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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骚戏 >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就在河南占你们花家一块地方,让你们哥俩挨着,你说行不?"

花五魁敬佩地看着她,哽咽道:"嫂子,俺哥娶你娶对咧,俺替他高兴哩!"

秀池脸上一红,狂浪地说:"兄弟,从俺俩好上还没钻过俩被窝哩,到久后俺也埋在那

儿,咱四个没事体在­阴­间顶牛儿(注:方言,即玩骨牌),省得三缺一!"

花五魁听得热血沸腾,突然带着眼泪"哈哈"大笑,对那几个徒弟和秀池说:"把薄荷

巷的房子典当了,买下三口上好的棺材,瓣儿以后到铁狮子胡同住,大娘就是生她养她的亲

娘咧!"

几人见花五魁还不晓得薄荷巷房子被烧的事体,也没说破,纷纷点头答应。

"抬出去---"

远处,当兵的恶狠狠地狂喊。

秀池看了一眼花五魁,伸手替他抻拽破烂衣衫的辰景,眼里迸­射­出的那团火焰突然弱

淡下来,换成两片潮湿的水汽汽。

二人相互对视,眼里都有千言万语。

秀池心里一阵忽悠,一把抓住花五魁的手,左眼里的水汽汽凝结成泪滴下来,右眼眯

了眯急忙止住,央哄娃娃样样地柔声说:"兄弟,人活多少才算够本哩?有这么多人送你没啥

好孤单的!俺和你哥在外边等着你,千万别怕,啊?"

花五魁心里也是一阵抖颤,但是愣欢喜着笑道:"嫂子,俺想怕也不敢哩,对不起这么

多乡亲,怕留下千载的笑柄哩!"

秀池拍了拍他的手,吩咐徒弟们把麻袋收拾好,转身走的辰景,突然又回头看了花五

魁一眼,那眼神很怪异,既像看一个刚熟悉的陌生人,又像看一个陌生的亲人。

花五魁心里雪亮,这个样样的眼光,才是生跟死的诀别。

花五魁愣了愣神,看着麻袋渐渐抬出人群,腔子里的血猛地倒灌到脸上,"扑通"跪倒

狂叫一声:

"哥,你先走一步,兄弟随后就到,到那边别忘喽俺的样样,俺腿上还有你划的

一道疤哩---"

围观的众人被他和胡大套的兄弟情分感动,眼窝浅的汉子、媳­妇­"哗哗"淌下热泪,

哭声一片。

欧阳先生和十一个学生每人都喝足了烈酒,此时酒劲涌上来,都是脸红脖子粗,眼珠

子瞪得老大却没­精­神。

"时辰到咧,埋桩子---"

当兵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口令,"呼啦"过来三四十个当兵的,扛着十三根一掐粗的杨木

桩跑向正西。

花五魁有些急,晓得桩子埋好就得绑在上面,绑好了就得"崩","崩"完世上从此就

少了十三条人命。他方才光念想着把刚琢磨出的新戏传给芒种,没想到当兵的不给这个机会,

没想到花瓣儿就算一路疯跑到家,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打个来回。

杀人场上的时光飞得快。

花五魁还没念想出辙来,当兵的已把桩子埋得横了一排,又把欧阳先生和十一个学生

绑缠利落。

两个当兵的手中拿了绑绳朝花五魁走来。

花五魁的心"格登"一下定住,闪开身子说:"你们着啥急?俺徒弟还没来哩,再说……

再说哪有戴着手铐脚镣上绑绳的?打开,俺不想戴着这些东西走,俺嫌沉哩!"

当兵的还没反应,围观的众人齐声喊叫起来:

"打开,打开,他还没唱戏哩---"

两个当兵的看着愤怒的人群,转身朝当官的走去。

人群里有人喊:"花老板,唱吧,怕等不到你徒弟咧!"

"唱吧,唱吧!"

"枪子等不得人哩!"

花五魁头上冒了汗,将身上的铁链"哗啷"抖个山响,跺着脚道:"也罢,乡亲们听喽,

也算这世上有过这出戏咧,俺这就唱来---"

几千人突然静下来,等着花五魁唱戏。

"哗啷---"

"哗啷---"

就在花五魁刚要张口念白的辰景,人群外陡地传过一阵"摆链"的响声。这响声来得

莫名其妙,说不上怪异,也说不上悲喜,直叫人心里别扭得后背刮起一阵凉风,涌上一丝不

祥的念头。

"哗啷---"

"哗啷---"

人们回头望去,一个高挑的傻子背着一条破麻袋往场子里走来,褴褛的小褂抽了个绳

子,左边别着一只锃亮的唢呐,右边Сhā着一把雪白的攘子,身后跟着一条个头奇大的白狗。

人们吓了一跳,慌乱间闪开一条窄缝。

花五魁闻声而望,不觉也是一惊。

傻子生得好相貌,只是眼大无神,嘴角里流着粘粘的口水。他走到场子边晃悠着站定,

大白狗走到他的身边也排排场场坐下,红莹莹的眼珠子望着花五魁似笑非笑。

花五魁看到他,想起垂花碹门石礅边的那条"断腿"。

"你……你也来咧?"花五魁的声音很友好。

"东……东家,你……刨个笤帚不?"傻子茫然地看着他,流着口水说。

"今年的谷子还没收,没有笤帚枝儿哩!"花五魁突然觉得年轻人眼熟,笑了。

"老……老板,你……教俺唱戏不?"傻子还是那句话,眼神里满带渴望。

"好吧,你听仔细喽,俺要反串着一角两唱哩!"花五魁说得亲切,仿佛眼前这个傻子

就是芒种。

花五魁拖着脚镣,迈方步走到场子中央,仰天吐了一口长气,戴着手铐的左手抹了一

把脸,手离开脸的辰景,神­色­居然像极了一位年长的­妇­女。他腰身戴着垂耷的铁链"哗啷啷"

响着,捏着嗓子念起白来。

哟!天上下雨忽啦啦,下的地皮儿泥噗喳。房子也倒屋子也塌,砸的娃娃吓疯傻。慌

忙抱起哄哄他,吃吃为娘的大妈妈。娃娃的小嘴真有劲,噗咂得­奶­水直哗哗。房檐一棵草,

刮风四下倒,谁给俺点吃,俺就跟谁跑。俺乃王妈妈是也,趁今日有点空闲,到外边说媒去

了。

(唱)王妈妈坐在草房里,忽然一事猛记起。东庄有个青龙汉,西庄有个白虎女。两

人说说正合适,都没有毛毛光光的。他俩的好事安排定,少不了吃的带喝的。俺凭的就是一

张嘴,厨房里能说的笤帚娶笊篱,菜地里能说的小葱娶莴苣。磨道里看见上磨石,说了个媳

­妇­它不愿意,下磨石不动上磨石动,它嫌下磨石是个死眼儿的。说媒的本事俺不表,西庄就

在眼前里,进得村庄拍门户,白虎女的门环真稀奇,铜环环张着圆圆的嘴,咬得木门扇妈妈

疙瘩鼓绷绷的。(白)唉!你瞧,大白日还上着门子,怕男人进来还是藏着男人哩?大姐,开

门来!

花五魁本是一角二唱,叫了一声"开门来",挪动脚步侧身便要唱大姐的戏词,哪知还

未张口,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阵脆铃样样的声音。

大姐正在绣房里,忽听有人叫咱家。扎上钢针缠绒线,顶针就在匣里夹。打一个转身

靠床边,小金莲落在当地下。大姐俺长到十八九,没有一个人说婆家。莫非是说媒的言好事,

叫俺心里乐开花。迈动金莲来得快,十指尖尖把Сhā棍拉。出的门来仔细瞧,原来是说媒的王

八他妈……

那铃铛样样的甜脆嗓儿越唱越近,一位极为俊俏的女子穿了一身孝衣走进场子里。

花五魁好生奇怪,一是他从未见过这位女子,二是这出《王妈妈说媒》失传了多年,

她咋会唱?他满心以为她会向他走过来,然后问个仔细,哪知女子看也没看花五魁,径直走

向绑在木桩上的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俊面通红,醉眼惺忪,对站在面前的女子视而不见。

"呸---"

女子张嘴吐出一口唾沫,喷在欧阳先生脸上。

"啪---"

"啪---"

接着又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场子里"忽"地又乱糟起来,议论纷纷。

欧阳先生抬起醉眼看着她,惨然一笑,嘴角渗出血丝丝。

"听见咧不?你不让俺唱戏,俺今儿偏偏就唱咧!你让俺在山西,俺偏偏跟你到定州!

你不想娶俺,俺偏偏让男的们千人跨万人骑!你想让你媳­妇­享福,俺偏偏让她在俺家伺候老

的伺候小的!你不想见俺,俺偏偏就站在你头里!你想跟俺一刀两断,俺偏偏为你穿身孝衣!

你想死在俺的前头,俺偏偏让你随不了意!哈哈哈哈,在阳间俺斗不过,在­阴­间俺也不放过

你---"

那女子狂笑着,猛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子。

众人都"啊"了一声,以为她要Сhā死欧阳先生,没想到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引,"嚓"地

找到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溅。

白­色­孝衣染成红袍。

那女子的身形软了三软,倒在欧阳先生脚边。

"菊子---"

欧阳先生瞪圆了醉眼一声惨叫,昏厥过去。

花五魁不晓得那女子和欧阳先生啥关系,更没听他说过,但忽然想起三伯伯到山西大

同逃荒的事体,莫非她是三伯伯的后人?不然,山西人咋会唱定州秧歌哩?

花五魁正自纳闷,围观的人群里猛然响起几声嚷叫。

"这个先生也不­干­净哩!"

"这女子好眼熟,她是哪儿的?"

"想起来咧,这是'倚香楼'里的女子。"

"叫啥?"

"大白鹅---"

突如其来的景致让当兵的乱了营。

当官的一声令下,荷枪实弹的兵和警察全围过来,将要看详实的众人推搡到远处。

十三根木桩凸现在空场子上,十二个人的头垂耷到胸口,除欧阳先生昏死过去,其余

的都醉得不知人事。

当兵的没有打开花五魁的手铐脚镣,依然带了绑绳向北面那根空桩子走。

花五魁晓得等不到花瓣儿和芒种,情急之中甩了两个当兵的走向众人,大声说:

"乡亲们,俺怕是等不到闺女来咧,麻烦你们告诉一声,花家班以后就靠她咧,不管

遭啥难,挣回花家班的家业,给大伙接着唱哩!"

众人齐应,传出"唏嘘"一片。

花五魁朝大伙拱拱手,迈步的辰景,突然看到人群里的李锅沿,不由走了过去。

李锅沿神情怪异地看着他。

花五魁笑了:"师弟,想不到你也来送俺,刚才那两句要喜欢,就算送给你咧!"

李锅沿没应声,竟然诚心诚意地拱手感谢,接着­阴­­阴­阳阳地说:"你走之前没话跟俺

说?"

花五魁先是一愣,后又笑着说:"正好,俺也有话问你哩!"

李锅沿嘴角一颤:"你走得早,俺尽着你!"

花五魁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从怀里扯出那件红肚兜:"俺咋想也不明白,原以为是你

表姐­干­的,后来觉得不对劲,是你偷的不?门窗上得好好的,你咋下的手?"

李锅沿脸一红:"捅喽窗纸伸个竹竿,用尖上的面筋粘的!"

花五魁如梦方醒。

李锅沿突然­阴­下脸来:"该你说咧,俺姨家五口是你杀的不?"

花五魁没回答,诚心诚意地说:"红儿要是活着,见喽她就说俺后悔十四年咧!"

李锅沿显然对这句话不满意,急道:"到底是不是?你说喽俺还谢你哩!"

花五魁显得很开心,大声道:"罢了罢了,俺不值得你谢,那五条人命俺这就还去,咱

这辈子的仇怨一风吹了罢,走也---"说罢,迈步就往木桩子走去。

李锅沿的脸登时僵住。

他早就怀疑姨家的五条人命丧在花五魁之手,只是没有证据,而今听花五魁说出实情,

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花五魁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哭声。他听着心里一动,不由停住了脚步。

"姐夫,你……你还跟俺说……说句话不?"翠蛾泪眼啪嚓地望着他。

翠蛾一直就在人群里。她早想趁秀池过去的辰景跑过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胡大套

的事体来得突然,她不能添乱。再者,她看到人群里的李锅沿,不敢当着他的面和花五魁生

离死别,直到看见李锅沿向花五魁拱手,看到花五魁说出了十几年的秘密,花、李两家的仇

怨一笔勾销,才大着胆子嚷了一声。

花五魁听到翠蛾的哭声,心里觉得疼,闭了气息转过身来。

"姐夫,你跟俺……也留……句话吧!"翠蛾哭得说不成话。

"妹子,俺花五魁在定州,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咧!"花五魁说得缓慢,语声极

为动情。

"俺不想听这,你……想过……娶俺不?"翠蛾一时­性­急,不管不顾地问。

花五魁愣怔片刻,实心实意地摇摇头。

"俺不怨你,俺……晓得你心里咋想的。俺想帮瓣儿把花家班拾掇起来,你答应不?"

翠蛾并不失望,语声反多了几分柔情。

"你咋帮?你的好心俺领咧!"花五魁转身要走。

"俺有钱,俺的钱能置办几个花家班的行头家当!"翠蛾急得大声嚷叫。

"你哪来的钱?是不是犯贱挣的?"花五魁惊异地脱口而出,脸上更是不悦。

"姐夫,你咋这么想?俺这身子除喽你和福根,谁都没有动过哩!"翠蛾急了眼,流着

泪喊出实话。

围观的众人听得仔细,乱轰轰地议论纷纷。在定州,谁都晓得花五魁又当爹又当娘,

多少年没有续弦,就是一心一意地照顾花瓣儿,猛不丁露出这么档子事体,人们一时还不敢

相信。

花五魁还想说话,当兵的已将他拖动得歪歪趔趔,直奔那根空桩子。

"姐夫,你不说话,俺就当你答应咧---"

翠蛾哭着在后面大喊。

花五魁被反绑在木桩上,朝她笑了笑,然后闭了眼睛。

十三根木桩一字排开,每根木桩隔着一丈宽。

木桩前二十步远的地方,当兵的早端好大枪,就等当官的手中那面白­色­令旗。

几千人的场子里鸦雀无声。

"预备---"

当官的举起令旗。

"呜汪---"

"呜汪---"

蹲在人群前边的那只大白狗突然狂叫了两声。

"放!"

"啪---"

"啪---"

"啪---"

"啪---"

"啪---"

十三枝大枪,五朵蓝莹莹的烟花绽开。

人们正自奇怪为啥只有五声枪响,就见十三个当兵的收了枪,看也不看木桩上的人,

返身归了队。

围观的众人将十三根木桩看得清楚,除了欧阳先生和四个学生胸前有个血洞洞,其余

的人安然无恙。五死八生,除了花五魁,另外七个学生在枪声里醉着,身形一动不动。

花五魁以为在枪声响的瞬间已经死去,但他听数了五声,耳朵底子里却没了动静。他

觉得这就是死了,因为除去脑袋里还能念想着是生是死的事体,胳膊、腿、脚就连脖子也没

了知觉,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雾气沼沼的云层里飘浮。

花五魁想看一眼死后的样样,至少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肉­身子。还未睁眼的辰景,耳朵

底子里清晰地听到手铐的响声。

"哗啷---"

他有些不相信这是铁器的声音,念想里把身形抖得溜圆。

"哗啷---"

"哗啷---"

花五魁陡地睁开眼睛,眼前跟闭眼之前的景致一般无二。

众人都听到了响声,看到他身形不停地扭动。

十三个放枪的兵归了队,又有十三个当兵的向木桩走去。

"这……这个人……还没……没死哩!"

说话的是那个流着口水的傻子。

他的话音刚落,身形已然"嗖"地窜腾出去。

人动,狗动。一黑一白两个身形直奔木桩上的花五魁。

"截住他---"

当兵的慌忙大喊,但是已经晚了。

人和狗的速度太快,十三个当兵的离花五魁还有十步远,傻子已站在花五魁面前。

花五魁还在一片懵懂之中,只看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影冲过来,等定睛细看,却见一柄

黄铜护手的攮子领着一只大手,钻进了自己的胸膛。

"噗---"

花五魁喉咙张开,一口鲜血喷在一人一狗身上。

人闪狗闪。两个活物离了花五魁,身上淌着鲜红的血水水,沿着一条荒废多年的盐碱

沟,飞一样样地向正南跑去。

傻子挥动着胳膊活像一只大鸟,嘴里是欢喜透顶的声音。

"全死咧,全死咧,全死咧---"

花五魁扭不动脖子,不能往南看那一人一狗渐远的身形。他想仔细听辨声音,可是耳

朵底子里突然轰鸣一片,听到的竟是来自胸膛里的疼痛。

那种刀子样样锋利的难受,使他双眼向上翻动。

他陡地惊异和狂喜起来。他看到一团金­色­的祥云悠然从天而降,祥云里面裹藏着几生

几世都无法数清的亮星星。它们向他眨着眼笑,一声不响地把他围拢起来,慢慢旋转着向上

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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