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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其实,在花五魁的念想里,给晋军唱不唱还是小事,主要有几个歪歪踹踹的小班盯着。

多少年了,花家班总说自己是秧歌的正根,绝不能坏一丝一毫的规矩。而且他年轻的辰景还

和李锅沿下过毒话,谁坏了规矩,谁从此就散了摊子,或者离开定州到别的地方唱戏。

那些歪把子小班早想合着"淹"了花家班,花五魁当然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花五魁正闷闷不乐地在院里溜达,猛听南边传来三声炸响。

秀池在屋里做针线活计,慌忙跑出屋来问:"兄弟,刚才啥响动哩?是不是又开仗咧?"

花五魁思忖道:"不像,炮声比这亮哩。"

秀池看了看太阳,着急地又问:"你哥咋还不回来?往日这辰景早回来咧。"

花五魁说:"俺哥也是听风就来雨,凭那小子一句话,咋能信哩?他咋晓得蛋样伤着咧?

他又没见过蛋样长得啥样样。"

秀池叹口气道:"宁肯信其有,莫可信其无呗。没伤敢情好,囫囫囵囵的,啥辰景见啥

辰景欢喜哩!"

两人正说着,胡大套通身是汗地进了院门。

"咋样?"

花五魁和秀池异口同声。

"往北又找咧几里,没见单独断喽的胳膊腿,八成那小子唬咱哩!"胡大套擦着汗说。

花五魁道:"哥,早劝你别听他瞎掰,这东西不说人话哩。"

秀池高兴地说:"老天爷保佑蛋样,往后也别有病有灾的,等他回来说啥也不让他出门

咧,好好找个媳­妇­,看着拳厂算咧!"

事体过了那么久,一提起蛋样的婚事,花五魁心里还是觉得愧歉。

花五魁红着脸说:"嫂子,蛋样的彩礼俺包咧!"

胡大套脱了褂子晾在院绳上,故意岔开话题:"刚才听见响动咧不?好像九中那边传过

来的。"

花五魁道:"九中都是念书的,响啥动静哩?"

胡大套皱了眉说:"光见人说,没太听实着,好像……好像芒种他们在九中­操­场上给晋

军唱戏哩,莫非出事体咧?"

花五魁大惊,有些不相信:"不准,行头家伙都在地洞里,没这他们咋唱哩?"

胡大套想起啥,抬腿进屋搬开那只咸菜瓮下到地洞里,时辰不大,出屋着急地嚷道:

"兄弟,行头家伙都没咧!"

花五魁"刷"地醒过神来,双腿有些抖颤。

秀池恍然大悟,猛地拍着大腿道:"一定是芒种他们趁俺俩出去,你又睡觉的辰景偷走

的。天爷,他们这是­干­啥哩?"

花五魁腔子里陡然生出一股愤怒,恼怒着说:"俺去看看,要真是唱戏哩,俺……俺把

他们……"说着,迈步就要出门。

胡大套担心他的身子,拽着他的衣袖道:"不行,你不能累着。"

花五魁强压住火气说:"俺觉着好得差不离,从九中看看顺便也就回家咧,你们清静几

天吧,有事再过来说一声。"

秀池说:"要不让你哥陪你去?你这么走俺不放心。"

花五魁说:"俺走走歇歇,没事。"

胡大套和秀池将花五魁送到院门,看他脚步利索地走远,两人相看一眼,都叹了一口

长气。

花五魁觉得腿脚有劲道,但也不敢走快。这大阵子的病实在让他害怕,以前在戏台上

活蹦乱跳的辰景,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会躺倒,虽然不服气,可心里毕竟做不了身子骨的主。

花五魁被李锅沿弄走的辰景,险些死过去,在河里又差点丧命,他没想到会好得这么

利索,本来心里宽敞些,但看了街筒子里破破烂烂的景致,心里又有芒种他们唱戏和响动的

事体压着,腔子里不免生出一股悲哀。

唉!还不如不投胎成|人哩!

这是啥世道?兵荒马乱的,整日躲东藏西没个安稳,早生几年晚生几年也比正赶上这

3骄盎畹盟承模

花五魁一路唉声叹气,走半顿饭的辰景,到了省立九中北门。

大门被粗铁链子拴死。

门内有四个扛枪的兵把守。

花五魁隔着铁条望了望,­操­场上空无一人。可当他看到那个坐东朝西的"白虎台",还

有­操­场上一只只跑丢的鞋,心里暗暗叫苦,明白了一切。

完了!

花家班到今日彻底完了!

花家班没等别人祸害,自己走上了绝路!

花五魁眼里冒出金星,耳朵底子里听着自己牙关"咔咔"的惨响,突然想平躺在地上

大哭一场。

他想起爹临死的景致。那天,窗外下着瓢泼大雨,躺了半个多月的爹突然想吃顿饱饭,

吃完饭还要他来一段《王二小赶脚》。他不晓得爹是回光返照,欢喜地唱了大半天,等口渴喝

水的辰景,爹早就微微笑着在黄泉路上走出十来里地。

花五魁的爹一辈子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李红儿,一个是李锅沿。后来,一连串的事

体弄得花、李两家成了仇敌。

花五魁心里难受,耳朵底子里"嗡嗡"响着迈脚步离了九中北门,一路歪趔着

朝南城门走来。

现在,他不敢回自己的家了。尽管他并不记得犯病辰景看到的那个金光闪闪的招魂幡,

但忘不了那个红兜肚和几根白惨惨的哭丧­棒­。

他怕门前再有东西,怕自己再被恐惧缠住。

花五魁一步一步朝自家的碹门走来,眼珠子死死盯住碹门上的横梁。

上面啥都没有。

花五魁暗松一口气。

哪知,就在他低头从裤袋里掏钥匙的辰景,眼珠子陡地瞪大,嘴巴还未张开,嗓子眼

里便是一声绝望的惊叫。

他看到一条腿。

一条被烂布包裹着的腿,脚上光光的,沾满了稀泥。

花五魁看到这景致,猛地想起蛋样,难道……难道蛋样真被打断了一条腿,还被人扔

到了薄荷巷?

谁会这么­干­哩?

谁会这么毒哩?

花五魁眼里的泪"刷"地流出来。

那条腿本是在碹门左边的石礅下放着,听到花五魁的叫声,突然抽搐一下蜷缩起来。

花五魁以为看走了眼,急忙擦把泪,身子也向东挪移。

这哪里是条断腿,腿的旁边还有一条腿,两条腿的上边还撑着半截身子和一颗活人头

哩!

花五魁虚惊一场,不由恼怒地看着那人。

那人衣衫褴褛,腰里别着一把锃明瓦亮的唢呐,左手拽着一个黑油油的布兜,里面塞

了些镰刀、木­棒­、铁丝和麻绳,右手里攥着一只生了锈的"摆链"(注:旧时走街串巷绑笤帚

的人手中拿的幌子。一般是九块长10厘米、宽5厘米的铁片,用皮条逐片向下错位着延连在

一起,上有木把,将木把前后摆动,铁片相互碰撞,"哗哗"作响)。

那人站起身来后退两步,眼神惊恐不安。

花五魁见他年岁不大,最多十八九岁的样样,相貌还挺英俊,不由皱了皱眉。小伙子

长得不错,咋穿得这么穷酸哩?

那人愣愣地看着花五魁,半晌一动不动。

花五魁还没听芒种说,就是他在门口上弄了那七根哭丧­棒­,对他自然不会有恶意,闪

了闪身子,示意他从门后走出来。

那人好像很听话,光脚提着布兜和"摆链"从门后走出来,并且头也不回地往东而去。

不知咋地,花五魁心里突然有种失落,刚想喊他,那人也忽地停了脚步,慢慢转过身

来"嘿嘿"一笑,咧开的嘴里"哗"地流出一道粘长的口水。

口水往下飘着落地的辰景,被风断成三截。

花五魁嗓子眼一麻,险些呕出来。

那人讨好地看着花五魁,嘴巴张了几张,舌头打着卷说:

"老……老板,你……你教俺……唱戏不?"

白玉莲打听到李锅沿两口子在刀枪街的马家大院买了一套房院,拉着四只空木箱直奔

了刀枪街。

老远,站在门口没事望天的李锅沿就笑嘻嘻地看着她。到了近前,李锅沿不­阴­不阳地

说:"咋?还送来咧?俺叫人去拉呗!"

白玉莲以为他说风凉话,恼红着脸道:"你装啥洋蒜?把行头家伙给俺,你朝芒种要不

着,有本事朝师傅要哩!"

李锅沿听得云山雾罩,不解地问:"你咋把俺说糊涂咧?"

白玉莲硬藏起心里的气恼,软了口气说:"师傅是说喽算数的人,破喽规矩他看着办。

行头家伙是芒种偷弄出来的,别把他窝在中间,师傅会要他的命哩!"

李锅沿听得更加糊涂:"你到底想说啥?"

白玉莲红着脸说:"­操­场上爆炸咧,行头家伙全没咧,俺觉得……觉得你拿咧!"

李锅沿明白过来,脸涨红着嚷道:"倒打一耙是不?玩儿花花肠子是不?你以为俺会信

你的话?你以为弄个这,俺就不找你们算账咧?"

白玉莲苦着脸说:"师叔,你也是仁义之人,抬抬手,给芒种留条活路哩!"

李锅沿看白玉莲的神­色­不像虚假,走过来掀开木箱问:"真丢咧?"

白玉莲也死盯着他说:"你真没拿?"

李锅沿脸红着发誓:"谁拿谁是狗日的,俺和芒种说过话就带人走咧。"

白玉莲不死心,又说:"行头家伙再好,也顶不过一条命哩,你要真拿喽……你说拿啥

换就拿啥换哩!"

李锅沿涨红脸道:"咋换?把你典给俺,俺也没拿!"

白玉莲看他说的不像假话,哈腰拉起小车就走。

李锅沿气呼呼地在后面嚷叫:"快找,俺还到薄荷巷拉哩---"

白玉莲心里乱糟,除了李锅沿这个线索,不晓得再到哪儿打问,脚下的力道闪失了几

分。

出刀枪街西口便是文庙,里面驻扎着大批当兵的。白玉莲正低着头走,忽听有人喊叫

"莲花白",抬头一看,"小七寸"正从文庙门口出来。

"小七寸"铁青着脸说:"还他娘不如不唱戏哩,郭团长上西天咧!"

白玉莲看见他,心里的怨恨一下子发散出来,冷冷地道:"这都是你舔ρi股舔的!"

"小七寸"嘻嘻一笑:"死呗,又不是俺爹,啥也少不了!"

白玉莲怒道:"俺可少咧,行头家当全丢咧,就剩空箱子咧!"

"小七寸"坏笑着说:"想要不?俺帮你找回来?"

白玉莲听他话里有话,仔细盯着他说:"你晓得在哪儿哩?快点还给俺。"

"小七寸""嘿嘿"笑道:"还容易,咋谢俺哩?"

白玉莲情知他不是好东西,冷冷地问:"你说咋谢?"

"小七寸"盯着她的胸脯,流里流气地道:"你说哩?"

白玉莲俊面通红:"你还喽再说!"

"小七寸"急跟道:"说喽就还,俺不能白给你们收着。"

白玉莲听出东西在他手里,心里安稳下来,淡淡地说:"只要把东西还喽,随你便!"

"小七寸""嘻嘻"一笑:"一回还是一宿?"

白玉莲没理他,拉着车走了几步停下,回头说:"俺在家等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奔

了北大街。

天黑下来,白玉莲的心"通通"跳个不停。

她应下"小七寸"的话,完全是凭着心里一股子急劲儿,慌着帮芒种找回行头家当,

等想到真让"小七寸"糟蹋一回,不觉害怕起来。

夜越来越深,还不见"小七寸"的动静,白玉莲心里慌张,她怕"小七寸"说瞎话又

白占便宜,可是,等院里真的有了动静,看到"小七寸"真的抱着行头家当进屋,她的心反

倒安稳下来。

为了芒种,为了行头家当,白玉莲利落地脱光衣裳,直挺挺躺在了炕上。

天黑得没有一丝活淘气(注:方言,没有余地的意思),芒种拖着劳乏的身子回到薄荷

巷,想死的心都有。

他和白玉莲在戏台上犯愁的辰景,白玉莲让他去找花瓣儿,她找车把四只木箱拉回,

毕竟那也是秧歌班的家当,然后再去找李锅沿。

自从芒种跑出省立九中的大门,整整一个下午两腿再也没沾地,疯了样样地四处喊叫。

从薄荷巷到铁狮子胡同,又从铁狮子胡同跑回薄荷巷,一南一北折腾了两个来回,直到两腿

实在跑不动,才在绝望中腾云驾雾地来到宝塔胡同。

白玉莲家的院门紧锁。

她去哪儿咧?按自己来回折腾的功夫,早该回来咧,就算和李锅沿交涉,行与不行也

早有了结果。

芒种不晓得白玉莲找了车之后会将木箱拉到哪里,可就算拉到薄荷巷或者铁狮子胡同,

他也应该在路上碰到。莫非没找到车,木箱还在戏台上?可是她的人哩?

芒种觉得犯难的事体全让他赶上了,心里酸酸的,不由恨起自己来。

他恨当初一念之差和"大白鹅"稀里糊涂日了一回,更恨第二次又去她租住的家。当

然,最让他咬牙切齿的还是"小七寸",如果不是让这狗日的攥了把柄,咋会中邪样样地撺掇

着唱戏?不唱戏,哪儿还有这么多难死人的事体?

其实,芒种还有更担心的事体,今儿的戏没唱好。虽然不晓得前排哪个看戏的头头脑

脑被炸死,反正祸灾是因唱戏而起,唱戏的说啥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会不会不依不饶?

那些炸药到底是谁扔的哩?难道是李锅沿­干­的?

没有花瓣儿的下落,师傅面前咋交待哩?

芒种越想心里越乱,推门进到院里,两腿抖得险些站立不住。

东屋亮着灯。

芒种去铁狮子胡同的辰景,已经晓得师傅回到家里,所以,撩了门帘进屋,看都没看

花五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花五魁正心烦意乱,猛见他进屋跪下,吓了一跳。

"这是­干­啥?瓣儿哩?"

"……"

"瓣儿在哪儿哩?"

"……"

"芒种,别让师傅着急,快说瓣儿在哪儿哩?白天到底出了啥事体?"

"……"

"咋咧?到底咋咧?"

"……"

花五魁见芒种死活不开口,心里"格登"定住,在炕上坐着的身子"蹭"地跳下,惊

骇得不知所措,嘴­唇­哆嗦着说:"瓣儿……瓣儿她死咧?"

芒种不想开口,也不敢说出人、物两失的事体。他横下一条心,让师傅用菜刀­干­净利

索地劈了拉倒。可是如果再不开口,师傅肯定以为花瓣儿丧了命。

芒种摇了摇头。

花五魁哆嗦着又问:"那她人哩?玉莲哩?"

芒种又没了反应。

花五魁实在憋不住心里的惊惧和疑惑,哀求样样地说:"到底出了啥事体?你成心把师

傅急死是不---"

芒种还是无动于衷。

花五魁真急了,跺着脚道:"说不?不说俺给你跪下,瓣儿不光是你媳­妇­,她是俺闺女

哩!"

芒种见师傅真要跪下,吓得"哇"地哭出声来。

"师傅,你别问咧!俺啥也不晓得。不晓得瓣儿上哪儿咧,不晓得师姐上哪儿咧,不

晓得行头和刀枪把子上哪儿咧,连木箱子也不晓得上哪儿咧,除了俺这条命,啥也找不着咧

---"

花五魁惊骇地问:"这……这到底是咋咧?"

芒种哭道:"唱着唱着台子下爆炸咧,原来俺还拉着瓣儿和师姐,后来被人冲散,谁也

找不着谁咧!"

花五魁急问:"她们会上哪儿哩?"

芒种抽泣着说:"师姐后来又回了九中,俺在门口见着她咧,瓣儿到现在也不晓得在哪

儿哩。俺和师姐到戏台上拾掇东西,结果……结果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没咧,连师祖的画像也

被人摘咧!再后来……再后来……"

花五魁颤声问:"咋咧?"

芒种结结巴巴地说:"俺把全城都找遍也没见着瓣儿,师姐说叫车把空箱子拉回,可是,

现在也不晓得箱子在哪儿,师姐也不露面咧!"

花五魁终于明白出了啥事体,身子晃两晃颓然坐在炕上,呆若木­鸡­。半晌,自言自语

道:"报应,这是报应!她让五鬼追命哩!她挡咧俺的灾祸咧!"

芒种不晓得"五鬼追命"是啥意思,但从师傅的语气里觉出事体已经惨到绝境,哀声

说:"师傅,俺这条命是你拣回养大的,俺从小就把你当成亲老子,你要觉得俺罪孽过重,就

一刀把俺劈喽,俺也算还了人情。你要觉着俺罪不该死,俺这辈子为你养老送终,累得吐血

也把秧歌班的家当挣回!"

花五魁心里只有恐惧和愤怒,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牙齿磕绊着破口大骂:"你算啥东西,

敢吹这种大话?秧歌班的家当是几辈子积攒下的,你凭啥能耐挣哩?你给俺养老送终?俺不

缺!俺有亲闺女,用得着你?"

芒种晓得师傅气昏了头,但是听着这番话也是一阵委屈,颤声说:"师傅,你就是不要

俺,俺也不能大逆不道,好歹俺是你的徒弟,你的女婿哩!"

花五魁疯了样样地骂道:"俺没你这女婿,没你这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丧门星,俺也不要

你这个样样的徒弟!当初把你拾回来,就因为你比狗强点儿,狗只会看门,你还会唱几句哩!"

芒种伤心欲绝,委屈地说:"师傅,俺晓得错咧,随你咋处置哩!"

花五魁骂道:"畜生,你晓得不?是你坏咧花家班的规矩,从明天起,定州城就没有花

家班咧!俺杀你十回也不解气,你用十条狗命也换不来一个花家班,换不来俺闺女一条命哩!

俺不想杀你,也不想看见你,你滚!滚!从今天起,咱们啥都两清咧---"

芒种跪着不动。

花五魁气得通身发抖:"咋?还不滚?你是人不?你是人,不是狗,狗才赖着不动哩!

别说瓣儿她有事体,就是没事体,这个家也不容你咧,俺……俺做主替瓣儿把你这个丧门星

休咧!你滚,死在外边去!……咋,还不动?再不动俺就碰死在这屋里!"花五魁说罢,做着

样样要往桌角上撞。

事到如今,芒种不得不走了。

他听着师傅句句戳烂心窝的怒骂,觉得腔子里被掏得一­干­二净,一阵昏眩的辰景,趴

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

这是实实在在的九个响头,芒种摇晃着站起身,额上血­肉­模糊。

花五魁看都没看,将头扭向别处。

"啪啪---"

"啪啪---"

就在芒种往外屋走的当口,有人拍打院门。

芒种和花五魁心里都是一动,两人愣怔片刻,同时蹿出屋来。

芒种跑在前面,问也没问,"刷"地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笑吟吟的花瓣儿,身后还有一个瘦高的年轻人。

芒种看着花瓣儿的笑样样,憋攒了半天的担惊受怕和委屈一下子放散出来,腿脚软了

软险些瘫在地上,右手急忙扶住门框。

借了月光,花瓣儿看到芒种额上一片黑血正往下淌,吓得惊叫道:"哥,头上这是咋磕

的?"

芒种没法回答,有气无力地问:"这半天你上哪儿咧?"

花瓣儿把身后的年轻人拉到芒种和花五魁面前,欢喜地说:"这是九中教音乐的林先生,

多亏他把俺领到宿舍躲避,要不没准也让当兵的抓进大牢咧!"

花五魁拱手道:"多谢林先生,请屋里坐。"

林先生摆摆手,客气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林某本该早些将令爱送回来,当兵的

后来见人就抓,情况危急,所以请她在宿舍里避了避风头。"

花瓣儿欢喜地说:"爹,林先生原来是北京城里的名角哩,京戏唱得好听极了!他还有

个黑盘盘,用针一划,里面就出来人唱戏咧!"

花五魁晓得女儿说的是留声机,笑着对林先生说:"有福之人生在大邦之地,林先生从

京城来,千万莫笑俺这小地方的人,小女年幼无知,让你见笑咧。"

林先生客气地道:"哪里哪里,如果再想听,可去九中找我,京剧名角的唱片我那儿差

不多都有,告辞!"

林先生说完,转身走了。

芒种方才一直注意这位留着分头的年轻人,借了月光,见他眉清目秀,身上说不出来

的透着一股高贵之气,尤其是那口地道的京腔,说得圆润、好听,不知咋的,突然觉得自己

灰头土脸的。

林先生一走,花瓣儿拉了花五魁和芒种的手,"嘻嘻"笑着说:"你们急坏咧不?"

两人都没说话。

花瓣儿没看出两人面­色­异样,依旧笑嘻嘻地对芒种说:"好在今天有惊无险,谁也没事

体。刚才俺回来碰见师姐,她说行头家伙有着落咧!"

芒种心里狂跳不止,眼泪险些拱出眼眶。

不管受了多狠毒的臭骂,秧歌班的家当总算没有丢,他不亏欠师傅了,他心里只有对

白玉莲感激不尽。要不是她,自己真的死上十回八回,也难解师傅心里的愤恨。

她是咋样找到那些东西的?

想想下午自己疯了样样地来回折腾,白玉莲也肯定吃了不少苦。他晓得这一切都是为

他,她是他命里的贵人和恩人。以后咋样对她好,才能堵平这份恩情的亏空?

芒种想着想着,眼泪自作主张地流下来。他怕花瓣儿看到,急走几步出了院门。

花瓣儿紧追出来,悄声喊道:"哥,你上哪儿哩?"

芒种默不做声,脚步迈得越快。

花瓣儿紧跑几步:"是不是生俺气咧?"

芒种走着摇摇头。

花瓣儿追上来拉住他的手:"到底咋咧?"

芒种停住脚步,头却没回,冷冷地说:"俺哪儿有脸说?问你爹去!"

说完,甩开花瓣儿径直朝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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