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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跟踪狂

妈妈一边摩挲跳跳的毛一边说:“你不要报考北京了。”桑丫问:“为什么?”妈妈说:“大学毕业以后,你肯定不愿意回花都,对吧?北京有一百来所大学,每年平均有十五万应届毕业声,绝大多数都不愿意离开首都。一年又一年,北京积压了多少大学生?水涨船高,现在北京的单位用人,基本只要研究生。所以,你还是报考其他省城大学比较好。”桑丫说:“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报考北京吗?怎么突然变卦了?”妈妈说:“出差这段时间,我总是接到一个人的短信,他好像是北京人,很了解情况,就是他对我讲了这些道理。”桑丫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妈妈说:“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呢?”桑丫说:“妈,我报考北京已经铁心了。未来不管多难,我都会一个人去面对。”说完,她就出门了。

桑丫去了家里附近的网吧。

上了QQ,娄小娄不在线。她一直等了好久,才看到他上来了,立即给他发了一个笑脸。他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很忙吗?

娄小娄还是没有回复。

桑丫想,他可能不在电脑前吧,就不再说话,搜出几个FLASH音乐动漫,一边看一边关注着QQ,娄小娄一直在线。只要他的头像在,桑丫就觉得他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于是就什么都­干­不下去。

她再一次对他说:你很忙……

娄小娄还是没回复。

她依然相信他不在电脑前,于是把QQ框缩小,继续看FLASH音乐动漫。她在听樱桃帮的《亲爱的王子》:潘多拉的玻璃瓶,海伦娜的魔法镜,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眼睛,谁也看不懂真心。迷雾森林幻境里,王子傻傻地苏醒,妖魔的世纪天使的心情,谁来握住你手心。睁开眼认清迷惘人间,纯真只是谎言承诺等于后悔。不如让我亲吻你的颈边,拿走你不需要的热血。亲爱的王子别害怕,我将对你倾诉撒旦的情话,反正魔鬼亦睁只眼,反正天神亦闭只眼。没有人会想来改变这世界,亲爱的王子别再哭,从今以后不再孤独,没有感动没有知觉享受幻灭。然后当你不再有希望,然后你就不会再受伤,然后你就会得到力量,生命是一部黑­色­童话……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始终不见娄小娄说话,她忍不住了,对他说了两个字:你狠。

娄小娄居然还不理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个字:你。

然后下线,起身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桑丫走得很慢,她的心里酸酸的。

她发现,这个北方的男人对于她已经十二分重要。假如,他突然在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那么她会像失去脊椎一样坍塌下来。她这才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坚强,其实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突然,她想喝酒。

她掏出手机,给朱玺发了一个短信:今天你带我去喝酒。

朱玺很快就回复了:好的,我一定陪你去!你现在在哪儿?

他又把带换成了陪。

扶不起来的阿斗。

她告诉他:我在路上,走到红星商场门口了。

朱玺说:你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不一会儿,朱玺就坐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来了。司机刘叔叔似乎看透了她和朱玺的某种关系,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也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小声对朱玺说:“你让刘叔叔回去吧。”朱玺说:“他送我们去酒吧。”桑丫有些恼火地说:“你来跟我见面,为什么总让人开车送你?你没有腿吗?”朱玺说:“好好好,听你的。”然后,他对司机说:“刘叔叔,你回去吧。老爸要是问我,你说我跟同学去踢球了。”司机又笑了笑,说:“好的。晚上我要来接你吗?”朱玺看看桑丫,桑丫把脑袋转向旁边,朱玺就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司机就把车开走了。

朱玺说:“我们就去”汽车酒吧“吧,不太远,可以走走就到了。”桑丫说:“你有烟吗?”朱玺说:“你知道我不抽烟的。我去给你买吧,什么牌子?”桑丫掏出两块钱,塞到他手里,说:“大前门。”烟买回来,桑丫点着一根,狠狠吸起来。

朱玺一边走一边观察桑丫的眼睛,小心地问:“你今天心情不愉快?”桑丫说:“始终就是这样子。”朱玺说:“我能猜到原因。”桑丫扫了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怎么会知道?”朱玺说:“因为他。”桑丫说:“谁?”朱玺说:“那个北方的男人,中医。”桑丫没说什么,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朱玺伸出手,说:“给我一根,我陪你吸。”桑丫推开他的手,说:“不学好。”朱玺说:“你身上有严重的恋父情结。”桑丫说:“他是一个神奇的男人。”朱玺说:“你应该给他做­干­女儿。”桑丫说:“我不会那样做。我都拒绝叫他叔叔。”朱玺说:“以后你会嫁给他吗?”桑丫说:“太遥远了……”朱玺说:“还有四年。”桑丫说:“四年?什么意思?”朱玺说:“二十岁,法定结婚年龄。其实,再过两年,你就成|人了。”桑丫仰头看了看天,静静地说:“我对他这场漫长的等待,胜过了一场热烈的爱情。”朱玺说:“你可以考到北京去啊。”桑丫说:“我肯定要考到北京去。可是,他不理我了。”朱玺说:“为什么?”桑丫说:“不知道。今天,我在QQ上跟他说话,他一直不回我。”朱玺说:“这说明不了什么。”桑丫说:“也许是我对他太敏感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忧虑和难过……”朱玺说:“你该向我学习。”桑丫说:“什么?”朱玺说:“你从来就没理过我,可是我并没有长吁短叹。”两个人很快走到了“汽车酒吧”。

半个吉普车镶嵌在高高的墙壁上,成了这家酒吧的标志。

朱玺跨进酒吧的木门,转过身,见桑丫站在路上朝后看,就喊道:“桑丫,你怎么了?进来啊!”桑丫似乎没听见。

暮­色­的马路上,那辆婴儿车又出现了!它忽左忽右地朝前滚过来。

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可是好像没人注意到这辆没有主人的婴儿车。

红底黑花的车篷,前面垂着纱帘,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婴儿,桑丫隐约看到,那个婴儿直直地盯着自己……

朱玺跑过来,拽了她一下:“你看什么呢?”桑丫低声说:“你看到那辆婴儿车了吗?”朱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说:“哪有什么婴儿车啊?只有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老头——你是说它吗?”桑丫惊异地问:“你说那是一个老头?”朱玺反问:“那不是老头是什么?你的眼睛近视了吧?”

桑丫收回目光,几步就走进了酒吧。朱玺也跟着走了进来。

那辆孤独的婴儿车,慢慢从酒吧门前滚了过去。桑丫看到,那个婴儿经过酒吧的窗子时,还扭头朝她望了望。

两个人找一个角落坐下了。侍应生走过来,朱玺说:“两瓶Carlsberg.”桑丫说:“三瓶。”朱玺愣了一下,说:“那就四瓶吧。”桑丫朝侍应生竖起三个手指,说:“三瓶,三个杯子。”侍应生说:“好的,请稍候。”侍应生离开后,朱玺问桑丫:“为什么?”桑丫说:“还有那个看不见的朋友也来了。”朱玺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别吓我啊。”桑丫说:“他肯定来了。”朱玺左右看看,酒吧里人不多,大家都在静静喝酒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有靠窗的一个孤独男子,偶尔抬头朝他们这里张望。

侍应生把酒端上来了。他在朱玺面前摆了一个杯子,在桑丫面前摆了一个杯子,把第三个杯子摆在了桑丫旁边的桌面上。

桑丫把三个杯子倒满酒,朝朱玺举了举,两个人碰了一下,接着,她把杯子举到旁边,和那个无人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口喝掉了半杯。朱玺看了看那个杯子,喝了一小口。

朱玺说:“桑丫,你知道尾行游戏吗?”桑丫说:“知道。”朱玺说:“咱班里至少有一半男生,都在玩这种成|人游戏,日本ILLUSION公司出品的,现在已经出第四款了。被尾行的女孩有小爱、小禀、小莎、夏娜、SABER、枣真夜、凌波丽、小樱公主、拉克斯、米娅姐妹……游戏中还有SM工具、Q币和各种游戏的点卡。”桑丫说:“跟踪狂?”朱玺说:“差不多。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隐身人,而是有人在尾行你。”桑丫说:“尾行不可能不露一点儿马脚,可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的一只耳朵!”朱玺说:“这些人很专业!你在大街上回头看,他可能钻进垃圾箱里面;你走在小区里,他可能蹲在你旁边的树上。你在家里洗澡,他可能藏在窗帘后面……”桑丫说:“目的是什么?”朱玺说:“我不知道。他们想要的,估计就是尾行的过程。”桑丫说:“我看过新闻,有很多明星被跟踪。专家说,这些跟踪者百分之七十五都是­精­神病。”突然,桑丫盯住了朱玺的眼睛:“你在现实中体验过尾行吗?”朱玺愣了愣,急忙说:“我没有。我只是玩过游戏。”停了停,桑丫说:“朱玺,你有没有录像机?”朱玺说:“­干­什么?”桑丫说:“别问了,你如果有的话,就借给我用一下。”朱玺说:“有,微型的,明天我就拿给你。”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一直到深夜。桑丫把手机关了,不然妈妈隔五分钟就会打个电话来。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朱玺说:“桑丫,我们回去吧?”桑丫说:“再待会儿。”朱玺说:“哪有踢球踢到半夜的……”桑丫想了想说:“扫兴。好吧,我们走。”朱玺扬扬手,把侍应生叫了过来。

桑丫说:“我们AA制。”朱玺说:“你瞧不起我。”朱玺话音刚落,桑丫已经把自己的酒钱递给了侍应生。朱玺苦笑着摇摇头,说:“我能做的,只有送你回家了。”桑丫说:“这里离我家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朱玺笑道:“你不怕被人尾行啊?”桑丫说:“这个人已经长在我后背上了,我已经习惯了。”朱玺说:“要是真遇到歹徒怎么办?”桑丫说:“要是我遇到了歹徒,就算你在旁边,你敢打吗?”朱玺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帮你打啊,至少多个帮手。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跑开喊人来。”桑丫说:“瞧你那点儿出息,连句大话都不敢说。”两个人走出酒吧,剩下满满一杯酒摆在桌子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桑丫抬头看到马路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他直直地盯着桑丫看。

这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穿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他个子挺高,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咄咄逼人,似乎能看透桑丫的灵魂。

桑丫只看了他一眼,急忙把视线垂下来。

她感觉自己很奇怪,一个偶然出现在路边的男人,竟然在她心里荡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她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来自前生或者来世,她抵挡不住这样的眼神。

难道是自己喝醉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人很奇怪,他的着装考究,可是却很脏,衬衫袖子上还有一条很长的口子。他的胡子应该好多天没刮了,乱蓬蓬的。

这时候是十二点整。

桑丫拦住一辆出租车,对朱玺说:“上。”朱玺说:“我不放心你。”桑丫打开车门,看了看他说:“你需要我送吗?”朱玺愣怔了一下,弯腰钻了进去:“你小心啊。”看着出租车载着朱玺远去,桑丫迈步离开之前,又看了马路对面那个人一眼,她现在不能确定,这个男子是个艺术家,还是一个流浪汉,或者是什么公司的经理……

这个男人依然在看着她。

桑丫再次避开他的眼神,朝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味那个男人的眼神。也许,他的表情,或者他的眼神,或者脸上的某个部位,有点儿像爸爸,才使自己有那样激动的感觉。可是,仔细回想,他哪里都不像爸爸。他带给桑丫的心理冲撞,仅仅是一个陌生男人的。

花都不大,这时候街上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走着走着,桑丫似乎又听到背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她不再琢磨刚才的男人,加快了脚步。这个看不见的人跟随她太久了,并没有什么危险,她有点儿适应了他的存在。

桑丫两岁的时候,在医院里丢过一次,其实她是趁爸爸和医生交谈的时候,跑到另一个诊室去了,当时爸爸差点儿被吓得晕过去。找到桑丫之后,爸爸竟然哭了,他说:爸爸这辈子都不会撒开你的手了!果然,从那以后,只要是在外面,爸爸总是紧紧拽着她的手。她感觉,爸爸很像《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

后来,她上幼儿园了,吃完晚饭,其他孩子都在小区里奔跑玩耍,只有她后边总是跟着一个爸爸。妈妈为此跟爸爸还吵过架,她说这样下去桑丫就会缺乏独立­性­。有一天,爸爸终于撒手了,让她一个人到外面玩。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背后总有人跟随,回头找,却看不到人。终于有一天,她看到爸爸在假山后露了一下脑袋……

如今,一堵高墙隔开了她和爸爸,爸爸再也不可能跟着她了。

走进那条小巷,背后的脚步声真切了一些,从声音判断,这个人一伸手几乎就能抓到她了。在这样的深夜里,在没有一个人的小巷中,一个人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距离如此之近,显然是有歹意的。

桑丫猛地回过头,果然在两三米之外站着一个人!他看到桑丫回头,一下就停住了。

他不是刚才坐在酒吧对面的那个沧桑男人。

他大约二十多岁,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一双廉价皮鞋,头发长长的,贼眉鼠眼。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

桑丫突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很突兀:“你是谁?”那个人沉默着,突然抽出一把刀,颤巍巍地说:“我要钱!”桑丫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两条腿立即抖了起来,跑都不会跑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刚才应该让朱玺送自己回家的……

那个人一步步逼近过来。

桑丫说:“我把钱给你!你别过来!”桑丫话音刚落,突然,这个歹徒就像中风了一样,踉跄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挣扎了一下,想往起爬,却又一次摔倒在地上。

桑丫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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