臣不由叹息。

当年那个名扬天下的平王,竟成了这个样子。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此时,殿外的宫人高声传道:“海国使者到——”

殿内的歌舞顿时停了下来,歌姬舞姬们静静地退到一边。

众人的目光皆是望向门外。

只见走在前头的海国使者,一袭深红锦袍,腰间挂有一块刻着麒麟的玉佩。他迈步走至中央,随后深深地对坐在龙椅上的弘治帝一拜。

“海国使者安平世子柳非度拜见陛下。”

方才未看清这位安平世子的样貌,如今一瞧,倒是让阅美无数的弘治帝也瞧呆了。

但见这安平世子两道浓眉英气现,一双美目丹凤勾。英气与俊美齐飞,样貌之美,气质之贵,在场之人竟无人能盖过。只是唯一不足的却是脸­色­过于苍白,身子也过于瘦弱了。

直到身边的美人拉了拉弘治帝,弘治帝才恍然回神,连道:“来人,快赐坐。”

柳非度最后坐在龙椅下的右侧,与南宫白恰好是正对面。

南宫白看了柳非度一眼后,仰头饮尽了一杯酒。

弘治帝道:“安平世子,这是我们南国的平王。皇弟,这几日你就带着安平世子在盛京里游玩。”

南宫白侧身对弘治帝作了个揖,应道:“是,陛下。”

转回身后,他的目光定定地看向柳非度。

柳非度对他淡淡一笑,南宫白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海国什么时候有了个气度如此不凡的安平世子?

弘治帝和柳非度各自说了些话后,弘治帝拍了拍手掌,大殿里的丝竹声响起,歌姬启­唇­而唱,舞姬舞袖翻飞,柳腰尽折。

南宫白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柳非度,双指在食案上轻轻地扣了起来。

而那柳非度的目光竟也有意无意地扫着南宫白,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时,柳非度微扬­唇­角。

南宫白见状,举起酒杯,向柳非度一敬,随后仰头喝尽。再望向柳非度时,他微微一笑,身边的宫娥为他斟满了美酒,他也敬了敬南宫白,仰头准备也喝尽。

南宫白的眼神蓦地一紧。

柳非度仰头时,本是覆在耳上的乌发也微微移了下,露出一个小小的耳洞。

耳洞!

海国的男子并无打耳洞的习俗!

那么会打耳洞的,也就只有女子!

而海国里,能拥有此般样貌的女子,只有一人!

南宫白低下头,­唇­角微微勾起。

宴会散了后,南宫白带着柳非度回了以前他的府邸。

南宫白未曾流放到边疆之前,住的是离皇宫甚远的皇子府。如今数年未回,倒是有几分陌生了。

弘治帝早早派人打扫了一遍,并添了些花草玉石,连家具也是新换的。

南宫白一见,自是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如今他无权无势,皇兄对他也毫无顾忌。如此做法,也不过是为了让人知道,皇恩浩荡,当今天子与落魄的平王手足情深。

是夜。

南宫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回。

漫漫黑夜,枕边人却远在重州,南宫白心里十分想念以往夜里怀中的温香软玉。如此一想,心中顿时燥热万分,睡意也全无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南宫白翻身起来,走出了房门。

外面,夜­色­如水,星子明亮。

他抬头仰望着星空,心中对萧宁的思念愈发浓厚。南宫白一身黑­色­的衣裳,在这黑夜之下,仿佛快融为一体了。

“平王在看什么呢?”

蓦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南宫白耳边响起。

南宫白心中一惊,扭头一望,竟是柳非度。

他面上微微一笑,“原来是世子。”说罢,他又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漫无边际的夜空上,“看夜空。”

柳非度凝望着南宫白,细心地抓住了刚刚南宫白眼里一闪而过的柔情,他笑道:“平王是看人吧!”

南宫白不语,目光依旧落在夜空之上。

柳非度却悠悠地说道:“听闻平王在重州的王府中有以为极其得宠的丫鬟,名曰笑笑,生有倾国之姿,沉鱼之貌。但凡男子一见,无不失神。如今平王独自一人上京,漫漫长夜,定是在思念那位笑笑美人了。”

“世子好生聪明。”南宫白终于收回了目光,­唇­角处微微有了几分笑意。

柳非度拱手道:“平王谬奖了。”他也微微一笑,目光也落到了满是星子的夜空之上。

整个氛围顿时静谧了下来。

过了许久,柳非度扬眉问道:“平王,你可知那颗是什么星?”

南宫白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摇了摇头,“本王甚少研究星象。”

“那颗叫紫微星。平王,又可知紫微星是什么星?”

未等南宫白回答,柳非度就压低了声音,低低地道:“帝王星。”

南宫白一震。

柳非度对他眨眨眼,“南国即将易主。”

柳非度此时离南宫白很近,近到南宫白几乎可以闻到柳非度身上的香气。他的眼睛微微一眯。

“世子言下之意,可是想助我?”

柳非度却道:“我肯帮你,但不一定能够成功。”

南宫白定定地看着柳非度,“若你肯将手上的十万兵力作为本王的后盾,此战必胜无疑。”顿了顿,他一字一句地道:“海国公主柳如雪,对吧?”

柳非度一愣,那双美目瞬间闪过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化为一抹浓厚的惊喜沉淀在漆黑的瞳眸里。

柳非度,不,是柳如雪才对。她扬眉一笑,一张娇艳的朱­唇­竟压上了南宫白的嘴,大力地咬了一口。

南宫白身子一动,竟也没拒绝。

柳如雪见着了南宫白口上的印子后,才心满意足地松口,她向后退了一步,眼睛里亮得好比天上的星辰。

她道:“按照我们海国的习俗,但凡遇见喜欢的人,就要在那人嘴上标下印记。平王,本公主看上你了。”

南宫白挑眉轻笑,“公主,夜凉,我们何不进房商讨?”

柳如雪也是轻笑。

夜­色­依旧凉如水。

太后相托权惊天

太后相托权惊天 传闻右相夫人曾梦见空中有紫鸾含珠而落,第二日便害喜了。直到云子衿出生时,右相夫人才将梦告之右相。

右相一听,面上带喜,瞧了好几眼怀里的小婴儿,笑得合不拢嘴的,连连道:“紫鸾含珠,天赐麟儿。我们的孩儿是天定的鸾夫!”

那时的萧宁并未出生,但云子衿却已开始作为未来鸾夫开始培养。

无论是作为一个男子该学的还是一个女子该学的,云子衿都得学,时常学到半夜三更才能入睡。

五年后,萧宁出生,举国同庆,右相更是喜上眉梢。

自此,云子衿便成了萧宁的云哥哥。

如果有人问,这个世间最了解萧宁的人是谁,那定非云子衿莫属。

十几年来,云子衿一直陪在萧宁身边,察言观­色­,只要萧宁眨个眼皱下眉,云子衿都能立刻知道萧宁的意思。

为此,那封百里加急的密信,云子衿是万分确定,萧宁会放下所有,马不停蹄地赶回北国。

只是现在却出了些纰漏,萧宁并未坐云子衿所派的马车,如今他也不知究竟萧宁在北国的哪里,唯好派人守在萧太后,也就是萧宁的母后的寝宫外。

萧宁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了北国的都城,她避开了许多云子衿的人手,悄悄潜入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宫。

皇宫的布局,她自是驾轻就熟。只是单闯皇宫,也确实困难。不过,萧宁一路前去,竟也没有任何的阻拦。

萧宁轻叹一声,自知这定是云子衿早已安排妥当。

没多久,趁着漆黑的夜­色­,萧宁潜入了安心殿——萧太后的寝宫。

那封密信,其实也没讲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萧太后想念女儿想得紧了,便执笔写下心中话,字字真情,满是辛酸,末了,还有几滴思女泪。

云子衿某日一见,便向萧太后讨来这张写满思念之情的纸,郑重其事地当作密信捎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国重州。

萧太后也是个聪明的主,知道云子衿定会知晓萧宁的下落,便流了一把老泪,从而得知了萧宁的现状。

于是,便有了那封信的由来。

萧宁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撩开了珠帘,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张象牙床旁边。

隔着白­色­的轻纱,萧宁看到了一张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声音喑哑地唤了声:“……母后,宁儿来了。”

萧太后年纪大了后,睡得极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如何能不醒。当下,便急忙睁开了眼,见到自家女儿站在床边,连忙坐了起来,撩开轻纱,激动地抱住了她。

外面听见一丁点的声响,便有个宫娥急急跑入。

还未撩起珠帘,萧太后冷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哀家没事。从现在开始,没哀家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珠帘外的宫娥应了声“是”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萧太后握紧了萧宁的手,“宁儿,怎么来了?”

萧宁抹了抹眼泪,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母后想念孩儿,宁儿便来了。”

萧太后一瞧,叹道:“竟是子衿这聪明的孩子。”

萧宁听后,心里也多多少少了解了前因后果,倒也没计较些什么,只是定定地凝望着眼前的萧太后,跪在了地上,“母后,宁儿不孝,未能陪在母后身边。”

萧太后一听,两行浊泪流下,她扶起地上的萧宁,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傻孩子,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那即使不能陪在母后身边,母后也是快乐的。为人娘的,有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幸福?”

“母后……”萧宁吸了吸鼻子,扑到了萧太后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泣了起来。

“宁儿,你不要怪你皇兄。”

萧太后话语一出,萧宁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我从未怪过皇兄。而且北国皇位,我本来就没有兴趣。”顿了下,她的声音柔了起来,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母后,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好。”

萧太后抚着她的头,笑道:“你过得好那就好。”

过了好一会,萧太后却叹了一声:“只是可怜子衿那孩子了。”

萧宁皱下了眉头,“云哥哥如今居高位,有何可以可怜的?”

萧太后摇了摇头,“等你到母后这个年龄,你便明白了。”

萧宁抿­唇­不语。

忽地,萧太后似想起了什么,她道:“宁儿,你如今出了皇宫,也算是如了你的心愿。以后便当个平常百姓,找个中规中距的男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宫中的勾心斗角,母后这一生也累了,实在不希望宁儿你再走母后的老路。与其为男人争宠,还不如让男人为自己争宠。”

世人只道当年的萧皇后宠冠六宫,又有谁知这其中的寂寥心酸?

萧太后此时压低了声音,“虽然母后深居宫中,不知朝事。但是也知如今右相一家只手遮天,也不知子衿究竟拉拢了多少大臣。这北国的天恐怕快要变了……”

说着说着,萧太后忽然抱过了竹枕,用簪子在枕边划开了一条细缝,随后一个红宝石戒指滚落了出来。

萧太后接住了,手指却按在硕大的红宝石上,宛若珍宝般的轻轻的抚摸着,眼里是盛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几分依恋,几分柔情,又有几分无奈。

“宁儿,你可知这是什么?”

借助着昏暗的烛光,萧宁仔细瞧了瞧,只觉戒指上的红宝石硕大无比,是一种深沉的红,但却又隐隐能见流光转动,可见其价值连城。而又如此珍重地藏于枕中,必定是重要的信物。

她酝酿了会,答道:“父皇给母后的信物?”

萧太后微微一笑,“也算是吧。你且把宫灯拿来过来,再仔细瞧瞧这红宝石。”

萧宁拿过宫灯,浅黄|­色­的烛光照在红宝石上。

她定睛一看,眸子里不由浮现惊讶之­色­。

只见那红宝石经烛光一照,一片暗红里竟有只鸾鸟若隐若现,仿佛在红­色­的天空下展翅高飞,那犀利英武的目光高傲得让人不禁俯首称臣。

“这……”

萧太后依旧微笑,她道:“这枚戒指,可号令十万兵马。”

“十万兵马?”

萧太后点头,“这十万兵马秘密安置在一所村庄里,除了先帝和我之外,无人知晓。他们日里耕作,夜里练兵。这十万兵马先帝本是用于以备不妨之需。只是先帝在位几十年来,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战祸,于是这十万兵马也一直安置在村庄里。后来先帝驾崩后,要我将这枚戒指转交给你。只是后来和儿却不顾手足之情将你流放民间,母后也一直找不到机会。”顿了下,萧太后的­唇­上勾起了一抹凄凉的笑容,“宁儿,这枚戒指是你的。待到宫变之时,望你能用这枚戒指保住和儿及你的­性­命。”

语毕,萧太后十分郑重地将戒指交到了她的手掌心。

刹那间,萧宁觉得手里的戒指有千斤重。

她只是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接了这个代表权力的戒指,教她情何以堪?

“……母后,”她垂下了眼帘,“宁儿不想要。”

萧太后叹息了一声,道:“宁儿,难为你了。母后可以不要这个国家,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但绝不能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儿生生送死!”

萧宁抬起了头,这才发现萧太后的两鬓发白了,白得像天上的白月光,清冷得让人心疼。她心一酸,也不知为何,今晚的眼泪像瀑布一般,似乎流也流不尽一样,眼眶又开始沁出新的泪珠。

她低低地道:“母后,是宁儿不好。宁儿没有好好照顾您。”

她五指一缩,紧握住了手心里的红宝石戒指。

“宁儿定当不辱母命。”

萧太后微微扬起了嘴角,满眼的慈爱。

“傻宁儿,母后这一生最高兴的事情便是生了和儿和你。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母后也无所求了。”

外面月­色­依旧清冷,安心殿里却一派乐融融,好不感人。

直至天­色­渐亮,安心殿里染上一层柔辉时,萧太后才微露倦­色­,但眼里却是浓浓的不舍之情。

萧宁此时正坐在象牙床上,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萧太后的怀里。

萧太后抚摸着萧宁的如云乌发,轻声道:“此次一别,恐怕是再无重聚之日了。母后昨夜那番要求,你尽力而为便可。”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不,如若宁儿当真不愿的话,那也作罢。子衿定不肯放过和儿,但是以子衿对你的情意,你尚有一线生机。罢了罢了,失去一个好过失去一双,只要宁儿你好好活着,母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说到最后,萧太后嘴角竟扬起了一丝笑意。

“至于那红宝石戒指,宁儿你就好好留着吧。日后嫁人了,如若夫婿欺负你,你便叫那十万兵马踏平你的夫家。”

萧宁却听得眼眶通红,心里满是辛酸。

从小,她就以为母后一直都是疼皇兄多点的,却不知原来母后心里,她的地位竟也如此重要。

她抬起了头,定定地凝望着萧太后,一字一句地道:“母后,宁儿定会护皇兄和母后周全。”

她终究不能不问北国之事。

无论她如何淡漠如何不愿管,但她身上流淌着的却是北国的血液!

这是养育了她十数载的国家呀,她又如何能弃之不理?

萧宁的心里,此时有了一道小小的声音。

等这事过后,她再交还那枚红宝石戒指,她再安心呆在南宫白身边,心安理得地当她的笑笑。

仿佛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她抿了抿­唇­,沉吟了会后,凑到萧太后耳边压低声音道:“母后,一有动向,宁儿就寻那十万兵马来。为此,母后,在宁儿没来之前,您好好照顾自己。”

萧太后叹息了一声后,拍了拍萧宁的肩,“难违你了。”

萧宁却摇了摇头,“鸦尚懂反哺之恩,羊亦有跪|­乳­之德,母后养我育我,宁儿怎不知如何书写‘孝’之一字?”

萧太后欣慰地笑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宫娥太监忙碌的脚步声。萧宁向外一望,这才发觉天­色­竟已经亮了。

萧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宁儿,趁现在人少,你赶快离宫吧!母后会好好保重的。”

萧宁不舍地看了几眼萧太后,最后才点了点头。

“母后,你要多加保重。”

说罢,轻手轻脚地避开了安心殿里的宫娥,静悄悄地向宫外奔去。

一路,毫无阻挡,顺利极了。

殊不知,当她的脚安全地踏在了宫外的地上时,却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宁儿,别来无恙?”

云子衿了解萧宁。

萧宁也是同等了解云子衿。

她可以如此顺利的进宫,也如此顺溜地离宫。其间,定是云子衿做了不少的手脚。因此听到这道轻柔而温和的嗓音时,萧宁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惊讶。

她抬眸,细长如流苏般的眼睫随着一扬。

只听她平静地道:“云哥哥,你可是要送我回平王府?”

云子衿闻言,眉头轻蹙。“回”之一字,实在甚是刺耳。

他摇扇,轻道:“我会送你去平王府。不过不是现在,宁儿你先随我回府,数月未见,我十分想念宁儿。”

“好。”

萧宁答得很­干­脆,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清楚云子衿,就算她不答应,她最后依然会在他满脸的温和笑意之下,坐上去云府的马车。

云子衿­唇­角微扬。

云府。

九曲回廊,亭台水榭,绿树浮雕,花簇锦攒。屋宇错落有致,庭院秀美别致,颇有江南之风。

云子衿所到之处,皆是行礼声不断。

云子衿面如春风,笑容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忽而,两男子急急迎面而来。

近了,萧宁才看清了来人。

一男子身材甚是瘦小,生得也甚是丑陋。焦黄面皮,鼻巨口阔,只是一双怪目却生得炯炯有神。他穿了身深­色­的朝服,朝服上绣有狮子图案,腰带上悬挂着一块上好的黄玉。

而另一男子,样貌平平,气质却甚是慑人。他穿了件月白­色­的袍子,袍袖上绣有仙鹤图案,银白­色­的腰带上则是悬挂着雕刻成木槿花样子的玉。

萧宁垂下眼帘,心中却是愕然之极。

朝服上能绣狮子的,腰带上挂黄玉饰品的,在北国朝政上,就只有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执掌全臣奏章,下达皇帝诏令,负责监察百官,权力位于左相右相之下。

袍子是月白­色­的,且绣有仙鹤图案,并能以木槿花玉为饰品的,也只有九卿之首的奉常。

两个都是朝里的重臣,怎会一并出现在云府?

萧宁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云子衿却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与他并肩而立。

两位重臣先是对云子衿作揖,准备说话时,目光却是忽然一亮,顿时漫上了欣喜之­色­。

只见他们向后退了一小步,随后对萧宁长长一拜。

“公主万福。”

萧宁心中更是愕然。

以往在宫中,她甚少参与朝事,见过她模样的大臣屈指可数。

“司马大人,董大人,快快请起。以后还望两位大人在朝中多多协助公主。”

两位大臣一听,连连摆手,皆是齐声道:“为陛下办事,乃是臣等本分。”

萧宁微微皱眉。

她总算听出了些眉目来。

如今的状况,怎么这么像君臣间的对话?

云子衿笑道:“公主刚刚归来,还需歇息一阵子。公主向来喜静,所以还望两位大人暂时将此事保密。”

两位大臣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公主应当先以鸾体为重。”

一番寒暄后,两位大臣才匆匆离去。

萧宁挣脱开云子衿的手,退后了几步,倚着身后的红柱,抬眸,黛眉轻蹙,眼眸似氤氲着薄薄的怒气。

“云子衿,即便我如今经脉被封,武功也不能用,但离开北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云子衿轻摇玉扇,一双俊目笑意吟吟。

“我自是相信宁儿你的本事。只是……”他微微扬­唇­,“我更爱听你唤我子衿。”

萧宁气结。

她在皇宫里所学的处事不惊,淡定从容,一到了云子衿面前,就通通不管用。看着他温和的脸孔,她就恨不得可以狠狠地撕下来。

“宁儿,想必你现在也饿了。我已命人做了糕点。”

云子衿淡笑着,前来牵起萧宁的手,随后紧紧一握。

他道:“走吧。有你爱吃的月白酥,还有些蜜饯樱桃,五香杏仁,芝麻南糖,都是宫里的御厨做的。”

萧宁闻言,肚里顿生馋虫。

她咬咬牙,抬起了步伐。

云子衿微微一笑。

云子衿带萧宁走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布置得甚是温馨。

鸳鸯戏水白玉花瓶里Сhā着数枝­嫩­黄的十样锦,花瓣上还遗有晶莹剔透的水珠。花瓶后有一幅画,画名是《一笑惊云》。

画中是两个孩童。

一个女娃娃穿着鹅黄的衫子,梳着小巧丫髻,手执小团扇,正在花丛中对一个长得­精­雕细琢的白衣男娃娃咧嘴大笑。

白衣男娃娃的表情甚是惊恐。

而女娃娃的眼里似有得意之­色­。

萧宁凝眸细看眼前的画,神­色­十分淡然。

有道是物极必反。

此时不正常的淡然,正是昭示了萧宁极为不平静的内心。

她握拳扭头怒瞪,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

“你……”

话还未说完,嘴里却被塞了半块月白酥。

香甜的味道袭来,萧宁愣了下。

云子衿笑眯眯地道:“前阵子,闲来无事,忆起孩童时的宁儿,心中甚是怀念,便执笔画下了这幅《一笑惊云》。”

萧宁咽下了嘴里的月白酥,依旧怒瞪着云子衿。

“你乱画!当时明明是你在花丛里拿虫子来吓我,什么《一笑惊云》,明明就是《一虫惊宁》。”

萧宁额上略有薄汗沁出,面­色­也因心中怒气而微微通红。

她记得可清楚了。

那时,约摸是五六岁年纪。

萧宁和云子衿在宫中花园里游玩。正值春季,蝴蝶绕着花儿飞舞,萧宁看得甚是有趣,便拿来小团扇,也想学着宫中妃嫔在花丛中扑蝶。怎知云子衿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拇指粗的虫子,随后笑意吟吟地放在了萧宁的小团扇上。

萧宁一见,顿时毛骨悚然,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她也因为那条虫子哭了好久,云子衿因此受到了云相的惩罚,在她的公主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如今的萧宁还记得,受罚后的云子衿依旧一脸温和地同她说道:“宁儿,这虫子长大后就会变成美丽的蝴蝶。”

萧宁抿­唇­,心中略有愧意。

她抬眸望向云子衿,云子衿也是笑眯眯地专注地看着她,俊目里所含的情意让萧宁有些难受。

“宁儿,可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萧宁点头。

云子衿轻笑,“都说那虫子真的可以变成蝴蝶。那时的你,硬是不信我,还和我闹了一个月的别扭。”

云子衿满脸的笑意,眼里有些戏谑。

萧宁的两腮上有一抹嫣红。

“最后……我不也是理回你了么?”

云子衿微微挑眉,“哦?是谁硬要我答应每年偷偷带你出宫去闯荡几日江湖的?还十分理直气壮地对我说,‘云子衿,你敢不答应,本公主就诛你九族。’”

说到末了,云子衿声音略微变尖,竟也将萧宁孩提时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萧宁顿时窘得面­色­发红,她低垂着头,蓦然瞥见了云子衿手里还有剩下的半块月白酥,她连忙转移话题。

“我要吃月白酥。”

云子衿递给了她,笑道:“做人确实要有始有终。”

此话一语双关。

萧宁闻言,顿时被呛到了。

云子衿倒了杯凉水,递至她­唇­边,随后轻声道:“下年的元月初八和初十,你喜欢哪个日子多一点?”

萧宁咽下凉水,喉咙稍微舒服了点。

只是她却蹙下了眉头,问道:“什么初八和初十?”

云子衿悠悠地道:“我问过奉常了,经奉常夜观天象,初八和初十都是登基的吉日,你喜欢哪一个日子?”

萧宁倏然想起了萧太后的话——

“虽然母后深居宫中,不知朝事。但是也知如今右相一家只手遮天,也不知子衿究竟拉拢了多少大臣。这北国的天恐怕快要变了……”

她心中甚是不解。

为什么会有人将谋反一事可以说得如此自然从容?

萧宁淡道:“你要登基?”

云子衿一愣,眸­色­微闪,但也仅是一瞬。他轻叹一声,无奈地道:“宁儿,你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萧宁不答,只是睁着眼睛看他。

一双剪水秋瞳里浮动着微冷的暗­色­。

云子衿继续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决定便是了。初八你登基,初十我们大婚。”

萧宁冷笑一声,道:“云子衿,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不会登基,更不会和你大婚。你要是敢伤我皇兄和母后一根头发,我便和你恩断义绝,誓不两立!”

云子衿神­色­颇冷,但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里却依旧含着一派温润。

“宁儿,你不与我大婚,难不成要与平王大婚?”

萧宁一颤。

云子衿笑着道:“以宁儿的­性­子,也必定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他双手圈住了她的腰肢,俯身至她的耳侧,低声道:“传闻海国公主柳如雪美艳天下,巾帼不让须眉,手里掌握了几近海国大半的权力。”

“……那又如何?”

云子衿低低地笑着,手却顺着萧宁的腰肢轻滑而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他轻轻地按住了她的下­唇­,“别咬,我心疼。”

他有些烦恼地皱眉,“宁儿,这个习惯地改。打小开始,遇到不顺心的事,你便爱咬­唇­。平王这人,不值。”

萧宁下意识地推开了云子衿。

她道:“值不值,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云子衿依旧好脾气地笑道:“你是我的全部,怎么会不关呢?”顿了顿,他正­色­说道:“海国的密探前不久曾捎来消息,柳如雪假扮成海国使者去了南国。而南国的密探亦捎来消息,南宫白负责接待海国使者。如今,他们二人每日便在盛京到处游玩,夜晚同床而眠。不出一月,必会传来海国定会和南国联姻。”

萧宁不信,她反问道:“如今海国内战,身为主帅的柳如雪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跑到南国?”

云子衿摇头,道:“这宁儿你就有所不知了。海国皇帝心中还是偏爱太子柳涵风的,柳如雪的兵力比柳涵风少,她未必能战胜柳涵风。而柳如雪却也凑巧知晓了南国平王暗中的势力……”

萧宁打断了他的话,她瞪他。

“你告诉她的?”

云子衿不语,眼底浮起了笑意。

萧宁心中忽觉一阵寒冷。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瞳眸瞬间一缩,她问道:“你留下暗绣麒麟的浅绿­色­锦囊是为了今日?”

云子衿含笑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意。

萧宁继续道:“你是想让南宫白助柳如雪?你……”

萧宁说不出话来。

云子衿挑起了她的下颚,俯身落下一吻,随后才道:“天下第一俊美的平王遇上天下第一美艳的公主,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实在让人期待。再者,宁儿,美­色­当前,没有足够的定力也不配当宁儿你的男人。我不过稍微替你试探下。”

萧宁垂眼,敛去了所有神­色­。

她淡道:“我相信他。”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如海中帆船,摇摆不定。

美­色­,南宫白或许可以抵住诱惑。

那权力呢?

这世间最不能试探的,便是感情。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云子衿开口说道:“我对宁儿的情,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任何试探,也不能破坏。”

萧宁抬眸,定定地看向云子衿。

“若我不是被鸾镜选中的北国公主,你的情,还会有吗?”

云子衿久久未有回答。

萧宁闭上了双眼。

她不想再和云子衿继续说下去了。

“我累了,你什么时候愿意送我回重州,再和我说一声。在此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世人只道心易变

世人只道心易变 那日之后,云子衿再也没有出现。萧宁自是落得个耳根清净。

厢房里有一古琴,上为桐木,下为梓木,木­色­沉厚。琴弦是上好的蚕丝,轻轻一勾,便是淙淙如流水般的清音。

萧宁一见,当即就是爱不释手。

于是,云府内,日日夜夜都能听到铮铮的琴音。甚至有时夜深人静,萧宁所住的厢房内,会传出刺耳而惊悚的琴声。

住得离萧宁近的人,都纷纷被惊醒。

得知琴声从哪里传出后,他们皆是轻叹,随后继续入睡。

未来的女皇陛下要抚琴,他们怎敢抱怨?

萧宁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所以唯好将满心的怒气都发泄到古琴上。曲毕,她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些。

数日后,云子衿终于露面了。

他依旧是一袭白­色­锦袍,手执白玉扇,温润儒雅。

他噙着一抹浅笑。

“宁儿,数月未见,你的琴技愈发­精­湛了。夜夜都听得我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宁儿之曲,只应天上有地上无,人间难得一见。”

萧宁与云子衿相处了十几载,怎会不知他在揶揄她。她也不恼,也学着他红­唇­上噙了抹浅笑。

“能得云大人称赞,实乃小女子三生有幸。”

云子衿眼里笑意更甚,“你若嫁我,我定让你每日都三生有幸。”

萧宁两眼翻白。

此时,一道爽朗的笑声从云子衿身后传来。

“哈,公主,你就嫁给云公子吧。”

萧宁一怔。

云子衿官拜丞相后,唤他云公子的人除了绿萝便也只有罗律了。

她凝眸细瞧。

只见一抹深灰­色­的身影由远至近,那人一道浓眉,一双尖耳,腰带长剑,目光炯炯有神,此时却含满了笑意。

这不是罗律是谁?

罗律先是对萧宁长长一拜,随后起身,笑道:“公主安康。”

萧宁对他微微一笑。

她望向云子衿,“你让罗律护送我回重州?”

云子衿微微蹙眉,他很固执地强调:“是‘去’,不是‘回’。”

萧宁耸肩,也没多大在意。

云子衿轻叹一声,双手圈住她的腰肢。

罗律立即转身退至门外。

“宁儿,立冬前,我定会接你回来。”

萧宁垂眸,佯作没听到。

云子衿轻吻着她的耳垂,痒得萧宁伸手想推开他。云子衿不依,加重了几分力道,紧紧地圈住她。

他搁在她肩上,轻声道:“若你不是北国公主,我定不会喜欢你。只是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是北国公主。我喜欢你和喜欢北国公主,有何不同?宁儿,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官路上,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辘辘作响。

这马车乍看朴素简单,若是往里面一探,定会让人叹为观止。

绣着繁复花纹的金丝软垫,紫檀木小案几,案几上摆着各­色­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点心。

而萧宁正在这马车内,享用着案几上的点心。

罗律则是坐在萧宁的正对面。

萧宁单手支在案几上,如云的乌发没有任何的装饰,就如此散漫地披下,但于转眸抬手间,却可见浑然天成的贵气。

如此女子,若不为至尊至贵,实为可惜。

罗律垂下眼皮,心中啧啧称奇。

他之前也曾在重州见过公主,但那时的公主,垂眉浅笑,眼里是绵绵不尽的女儿娇羞,如玉般的素手被平王大掌紧握,神­色­恬静地依偎在平王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哪里还见得着往日在北国皇宫里的公主威仪?

而在云府住了数日后,公主身上的那股气质竟如数回来了。

云公子的手段,可真叫人折服。

萧宁扯过案几上的雪­色­丝帕,十指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后,才抬眸懒懒地道:“罗律,一年未见,如今竟也官拜太尉了。”

罗律跟了萧宁数年,怎会听不出此时她语气里的嘲讽。

他垂头低声道:“经公主被流放一事,我才知晓若想护公主周全,除去出众的武艺,还需至上的权力。”

萧宁一怔,嘴角微扯,哂笑。

又是权力。

究竟如今是第几个人在她面前提到权力的重要?

她记不清了。

或许说,她不愿去记清了。

“你二度为官,定也知官场凶险,你好自为之。”萧宁淡道,眼里初看平静无波,再看却能见一丝涟漪眸中起。

尽管如今他违背誓言,再次走上官路,但他伴她甚久,且也是真心待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她不过是俗人尔。

罗律一颤,猛然抬首,万般滋味在心头。

他十六名扬北国,官拜卫尉,少年得志,心高气傲,待人待事,多多少少也有些目中无人恃才傲物。却不愔官场之道,最后差点落得个身败名裂。

而如今再入官场,他已是如鱼得水,心态也全然不同。

第一次为官,只为一展抱负。

第二次为官,只为守护身前的女子。

她于他最为落魄时伸出援手,于他最为气馁时轻言相劝,于他最为无主时指出明路。他感激涕零,以天为证,立下誓言,此生再也不踏入朝政。

他在外游历了一年,踏遍了青山绿水,览遍了大漠孤烟,心中遂是明朗。只是那极为雍容尊贵的女子眉眼间的淡然之­色­却时不时浮上心头,青山遮不住,绿水盖不了,接连天际的漫天大漠也难以让他忘怀。

他回北国时,便已然下定了决心。

他要倾尽所有护住那女子一世的无忧。

“是,罗律定当谨记公主之言。”

数日后,萧宁到了南国重州。与罗律告别后,萧宁在一个隐秘的小巷里下了马车。

北国和南国的气候差别极大,北国的夏天虽热,但却属于闷热。而南国的夏天,萧宁在烈日下走了些路后,热汗已然沾满了背后的衣裳。

萧宁加快了脚步,走到平王府时,抬头一瞥,侍仆们都在门外忙碌着,一总管模样的男子正面­色­严肃地喝道:“快快快!小楚,拿梯子来,再把牌匾擦一遍。一定要擦得亮晶晶的,一点灰尘也不能有。我们王府第一次接待贵客,万万不能失礼!”

萧宁微怔。

此时,那新总管转身,瞧见了萧宁。他先是一愣,心中有几分狐疑,怎么刚刚还在房里见着小姐。眨眼间,人就跑到外面来了?想归想,新总管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他垂头行礼,“小姐。”

身后的侍仆也慌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行礼。

萧宁摆摆手,道:“你们继续忙吧。我回房休息。”

言讫,萧宁抬步回房。

一路上,王府里皆是张灯结彩,小厮婢女们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

萧宁心头忽觉不安。

进了房后,绿萝已然撕下易容的脸皮,一身轻装,显然已是收到罗律的消息,知道她回来了。绿萝扬眉浅笑,轻轻屈膝,道:“公主安康。”

萧宁点头,走至桌边。

绿萝立即递上一杯热茶。

萧宁蹙眉,刚想说什么时,绿萝笑眯眯地接道:“不能喝凉的。云公子交待过的。”

萧宁叹气,“绿萝,你到底是谁的侍女?”

“公主的。”绿萝拿出另外一个瓷杯,将杯里的热茶倒进瓷杯中,随后又将瓷杯的热茶倒回杯里,如此循环几次后,绿萝才再次递上茶,她笑道:“只要是为公主好的人,我都听。”

萧宁轻啜了几口杯里的茶,温温的,淡淡的,入口时茶香缭绕。她这才坐了下来,沉声问道:“这十几日来,有何事发生?”

绿萝替萧宁解下发髻,边梳理边答道:“无事发生,没有知道我是假扮的。”蓦地,绿萝眸­色­一暗,她声音略微低沉,“不过,前几日,平王府里有一婢女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绿萝一气,就将她赶出府去了。”

萧宁挑眉,淡道:“哦?她说了何话?”

“她说公主不如海国的柳如雪。这天下间,能配得上平王的,仅有柳如雪一个。”

萧宁心中蓦然一紧,面上却是轻笑。

“人云亦云,绿萝不必太过介意。配不配得上,这不是她说的算。”

绿萝甚是忿忿不平。

“公主,依我之言,这天下间,能配得上公主的,只有云公子一人。平王算什么?云公子神仙般的人物,平王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人物。连云公子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萧宁声音骤冷,“绿萝!”

绿萝咬­唇­,声音低了起来,似有万分委屈。

“公主,明日平王就会回来了。而且还会带着柳如雪回来。哦,不,应该说是女扮男装的柳如雪。”

萧宁一震。

外面张灯结彩,为的竟是那名扬中原的明艳女子柳如雪?

“公主,平王纵然对你再好,也不值得托付终身。公主难道甘心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莫说公主愿意,敢这样对公主,我和罗律定不会让他好过!”

绿萝信誓旦旦。

萧宁也知绿萝为她好,是真心为她着想。只是,无凭无据,单凭几张嘴皮子,她不愿相信。除非,南宫白亲口告之。

否则,她绝不会离开他。

萧宁的­性­子便是如此,一旦爱了,便毫无条件地相信。

除非遍体鳞伤,否则决不放弃。

“绿萝,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和罗律也不要Сhā手。”顿了顿,萧宁眉头微蹙,“还有回去告诉云子衿,让他不要再推波助澜。”

绿萝纵有不愿,但瞧见萧宁眉眼间的神­色­,也知她已然下定决心。两人相处数年,她怎么会不知公主的脾­性­?但凡公主打定了主意,即便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绿萝心中轻叹一声,口里唯好应道:“是,公主。”

翌日,阳光灿烂,夏意正浓。

树上的蝉嘎嘎乱叫,为静谧无风的空中添了几分生气。

萧宁于卧房里,扬素手,拨琴弦,铮铮琴音泻于十指间,悠扬飘渺,宛若仙乐。房外的平王府一众人早已准备妥当,有些地位的人早已立于王府门外静心等待。重州知府李知仁率领一众官员在城门外等候。

一是本国的平王,二是海国的安平世子。

两人皆是大大的人物。

稍有不慎,他们皆是担当不起。

如此一来,李知仁怎敢轻慢?

自是早早着官服,戴官帽,仔细核对了今日下来该做的事宜,才率领大众至城外等候。

不久后,有一眼尖的侍仆见到了数里之外飘扬的白­色­藩旗,当即尖声叫道:“大人,王爷回来了。”

话语未落,便有人提气往城内奔去。

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弹指间,竟传遍了整个重州。

平王府一众面带喜­色­,只是手心却又略微有薄汗轻起,也不知是在担心些什么。新总管唤来一婢女,在她耳边轻言了几句。婢女匆匆离去后,他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府邸,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后,才敛起神­色­,目光直直眺望远方。

卧房里,刚弹完一曲的萧宁收回素手,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外面忽传婢女清亮的声音。

“小姐,约摸半个时辰,王爷就能回到府中了。”

萧宁手上的茶杯轻颤,她抿­唇­,放下茶杯,淡道:“我知晓了。”

婢女这才放心离去。

萧宁起身迈至梳妆台前,凝眸瞧了瞧铜镜里的人后,她沉吟了片刻,换了身淡雅素净的衣裳,如云乌发挽起,成流苏髻。云霞耳环在白皙小巧的耳垂上比划了下,萧宁果断地弃之,顺手拾起梳妆盒里的一对白玉珍珠耳坠,比了比,­唇­角才轻轻微扬。

论样貌,柳如雪美艳无双,她称得上美人,却不能倾国倾城。

论气质,柳如雪是一国公主,手掌十万兵马,自是贵气与英气并存。她也是一国公主,只是常年懒散,贵气有归有,却不能压过柳如雪。

或许,她样样不如柳如雪。

但却有一点,柳如雪不及她。

南宫白爱的人是笑笑,而不是柳如雪。

昨夜,她想了一夜。

云子衿说南宫白要娶柳如雪,这一点,她信。

但其间,必有苦衷所在。

一日不问清,她依旧深信南宫白不会背叛她。

“小姐,王爷到门口了。”

房外再次传来婢女提醒的声音。

萧宁抿­唇­,沉声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萧宁理了理云鬓,准备推门而出。

殊不知,绣蝶缎面的软鞋刚刚踏出去时,萧宁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笑笑,我想你了,很想。”

熟悉的味道传来,萧宁的眼眶瞬间染红。

“白……”她低声呢喃,千般万般情绪绕心头。倏然,她只觉双脚落空,抬眸一瞧,竟是南宫白横抱起她来。

南宫低声道:“整整二十八天,我想你入骨,念你入髓,思你入心。”

萧宁心中微暖,抬手圈住他的颈子,­唇­角微扬。

此时,云子衿,绿萝,罗律对她所说的话通通抛之脑后。她满心满眼只有南宫白一人。

南宫白轻笑,跨步进房,单脚一勾,便把房门给关上了。

房外,一地阳光。

房内,一室春光。

直至华灯初上时,房内这对缠绵了许久的人才逐渐醒来。

萧宁在南宫白怀里娇嗔道:“都怪你。害我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

南宫白挑眉,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没喂饱你?”

萧宁两腮飘上了两朵红云,她瞪了南宫白一眼,“不正经!”

南宫白单手扣住她光滑白­嫩­的腰肢,捏了一把后,才笑道:“好好好,是我不正经。不过若是我正经,我又怎能见着笑笑你此般娇羞的模样?”

萧宁扭头,佯作不理他。

南宫白立即求饶,“笑笑,是我错了。来,转过头来。我带了礼物给你,你定会喜欢。”

萧宁心中暗暗偷笑,嘴里却是道:“我才不稀罕呢!”

“不准不稀罕!”

南宫白翻身压住萧宁,准确地吻住她的红­唇­,细细地品尝一番后,才道:“你若不稀罕,我就让明天下不了床!”

“你……”

南宫白轻啄了下她已然有些红肿的­唇­,满眼的柔情。

“笑笑乖。”

萧宁最抵挡不了的便是南宫白的满腔柔情。她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礼物?”

南宫白这才满意地勾­唇­笑道:“你定会喜欢的礼物。”

说罢,他扬手一掀,待锦被完完全全包住了萧宁未着寸缕的身子后,南宫白才拍了拍手,道:“拿进来。”

话音一落,便有一婢女推门而入,双手捧着铺了大红锦缎的木盘。

只见她低眉顺眼的,轻手轻脚地将木盘放置床边的木案上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眼睛一直低垂着。

南宫白端过木盘,搁在锦被上,随后伸手掀开大红锦缎。

顿时,满室光华。

萧宁瞪大了双眼,惊呼:“飞凤紫鸾裳?”

她慌忙起身,轻抖衣裳。

繁复错杂的花纹,七彩镶金的金­色­丝线绣出了一只华贵高傲的鸾鸟,鸾鸟的眼珠子是两颗鸽蛋般大的夜明珠,闪着幽幽的光芒。

“喜欢吗?”

萧宁神­色­微闪,“这是飞凤紫鸾裳?”

南宫白含笑道:“此飞凤紫鸾裳非彼飞凤紫鸾裳。是我命人连夜赶做的。好在安平世子曾有幸一睹飞凤紫鸾裳,画了图纸给绣娘,绣娘们才连夜做好了这件飞凤紫鸾裳。”

萧宁本是凝眸细瞧,听到“安平世子”四字时,眉头微蹙,“柳非度?”

之前,她已听闻海国安平世子因回国之路经过重州,便打算在重州游玩几日再回去。因此,也才有了平王府迎接贵客一事。

南宫白颔首,道:“嗯,是的。”

萧宁细心地捕捉到了南宫白眼里一闪而过的赞赏,她心中有酸意漫出。她放下了手里的衣裳,垂下眼眸,低声道:“听闻海国安平世子柳非度俊美无双,潇洒非凡,比起太子柳涵风更甚一筹。”

南宫白低笑,“确实如此。”

萧宁心中一紧。

若是平常,南宫白定会答她:不准在我面前说其他男子的好。这天下间哪有人及得上本王的相貌。

可是如今,他竟说——

确实如此。

海国哪有什么安平世子?能够美艳无双的人除了柳如雪之外,还会有谁?

“白……”你和柳如雪是否已经……

萧宁问不出。她垂下眼眸,面­色­有些苍白。

南宫白注意到了,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萧宁抬眸淡笑:“我饿了。”

南宫白恍然大悟,连忙让人去膳房里做了些菜肴。待萧宁吃下后,他对萧宁说道:“安平世子仰慕你甚久,明日我们和他一起用个午膳。”

萧宁淡淡地应了声:“哦。”

夜­色­如水,月光如霜。

萧宁一夜无眠。

双凤相争麟儿孕

双凤相争麟儿孕 萧宁见到柳非度时,心中也难免惊艳了一把。

这样的人,仿佛受尽了天上的怜惜宠爱,生得毫无瑕疵。

华袍玉颜,长眉凤眼,肤­色­如雪,明明是一身男装,但眸光流转间,是无尽的妖媚风情,再转,竟又是令人震慑的豪情英气。

若着女装,该是何等的美艳?

这天下第一美,柳如雪果真名副其实。

在萧宁打量着柳非度的同时,柳非度也在打量着萧宁

他长眉微蹙,美眸顿生震撼……

眼前的女子,五官­精­致,面带贵气,十指纤细白­嫩­,着装淡雅素净。初看,以为是寻常美人,再看,心中竟突生卑微之意。

这女子,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足以让人甘愿俯首称臣。

能得到南宫白的心的女子,果真不可小觑。

旗鼓相当的两人相互一望,心中同时闪过敌意。虽有敌意,面上却又是同时抿­唇­淡笑,点头示好。

“笑笑姑娘。”

“安平世子。”

柳非度蹙眉,忽觉甚是奇怪。

如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见到皇室贵族,理应会向皇家行礼,面上也会略有惧意。这是千百年来,皇家所积淀的气势。可是眼前的这女子竟目光如炬,面上毫无胆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为奇人。

柳非度心中如是想。

他扬眉对南宫白笑道:“一树梨花压海棠,果真不同凡响。如若笑笑姑娘不是平王的爱妾,本世子定当一并带回海国,好生怜惜一番。”

爱妾?

萧宁眉头微蹙,黑眸轻转,望向南宫白,却见南宫白看着柳非度,眼里是六分责备,三分无奈,一分宠溺。

只听他道:“本王的心头宝,世子怎忍心夺取?”

萧宁垂眸,心中忽生寒意。

原来在他心中,她虽是心头宝,却也只是妾而已。

“哦?”柳非度轻挑长眉,“平王的心胸果真宽阔。”

南宫白笑道:“心胸不宽阔,如何位居高位?”

柳非度拱手,也笑道:“平王言之有理。”

萧宁自小生于皇宫,眼观鼻,鼻观心,如今哪里会听不出南宫白和柳非度二人之间的暧昧。尤其柳非度一句“心胸果真宽阔”,“果真”二字,便足以听出揶揄之意,再加之两人眼神的你来我往,若是她不在场,怕是早已郎含情,妾含意了。

世人常道情易变,郎君不可信。

如今一来,萧宁方亲身体会,心中自是万般难受,犹如万蚁噬心,极痛过后,遗留下无尽的悲凉。

“笑笑,笑笑?”

一道暗含关怀的柔声在耳畔响起,萧宁抬眸,落入眼里的是南宫白充满担心的俊目。她心中一紧,低声道:“我饿了。”

南宫白闻言,笑道:“我带了个宫里的御厨回来,做的菜极其美味,你定会喜欢。”

言讫,门外的侍从鱼贯而入,布好菜肴后,又齐齐鱼贯而出。

此时,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放眼望去,菜式­精­致,­色­香味俱全。

若是往常,萧宁必会大快朵颐一番。只是如今哪有心情,她随意吃了些饭食后,便再也吃不下。

南宫白见状,问道:“不合口味?”

柳非度也道:“笑笑姑娘是北国人,和王爷你的口味自是不相同了。在王爷眼里是美味,在笑笑姑娘眼里可能就是馊味了。”

南宫白皱眉。

柳非度眨眼一笑,舀了碗荷叶膳粥,随后递给南宫白,“王爷,先让笑笑姑娘喝些粥,好开胃。”

南宫白也觉有理,便接过,舀了一勺,递至萧宁­唇­边。

“笑笑,先喝些粥。”

对于柳非度的东西,萧宁心中甚是反感,

她摇头,声音有些冷冽。

“我不想喝粥。”

南宫白放下瓷碗,又舀了勺明珠豆腐,放进萧宁的碗里,柔声道:“这道菜肴是按照北国人习惯来做的,你试试。”

萧宁依旧摇头。

“再不吃多点,来阵风,都能把你吹走了。到时候,你要我去哪里寻你。乖,把这豆腐吃了。待会我再命北国的厨子做些你爱的菜肴。”

萧宁这才张开口,将豆腐吃进了嘴里。

此时,柳非度却笑着道:“平王对笑笑姑娘的宠爱,令人好生羡慕呀。”

南宫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舀了勺明珠豆腐放进柳非度的碗里,“世子远道而来,本王自是不会亏待贵客。”

萧宁顿时觉得嘴里里本是香滑可口的豆腐变得索然无味。

她忽然忆起绿萝所说的话——

“公主,平王纵然对你再好,也不值得托付终身。公主难道甘心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共侍一夫……

萧宁抬眸望去,只见柳非度眉眼含笑,南宫白亦是如此。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不甘愿的。

萧宁忽觉口里的明珠豆腐难以下咽,胸中只觉一阵恶心。紧接着,她眉头一皱,胸口似有东西快要喷涌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胸口出的那道反胃。

萧宁起身,“我不想吃了。我先回房休息。”

说罢,也不等南宫白开口,便急急离去。

南宫白刚要起身追去时,却被柳非度一把扯住了衣裳。他扬眉浅笑,眸中波光流转,“王爷,你可是答应过要陪我用午膳的呢。”

南宫白眉心微拧。

柳非度继续道:“妹妹不想吃,便由着她去罢。妹妹现在必是心情不好,王爷此刻去了,也无用。还不如等妹妹心情好了,再去劝解一番。”顿了下,他轻笑:“女人家的心思,难不成我还不如王爷了解么?”

南宫白这才安心坐着,笑道:“笑笑脾­性­不好,以后如雪你便要多多包涵了。”

柳非度点头。

“王爷的人,便是我的人。我怎会不多加照顾呢?是王爷多虑了。”

却说萧宁离席后,并没有回房,而是跑到王府里一处荷花池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如今已是夏末,可是平王府里的荷花却依旧开得灿烂。大朵大朵的粉荷迎风摇摆,­嫩­绿的荷叶小心翼翼地在其下轻捧着。粉的似春,绿的如夏,春夏交织,仿佛要在这临秋之际尽数绽开。

萧宁坐在荷花池边,眼里虽是映着一朵一朵的荷花,但脑里浮现的却是南宫白和柳非度两人眼里的笑意吟吟以及……绵绵情意。

她微咬下­唇­,黛眉微蹙。

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遇上了此等情况,她们或许会甘愿与一国公主共侍一夫。

若是烈女子,或许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她非寻常女子也非烈女子,她自小接受太傅的教导。

太傅说:“公主殿下,您是北国的公主,极有可能是北国未来的女皇。为此,您必须接受一妻多夫这样的规定。三夫四郎也是必然,若是他日成为鸾镜所选之皇,后宫三千,您也需要适应。”

如今,竟要她一夫多妻,而且还是妾侍。

简直就是笑话。

别说不甘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宁神­色­冷冽。

之前的她定是被情字冲昏了头脑,如今方见南宫白与柳非度,才知自己有多么的愚蠢无知。

未清醒过来的她,竟会如此天真的以为南宫白和她是同一类人。

她爱的只是那个可以陪她驰骋草原的南宫白,是那个粗布蓝衣,嗜酒如狂的南宫白,也是那个潇洒逍遥却又斤斤计较的南宫白。而非如今这个华袍锦衣,满腹计谋,虽是细心体贴宠她之极却离她万千遥的南国平王。

如今旧梦方醒,萧宁开始冷静地为将来做起打算。

萧家皇族之人,岂会因小小情字而挫败。

他既负她,那她便不要他。

说来也怪,之前的萧宁对于自己皇族众人一直耿耿于怀,平时恨不得自己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如今却万分感谢自己生于皇家。若不是父皇母后将她培育成如此­性­格,那遇上此事,她必会躲在房里夜夜以泪洗面。

情到伤心处,常忆家中好。此话便是萧宁现下的心境了。

如此一想,萧宁蓦然做好了打算。

她曾答应过母后,要护皇兄周全,但却非护北国周全。因此,她只要派人护好皇兄和母后的周全即可,其他什么的,她都不用担忧。

天大地大,任她遨游。即便一人,也是快哉。

更何况,她有一枚可以号令十万兵马的红宝石戒指,谁若欺了她,她定不让他好过。

打定主意后,萧宁起身。

她神­色­平静从容,一双黑眸深沉而淡然。方要施施前行,不远处却有一华袍公子含笑向她走来。

只见那华袍公子长眉入鬓,面若芙蕖,红­唇­微抿,轻姿秀骨,艳若群伦。若是说刚刚的柳非度还有几分男子的英气,此时的柳非度虽着男装,但却已然是女子的姿态。

此时应该说柳如雪,不该说柳非度了。

萧宁眸­色­微深,水眸中似有飞鸟掠过,荡起一波涟漪,但转瞬即逝。她敛了神­色­,面容平静,目光淡淡地落在了柳如雪身上。

而柳如雪心中颇有讶异,不过一时未见,再见时,眼前名为笑笑的女子依旧是一身淡雅素净的衣裳,身后粉荷朵朵,翠盖亭亭,如斯美景竟全然成了她的衬托。她眉眼间仿佛蕴含着一股令人折腰的至尊之气,远远望去,宛若有凤鸟盘旋于其顶,令人未近其身,便先有了几分惧­色­。

只是她柳如雪何许人?

她手握海国十万兵马,半数朝臣为她俯首。即便面前是最为尊贵的皇帝,她也不需畏惧。

柳如雪走近了,开门见山地道:“笑笑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海国公主柳如雪。”

柳如雪一怔,随即扬眉浅笑,“好个聪敏的姑娘。”

“你如此装扮,无非也是要告诉我你是女子。海国女子能生得如此容貌的,除了你之外,并无其他人。”萧宁淡道。

柳如雪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她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既然如此,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顿了下,她的­唇­角微扬,她正­色­道:“下月初八,我和平王即将大婚。我容不下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悄悄离去,我会助你躲过平王的耳目。二是死于非命,本公主这些手段向来不少。”

萧宁闻言,即便心中依然有些疼痛,但面上却依旧淡定自如。她抬眸,平静地道:“你除了我,南宫白以后还是会有其他女子的。”

柳如雪道:“我只容不下你。”

萧宁扬眉,“只因他爱我?”

柳如雪却神­色­古怪地瞧了她一眼,“他也爱我。”

萧宁摇头叹道:“他最爱的是不我也不是你,而是……”那高高至上的九五之尊。

柳如雪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是一阵静默。

她凝眸,定定地瞧着柳如雪,柳如雪眼里是坦坦荡荡,细看的话,还有一抹执着。那抹执着像极了南宫白。

萧宁感慨。

原来,真正同路人的非他和她而是他和柳如雪。

她道:“其实,你一直都弄错了一个事实。”

柳如雪长眉微挑,面­色­略有惊讶。

萧宁继续道:“不是你容不容得下我,而是我容不容得下你。我固然爱南宫白,但也绝不会成为他的附庸之物。即便他为我双手奉上整个南国,也得问我是不是会接受。更何况区区一个王妃之位,”顿了顿,她­唇­角微扬,声音却是压低了。“或许,我该说后位?”

柳如雪睁大了一双美目。

好个狂放大胆、标新立异的女子!

柳如雪冷哼了一声,“不管他和你说过些什么,后位非我莫属。至于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会发生何事,就莫怪我未提醒过你。”

言讫,柳如雪扬袖转身离开了荷花池。

平王一怒囚红颜

平王一怒囚红颜 下了马车后,萧宁撑开了柄月白缎面的玉骨伞,遮住了炎炎的烈日。

此刻,萧宁正身在重州郊外。

萧宁不是冷情的人,秦小鱼曾救她一命,她离开之前,也理应去和他告个别。

烈日下,墓碑上的朱砂红有几分清冷。

萧宁垂眸。

空中无风,有些静谧。

良久,她才道:“小鱼,我走了。”

言讫,她转身准备离去。但瞬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她转回身子,弯腰将手里的玉骨伞搁在墓边。月白缎面上绣了数朵夏荷,阳光下,似有薄光笼罩,夏荷朵朵开,为墓碑添了几分暖意。

萧宁凝眸瞧了一眼。

随后,转身离去。

小鱼,愿能遮你一世风雨。

回到重州后,萧宁没有回平王府,反而在偌大的重州四处闲走。直到华灯初上,街边人烟逐渐稀少时,她才在了一道偏僻的小巷中停了下来。

小巷称之为绿柳巷。

萧宁曾认识了位郎中,医术并不高明,但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北国腔。而他正是住在这绿柳巷里。

她敛起神­色­,轻敲木门。

不久,一位青衫罗衣的男子提着灯出了来,微微提灯一照,瞧见来人后,神­色­略微有些惊讶,但依旧笑道:“是笑笑姑娘呀。请进请进。”

一口带有明显北国味的腔调。

萧宁淡淡地点头,道:“方郎中,好久不见了。”

当初,在这人生地不熟,放眼望去,皆是南国人的重州里,她遇着了从北国来的方进。当下,便用北国方言交谈了几句,也算是浅浅的君子之交。

进门后,便有一­妇­人对她点头,萧宁也以点头作为回礼。

想来应是方郎中的妻子。

方进问道:“笑笑姑娘前来找方某,不知所为何事?”

萧宁也不拐弯抹角,她开门见山,道:“我想请方郎中为我把一把脉。”

她已数十日未来葵水,初她以为是旅途劳累所致,而今早胸口那阵恶心之感却让她心中生疑。

她曾阅过些医书,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却不确定,所以唯好找她认识的郎中来诊断下。

片刻后,方进眉头微蹙,他抬眼瞧了瞧萧宁,欲言又止。

萧宁大大方方地问道:“方郎中,可是喜脉?”

方进点了点头。

萧宁起身,放下一两碎银:“谢过方郎中了,我先告辞了。”

方进一怔。他诊断过甚多喜脉,每个女子得知后,神­色­或喜或忧,唯独眼前的女子却依旧冷静得好像不曾得知一样。

不久后,一­妇­人前来,问道:“那姑娘这么快走了?”

方进神­色­有些怔忪。笑笑姑娘并未作­妇­人打扮,想来定是还未出阁。只是如今,却得了喜脉……

方进的目光触及到木案上的碎银,他敛了神­色­,轻轻地应了声——

“嗯。”

九月的夜晚,已然有了些凉气。

萧宁紧了紧衣襟。她摸了摸扁平的小腹,心中百般滋味。这个不在预料中的新生命搅乱了她的打算。

孩子,她会留下。只是,让她因为孩子委屈自己,她亦是做不出来。

晚风微拂,萧宁只觉心烦意燥。

不远处,花灯盏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以往只有元宵佳节才会放花灯,如今才九月,也不知是什么节日。

蓦地,两小孩童提着漂亮­精­致的花灯在一边玩耍,他们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神情甚是纯真可爱。

萧宁一瞧,手抚上了小腹,心里蓦地柔软下来,烦恼不翼而飞。

她停下脚步,含笑着看他们玩耍。

“哇哇,好漂亮的花灯。”

“当然。这是娘亲给我做的。”

“呜,我的也是娘亲做的,可是为什么你的比我好看?”

“哎,你别哭啦。反正明天还可以放花灯,我们交换来玩就好啦!”

“真的么真的么?咦,不对,不是只能放一天花灯么?啊,你想骗我。”

“笨呀!那个海国什么世子来了我们重州,平王说可以连放三天花灯哇。”

……

萧宁­唇­上的笑容一滞。

她忽觉眼前的花灯十分刺目,它们仿佛在扯开嘴,极尽嘲笑。

萧宁倏然握拳,指甲嵌入掌心里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神­色­微冷,眸光沉寂,像一湖死去的水。

夜­色­沉沉,萧宁心里亦是沉沉。

她买了盏花灯。

花灯上画了一美人,巧笑倩兮。烛火摇曳,美人眼里波光潋滟,煞是漂亮。

萧宁沉吟片刻后,提着花灯回了平王府。

夜空星光点点,平王府灯火通明,府邸门前的高高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极为喜气。站在门外的侍仆认出了萧宁,纷纷行礼,随后打开了大门。

府内亦是张灯结彩,路经厅堂时,丝竹弦乐从虚掩的纸窗飘出。萧宁脚步一顿,眼眸一瞥,只见厅堂之内,柳如雪与数位重州官员谈笑风生,豪情万丈。

萧宁垂眸,抬步回房。

如果她从未认识过南宫白,定也会觉得这世间唯一能够与他匹配的人是柳如雪。他们的眼里皆是有着一抹执着,一抹对权力的执着。南宫白需要的也是一位能够助他的贤妻。而她萧宁,无一符合。

只是这世间并无如果。

柳如雪硬生生地Сhā了一脚是事实,南宫白负她也是事实。

南宫白在她心里落下了一结,

她心痛,她心疼,她心酸,都被这个心结密密实实地包住。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也解不开此结。但经柳如雪一事,她方知晓,结,何须解?挥刀便是了。

萧宁推开房门,刚抬眸,就落入了一双幽幽的黑眸里。手中所执的花灯轻微地一颤,萧宁的心猛然一紧。

“笑笑,你去哪儿了?”

南宫白点了盏灯,晕黄的柔光刹那间赶走了房里的漆黑清冷。南宫白俊朗的面容映入了眼底。

他就像往常一样,温柔而体贴地牵过了萧宁的手,随后微微用力,搂她入怀。

萧宁下意识地拿开了花灯。

耳侧响起了南宫白低沉轻柔的嗓音。

“笑笑。”

萧宁眼神却浮起了一抹古怪。她忽觉笑笑二字变得陌生之极。她亦是不明以前怎么会将这难听的二字脱口而出。

蓦地,她的目光触及到手里的花灯。

花灯上的美人巧笑嫣然,一双水眸含情脉脉。恍惚间,萧宁竟觉像极了柳如雪。

她推开了南宫白。

南宫白看着萧宁,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慌。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常的柔情若水,没有了缠绵的情意也没有盈盈的笑意。有的却是如腊月寒谭里的冰冷,黑如墨的瞳眸里似有有层雾气,飘渺而遥远,就如第一次相见时。

南宫白只觉眼前的伊人变得陌生了,再也不能握在了掌心里了。

“笑笑,”他一顿,这才发现了萧宁手里的花灯。南宫白扬眉,笑道:“原来你是去花灯会了。”

“没有。”萧宁放下了花灯,移步到桌前,倒了杯茶,轻轻地抿了几口。

南宫白一愣,随即有笑道:“那去哪儿了?”

“去看小鱼了。”

南宫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笑笑,你是怪我这阵子没陪你?”

萧宁抬眸,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南宫白,我们摊开来谈吧。”

“谈什么?”南宫白蹙眉。

萧宁哂笑,­唇­角勾勒出讽刺的弧度。

“谈柳如雪,谈你们的大婚,谈你的登基大典……”她停了下,眼睛轻眨,“要不,谈我的去留也可。”

南宫白一颤,他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道:“我原本是想在登基后再与你说的。我曾答应过你,要风光娶你进宫的。我要我的笑笑和我一起共享荣华富贵,共看大好江山。”

萧宁冷笑一声,“那你如何处置柳如雪?”

南宫白有些怔忡,他神­色­古怪地瞧着萧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如雪是一国公主,东宫非她莫属。只是西宫除了名分比东宫略低一层外,权力亦是相等的。所有人我都可以委屈,唯独不会委屈你。”

萧宁闭上了双眼,心中是无奈的叹息。

这就是她爱了一年之久的男人。

一个完全不懂她的男人啊。

她缓缓睁眼,深深的看着南宫白。

浓厚的眉,漆黑的瞳,挺拔的鼻,单薄的­唇­,白皙的脸。如此明朗的五官,此时此刻竟在她心底模糊了起来,仿佛有什么逐渐从心底悄悄抹去。

她道:“南宫白,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什么西宫,我要离开了。”

南宫白眸­色­一深,他倏然扣住了她的腰肢,双手紧紧地圈住了她。他一字一句地道:“不可能。”

萧宁撇过头,不愿再看他。

南宫白捏住了她的下颚,硬生生地扳了过来。

“笑笑,本王不准你不爱我,也不准你离开。”

言讫,他横抱起萧宁,往床上走去。

萧宁皱眉,她自是知道南宫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南宫白,放开我。”

南宫白不做声。萧宁挣扎。南宫白更为用力,萧宁的手臂上已勒出一道红痕。她皱下眉头。

下一瞬,萧宁被抛到了床上。

南宫白压了上来,他声音有几分­阴­戾。

“笑笑,本王不会放手。”

一夜缠绵过后,萧宁翌日醒来,发现自己依然被南宫白紧紧地搂在怀中,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掌紧扣在她的腰肢之上。

她微蹙眉头,身子轻轻地动了下,腰肢上的手掌猛然加大了力度。

萧宁抬眸一看,南宫白正睁着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瞳眸深幽,似有一层说不尽道不清的复杂神­色­。

萧宁心头万般滋味。

她敛了神­色­,淡道:“你何时回盛京?”

曾几何时,也有一人,笑意吟吟地在马车里对她信誓旦旦。

他如是说——

你若喜欢重州,我便陪你留在这里。

南宫白闻言,神­色­一紧,手掌猛收,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若回盛京,你定也会跟着一起回。你休想离开。”

仿佛看出了萧宁心里的决意,南宫白自那日以后,竟下了禁令。

萧宁被禁足。

除了平王府外,她哪里也去不了。

数日后,柳如雪启程回国。

离开前,她特意来探望萧宁。

如玉的面容依旧美得让人心颤,她嫣然浅笑,美眸波光潋滟。

南宫白负手而立,在一旁默默不语,目光却在萧宁和柳如雪间不断游离。

柳如雪轻声道:“妹妹,听说你有寒症,要好好修养才是。若需要什么药材,尽管问我拿。宫里有许多珍贵的药材,你若需要,我回去后便命人送来。”

“妹妹”二字,听得萧宁甚是反感。

她刚想说些什么时,心中忽起一阵反胃。她握拳忍下,抬眸望向柳如雪,淡道:“谢了。我不需要。”

柳如雪依旧浅笑盈盈,眸­色­却微微一深。目光先是落在梨木桌上的一盘酸梅上,随后若有所思地望了萧宁扁平的小腹一眼。

南宫白此时出声道:“笑笑,你先好生休息。”

说罢,便送了柳如雪出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南宫白回来了,手里多了柄玉骨伞。

月白­色­的缎面,绣有大朵大朵的盛开的夏荷。

萧宁一愣,正在抚琴的手略微一抖,一丝颤音从指间泻出,回荡于清冷的上空。

他望着她,道:“死者已矣,我已命人烧了数十把伞给秦小鱼。这伞,我记得你甚是喜欢。”

南宫白将伞置于梨木桌上。

萧宁垂眸,素手轻拂,琴音悠悠起。

她启­唇­,轻声道:“是曾经。如今已经不喜欢了。你拿回来也无用,我不愿再用这柄伞了。”

萧宁的一语双关,南宫白岂会听不出。

他眼睛微眯。

“以后也不喜欢?”

萧宁颔首,指间流泻出的琴音愈发轻柔,仿佛为了安抚腹中的孩儿似的。萧宁这阵子的心境极为平和。

一曲毕,萧宁轻勾琴弦,发出一缕单音。

她声音低沉,显得十分坚决。

“是。”

南宫白拂袖而去。

夏意渐消,不知不觉中,铺天盖地的浅黄随着萧瑟的秋风席卷而来。夏花凋零,枯叶飘落,凉意袭袭,秋天来临了。

萧宁自得喜脉以来,常爱犯困。而南宫白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早出晚归,常常到半夜时分才回到府中。

如此一来,两人自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两个人逐渐相敬如冰。

直到南宫白回盛京的日子时,萧宁却生了场大病,不适宜远行。南宫白左思量右思量,最终还是心疼居多,便没强制萧宁与他一起回盛京。

临行前,南宫白轻点萧宁的­唇­,面有不舍,他轻声道:“等我。我定会风光迎你入宫。”

萧宁闭眼不语。

南宫白轻叹一声,无奈离去。

待南宫白离开后不久,一青衫罗衣的男子端着药施施前来。

此人正是方进。

萧宁执意不让其他人替他把脉,扬言非北国郎中不可。恰好,方进路遇平王府,得知平王要招北国郎中,遂成了萧宁的郎中。

方进见到萧宁第一眼,虽有惊讶,但却十分镇定。替萧宁把脉时,脉象平稳并无不妥,只是萧宁对他使的眼­色­,他看懂了。

后来他缓缓起身,对平王一拜,沉声编了个重病。

“笑笑姑娘,该吃药了。”

萧宁起身,面­色­略微苍白,但一双眸子却十分清澈有神。

方进压低了声音道:“笑笑姑娘,这是安胎药。”

萧宁道了声谢,接过药,仰头喝了进去。

药很苦。

若是平时,萧宁定会嚷着要吃蜜枣。只是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她以后能靠的只有自己。她要护住腹中的孩儿,不让她的孩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方进叹了声,“笑笑姑娘,你为何不告诉平王……”

萧宁摇头。

方进再叹,也摇了摇头,嘱咐了声“好生休息”,便退了出去。

死里逃生梦方醒

死里逃生梦方醒 秋风瑟瑟,凉意袭袭。

如今已是十月。

萧宁万分感慨。

去年此时,一道昏睡散,骗了她来重州。醒来后,她心中极气,最终却被南宫白的承诺安抚了下来。

而现在,她竟是要离开了。

不过一年尔,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萧宁起身,移步至小轩窗前。

绿树枯萎,金黄的枯叶落了满地。秋风一拂,地上的落叶便随风而起,打了几个圈儿后,又无力地落回了地面。

外面十分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但是萧宁却知道,若是她往外走多几步,便会有几个身着玄衣的人从天而降,拦在她身前,动作虽是恭敬话语却是十分不客气。

“平王有令,你不得迈出房门半步。”

若是她执意向前,弹指间,银晃晃的刀剑便直直指向她,毫不留情。

萧宁心中冷笑,面­色­冷冽。

最后却依旧转身回房。

她虽是曾得高人相助,获得一绝世琴谱,但脑子却甚是愚钝,大半年已至,依旧未悟出期间的奥秘。

她如今完全使不出武功,随便来一个会武功的人,她都难以逃过。

为此,她和那些玄衣人万万不能有冲突。

萧宁的手按了按依旧扁平的小腹,­唇­上勾出一抹暖暖的笑靥。

她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儿。

蓦地,一道青­色­的身影匆匆地往她的庭院走来,面有急­色­,手里捧着一碗黑不溜秋的汤药。

萧宁转身,离开了小轩窗。

她在梨木椅坐下后,门外也恰好响起了敲门声。

萧宁轻声道:“方郎中,进来吧!”

方进进了门后,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我打了个盹,所以药才送迟了。”

“无碍,药送来了就好。”

萧宁接过了方进所端的安胎药,随后面不改­色­地喝了进去。药虽苦,但这阵子却也习惯了。

她伸出手,搭在了木案上。

方进上前,为她把脉。

片刻后,方进微微一笑,“笑笑姑娘你的脉象平稳,腹中胎儿亦是相安无事。”

萧宁闻言,抿­唇­淡笑。

之后,方进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萧宁喝完药后,困意也悄然袭来。她关了窗子,便和衣而睡。

怎知刚躺在床上,困意却倏然间消失了。

萧宁睁着眼睛,凝眸望着床帏上所绣的繁复花纹,脑子里也不知去哪儿神游了。

她东想西想。

想腹中的孩儿,想要如何离开重州……

她还曾想过要狠狠地报复南宫白。

但是转眼一想,她也作罢了。

她为什么要花时间花力气去报复他呢?

她很懒,所以罢了吧。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儿,只属于她的孩儿。

南宫白也休想要与她争抢。

她要慢慢地将她的孩儿抚养成|人。随后,在一处深山里建一间素雅幽静的竹屋,她和她的孩儿隐居在里面,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竹屋里,没有权利纷争,也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她和她的孩儿的欢声笑语,还有悠悠的琴音。

……

萧宁渐渐阖上了双眼,安然入睡。

半夜秋雷轰鸣,秋雨突如其来。

萧宁自得喜脉一来,但凡入睡后,便是睡得极深。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却被外面的秋雷给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肚子咕咕作响。好在平时她都有吩咐婢女准备一些­干­果糕点放在桌面上。

萧宁翻身下床,刚弯身穿上棉鞋,还未来得及抬头,眼下竟倏然出现了一双沾有泥泞的靴子。

萧宁心中一惊,指尖微抖。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

房内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但是萧宁却知道,她的身前站了一个人。且来者不善。

此时,轰隆一声。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自漆黑的空中划过,萧宁看清了来人。

她倒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竟是数月未见的秦伯!

萧宁只觉呼吸一窒,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状,但面­色­却不见丝毫的恐惧和慌张。在面对来者不善的人,萧宁知道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她平静地淡道:“秦伯,好久未见。”

秦伯神­色­不变,反是冷冷地笑了声,也道:“笑笑,好久未见。”

外面雷声轰轰响,屋内却静得有些怪异,仿佛有什么沉寂已久,正待一触即发。

萧宁心思飞转。

深夜来访,秦伯定无好意。再者,如今雷雨交加,她的屋外又有数名侍卫看守,秦伯能进得来,必定也是准备了好一段时间。看来,今夜的她注定凶多吉少。

为今之计,便也只有引来睡在外头的婢女。

萧宁不动声­色­,她沉声道:“秦伯,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作甚?”

秦伯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萧宁故作惊慌之­色­,颤抖地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随后手不经意地按住玉枕,宽大的袍袖掩住了她的手。

“你……要带我去见谁?”

话音未落,萧宁的手在玉枕下摸到了一把小匕首。

“去了你就自然知道。”秦伯说罢,刚向前迈了一步。

萧宁声­色­俱厉,眉眼间陡然迸发出一股凌厉之势。“秦伯,你上次害我未果,却搭上了小鱼的命。那时你要除我,我理解。可是南宫白如今大权在握,离九五之尊不过一步之遥,路上的障碍也早已扫清,我区区无权无势的女子,根本成不了他的障碍。你现下又欲害我,你可有良心?”

萧宁的声音愈发提高,说到最后几近等于怒吼。

可是秦伯却无动于衷,他道:“不会有人来的。”

萧宁一愣,心中宛若被泼了盆冷水。

秦伯继续道:“身为下人,便是要一心为主。你如今不会阻碍王爷,也难保他日不会。再者,今日要拿你命的人,不是我。”

言讫,秦伯猛然出手。

萧宁早已有防备,立即侧身一躲,掌中的匕首一出。

漆黑的夜里,寒光闪烁。

秦伯未料到萧宁会来如此一手,他眉头微蹙,迅速从袖中落出一包粉末。秦伯大手一扬,粉末铺天盖地得向萧宁洒去。

萧宁纵然身手再好也难以逃过,更何况她根本没有身手。

她只觉身子一阵酥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神智。

昏倒前,她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萧宁是被冷水给泼醒的。

直到浑身发冷的感觉传来,萧宁的眼睛才倏然睁开。

昏暗的小黑屋里,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有四个男装打扮的女子正围在她的身边。见她醒来,其中一个女子面上颇有狰狞之­色­,瞬间划过一道恨戾。

萧宁心中一紧,她刚想动动手脚,却猛然发现自己全身发软,四肢发麻,完全动弹不得。她想起临昏前,秦伯那漫天的药粉。

萧宁心中大叫不好。想来那药粉定有麻醉的功效。

萧宁不动声­色­,即便如今她躺在冰凉的地上,她的面­色­依旧从容平静,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她冷声道:“秦伯呢?”

其中一个女子嗤笑了一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宁,不屑地道:“这个你不用管。”

另一个把玩匕首的女子蹲了下来,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萧宁的侧脸,看着鲜红的血珠染上了匕首时,女子轻笑:“是呀,你不用管。你要管的是本姑娘会不会划花你这张脸。”

又一个女子上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宁,随后眉头蹙了下来,她啐了一口,道:“姿­色­平平,也不知哪里吸引了平王。”

最后一个女子冷笑道:“想来是用了些闺中媚术。”

萧宁抿紧了­唇­瓣。

她什么时候受过此等屈辱?

答案自是没有。

她忍住脸颊上的痛意,默不作声。她观察着眼前的四个女子,她们的口音有些怪,不像北国人也不像南国人。她没有听过海国人说话,自是也不知海国口音。

萧宁在想着自己究竟和谁结过仇。

她抬眸,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一女子冷笑道:“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家公主看你不顺眼,今日就是你明年的祭日。”

萧宁神­色­一凛。

竟是柳如雪!

秦伯原是和柳如雪勾搭上了。

萧宁心灰意冷。若她们仅仅是因为喜欢南宫白而对她不利,那她还能保住腹中的胎儿。但若是柳如雪的人,她们定不会手下留情。柳如雪行事狠辣,那一日她必然知晓了自己腹中怀有了南宫白的孩子,以她斩草除根的­性­子,今晚,她凶多吉少。

萧宁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奈。

经脉完全被封住,一点武功也使不出来。身上又不知被施了什么药,全身动弹不得,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凌虐。

不,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能感觉到腹里有个小生命在跳动着,不久后还会用着稚­嫩­嗓音喊她一声娘亲。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腹中的孩儿离去。

萧宁敛了所有神­色­,她说道:“我有一笔交易和你们公主谈。”

如果能换得她的孩儿平安,十万兵马又如何?

几个女子互望了一眼,随后齐声发出大笑,她们的神­色­皆是一脸鄙夷,其中一个女子,啐了一口在萧宁身上。

“哟,你以为你是谁?充其量也就是平王的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妾。要见我们尊贵的公主,等你投胎后,找户好人家去吧。”

“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过多一段时日,就是我们公主和平王大婚的日子,我们公主可忙着呢。”

“对呀。前几天公主不是还在为那件大红嫁衣上所绣的凤鸟而发怒么?哎,那些绣娘也真是的,以我们公主的身份,嫁衣上的凤鸟理应要大一点的。怎么知道那绣娘竟然就只绣了只巴掌大的凤鸟?”

“好在后来呀,平王不迟千里赶到公主身边,好好地安抚了一番并惩罚了那些绣娘,公主才一展笑颜。”

萧宁淡漠地听着,心中虽有点点刺痛,但此时此刻南宫白却已然伤不了她。

这时,其中一个女子扫了一眼萧宁,颇带有可惜之意。

“若你生在皇家,也是个公主,说不定还能和我们公主一争高下。只可惜,你不是。你只是一介小小婢女,你没有任何的能力和我们的公主争,所以你只能死。”

另一个女子一听,嗤笑了声。

“蔷茴呀,你和这种低下的人说什么呢?”

“是呀,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动手,然后还可以回去睡把个时辰。”

说罢,四人不知从哪里抡起了木­棒­,齐刷刷地往萧宁身上打去。四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专往萧宁的腹部打去。

萧宁面­色­凄惨,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

不多时,腹中就起了一股绞痛,萧宁面­色­极其苍白,冷汗直冒。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娇­嫩­的­唇­瓣逐渐咬出了血腥的味道,萧宁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首次觉得权力的重要。

若是她有权,此刻她就能保护住自己的孩儿。

倏然间,秦伯那时的话语在耳畔间响起。

“这世道,无权,连命都是替人活的。”

此时此刻,萧宁方真真正正理解了这话的含义。

两行清泪夹杂着鲜红刺目的血默默地流下。

外头轰雷作响,秋风怒吼。

萧宁耳边的棍­棒­起落声渐渐淡去,她的身子也逐渐变得冰冷,意识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最后,在完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萧宁在想。

若是她能活下来,她要拥有至上的权力,她定要为腹中死去的胎儿复仇!

那一夜,秋风瑟瑟;那一夜,鲜血淋淋。

以至于很多年后,绿萝回想起那一夜的情景时,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绣娘子也不禁浑身发颤,两眼含泪。

那一夜,当绿萝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寻着了萧宁时,周围已然没有了人,只剩下气息奄奄的躺在血泊里的萧宁。

绿萝满脸不敢置信,就连手里所执的火把也差点掉落在冰冷的地上。她几近认不出躺在地上的女子。

那时的萧宁,面目扭曲,平时白净的素脸上又红又黑,完全找不着一处­干­净的地方。

那时的萧宁,衣衫褴褛,淡­色­的衣裳沾满了血迹,还未走近,便有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传来。那是血的腥味和马尿的­骚­味。

那时的萧宁,鼻息极弱,脉象时有时无。若是绿萝没有寻来,不需半日,就会暴尸荒野。

绿萝回神后,急急跪在了萧宁身边,正要掏出平日里携带的丹药时,她只觉身边有一道冷风拂过,下一刻,躺在血泊中的公主落入了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人的怀中。

绿萝并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感觉,除了云公子外,别无他人。

“给我烧了这里。”

只听一道带着狠戾和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绿萝这才怔怔地抬起头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云公子。

她一直以为云公子永远都会是如春风般温和,却未料想到在那双被称作神目的眼睛里,会见到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腊月寒谭里的冰水,且弥漫着浓厚的杀气。

后来,云公子在重州的一处别院住了下来,和公主一起。

公主伤势很重,几乎请来的所有大夫包括从宫里带过来的御医都摇着头,说着无法医治,还是早日准备后事为妙。

云公子面­色­清冷,无人看得懂他眼底的神情。

绿萝只知那几日,云公子茶饭不思,日日与昏迷不醒的公主同睡一床,偶尔会踱步至窗边,凝眸注视着渐渐下落的夕阳,眼底闪烁的光芒依旧晦涩难懂。

至少,她是看不懂的。

不久后,云公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名医。那个名医也是穿着一袭白衣,身上风采并不输于云公子,她也不知那名医姓甚名谁,她只知云公子唤他神医,她还知是这名医让公主起死回生。

公主病情好转,伤势也逐渐恢复,但却依旧昏迷不醒。

云公子依然很高兴,连续数日都亲手作羹汤,并一一喂公主吃下。

绿萝记得,在公主醒来的那一日,重州满城喜气,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经询问,才知原是南国平王与海国公主大婚。

绿萝还记得,当公主醒来时,她正好在窗边摆弄着白瓷花瓶里的树枝梅花。她听到云公子低呼了一声,随后她看到几近一月未睁过眼的公主死死地抓住了云公子的手,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恨意。

她听到公主在说。

“子衿,助我登基。”

短短六个字,像是从血里揉出来一般。

北国女帝初登基

北国女帝初登基 北国昌和二年,天降灾祸,数月­干­旱,百姓苦不堪言。浑天监夜观星象,紫微帝王星陨落,朝廷百官夜梦紫鸾。

左相于朝中禀奏崇文帝——

天灾起,民生乱,紫鸾现,观鸾镜。

崇文帝萧和迫于百官之压,命人开鸾殿,观鸾镜。

鸾镜上所现的竟是紫鸾而非青鸾。

依照萧氏族谱记载:北国之皇,唯有鸾子。月破乌云,银光落地。青鸾为男,紫鸾为女。如若有违,萧氏一族,必遭天谴。

百官大惊。

须臾,太尉提议寻回萧宁公主,迎帝登基。

北国史官于《北国史》中如此记载——

昌和二年十二月,崇文帝下诏寻帝姬萧宁,封左相云子衿为监国大臣,暂管北国。

昌和三年一月,崇文帝退位,隐于宗庙,从此不问世事。

元月初一,正是北国过年的节日。

北国都城洛阳到处都是一片喜庆,鞭炮声连连不断,街上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过年的喜­色­。

云府。

过年佳日,云府里自是也少不了一番装扮。

平日里淡雅幽静的九曲回廊上挂着一个个的大红灯笼,回廊上摆着一盆盆的紫述香和扇芭蕉,­色­彩缤纷艳丽,装点着朱红的长廊。

府里的各个园子的纸门上都贴上了喜庆的剪纸贴画:几个羊角孩童赤着双脚,扯着嘴角,哈哈大笑地逗弄着手里的灯笼。让人看得十分怜爱。还有贴着倒过来的红­色­的“福”字,意味着福到。

云府里的过年氛围十分浓厚,只是比起外面的热闹,云府却过于安静了,就连侍仆们走路也是轻手轻脚的,唯恐惊扰到了住在宁云园里未来的皇帝陛下。

宁云园。

园里种了棵梅树,此时正开得灿烂,一树的红梅争奇斗妍,吐纳芬芳,倒也应了这过年的景。

萧宁养了数月的伤后,也康复得七七八八了。除去身子有些虚弱外,其他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萧宁正站在窗台前,摆弄着一盆金盏银台。

她披着大红­色­的缂丝绣鸾斗篷,梳着高高的发髻,髻上佩戴着金红­色­的鸾冠,垂头用手碰触白­色­的花蕊时,鸾冠垂下的珠玉流苏颤颤巍巍地晃动。

忽而,寒风起,丝丝冷风从斗篷的领口里窜入,顷刻就席卷了全身。

萧宁打了个寒颤,摆弄着花蕊的素手缩回了斗篷里,急急地搭在怀里的手炉上,一阵暖意袭来,她的眉头才微微缓了下来。

倏然,白­色­的袍袖在萧宁的眼前一晃而过,打开的窗子被关上了,没有寒风的吹入,屋子里顿时暖了不少。

萧宁没有回头,却也知身后的来人是谁。她轻声道:“子衿,今日右相会来吗?”

云子衿不答,反而说道:“你身子本是惧寒,如今大病初愈,怎么还吹冷风?”

“在屋里闷着,不太舒服。”

云子衿闻言,走至木案上的熏炉前,翻开炉盖,添了些艾草后,才道:“今日过节,右相定是不会来的了。那些小的官员也不必见,我替你挡在门外了。今日,你好生休息,为十日后的登基大典做好准备便可。”

萧宁沉吟了片刻,“那好。你且将登基的流程给我再说一遍,我担心到时会出乱子。”

云子衿却是摸了摸萧宁的发鬓,随后摘下了她发髻上的鸾冠,再散了她的发髻。不需片刻,萧宁的三千发丝便如瀑布一般的垂了下来,披在大红­色­的斗篷上。

沉重的发髻和鸾冠被摘除后,萧宁的脖子一下子松了下来。她刚想用手锤锤酸痛的脖子时,一双温暖的手早已抢先一步,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的脖子,力度恰好。

“到时候我会在你身边,即便出错了,也不必担心,没人敢嚼舌根。你只需记着我助你登基的条件就足矣了。”

萧宁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我会记着。”

实则,她从未看透过云子衿。

他手里掌握了北国大半的权力,只需一声令下,便可翻云覆雨,否则,当时的皇兄就不会如此容易被逼位。若是他想直接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可是,他却温和地为她解疑:“我们夫妻本是一体,宁儿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宁儿的。这北国本是萧家的天下,你当皇帝亦是顺应了民意,如此一来,一举两得,有何不好?”

那一日,她醒来过后,抓住他的手,恨恨地道:“子衿,助我登基。”

他依旧温和地笑着,轻声道:“好。你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助你登基。”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道:“三千弱水,你只能取我这一瓢。”

萧宁回神,抬眸瞧向云子衿。

今日过年,云子衿依然一身素雅的白­色­锦袍,手里依旧握着白玉扇,身姿挺拔,说不出的俊秀。眼睛里的一双黑瞳,似墨如夜,漾着浅浅的柔光,但却又似有层轻纱薄雾,笼罩着柔光后的神­色­。

他的温和就似深山里的清泉,与深山同在,却不知在哪一日突然惊艳了深山。

萧宁与云子衿相处了几近二十年,不知为何,今日的云子衿看起来却有股她从未发觉过的魅力。

她竟硬生生地看呆了。

直到云子衿低笑出声,她猛然回神,羞红了一张脸。

“宁儿,我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以后你便这样看我。”

萧宁低头,云子衿扬­唇­轻笑,伸手搂她入怀。

“我们许久未曾一起过年了。今日,我们不谈国事,不谈登基事宜,只谈风花雪月。”

萧宁在云子衿怀里沉默了下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佳节,萧宁自是会想起家中亲人。她回洛阳后,就一直在云府里养伤,伤好后,便陆陆续续地接见朝廷上的官员,只是他们却对母后和皇兄的行踪不言一发,想来也知是云子衿授意。

许久,萧宁抬起头,凝眸瞧着云子衿,她低声道:“子衿,我想见母后和皇兄。”

云子衿微怔,笑道:“再过多几日吧。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便带你去见他们。他们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萧宁还能说些什么,她唯好低头应了声:“好。”

象征着千秋万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从山顶处直直铺下,一座巍峨的宗庙隐于云端,从山脚处仰望而去,一股肃穆庄严之势,油然而生。

萧宁今日轻装打扮,没有繁复的发髻,也没有层层叠加的华服,仅仅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穿了素雅的衣裳。

云子衿依旧一身白袍,俊秀温和。

萧宁抬起下颚,眺望着没入了云端处的宗庙和似乎没有尽头的的石阶。须臾,她扭头对云子衿轻声道:“我自己走上去。”

云子衿轻蹙了眉头,“你身子太过虚弱,若是……”

萧宁摇了摇头,“总是躺着坐着不动,也不是办法。大夫也说,要多走走多动动,才能尽早养好身子。”

“多走走多动动,也不是这样走这样动。石阶太长,没有武功底子的男子也走不完,更何况,你一无武功底子,二重伤刚愈。再说,几日后就是登基大典,若此时出了什么乱子,你如何对文武百官乃至整个北国交待?”

这一番话,于情于理,萧宁都无法反驳,只是她确实很想试试自己一步一个石阶爬上去的滋味。

她凝眸瞧着云子衿,瞳眸里漾着一抹深深的执着。

云子衿自小与她青梅竹马,哪会看不出来。他叹息了一声,扬了扬手,身后的随从递上了雪白的狐裘。云子衿替萧宁系上狐裘后,才道:“走累了,便与我说。”

萧宁露出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

而后,萧宁与云子衿携手踏上石阶,拾级而上,身后五十步外跟着若­干­随从和一顶绛红­色­的软舆。

走了约摸一刻钟后,萧宁额上略有薄汗,打湿了额前的鬓发。云子衿瞧见了,问道:“累了吗?”

萧宁摇头。

两人继续向前行走。

后来直到萧宁气喘吁吁时,云子衿才将她硬塞进了软舆里。

抬着软舆的四人都是练过武功的,萧宁本是瘦弱,坐了上去后,也是轻如鸿毛。四人宛若脚踏浮云,健步如飞,不多时,便将萧宁抬上了山顶。

云子衿扶出了萧宁,轻声道:“你要我陪你同去么?”

萧宁摇头,“我想单独和皇……哥哥说些话。”

萧宁出了云府后,方知晓皇兄被废去了皇子称号,隐于宗庙里,为北国列祖列宗祈福。

云子衿点了点头,“我在外头等你。”

萧宁松开了云子衿的手,理了理发鬓后,抬起步伐往里头走去。

山顶的风有些大,迎面拂来时,除去刺骨的寒意,还有几分肃穆之意。

宗庙乃是历代皇帝亡灵的居住之所,所以无论是宏伟的庙宇还是墙角边的一花一草,都带有庄严之感。

经宗庙的侍仆的指明下,萧宁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萧和的居所。

她先让门外的侍仆进去通报,得到了萧和的应允后,萧宁才轻轻地推开了两扇木门,轻手轻脚地迈了进去。

当足下的牛皮靴子踩到青白的地砖时,萧宁抬眸望去,是一间极其简单朴素的屋子,屋子内仅有一桌一椅一榻,桌案上摆着一个烧着檀香的熏炉,榻上有一个僧衣男子在盘腿打坐。

萧宁一颤。

她的哥哥……何时剃度了?

榻上男子听见声响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眉眼间是蕴含着佛家的平和气息。他见着了萧宁,淡淡地道:“萧施主,贫僧有礼了。”

萧宁尽管以前不喜欢萧和,可是如今一见,萧和的此般变化让她的心头蓦地一颤,遗留下一抹悲凉。

“哥哥……”

榻上男子神­色­不变,依旧淡道:“贫僧法号无念。”

萧宁眼眶微微泛红,她迈开步子走至榻前,眼眸里有一抹愧疚之­色­。“若是哥哥不愿,我可以……”

她曾答应母后,要好好保护皇兄。但是最后却让皇兄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

皇兄自小便爱奢华,穿衣用膳都是要极好的,若有丝瑕疵,皇兄定会当场大怒,再也不碰那道膳食或是那件衣袍。

如今,竟穿着粗布罗衣,吃着他最不爱的斋菜……

这教她如何向母后和先皇交待?

萧和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萧宁。

他道:“前尘往事已成空。萧施主,还是请回吧,不必挂念贫僧了,贫僧如今过得很好。”

数十日下来,他愤懑的心境在袅袅檀香和阵阵木鱼声中得到了缓解,心境逐渐平和。日日念经,敲打木鱼,闻着檀香,吃着斋菜,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日鸾镜选皇,选的确实是紫鸾而非青鸾,他逆天而行,心中罪孽已生。如今物归原主,他方有安宁之日。他罪孽深重,违背萧家族谱,得此下场,已是最好的结果。

萧和收回了目光,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继续安静地打坐。

萧宁瞧见了他眉目间的平和宁静后,才低低地轻叹了一声,随后向门外走去。脚步刚踏至门槛时,身后倏然想起一道淡然的声音。

“萧施主,小心身边人。”

萧宁一愣,脚步微微一顿。许久,她垂下了眼眸,轻声道:“多谢。”

此时,云子衿正负手于背后,站在一处山石边,俯望着山下。

萧宁出来时,见到的便是此般场景。

冷风轻拂,云子衿的发丝轻扬,衣袂飘飘,丰神俊朗,面目如玉的容颜宛若要与这宽广的天地融为一体。再细看时,却又觉得这温文儒雅的男子似乎暗含一股驾驭在九天之上的凌厉气息,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他踩于足下。

萧宁敛了神­色­,绽开笑意,从容地走了前去。

云子衿也发现了萧宁,转头温柔一笑。他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有些冰凉时,他唤来随从,将一个手炉塞到了她的手里。随后才道:“太后在宫里的静安堂里静修,等登基大典后,你便可随时去探望。”

“嗯。”萧宁低低地应了声。

云子衿移回目光,将山下景­色­尽收眼底,他道:“宁儿,你可有信心将这帝皇路走到尽头?”

萧宁不加思索,声音坚决,“我定能走到底。”

她要掌握最高的权力,将所有人踩至脚底。她要为死去的孩儿,踏平海国。她要为过去的自己,血溅南国。

她要一统中原!

云子衿忽然说道:“登基大典过后,恐怕就没这么清闲的日子了。宁儿,我们早些回去吧。登基大典上的服饰,也该今日送来了。”

萧宁压制住心底的恨意,换上了一脸的浅笑,“嗯。好。”

云子衿却是皱了皱眉,他瞧了她好久,才道:“宁儿,其实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模样。若是不想笑,便不要笑了。在我面前,你无需如此。”

萧宁一怔。

良久,她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想试试另一种活法罢了。”

云子衿无奈一叹,“好吧,都随你。”

北皇回眸惊南皇

北皇回眸惊南皇 元月初八,北国女帝萧宁登基,北国上下普天同庆。

万里红毯,礼炮齐发。

萧宁身着衮服,乃是登基大典所用的玄衣纁裳。上黑下红的衮服上饰有日、月、星辰、山、鸾、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种图案,左右两肩分别以通经断纬的缂丝技法绣有栩栩如生的紫鸾和青鸾,鸾纹饰以孔雀羽,使衮服显得翠金相映生辉,其织造丝线乃是极其珍贵的赤金蚕丝。

萧宁头戴金红­色­的鸾冠,一只庞大的鸾鸟盘旋于冠上,姿态慵懒却显尊贵端庄。冠前冠后,各有十二旒,每根穿五彩珠玉十二颗,每颗间距一寸。

如此衮服,如此衮冕,如此装扮,只稍一个眼神,便足以显现出女帝的庄严和尊贵。

黑压压的一群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皆是垂头屏息,不敢言语。

萧宁走于红毯之上,与她一步之遥的云子衿紧跟在她的身后。

今日云子衿一改平日的锦衣白袍,也是同样换了身奢华尊贵的玄衣黑裳。他的神­色­肃穆,俊目里是深沉的颜­色­。

萧宁登敬天台,祭祀天地。

萧宁进宗庙,祭祀先祖。

萧宁取传国玉玺,颁诏书,大赦天下。

宫乐起,在内侍的搀扶下,萧宁登上皇位,宫乐止,大典毕。

自此,萧宁登位,纪年改元,史称长平帝。

萧宁面­色­略微苍白,她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之,她从昨夜三更起,便再也未进过食,如今折腾了一整天,她大脑已是昏昏沉沉,可是在朝内文武百官前,她却不能失去皇帝该有的威仪。

她挺直了身板,端坐于鸾椅上,目光平淡地接受百官以及四方的朝贺。

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萧宁移眸望去,迎上了云子衿关怀的目光。

“陛下,还需一个时辰。”

萧宁回以轻声。

“朕知道。”

此时,她心中多多少少却是有些别扭。“朕”一字,象征无上的雍容和尊贵,此字一出,心中便油然现出一方广阔的天地。只不过,却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云子衿虽是面上含笑,但心中却有些不踏实。

他是担心萧宁的。

今日登基大典,无论出于什么立场,南国定会前来朝贺。

如今,南国弘安帝并无子嗣,除非是弘安帝前来,否则只会落下话柄。所以弘安帝必然会来。

而弘安帝与长平帝间的恩怨,在场知道的人不多,但也是有,长平帝的皇夫云子衿便是其中一个。

云子衿会如此想,身为当事人的长平帝理应也会这样想。

只是这一日下来,长平帝已然忙得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是迷迷糊糊,心中只是恨不得可以快些结束这恼人的朝贺,无奈于北国乃是大国,前来朝贺的小国络绎不绝,通报声亦是接连不断。

萧宁很努力地挺着小腰板,装出一副沉静又威严的模样。

蓦地,忽传一声清晰的通报——

“南国弘安帝携柳后到——”

话音一落,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只因南国与北国地位相当,南国皇帝亦是同等北国皇帝,如今前来,文武百官纷纷行礼。

北国乃是礼仪之邦,此等礼数可不能少去。

在众人目光落至施施然前来的南皇和柳后时,唯有云子衿一人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长平帝身上。

他神­色­略微有些担忧,但却也不多说什么。

此等情况,若是长平帝无法应对,那这个皇位,她就不配坐。

长平帝萧宁听到通报时,心中咯噔一跳,忽而有一瞬间的慌乱,她的眸­色­顿时深邃了起来。

萧宁抬手,身边的内侍立即扶了她起来。

内侍扶着萧宁下了玉阶,云子衿跟在其后,离萧宁一步之遥。

两国皇帝相见,理应下阶迎接。

却说弘安帝南宫白,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刹那,脚步顿了下,面­色­瞬间泛白,目光死死地盯在了一身衮服的长平帝身上。

南宫白如此吃惊,自是认出了萧宁就是笑笑。

而柳如雪却未认出来。

她以为那个叫笑笑的女子早已死在她身边的婢女的乱棍之下。而如今这个雍容华贵、庄严肃穆的长平帝的面貌虽有几分相像,但却也差了太多。

那一身耀眼夺目的打扮早已晃花了柳如雪的眼睛。

要她相信长平帝就是昔日的笑笑,比登天还要难。为此,见到自家陛下面­色­古怪时,她心中也略微诧异,只是如今在北国里,自是不能失了礼仪。

柳如雪轻拉了下南宫白,南宫白才敛了神­色­,步履平稳,目光平和地走至长平帝前。

萧宁望着南宫白。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时的眉,那时的眼,那时的鼻,那时的­唇­,明明从未变过,但兴许是他身上的龙袍,渲染了几分皇家之气,所以才会觉得陌生了。

她忽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过愚笨。

她到底看上了他的哪一点?才会愚笨到失去自己的孩儿,顺带在他的女人手下落得个重伤。

那时的她怎会觉得眼前的他温柔细心?怎会认为他有世外高人的逍遥?又怎会认定他就是能与她执手一生的良人?

过去的她,果真蠢得不可言喻,蠢得让她自己也想唾弃。

或许,她该感谢他的。

正因为他让她有了愚蠢的机会,她才会觉得权力的重要,才会登上这九五之尊,才会有一雪前耻的决心。

不该说是萧宁望着南宫白了,而该是说北国长平帝望着南国的弘安帝。

曾几何时,两人于草原上谈笑甚欢;曾几何时,两人于重州平王府抵死缠绵;曾几何时,两人眼里是情意绵绵。

而如今!

她是北国的长平帝,他是南国的弘安帝。

她身边有俊美如斯的皇夫。

他身边亦有艳惊群伦的皇后。

此时此刻,不,该是说永远,即便是太阳西升,他们都不会有交集的可能。

时光荏苒,带走的不仅是年华,还有当年堪比天高海深的缠绵情意。

萧宁颔首,用着沉稳的声音,道:“弘安帝远道而来,乃是朕的荣幸。来人,赐坐。”

夜­色­微寒。

萧宁吃了些膳食后,便早早地屏退了紫鸾殿里的一众宫娥内侍。此时,北国皇宫女皇陛下的寝宫里,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长平帝和云子衿的大婚定在了元月十五。

根据北国以往的律令,大婚之前,帝后或是帝夫皆不能与皇帝共住一殿。为此,云子衿在朝贺过后,便回了历代皇夫所居住的凰云宫。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偶尔还能听到火盆里火星跳跃的声音。

萧宁忙碌了一整天,已是疲惫不堪,本该早些就寝的,但如今她却在榻上摆弄着棋盘。

暗­色­的红木嵌银丝棋盘做得极其­精­致,其上的白子乃是用羊脂白玉所做,黑子则是取自一种罕见的墨玉,粒粒晶洁光莹,灿若明霞。

萧宁长眉微蹙,她一手轻执宽袖,另一手轻捻白子,却迟迟未有落下,似在思虑着如何步棋。

蓦地,萧宁眸­色­微深,素手轻移,白子落。她启­唇­淡道:“弘安帝,可有兴致来一盘?”

紫鸾殿里一派静谧。

倏而,却起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精­致的棋盘前站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面目俊朗,锦衣华袍,袍袖间绣有十二团龙,象征皇家的至尊至贵。

来者正是南国弘安帝南宫白。

弘安帝眸­色­如墨,眼里似有万般言语,最终却仅是轻声道:“长平帝如此兴致,朕怎能不奉陪?”

言讫,他撩袍坐于棋盘前。

长平帝是白子,弘安帝是黑子。

须臾后,萧宁皱眉,目光紧锁在棋盘之上,两指间所捻的白子迟迟未落。

此时,她的耳畔边却响起了南宫白的声音。

“笑笑,为何离去?”

此声,似包含了千般万般的不舍和柔情。若是有宫娥在此,怕也会以为南国弘安帝对北国长平帝情根深种。

萧宁面不改­色­,落下指间的白子后,才淡淡地道:“笑笑已死于重州,若是弘安帝不信的话,尽可让人去重州梅林处寻一座坟冢。”顿了顿,她又道:“到你了,弘安帝。”

南宫白神­色­一变,“笑笑已死,那你又是何人?”

萧宁道:“你该落子了。弘安帝,莫要扰了朕的兴致。”

南宫白随意落下一子,固执地问道:“你为何要离去?”

登基后,他立即命人回重州欲迎她入宫为西宫皇后,怎知,却没了踪影。他心急万分,广派人手甚至出动了皇家的暗卫,依旧无果。

如今一见,她已是北国的帝皇。

心中虽有不适,但他却欲要寻一个答复。他对她极尽宠爱,但凡女子渴求的情爱和地位,他都愿给予,而她却不言一发从他身边悄然离去。

萧宁捻起白子,哂笑道:“弘安帝无权不欢,自是知晓区区后位又怎能与帝位相比?更何况,此后位非彼后位,西宫又怎能与朕匹配?”

“若是那时……”

“没有那时,如今已成定局。”

南宫白神­色­复杂,他道:“笑笑,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宁­唇­角微勾,眸里是满满的嘲讽之意。

“南宫白,你口口声声说你知我。你又可知我要的什么?我不要权利不要后位,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的是能够执我之手,与我偕老的良人,我要的是闲云野鹤,清静逍遥的生活。这些,你能给我吗?不能!”

末了,萧宁的声音微微有些尖锐,发髻上的步摇垂下来的珠玉颤颤巍巍地作响。

南宫白神­色­大变,眼里却浮上了一股愧疚怜惜之情。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也不知何时将萧宁搂入了怀中,更不知何时吻上了那张闭闭合合的红­唇­。

萧宁一怔,倒是没有挣扎,反是张­唇­迎合起他来。

南宫白心中大喜,正欲缠绵一番时,萧宁却倏然用力推开了南宫白。

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南宫白,你害我如此,我定要踏平南国,让你血债血还。”

她的红­唇­娇艳欲滴,漆黑的瞳眸里却是漫天的恨意。

“绿萝,送弘安帝离去。”

瞬间,一抹绿­色­的身影出现在空寂的紫鸾殿里。只见她恭敬地向南宫白行了个礼,随后道:“陛下,请。”

南宫白眸­色­顿然一深。

萧宁此时却将指间的白子落在棋盘上,质地光滑的白子与红木棋盘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偌大的宫殿里回荡。

她微勾­唇­角:“弘安帝,你输了。”

南宫白却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在他即将踏出殿门时,身后响起了萧宁淡淡的声音。

“七日后朕与皇夫大婚,若是弘安帝闲暇,便携柳后前来吧。朕在重州的那些时日,可没少了柳后的照顾。”

春宵一刻值千金

春宵一刻值千金 元月十五,北国女帝与皇夫大婚。

那一日,本该排场盛大,但却因为皇夫云子衿之前的轻描淡写一句:“登基大典已耗费国库不少,大婚一切从简吧。”

按照北国宫中习俗,女帝与皇夫大婚理应与登基大典相同对待,女帝婚事亦是北国大事,怎能一切从简?

可文武百官却皆是噤声,无人敢言一声“不”。

此话传至民间时,北国百姓也纷纷赞扬——

北国有夫如此,实乃大福。

萧宁第一次披上大红的嫁衣,曳地的裙摆上以五彩丝绒绣有各­色­各样的鸾鸟,皆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云子衿亦是一身大红锦袍。

两人携手登城楼,接受北国百姓的跪拜。

而后,因为繁琐礼节的除去,比之登基大典,萧宁整日都十分轻松,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意。

对于她人生中的大婚,萧宁心中其实并无多大的欢喜,身上的大红嫁衣也未能衬出萧宁的喜气。

云子衿执着她的手,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漫上了笑意。

他轻声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虽是需显天子威仪,但今日你我大喜之日,陛下尽可稍微温和些。”

萧宁闻言,心中一愣,眼底却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子衿所言甚是。”

云子衿望着城楼下的百姓,眸­色­微深,话锋急转。

“陛下,弘安帝欲以南国边境的一城换取飞凤紫鸾裳。此事,陛下认为如何?”

萧宁心中一颤,移眸瞧了云子衿一眼。

他的神­色­并无不妥,依旧温和,只是眼神却是深邃如夜­色­。

她慌忙垂眸,略微沉吟了片刻,才答道:“以一裳换一城,此事可为之。”

云子衿悠悠道:“天下皆知飞凤紫鸾裳乃是陛下及笄大典时所穿的衣裳,世人一提飞凤紫鸾裳便会想起陛下,此裳已然成为陛下的象征。再者北国女子皆是看重及笄之物。陛下虽贵为九五之尊,但终究离不开女子身份。飞凤紫鸾裳虽能换得一城,但陛下失去的却会比一城更为多。”

萧宁敛去了神­色­,她沉声道:“子衿言之有理,此事便依皇夫之意。”

云子衿笑道:“陛下圣明。”

华灯初上。

夜­色­缭绕,星光遍布。宫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凰云宫里头,宫娥内侍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今夜,是她们的陛下和皇夫的新婚之夜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子时,长平帝与皇夫迈入了凰云宫。

云子衿直接屏退了凰云宫里的宫娥内侍,亲自为萧宁宽衣,落妆。

萧宁握住云子衿的手,轻声道:“子衿,朕可以自己来。”

云子衿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宁儿,我们是夫妻。”

萧宁一怔。

“夫妻”二字,既陌生又熟悉。

她抬眸望去,铜镜里的子衿眸光柔和,宛若今夜天际间那一轮似水的弯月,温柔得让人心醉。

她恍然间想起了及笄那一日……

她的夫君子衿一袭白衫,于文武百官前,奉上了那把­精­致无双的意味着求亲的檀木梳。

那天,阳光灿烂。

及笄高台上,他的目光也如今夜般的温柔似水。那般温情,胜似阳光的热烈,没有惊鸿的一瞥,却有细水长流的积淀。

发髻上的步摇玉簪渐渐被一双温暖的手取下,发髻也一个一个地散开,飘着淡淡香气的檀木梳在她的乌发上一下一下地梳理,修长白皙的十指映衬着她乌黑的发,萧宁蓦然间,觉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她心中蓦然一柔。

她轻声道:“嗯,我们是夫妻。”

云子衿闻言低笑,“娘子,且让我为你更衣,春宵一刻值千金。”

萧宁也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羞,面­色­带了几分嫣红,更赛胭脂。

月­色­如水,殿内□无边。

翌日,凰云宫。

一众宫娥垂首恭候于殿外,神­色­却是夹杂了几分笑意。

已是日上三竿了,她们的陛下和皇夫却依旧未有醒来的迹象。想必昨夜定是春宵不断,缠绵悱恻了。看来不久后,宫里头就会多个皇子或是帝姬喽。

按照北国律令,但凡皇帝或是女帝大婚,女帝可歇息三日,不理朝事。

于是,萧宁与云子衿昨夜缠绵之极,阖眼一睡就睡到了正午。

用白玉雕塑的象牙床上覆盖着大红的锦被,锦被下躺着两个相拥的男女。两人乌黑的发丝缠到了一起,萧宁埋在云子衿的胸前,睡得十分香甜。

待萧宁睁开眼时,才发现云子衿早已睡醒,正笑意吟吟地瞧着她,眼里是温和的神情。

两人此时未着寸缕,肌肤相贴,从所未有的接近。

云子衿低声道:“昨夜,可有累着了你?”

萧宁垂眸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其实,萧宁心底多多少少会有些讶异。她的身子早已给了南宫白,昨夜虽是新婚之夜,但却没有落红,以子衿的聪慧和人脉,想必也不难知道是谁要了她的初夜。再者,她受了重伤时,是他救了她,他也定会知晓她的腹中曾有过胎儿。

男人对这些事,心中总会有介怀的。

可是如今瞧他神情,一派安然温和,不似介怀的样子。

云子衿抚着她的发鬓,忽然轻声道:“宁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你是北国的陛下,是我的妻子,仅此而已。”

被人窥破了心事,萧宁有些窘迫,但也没怎样表现出来。她点点头,道了声“好”。

午膳过后,萧宁和云子衿去了静安堂。

静安堂,是萧太后清修的地方。萧太后见着萧宁,满脸欣慰,她轻抚着萧宁的头,喃喃道:“宁儿总算回来了。”

萧宁抿出一个笑容,“母后,宁儿回来了。”

萧太后望了云子衿一眼,收回了目光,轻拍着萧宁的手,“如此……很好……”

萧家的江山没有易主,一双儿女保全了。

如此,便已经很好了。

萧宁自是明白萧太后话里的意思,她的手覆上了那双已有褶皱的手,轻声道:“母后,这里生活清苦,不如……”

萧太后却摇了摇头,“宁儿,母后喜欢这里。”

云子衿此时也轻拍了拍萧宁的肩,“宁儿,母后喜欢这里,便不要强求了。静安堂的膳食衣宿,我会命内务府多照顾些。”

萧宁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是大婚后的第一日,不需理会朝政,可以好好地歇息。两人出了静安堂后,云子衿命人撤走了鸾辇,执起萧宁的手沿着一条宁静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小路是由鹅卵石所铺,冰凉而滑润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静静地躺着,折­射­出的光辉有些调皮。

萧宁今日换了身宫中常服,简单却不失一国君主的威仪。

云子衿换回了白­色­的锦袍,依旧束着往常的玉冠。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后,萧宁忽然出声:“子衿,其实你穿红衣也挺好看的。”

云子衿淡笑,“宁儿言下之意是不喜我穿白衣?”

萧宁立马摇头,“不,子衿是我见过的男子中穿白衣最为好看的。”

这话很中用,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云子衿首次笑得如此开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都似乎在笑。

薄­唇­上扬起的笑容,比空中的一轮明日还要灿烂耀眼。

萧宁看着,心中却有些诧异。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以为眼前的男子只会微笑,淡笑,浅笑,雅笑,却未料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竟惹得他开怀大笑。

萧宁闷闷地道:“有这么好笑么?”

云子衿摸着她的头,“不好笑。可是这话我爱听。”

萧宁垂眸,躲开了他眸里温和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让她忆起了过往。

那时的子衿仅有九岁,未到弱冠的年纪,但已然有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一日,她在左相府里游玩,却因为吃了府里的点心闹肚子,在茅房里蹲了好些时候。她出来后,却瞧见他亲自鞭笞一个年过半旬的­妇­人,粗厚的藤条上已然沾上了血迹,­妇­人的惨叫声让她不由得皱下了眉头。

此时,她听到他如此说:“宁儿,正是此­妇­人所做的点心让你闹了肚子。”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可是手里的藤条却已然不停地落下,­妇­人已是奄奄一息。

那年,她四岁。

父皇和母后将她保护得极好,宫中的黑暗从未让她见识过。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小公主。

因此,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不需片刻,她便晕倒在地,晕倒前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云子衿的温文儒雅以及那根沾着鲜血的藤条。

后来,她便开始有些怕他了。

但真正不喜欢他,却是因为她的经脉被封。

及笄前几年,她偶然得到一高人指点,学会了武功。本是只打算强身健体,让自己少喝些药。

她身子的底子不太好,兴许是母后太早生下她的缘故。

有一年,她忽然生了场大病。

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时,已是官拜左相的他施施前来,带着一名民间的“华佗”大夫。

她迷糊间,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封住她的经脉,让她此生都不能学武。会武的公主是只野猫……”

“毒该是加重,还是减轻?”

……

她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但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当她好过来后,身上的武功当真全都没有了。

那时开始,她便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外表和羊一样的男子,内心却如一条凶狠的狼。

正因为心里一直有这个认知,所以相处了十几年,她依旧没有爱上他。

如今他的眼里除去温和之外,还有诉不尽说不清的柔情和缱绻的爱意。尽管她确实有些心动,但理智却一直在警告着她。

此人是狼,若是爱上必将粉身碎骨。

萧宁初晓帝王苦

萧宁初晓帝王苦 大婚过后,萧宁才真正开始了她的帝王路。

卯时,天还未亮,­鸡­还未鸣,残月还高挂在天际边,萧宁正睡得安然,凰云宫外的内侍早已捧着女帝的朝服恭候于门外,在里殿里伺候的若­干­个宫娥迈开轻盈的步子捧着洗漱的用具安安静静地跪于象牙床的一丈外。

知道今日要上朝,云子衿和萧宁二人昨夜并无贪恋欢愉,早早就入了睡。只是萧宁从小到大都爱晚起,不睡个日上三竿,绝对不起。迷糊中,她缩在云子衿的怀里,硬是不愿起来。

直到裹在身上的锦被倏然被抽离,她才猛然惊醒。

此时,一道略微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陛下,该起来早读了。先帝留下来的《治国策》,还有帝皇都该熟读的《资治通鉴》《金刚经》《齐民要术》《孙子兵法》《论衡》等。”

萧宁这才想起,如今自己已是长平帝了,不能再贪恋床间的温暖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小腹。

欲要为无辜离去的孩儿报仇,欲要亲手扼杀弘安帝和柳后,就需先治国掌权。

她抬眸,目光沉静如水,“朕知道了。”

云子衿闻言,赞赏地点了点头,而后披袍下床。若­干­宫娥顷刻便行至他的跟前,垂首恭敬地将手里所捧的洗漱用具抬高。

萧宁神情淡然地坐于床上,任由云子衿摆弄。

须臾,云子衿摆了摆手,宫娥们才无声地退下。片刻,在殿外等候已久的内侍捧了朝服进来。

奇?云子衿摸着有些冷意的朝服,蹙了蹙眉头,他道:“往后每日申时前,直接将翌日的朝服送至凰云宫便可。”

书?内侍应了声“是”,云子衿便扬手屏退了他们。

网?寝宫里,顿时剩下萧宁和云子衿。

当云子衿的略带暖意的指尖触到萧宁□的肌肤时,萧宁打了个激灵,不由抬眸,见着云子衿正专心致志地为她系上肚兜后的绳结,她垂下了眸子,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而后云子衿牵着萧宁行至梳妆台前,为她傅粉画眉点­唇­贴花钿。

萧宁望着八角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忽觉有些陌生。

此时云子衿低声道:“陛下,这是帝王妆。胭脂淡红,减秀气;长眉入鬓,显威仪;­唇­红稍艳,现伶俐;额中花钿,敛情意。”

萧宁安静地听着,倏然才发觉子衿他是在与她讲在朝堂上的要领。

身为女子,却是一国君主,为此在面对朝堂上的众多男子时,首要应当收敛女子的秀气。其次在臣子面前要尽显皇家的威仪,方可镇压众臣。再者,朝事方面上,要头脑清醒,口齿伶俐,绝不能让臣子的舌灿莲花给绕晕了过去;最后,帝王不能有情,万万不可因为一时心软而下达不应有的旨意。

在云子衿为她戴上朝冠后,萧宁轻声言谢。

云子衿只是淡淡地笑着。

而后萧宁坐上了候在外面的鸾辇,往御书房前去。

依据北国律法,后宫不能­干­政。

如今,萧宁的后宫独有云子衿一人。云子衿自大婚那一日,便将相权交了出来。现下,完完全全是皇夫的身份了。

云子衿看着鸾辇逐渐消失后,他抬首仰望天际间渐渐淡去的残月,神­色­十分温和。

一内侍打扮的男子倏然轻步前来,停在了云子衿的身侧。

云子衿淡道:“何事?”

那男子低声道:“主上,陛下归来,罗太尉本是陛下的人,如今又手掌半个北国的兵权。我们是否需要除之而后快?”

云子衿略微沉吟片刻,才不慌不忙地道:“暂观其变。如今陛下刚接手皇位,朝上的事足以让她烦恼大半年,不急。”

“是,主上。”

萧宁端坐于上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认真地聆听着朝堂下臣子们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上奏。

她的目光平稳,神­色­冷淡。

忽而,她的目光在朝堂上环绕了一周。

朝堂上的臣子共有三十二个,能上朝的是官阶在四品以上的大臣,左为文,右为武。

罗律位于右列的首位,右相位于左列的第二位,空出的位置本是云子衿的,只是如今相权已然交托了出来,右相自是要留出个位置来。

自古以来,皆是以左为尊,北国亦是重文轻武。

左相与右相,自也是左相身份比右相高了一层。

萧宁心中千回百转,一内侍垂首奉上一份奏折。萧宁手指微动,翻开一看,正是恳请早日确认左相人选。

萧宁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众位卿家,对于左相人选,有何建议?”

话音未落,萧宁的目光就快速在朝堂上扫了一遍,迅速将底下的臣子神­色­收进眼底。

朝堂上,静谧万分。

萧宁心中微微讶异,但转眼间却又明白了过来。

这话,无论是谁出来说,都有些尴尬。左相权重,若是推荐的人不能为相,日后的麻烦可有些大了。

萧宁双指轻叩着奏折光滑的表面,望向右相:“不知右相对此有何见解?”

右相已是年过半百,但一身朝服却依旧显得他­精­神奕奕。右相出列,先是对上位的萧宁一揖,随后才道:“左相乃是辅助陛下处理朝事的左右手,再者掌管文武百官的调离。若是有些许的差错,便足以在北国引起动乱。左相之选,臣下认为理应选心思谨慎且已在官场上行走多年的人。还望陛下再三斟酌。”

萧宁瞥了右相一眼,心中只道:老狐狸,这话说来说去不也就那么一个意思。放眼朝中,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左相一职。若是不选他,选了其他人,北国朝政就会摇摇欲坠。

此时,有一臣子出列,对萧宁一揖,开口道:“陛下,臣认为右相适合。右相已官拜丞相数年,这些年来,右相功绩,臣子们亦是有目共睹。为此,左相之位,臣认为右相适合。”

萧宁看了那臣子一眼,心底记下了。

郎中令,右相的人。

“陛下,放眼朝中,若是论熟悉左相一职的,无人能与皇夫相提并论。”又一臣子出列,朝服上绣的云雁,是一个四品的官员。

萧宁淡淡地说道:“后宫不能­干­预朝政。”

右相冷笑了一声,“云内史,莫不是你想违背北国律令?”

“不是。”

萧宁闻言,掀了掀眼皮。云家的人,她也记住了。

她揉了揉太阳|­茓­,只觉头疼。

左相这个官职,确实难以确定人选。而且就目前看来,朝廷上分作了三派的人,一派是以右相为首的,一派是以云子衿为首的,还有一派明显处于中立状态。

只不过,这几派中,无论是哪一派,都足以让她头疼好久。

身为一个帝王,却没有信得过的官员,实在是难为她了。

萧宁暗叹了一声,抬眸望向站在右列首位的罗律。

“罗太尉,你有何见解?”

罗律却是有些怔忡。

是的,在如此庄严肃穆的朝堂里,太尉大人罗律走神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宁。

不再是以往那个巧笑嫣然,慵懒散漫的公主,而是举手投足间都静静地散发出一股沉静而稳重的帝王之气。

他回神,敛了神­色­,应道:“陛下,臣认为右相适宜。”

萧宁微愣,右相也是微愣,整个朝堂倏然间静了下来,似乎没有人想过罗律会如此是说。

罗律顿了顿,继续说道:“右相官拜丞相数年,比之朝上的任何人都要熟悉丞相的职责。陛下刚掌朝政,若是匆匆寻来一个虽是满腹经纶但却纸上谈兵之人,恐怕不妥。生不如熟,右相乃是最佳人选。”

话音一落,朝廷上多了几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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