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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边城刀声 > 第六章结束

第六章结束

傅红雪也相信叶开一定和他一样存着看下去的心理,看看这次马空群到底在耍些什么样

的花招?所以在听见这个本来应该是马芳铃的人说自己是白依伶时,傅红雪马上收起吃惊的

神情,然后就问她。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跟马芳铃很像?”

“何止像,有人说我们简直是双胞胎。”白依伶笑了起来:“我想你刚刚见到我时,一

定吓了一跳,以为见到了鬼是不是?”

“鬼有你这么漂亮吗?”

这句话是标准的叶开式,傅红雪居然也会说,而且说得面不红,耳不赤的。

只要是女人,一定都喜欢听到别人说她漂亮——这大概是女人的弱点之一吧?白依伶表

面上虽然没什么,心里头已经开始“甜”了起来,她用一种很淡的笑容来答谢傅红雪的这句

恭维话。

“马芳铃真的是你杀的吗?”白依伶注视着他。

“你说呢?”傅红雪说。

“你的确是个很像杀人的人。”白依伶说:“可是我却有一种感觉,马芳铃不是你杀

的。”

“马空群如果有你这种感觉,世界就太平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承认呢?”白依怜说。

“谁说我承认了?”

“那你为什么不否认呢?”

“有用吗?”

“至少你要试一试。”白依伶说:“我相信三叔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没有证据能证明人不是我杀的。”傅红雪忽然想起被杀的慕容明珠。

“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人是你杀的。”风撩起了她的秀发,就仿佛水中的金鱼在摆尾

似的。

傅红雪想了想,忽然问她:“你能不能带我去马芳铃住的房间?”

“­干­什么?”

“我想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傅红雪说。

“好。”白依伶笑了起来:“但你要跟得上我才行。”

她双脚用力夹了一下马肚,马缰一松,嘴儿轻喊一声,白马立即放足奔了出去。

望着离去的火红人影,傅红雪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脚,眼中又拂上了一层无奈。

粉红­色­。

所有的装饰都是粉红­色­的,就连窗帘都是粉红­色­的。

这是傅红雪第一次走人女人的闺房,他到的时候,白依伶早已在房内等他了。

他本可以比她先到的,但他却宁愿慢慢的走,不知是为了白依伶?或是想折磨自己的双

脚?房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Chu女体香,是本来就有了?还是由白依伶身上飘出来的?傅红雪

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正了正神,仔细地看着房内的一切。

一面擦得很亮的铜镜,摆在放满胭脂粉盒的桌上,几个粉扑零乱地堆在一旁,桌上还Сhā

有一朵开着粉红­色­花朵的金钱兰。

床上棉被已叠得好好的,显然的,这个房间已经有人整理过了,那么傅红雪想找的线

索,是不是已经被掩盖了?白依伶坐在床沿,很有兴趣地看着傅红雪。

“我不知你是要找什么样的线索,可是我知道,如果有线索,也早已被人找走了。”白

依伶说:“你说我的猜测对不对?”

“百密总有一疏。”傅红雪淡淡他说:“死人都会说话,更何况命案的现场。”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命案的现场?”

“你看这里的青石板,特别光洁,显然是刚清洗过不久。”傅红雪指着地板:“别的房

间不清洗,为什么只洗这房间的地板?”

“因为地板沾有血迹?”

“是的。”

傅红雪蹲了下来,伸手摸着青石板,突然发现石板缝里有一根灰白­色­的头发,他捡了起

来,面露疑­色­地看着。

“马芳铃今年大概有二十二岁吧?”傅红雪说。

“二十整。”白依伶说:“你突然问起这个­干­嘛?”

“二十岁的男人,可能会有灰白的头发,但二十岁的女人……”傅红雪摇摇头将那根灰

白头发收了起来。

白依伶当然也看见傅红雪捡起的那根灰白头发:“你认为这根灰白头发是凶手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红雪笑了笑,站起转身欲走,白依伶一怔,开口问:“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说的,该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红雪淡淡他说:“看来这根头发是唯一的

线索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着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三万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静中,看来慕容明珠死在傅红雪房里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如

果让他们知道,一定又以为是他杀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的,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

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辩解。

慕容明珠看见的人影是谁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早上为什么不说出来?是不

是当时凶手也在场?慕容明珠的死,显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灭口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昨

晚就杀了他呢?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进人马芳铃的房间,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叫,显然凶

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说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们早已约好的。

如果是约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为了什么理由杀她?马芳铃与傅红雪的房间

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傅红雪因为在思考,所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他才能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来自走廊左侧的迎宾处里。

脚步声虽轻微,却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会有这种走路法。

这个念头刚起,傅红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莲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随着这股香味飘来了一声哀怨的叹息。

“唉!”

叹息声不长,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傅红雪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触角”。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傅红雪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疑惑而泛起红晕?抑或是

内心深处的那个触角被触动?窗子的宣纸上,慢慢地映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个人影轻轻

地叫了一声:“小傅。”

多么遥远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虚幻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多久了?大

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红雪眼前的回忆,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样的边城,同样的地方,那时才十八岁的傅红雪,带着一把经过诅咒的刀,和十八年

的恨怨来到了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红雪没有点灯的就躺在床上,他从小就已完

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梦幻般的声音,耳语般的低语:“小傅,我已等了很

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红雪冷冷他说。

“不错。”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那时傅红雪还不知道她是谁:“你已全都准备好了?”

“全都准备好了。”少女说:“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身体也没有动。

少女的手更轻,梦幻般的声音更柔:“我知道你要什么……”少女的手在黑暗中摸索,

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她的手轻巧而温柔……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祼­,屋子里没有风,但他

的肌肤却如在凤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声音如梦呓:“因为有些

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少女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红雪的身体仿佛还余留着那

只手的温暖,现在走廊上也没有风,但他的身子却已在颤抖,抖如春天里的莲花。

傅红雪凝注着窗户上的人影,那梦幻般的声音,在阳光下听来,竟和在黑暗中同样的温

柔。

——那温柔而轻巧的手,那温暖而潮湿的嘴­唇­,那种秘密而甜蜜的欲望……这些本来都

已遥远得犹如虚幻的梦境,但在这一瞬间,这一刻,忽然全都变得真实了。

傅红雪紧握着双手,全身都已因紧张兴奋而颤抖,但是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窗

户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窗户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觉得到傅红雪眼中的热情,而抽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如梦

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十年了,你有没有忘记过我?”

怎么可能忘记?她是傅红雪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虽然后来知道她对

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来?——如果你也会像他那样地付出过,那

么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来。

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泼出的水一样,只能停止、而永远无法再收回。

三傅红雪的身子已不再颤抖了,火样热情的眸子也逐渐熄敛了下来,代之而来的是痛

楚。

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痛楚。

十年来最不愿见到的人是她,可是每当午夜梦回时,想的又全是她。

翠浓。

这名字如天边浮云般遥远,却又如影子般的跟随着傅红雪。

有过痛苦,当然也有过快乐,有过烦恼,也有过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拥抱?多少次温

柔的轻抚?虽然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但是那种激|情后的刻骨铭心,魂牵梦索的情感,却如

蛆般的附在他骨髓里,日夜不停地啃着他的骨髓。

多少次他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吗?真的能忘了吗?若是永远忘不了呢?

忘不了又能如何?记得又如何?人生,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人之所以会有痛苦,那是因为

人类是有情感的动物。

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痛苦。

——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日已偏西,暮霭苍茫。

万马堂仿佛罩上了一层轻纱,窗户上的人影就仿佛图画中的水墨般朦胧。

“十年前你不该来,十年后你也不该再来。”人影轻轻他说:“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为什么呢?傅红雪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也没

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只有回忆。

痛苦的回忆!

他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去品尝那痛苦的回忆?傅红雪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马堂虽已被你们毁了,但十年后的万马堂

却是为了毁灭你们,而再度出现的。”她的声音虽然隔着窗子,却依然是那么的轻柔:

“走,快点离开这里,小傅,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换来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来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毁灭的,只不过是他的仇人,但这种感情却使得他想毁灭自己,想毁灭整个

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让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间,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十年前我已错了一次。”傅红雪的眼睛里

虽然有着痛楚,声音却是平静的:“今天我不想再错。”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前,我己错误地让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让你走呢?”

“你不能——”

显然的,她也知道傅红雪的意思,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已来不及阻挡了。

窗子一破,傅红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翠浓。

傅红雪一落定,翠浓就鬼魅般的消失,迎宾处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股香气存在,傅红雪一定会以为刚刚又是午夜梦回的幻境。

夕阳的余晖穿过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

激动了,他的脸又恢复了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头已低下,仿佛在看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叶开也在沉思。

他的人虽然已回到了万马堂,却是在屋顶上沉思。

四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屋顶上,就坐在被一枪刺破的屋瓦旁,他双眼注视着破洞,房内

的一切也尽在叶开的眼底。

被枪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见了,房内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

曾有过打斗的痕迹,除了屋顶上的这个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叶开移走的?如果是叶开,他为什么要移走尸

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他离开了迎宾处,就直接回

到房里,他当然也看见房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见了。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见了叶开的一双眼。

叶开从破洞中看见傅红雪进来,看见他躺下,也看见傅红雪看见他,但是傅红雪却连一

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叶开实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叶开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而从门口走进,他就站在床前盯着傅红雪。

“你是不是狗?”傅红雪不答反问,也只有傅红雪才会用这样的句子来作回答。

“你房里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尸体忽然不见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叶开说。

“只有狗才会对尸体有兴趣。”傅红雪淡淡他说:“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狗

吧?”

“你看见我在屋顶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叶开找了

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傅红雪说。

“如果我忽然问不想告诉你呢?”叶开说。

“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傅红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叶开。”

听见这句话,叶开也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彼此。”

叶开又笑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满了房

间。

“我离开萧别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你,就朝你的房间走来,在还没有到你的房间

时,我听见了房内传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会弄的声音。”叶开说:“那是一种泼水的声音,

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顶,一上屋顶就发现那个破洞,我从那个破洞里看见公孙断在搬动慕容明

珠的尸体。”

“公孙断?”傅红雪微愣。

“是的。”叶开说:“公孙断一出房门,我当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却看见你和

一个女人走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是谁?”傅红雪说。

“本来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就知道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红雪说:“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马芳铃不死,白依伶就无法出现。”叶开说。

傅红雪看着叶开,在等他的解释。

“死人虽然复活了,但活着的人的青春,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叶开说:“十年前万马

堂的人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活着,经过了十年,岁月多少会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傅红雪同意地点点头。

“但是这次马空群他们的样子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老的样子都没有。”叶开说:

“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样,马芳铃就必须死,但是他们虽然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

活,却无法令岁月痕迹消失。”

“所以马芳铃就必须死。”傅红雪说:“所以才会有白依伶。”“应该是这样。”叶开

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个白依伶的对话,我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你背着她拔下自己的头发

丢在地上,然后捡起,说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原来那根由石板缝中捡起的灰白头发,是傅红雪自己拔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为了什么?“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

道。”傅红雪笑着说。

“你一看房间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净,当然知道不可能会再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你就

替凶手制造一点线索。”叶开说:“你当然知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

手一定会心虚地想来掩灭线索,或者是杀了你。”

叶开笑了笑,又说:“只要他一动,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个凶手有你这么

聪明,我的那根头发就白白牺牲了。”傅红雪叹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动的。”叶开说:“因为他不能冒险。”

傅红雪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呢?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事,你有没有看见?”

“我和你一样,只听见声音。”叶开说:“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形,而

无法看见迎宾处的里面。”

傅红雪又陷入沉思。

叶开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说:“人死都可以复活,声音当然也会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声音。”傅红雪说:“我敢保证,那是她的声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

能怎么样呢?”叶开说:“她不想和你见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谁说我在折磨自己?”傅红雪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内心却已在滴血了。

叶开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帮助的,更何况

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傅红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来好像是个很冷漠、孤傲

的人,其实情感比谁都痴,都热情,比谁都渴望爱情。

从小被训练成一个复仇的工具,长久下来,他已在自己的心深处筑了一道墙,自己的情

感固然无法挣脱出,别人的情感也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空虚,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

虚,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

他时常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

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翠浓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翠浓的,

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

人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这种痛苦,本

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从窗外­射­了进来,将床上的傅红雪照成了光暗两面。

看着他,叶开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应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

有,本来也许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错误,他变成了一个

代人复仇的工具。

虽然后来叶开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红雪的身上,任叶开再怎么补偿,也

无法挽回……一口酒,一半从喉咙流入,一半从嘴角溢出,叶开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开

口,说的却已和走廊的事无关了。

“公孙断本应该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的人,可是这次的公孙断却不一样。”叶开说:

“你有没有感觉到?”

傅红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没有张扬,反而悄悄地将尸体移走,把房间打扫­干­

净。”叶开说:“还有早上马空群质问你时,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后来逼你出去要动

手时,公孙断也没出来。”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接着又说:“这种种的反常行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红雪说。

“今日的万马堂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只为了要杀我们。”叶开说:“万马堂重现江湖,一

定是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阴­谋?”傅红雪说:“什么样的­阴­谋?”

叶开又喝了口酒后,才说:“要万马堂重现江湖,需要多少的财力?不要说要这么大这

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间恢复旧观,就拿马空群他们这些人来讲,他们真的是死后复活吗?”

叶开自己笑了笑,又说:“别说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来,这些人

绝不是别人乔装易容的,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当年的那些人。”

他又说:“早上我到萧别离那儿,他的看法是,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

的彗星所影响。”

“彗星影响?”

“他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空间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这种神秘的力量

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影响。”叶开笑着说:“然后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这些死而

复活的人。”

叶开注视着他:“你相信吗?”

傅红雪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萧别离的话和他倒满相似的。”

“他?”叶开说:“他是谁?”

“燕南飞。”

“燕南飞?”叶开一怔:“就是那个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飞?”“是。”

“他不是死了吗?”叶开说:“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

时复活了,何况只有一个燕南飞。”傅红雪淡淡他说。

“说的也是。”叶开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傅红雪将昨夜回房后,听见歌声,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见的那些怪异现象,然后燕

南飞出现,讲了那些诡秘的事,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过程,慢慢他说了出来。

六落日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远处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红雪房里的油灯还未点燃,他们两个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红雪的叙述,叶开陷入沉思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瞳孔的深处,慢慢地凝结

出一团光芒。

傅红雪说完话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开,他在等着叶开思索后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开瞳孔中的那一团光芒消失后,他才缓缓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

说:“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结成一个燕南飞,这种事若非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

“我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听的。”傅红雪说。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种说法和萧别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

秘力量存在的说法,倒满相似的。”

叶开笑笑。

“据燕南飞说,要进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须先死了,才能进入。”傅红雪说:“这

意思就是说,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马空群他们?”叶开又喝了口酒:“看来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什么事实?”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们居住的空间里有‘第四世界’存在。”叶开

笑着说:“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结论了。

叶开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见面的时刻。

“晚上这顿饭,不知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叶开站了起来:“照下午的情形看

来,白依伶挑选的人,八成是你。”

叶开不等傅红雪开口,马上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说不定会爆出冷门。”

说完后,叶开赶紧地笑着溜出,他相信傅红雪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什么玩笑都可

以开,就唯独不能说到男女之间的事。

看着叶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傅红雪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自语:“你错了,我如果再

经不起这种玩笑,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也错了。”叶开的脸忽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你难道不觉得小山丘是所有

秘密的关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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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第七章小小的小人

晚餐是在万马堂的正厅进行的。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旁侍候的仆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桌上的菜,不大多,大概

只有七八道菜——每次上七八道菜而已。

菜当然都是道道地地的关外菜,每道菜都很可口,但最令叶开感兴趣的是,桌子中央摆

在火炉上的一锅热汤。

锅里只有纯土­鸡­切块,再加上纯边城的烈酒,放到火炉上煮,等煮开了,锅里烈酒冒上

来的热气会燃烧起来。

大约燃烧一杯茶的功夫,火会自动灭,这时锅里的烈酒已没有酒的辣味了,但依然有酒

的味道,喝起来格外顺口,­鸡­­肉­当然是没话讲,一级­棒­的!

“这是什么菜?”叶开喝了一口汤后,惊奇地问。

马空群笑了笑:“这是边城的名菜,叫‘烧酒­鸡­’。”

“烧酒­鸡­?”叶开想了想,一笑:“这倒真是名符其实的烧酒­鸡­。”

叶开又舀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你说这是边城的名菜,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

吃过呢?”

“你是多久以前来过边城?”花满天忽然开口说。

“十年了吧?”叶开笑着说。

“难怪你没有吃过。”花满天笑了:“这道菜是七年前,我们三老板闲极无聊时才变弄

出来的。”

“七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吃什么都暖不了身子,喝酒当然是可以暖和身子,但是喝多了

是会醉的。”马空群得意他说:“于是我就想,如果将烈酒和­鸡­放在一起煮,是不是可以达

到既不会醉,又可以暖和身体呢?”

“于是你就试了?”叶开问。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道‘烧酒­鸡­’。”马空群说。

“这么好吃的菜,慕容兄真是没有口福。”叶开淡淡他说:“今夜的盛宴,慕容明珠为

什么没来参加呢?”

一直沉默的公孙断忽然开口说:“他下午临时接到家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叶开偷偷瞄了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依然冷漠地吃着,不过他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望向马空群。

马空群却是在看着公孙断,脸上微露怒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当时告诉我?”

“那时候三老板正好在午睡。”公孙断的头微微低着:“我刚好又忙,所以就忘了。”

“我希望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马空群说。

“绝不会。”

马空群又看了公孙断一眼后,举杯,面带微笑地对着众人:“少了一个慕容明珠,对各

位来讲,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对我却没什么影响。”乐乐山笑着说:“我年纪已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年轻人虽然俊俏,但经济基础不稳呀!”白依伶忽然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吗?”乐乐山好像忽然问容光焕发了起来。

“看来年轻人应该好好努力工作了。”叶开笑望依伶:“否则再过几年,每个小姐都和

白大小姐的想法一样,我们不就惨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白依伶说:“时下的年轻人除了争强好胜之外,几乎已没有什么

可取之处了。”

“但若不是这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当今的江湖,不知成了什么样了?”叶开笑着说:

“你说是吗?”

“不管年轻人或是老人,都有他们的好处。”马空群笑着举杯:“来,大家来于一杯

吧!”

一听到要­干­杯,最乐的是乐乐山,只可惜这个人好酒而元量,这一杯下肚后,他大概又

要醉倒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迷漫了整个大厅,也将人们心里的醉意涌

了上来。

乐乐山醉眼朦胧地看着门口,两个人随着笛声从门外黑暗处走了进来,是两个小小的小

人。

两个很小很小的人。

一个小小的小老头,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大,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

一根白玉笛。

二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

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出声,叶开也没有,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会愣

住的。

只有白依伶例外,她一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靥。

“老先生,老太太,你们怎么来呢?”

“我们当然一定要来。”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你的大事,我们怎么能够不来

呢?”

大事?白依伶的大事?这两个人难道是为了白依伶选丈夫的事而来?难道这小小的小老

头也想来竞争?马空群忽然站起,忽然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平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什么如此多礼?”

马空群的词­色­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札?”

叶开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小老头。

“风老前辈?”叶开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你就是那位‘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巧

无影追风叟’的风老爷子?”

小老头微笑点头。

叶开又看向拿着白玉笛的小老太太:“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名满天下的

月婆婆了。”

“想不到这位年轻人小小的年纪,就已有这样的见识了。”月婆婆笑容慈祥。

“两位前辈不在伴月小楼纳福,到这种穷荒之地来­干­什么?”马空群­干­笑两声。

“三老板今夜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为的是什么?”追风叟看着他直笑:“为的当然是白

大小姐的婚事。”

马空群一愣:“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追风叟笑得更开心:“这种事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白大小姐。”

“这种小事,想不到也惊动了你们两位?”白依伶笑着说。

马空群吃惊地看着白依伶:“伶儿,你怎么认识两位老前辈?”

“他是王老伯的棋伴。”白依伶笑着说:“我在王老伯那儿住时,他们还时常教我下

棋。”

“什么棋伴?我们只不过是他的下人而已。”月婆婆笑着说。下人?这种已近乎神话人

物的老前辈居然是别人的下人?那么这位王老伯怕又是何人?能拥有像追凤叟、月婆婆这样

的下人,这位王老怕到底是何方神圣?叶开实在是惊讶极了,就连一向沉静的傅红雪也动容

了。

“是不是王老伯伯他叫你们来的?”白依伶笑得更可爱。

“除了他,还有谁能叫我们这个小老头跑这么远的路呢?”追风叟说:“不过就算他没

说,我们也会来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可爱’。”

“自从你走了以后,那儿好像忽然间少了什么似的。”月婆婆笑着说:“他们两个人的

眉毛,好像忽然都打结了,成天皱着眉头在下棋,一颗棋子举起,停在半空中老半天,也不

落子,两个人虽然在下棋,却仿佛在比赛叹气。”

“你还不是一样。”追凤叟说:“成天躲在房里,笛也不吹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已经百岁了,说起话来,却跟孩子没两样,教人听了,实在觉得好玩

极了。

但叶开知道,这两个实在是“很不好玩”的人,远在叶开的爹娘还没有谈恋爱时,他们

两个人就已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了。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也和他们的武功一样可怕。

月婆婆任起­性­来,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她也非摘下不可,追风叟如果认为你非死

不可的活,那么你就是躲到天皇老子的床下,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和白依伶这么亲切,叶开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月婆婆仿佛也觉得叶开很有趣,她的一双小小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叶开从来也没有觉得让女人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可是现在地上如果有个洞,保

证他一定马上躲进去。

追风史也在看,他的目光锐利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停留在叶开脸上。

如果让叶开来说,什么比被一个女人看得“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他一定会说,同时

让两个小小的小老人盯着看。

叶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见月婆婆在说:“小小伶儿,今天这几个男的里面,

是不是有一个会成为你的丈夫呀?”

“我——”白依伶居然也会脸红,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糟老头,你看看我们的小小伶儿,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月婆婆笑着说。

“人家小女孩呀!”追风叟笑了笑:“哪像你,脸皮大炮都轰不破!”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厚脸皮了?”月婆婆故意板起脸孔。

追风叟马上装无辜状:“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美人,美人通常都不会脸红的。”

拍马屁的活,不管是年轻或半死的人,都是喜欢听的,所以月婆婆的心花马上怒放了。

追风叟趁着月婆婆侧头时,赶紧地向白依伶做个鬼脸,她也回了一个鬼脸,两人目光相

触时,各自做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叶开也在笑,他是笑月婆婆明明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可是却装作不知道。

——这本就是做夫妻应该做到的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不让步的好。

月婆婆元疑很了解这个道理,所以她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动作,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来,才开口说:“小小伶儿,不管你挑上的是谁,我们两老这一关,他是非过不可的。”月

婆婆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我们不会大为难他,只会小小地考他三关而已。”

“三关?”白依伶仿佛比她未来的丈夫还急:“哪样的三关?”“头关当然是外表

了。”月婆婆笑着说:“第二关嘛?当然是由我这个死老头考考他的武功。”

她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第三关当然是由我这个老太婆来坐阵了。”

“第三关是什么?”

“检查身体。”月婆婆说。

“检查身体?”自依伶一怔:“怎么个检查法?”

“脱光。”月婆婆说:“当然是脱光呀!否则身体怎么检查?”“脱光?”这一下白依

伶也吓了一跳:“叫他脱光了衣服,让你检查?”

“是的。”月婆婆一脸正经状。

“可是……可是他脱光了,你……你怎么检查?”白依伶不知用什么词句来讲。

“一寸一寸地检查。”月婆婆说:“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毛病呢?”

一个大男人脱光了衣服,让一个女人来检查,就算这个女人年纪已过了半百,但她总归

是个女人,这种事任谁都会不好意思。

三月婆婆的话,令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叶开,因为月婆婆的目光,现在就仿佛是

一双灵巧的手,已经在剥他的衣服了。

她仿佛已认定叶开就是白依伶的丈夫,所以目光里都充满了检查的意味。

叶开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脸上,才稍为地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听见月

婆婆在问白依伶:“小小伶儿,你选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着头,红着脸,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嘴角已情不

自禁露出了喜悦,她笑得就像是刚偷来了八只­鸡­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会选上哪一个呢?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红

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选的是谁?乐乐山刚刚仿佛已醉了,此刻却忽然间清醒得要

命,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月婆婆见白依伶没有作声,又问了一次:“说呀!小小伶儿。”白依伶头垂得更低,脸

更红了,显得又难为情、又可怜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

像蚊子在叫。

但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已令乐乐山的心都快掉出来了,全身都软了,差点就跌到桌子

底下去。

“到底是谁?”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大监”地又问:“你总要说的吧?”

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的马空群,忽然开口:“伶儿迟迟未说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

点。”

“什么原因?”月婆婆说。

“她怕被她选上的人,不答应呢?”马空群笑着说。

“谁会不肯?”

“万一有人不肯呢?”马空群说。

“谁不肯,不答应,我们就杀谁。”追风叟笑容一收,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移过:“我的

话,各位大概听清楚了吧?”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靠山,人又长得漂亮极了,有谁会不答应呢?叶开知道有一个

人一定不答应的,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站了起来。

傅红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月婆婆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虽然停止了脚步,头却没有回,只是冷冷他说了三个字:“夜深了。”

说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门口。

月婆婆的目光刚露出了厉光,追风叟的人已忽然间到了门口,挡住了傅红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不答应的意思,傅红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

个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风叟更听得懂了。

他挡在门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发出像月婆婆那样的厉光,却已充满了杀气。

门被挡住,傅红雪只有停了下来,他那双冷漠却又带着元边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

追风叟的目光。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本来是欢乐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

在这种情形下,照理说应该是做主人的马空群出来打圆场,然而,叶开却发现他正笑眯

眯地坐在那儿,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傅红雪虽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左手却青筋已突起,那双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又拂

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远古老的痛苦。

追风叟目露杀机,脸却在笑:“阁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简单地回答。

“想睡就是不答应了?”追风叟又问。

这一次傅红雪没有回答。

——有时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

追风叟懂,所以他不但眼睛有杀气,连身体都己被无形的杀气布满了。

话已说出,­干­戈仍未动。

人却已动了。

叶开忽然间笑眯眯地站到了追风叟和傅红雪的旁边,笑眯眯他说:“这么重大的事,我

想自大小姐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决定,此刻夜已深了,大家不妨先休息一夜,说不定明天白

大小姐就有了决定?”

追风叟转头看叶开,却不是在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站立的方位,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

了,笑着说:“好,好,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有他狂做的地方。”

“不敢。”

叶开看来虽然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是那里却无疑已阻挡了追风叟的攻路,也可防住

月婆婆的攻击。

一看见他挺身而出,月婆婆的眼中,就露出了惋惜之­色­,她忽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想不开。”月婆婆淡淡他说:“难怪现在的人都活不长。”

她虽然只是站起来,内行人却一定看得出来,她已将被叶开封死的部位,又破开了。

她一站起来,叶开的人没有动,左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却动了三下。

只动了三下而已,月婆婆的目光却已露出了惊讶。

看似随意的三下,却无疑已比当代剑客的致命一剑还要厉害。

这种无形的交手,也只有像追风叟、月婆婆这样的高手才看得出来,才体会得到。

四个人忽然间好像被人点住了|­茓­道般的静止不动。

连风好像也不动了,大厅上一片凝重的气氛,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其他的人虽然没有

参战,却仿佛已交手了数百回合般的疲倦、虚脱,额上的冷汗直冒,背上的衣衫都已湿透

了。

这种局势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呢?才见白依伶娇嗔一声,站了起来。

“风公公、月婆婆,你们再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月婆婆又笑了。

“就……就去死。”白依伶说。

“死不得。”追风叟急着说:“你一死,我们怎么向他交代呢?”“他”当然是指白依

伶口中的“王老伯怕”。

“你们这样的逼人家,就好像……我没人要似的。”白依伶撒娇他说。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呢?”月婆婆柔声他说。

“现在夜是已深了。”自依伶眼珠子忽然一转:“你们两位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一定很累,不如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好不好?”

一直沉默在观战的马空群,这时忽然开口了:“对,两位老前辈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

再说吧!”

四今晚的月­色­居然很亮,居然和江南的月­色­一样柔如春水。

江南遥远,月­色­却更遥远,但是月亮一抬头就看见了,江南呢?胡三是江南生长的,却

己在这边城住了十几年。

十几年来,未曾再回过江南一次,每当微醉时,每当午夜梦回时,他都会想起那遥远的

故乡。

何时才能回故乡?何时才能见爹娘?——为什么游子总是离故乡那么遥远呢?今夜万马

堂三老板特别赏了五十坛酒给底下的人,胡三和几位比较要好的同事,在喝了一些酒后,大

家忽然都提议到小镇上的相聚楼去“玩”上一趟。

所以他们现在五个人才会在前往小镇上的山路出现。

虽是夏天,夜风却寒如残冬。

但是胡三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衣服都袒得开开的,不知是因为酒意?或是相聚楼里

的“热情”?月­色­明亮,山路尽头朦胧,朦胧的仿佛有个人影仁立。

人影仿佛是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脸­色­却苍白得跟死亡一样。

大概同是万马堂的伙伴吧?胡三准备待会儿好好地瞧瞧这家伙是谁?明天好好臭他一

顿,居然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小镇去“玩”。

胡三他们继续走着,没走几步,胡三才发觉对面的那个人居然没有走,他只是动也不动

地站在路中央。

双方的距离并不大远,所以胡三他们很快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喂,你是哪位?居然独自一个人跑——”

下面的话,胡三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这时他已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脸­色­苍白的人,赫然就是昨夜被“吸血鬼”咬死的飞天蜘蛛。

他不是死了吗?不是已被埋葬了吗?而且是胡三亲手埋的,怎么现在会跑到这里来?莫

非……胡三忽然打了个冷颤,他忽然想起一个传说。

——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在第二天晚上也会变成吸血鬼。

一想到这个传说,胡三他们五个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睛里都露出恐惧的表

情,但是目光却是停留在飞天蜘蛛的脸上。

因为这时他们已看见飞天蜘蛛的嘴张开了,鲜血由嘴角流出,两颗虎牙居然比手指还要

长,在月­色­下看来,就仿佛远山之巅上的千年不化之雪柱。

随着鲜血流出,飞天蜘蛛的喉咙里发出“咕格”的­阴­笑声。

第一个想到跑的人是胡三,他的两条腿还真争气,居然还跑得很快。

在跑的当中,他听见了四声惨叫声,看来他们四个都已经遭到吸血鬼的“吸食”了。

胡三不敢回头瞧瞧看看,他怕一回头看见吸血鬼在后面紧跟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

头上传来一种声音。

一种仿佛大鸟在拍打着双翼的声音。

他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飞天蜘蛛张开双手,就像蝙蝠张开巨大双翼般的飞了

过来。

胡三吓得腿一软,“啪哒”一声,坐到地上了,这时飞天蜘蛛正好落下,落在他面前。

胡三来不及看清飞天蜘蛛脸上的表情,他只看见两颗很长的虎牙,越来越长的靠近他的

脖子,然后左颈上就感觉一阵刺痛。

紧跟着,他发觉自己身上的血液直往左颈上冲,身体由腿部开始,越来越空,就仿佛一

个泄了气的皮囊。

没多久,胡三整个人就瘫在地上,皮肤如包子皮般的皱了起来,脸­色­苍白里带点暗灰

­色­,他全身的血液已被吸光了。

飞天蜘蛛放掉胡三后,仰起脸,迎向月­色­,满嘴鲜血直滴,他张嘴一声叫啸,然后人就

如编幅般飞起。

飞向无尽的夜­色­里。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

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一章他想灌醉她

“刀呢?”

“看不见刀。”“为什么?”

“因为听见刀声时,已经看不见刀了。”“刀声?”

“刀声一起,人己死。”

“所以只听见刀声,看不见刀?”

“是。”

昨夜回房后,躺到床上,叶开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冷汗湿透了。

想起大厅上的元形之战,若不是白依伶出来解危,叶开还真无法想出后果会如何?追风

叟、月婆婆五十年前就己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虽然现在年纪大一点,但武功这一门学

问是不分年纪老少的。

而且追风叟和月婆婆的额头均隐隐露出淡淡的红光,这种现象只有在内功已达到了“运

转自如”时才会出现。

大厅上的元形交手,表面上看来仿佛是叶开占了优胜,但叶开知道,除非他抢先出招,

而且要一出手就用到“小李飞刀”,否则五十招之后,叶开必败。

照昨晚的情形看来,马空群仿佛不认识追风叟和月婆婆,更不知道白依伶和他们很熟。

由追风叟他们的口中,得知白依伶这几年来一直和他们,还有一位“王老伯怕”住在一

起。

由这一点或许可以证明白依伶是白依伶,不是马芳铃,但叶开知道,她总不可能是白天

羽的独生女儿。

她真正的身份恐怕连追风叟、月婆婆还有那位“王老伯伯”都不知道。

她究竟是谁?如果能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就能揭开万马堂这次的秘密。但是这又谈何容

易?如果白依伶真是秘密的关键,那么她的防护工作一定做得很好,要想解开,可能必须付

出一笔很大的代价。

旭日东升。

太阳像是刚刚睡醒的Chu女张开朦胧的眸子般,将眼睛里的柔柔光芒投向床边的情人。

西方的天空还呈现出­阴­霆的灰­色­,晨曦已从东方照人了叶开的房间。

他一夜未眠,他竟然想了一夜事情,但眼睛却一点倦意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兴奋的光芒

出现。

他一骨碌地跳下床,在床边做了六七十种奇怪的姿势,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面条般可以

随着他的思想任意弯动扭曲。

在床上躺了一夜,而且没盖被子,手脚都已经要被这边城的寒意冻僵了。

所以他一下床,就赶紧地做这些怪异的动作,做到第十一个姿势时,他全身上下都已开

始温暖,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心情也愉快极了,就仿佛一

个睡饱了觉,养足了­精­神的人一样。

叶开­精­神抖擞地打开房门,将自己迎向可爱的阳光里。

林梢摇动,阳光闪烁地­射­人树林里。

地上还是潮湿的,树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雾水。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踩着刚落下的露珠,叶开已走人了这片仿佛在世界尽头的原始森林。

这个树林是在群山合抱的一个山谷盆地里,山势到了这里突然低凹,所以风都是从上面

灌了下来的。

现在虽然是夏未,虽然还未到树叶凋零的季节,可是地上已有了落叶。

就像是一个人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要离开他的家一样,叶子也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

而离开它的枝。

叶开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走人森林最深处的一个远离红尘的绿­色­丛林最深处。

风依旧在吹,风中依旧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骄阳虽艳,阳光却照不透这浓密的原始丛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绿得就

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叶开之外,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在每一个浓密的­阴­影中,

却又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在等待机会,冲出择人而噬。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沙沙”的响声,在叶开的脚步问散了出来,他已看见小山丘。

小山丘。

一环黄土,无限荒凉。

这么平常的一个小山丘,会有傅红雪所说的那样诡秘景象吗?叶开不禁疑惑地看着小山

丘,仔仔细细地看,四周绕了一圈,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有何怪异的地方来。

伸手摸了一下小山丘,顺手抓了一把黄土起来,土虽然是湿的,却和别的地方的黄土一

样,凑近鼻子闻一闻,味道也是一样。

叶开将手掌倾斜,让手中的黄土慢慢地归还大地,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叶开在心中否认着,他又看了小山丘一眼,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傅红雪所说的情

景呢?时间不对吧?应该像傅红雪一样,在凌晨的时候来,或许这个小山丘和怀春的少女一

样会害羞,白天羞于见人,晚上才敢露面。

一想到怀春的少女,叶开就想起昨天在相聚楼见到的那位身穿白衣、目露怨­妇­般寂寞的

苏明明。

想到苏明明,叶开的嘴角刚露出微笑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个小山丘。”苏明明忽然从浓绿­阴­影处走了出来:“更想不到你对

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想到这个人,而又能马上见到这个人,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小山丘?”叶开笑着说:“难道你对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苏明明也笑了:“我从小就让这个小山丘的传说迷死了。”

“小山丘的传说?”叶开­精­神一振:“你能不能说来听听?让我也迷死了。”

“我是可以说给你听,可是你要怎么报答我?”苏明明笑得还真好看。

“请你吃一顿。”叶开说:“或者带你到江南去玩一趟?”

“江南?”

江南也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可是听到这两个字,苏明明眼里已露出了梦一样的表情,

她忽然曼声而吟:“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

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叶开说:“没有到过江南的人,都想到江南去,可是如果你

到了江南,你就会怀念边城了。”

叶开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另一种离愁。

乡愁。

他的梦在江南。

江南在他的梦里。

他的梦中充满了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

三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烟雨中的江南,柔橹声里多桥多水多愁的江南。

苏明明的声音也变成像是江南般遥远:“你的故乡是江南?”“江南是我长大的地

方。”叶开淡淡他说。

“那么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哪里?边城。

边城就是叶开的家乡。

边城是他出生的地方。

边城也有着他的梦,只是恶梦而已。

恶梦虽已远,边城却依旧,人呢?白天羽夫­妇­——叶开的爹娘,他们已……叶开忽然用

力甩了甩头,就仿佛想甩掉恶梦般,然后他又笑了。

“浪子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人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叶开笑着说:“说说你的

小山丘传说吧!”

在酷热如烘炉的荒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

的皓皓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边城,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等你身在边城,亲眼看见这种奇景,那么就算你

不是藏人,你也应该能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这种思

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会产生许多的神

话。

有最浪漫、最美丽的神话,也有最神秘、最诡异、最恐怖的一种神话,就是“千年恶

灵”。

“古老相传,在大地的边缘,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处比天还高的山峰。”苏明明的声音

仿佛来自那座山峰:“山上不但有万古不化的冰雪,有百年一见的奇兽,而且还有种比恶鬼

更可怕的妖魔。”

“你说的是不是圣母之水峰?”叶开问。

“是的。”苏明明又说:“在峰上的妖魔就是千年恶灵,它不但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

甚至已炼成了人形。”

她怨­妇­般的眼睛忽然露出种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眺望着远方某一处充满了神秘、妖异而

邪恶的地方。

叶开仿佛也被她这种神情所迷惑。

“就在千所恶灵炼成|人形的那一天,它来到了这个山区,统治着这里的人。”苏明明

说:“这里的人被它奴役了将近一百年,才出现一位救星,才出现一位‘神的使者’。”

“神的使者?”叶开问。

“神的使者来到了这里和千年恶灵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之后,才靠神的一个‘法钵’将

千年恶灵锁在这个小山丘内。”

“镇压?”叶开又问:“不是杀死?”

“千年恶灵是杀不死的,它只是被‘法钵’锁住而已。”苏明明说:“神的使者告诉这

里的人,这个小山丘绝不能挖开,否则会让千年恶灵逃出。”

“那么这个千年恶灵至今还被关在这个小山丘里?”叶开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丘:

“它被关了几年了?有没有一百年?”

“四百五十六年。”苏明明说:“它己被关在这里有四百五十六年了。”

“四百五十六年?”叶开有点惊讶:“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算过。”苏明明忽

然笑了:“我祖父在我小的时候告诉过我,千年恶灵被捉的那一年正好是前六次彗星出现的

那一年。”

“前六次彗星出现?”

“今年是第七次。”苏明明说:“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前六次不就正是四百五十六

年吗?”

“前六次?彗星?”叶开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知不知道千年恶灵出现

的那一年到被神的使者镇压后那一年一共距离多少年?出现的那一年是不是也是慧星出现的

那一年?”

“不知道。”苏明明说:“只知道千年恶灵出现的那一年,天空中曾有过异象。”

“异象?”

什么样的异象?是不是也是彗星扫过天际的异象?叶开依稀记得古时候的人将替星称为

“扫把星”,因为它不但有一个长长的、像是扫把的尾巴,而且它每次出现都带来了不幸。

今年它又带来了什么样的不幸呢?死人复活?古老的传说,古老的恶灵。

这个小山丘里真的有一个古老的恶灵?它真的还活着?艳阳从树梢投­射­下来,将树叶舞

动的影子映在小山丘上。

面对着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丘,叶开实在难以相信它的传说。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种千年恶灵存在的话,那么江湖上的人又何必千辛万苦地去练什么

稀世武功?又何必去争强斗胜?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你势力再大又能怎么样?也抵不过千

年恶灵的魔掌。

这么诡秘的传说,这么怪异的神话,叶开不知是相信?是不相信?他不禁迷惑了。

苏明明那如怨­妇­般寂寞的眼睛,凝视着叶开:“你在怀疑这些传说?”

“不是怀疑,我简直就难以相信。”叶开苦笑:“这本来只是种古老美丽的传说而已,

没有亲眼看见,有谁能相信它到底是真?是假?”

苏明明忽然露出种神秘的笑容:“是真是假?谜底就在这个小山丘,我们挖开来看看,

不就知道了吗?”

“挖开?”

苏明明点点头。

叶开再次将目光落在小山丘上,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解开谜底的唯一办

法。”

他抬头看着苏明明,接着又说:“你不怕里面万一真的有千年恶灵?”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明明忽然露出种狂热的神情:“从小我就期待着这么一天。”

“怎么挖?”叶开笑了笑:“用双手?”

四用双手挖是可以,但是太费事了,还好苏明明已带着工具来,她从树荫处拿出了两把

铁锄。

叶开看到她居然带了两把工具来,不禁苦笑:“看来你早有准备了,你早已算准我会帮

你挖。”

苏明明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笑笑,递了一把铁锄给叶开,两人展开了挖掘行动。

树影摇动,铁锄上下,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沁出,滴落在本就已潮湿的泥土。

越挖,苏明明脸上狂热就越明显。那充满寂寞哀怨的眼神揉合着兴奋的光芒,散发出一

种无以名状的激|情,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她挖得比叶开更起劲,看来这古老的传说已在她的心里生了根、萌了芽,她对于解开这

千年的秘密,比叶开更心急。

叶开当然也想知道这个小山丘的秘密,可是目的和她不一样,如果照傅红雪所说,这小

山丘会­射­出一种“变成|人”的光束来,那么这个小山丘里一定就有着“合理的解释”,或是

“合理的装置”。

叶开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最近他遇到的事,哪一件又能用“合理”两个字来解释

呢?一个随随便便、到处可见的小山丘,真的藏有千年恶灵吗?真的会­射­出那种“变成|人”

的光束吗?日已当午,风却更急。

风声呼啸,风吹身体如刀割。

小山丘很快地就被夷为平地,露出那块青石板,在白天看来并不完全是白­色­的,而是带

有淡淡的青­色­,淡得就仿佛多年来未曾饮过人血的刀锋般。

“看来这千年恶灵己被压成一块青石板了。”叶开看着青石板而笑着说。

“不是被压成青石板,而是被压在青石板下面。”苏明明也笑着说。

扶着青石板,叶开和苏明明不禁地对看了一眼。

如果真的有什么千年恶灵的话,这块青石板将是放掉它的钥匙,虽然急着想知道这千年

的秘密,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两人也不免迟疑了一下。

一看见苏明明的眼神更炽热,叶开轻轻他说:“掀吧!”

坐马沉腰,双手贯人力气,用力一提,怪怪,这块青石板还真重。

苏明明的脸已因用力而转红了。叶开只好在力气里再加点“内力”,然后随着一声

“起”,青石板已被掀至一旁了。

没有白烟,没有光束,也没有什么异声,只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苏明明掩着鼻嘴,退后了二步:“好臭呀!”

叶开虽然没有掩鼻退后,鼻子却也皱了起来,他在自己脸前,用手挥了挥空气,然后定

眼看向洞内,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明明看见他眉头一皱,也顾不了恶臭,立即上前一看,不禁脱口:“什么都没有

呀!”

青石板一掀开,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长形的洞而已,洞内连只蚂蚁都找不到,不

要说什么千年恶灵了。

“怎么可能呢?”苏明明瞪大了眼睛,眸中的那股炽热已逐渐消失。

“说不定千年恶灵耐不住寂寞,早已偷跑出去了。”叶开又一笑。

“费那么大的力气,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苏明明失望他说。

“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可以吃了。”

“可以吃?”苏明明一愣:“吃什么?”

“吃饭呀!”

在菜还没有端上来之前,苏明明看了这小饭馆一眼,然后就问叶开。

“为什么不到我姐夫那儿去吃?”苏明明说:“相聚楼里什么都有,为什么不去那儿

吃?”

“那里要什么,都得自己来,这是麻烦之一。”叶开说:“如果你姐夫萧先生看见我和

你在一起,保证他一定会对你说我是大­色­狼,这是麻烦之二,还要听麻烦之三吗?”

“有麻烦之三?”

“在这里可以避免遇见熟人。”叶开笑着说:“因为我想灌醉你。”

“灌醉我?”苏明明脸上惊讶的表情,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是装出来的:“为什么要灌

醉我?”

“男孩子要灌醉一个女孩子,通常都有好几百种理由。”叶开说:“我敢跟你保证,那

好几百种理由绝对比不上我这一种理由好。”

“你这一种理由是什么理由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开笑得好神秘。

苏明明又想问,这时小二刚好将酒菜端了上来,所以她只好停了下来,等小二离去后,

她急着说:“你不说,我就不喝。”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先喝。”叶开笑了:“只有先喝酒,你才能知道我这种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

酒在樽里,杯在手中,人在樽前。

人犹未醉,酒已将尽。

他们已喝了一个多时辰了,却一点酒意也没有,尤其是苏明明,她越喝,眼中的寂寞却

越浓,浓得就仿佛百丈下的深潭沉水。

在喝下第一杯,叶开就知道今天要想灌醉苏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了,自己如果能保持不

醉,就已是他的造化。

喝一杯酒,吃一口菜,这是苏明明的喝酒方式,一个多时辰下来,少说也有三十多杯酒

了。

三十杯酒,三十口菜,叶开真怀疑这些酒菜怎能装得进苏明明的肚子,看她瘦瘦的,食

量还真大。

叶开酒是还可以喝,菜却已是不敢领教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摇摇头地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苏明明问。

“我真是一个很蠢的男人。”叶开说:“居然想去灌醉一个在边睡长大的女人。”

他又叹了口气:“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苏明明“噗嗤”笑出:“才喝一个多时辰而已,你就已喝不下了?”

“是菜吃不下。”叶开笑了:“酒吗?再喝三个时辰,大概还撑得住。”

他抬起头,看着她,又说:“你呢?”

苏明明没有马上回答,她先笑了笑,先喝了一杯,再将空杯倒满,然后才看着他:“你

知道我从几岁开始喝酒?”

“十五岁。”

“十三。”苏明明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有很多人想灌醉我。”

“结果呢?”叶开问:“被灌醉几次?”

——这个问题,只要是男人,大概都想知道。

“我说从没有被灌醉过,那是骗人的话。”苏明明笑着说:“只有一次。”

“一次?”叶开摇头叹息:“一次就已不得了了。”

苏明明当然知道叶开的意思,她笑了笑,才说:“那一次是在我姐姐嫁给我姐夫的婚礼

上,被我姐姐灌醉的。”

“被你姐姐?”

“对的。”

“你的酒量已经够‘吓死人’了,你姐姐不就连鬼都给她吓死了?”叶开说。

“我姐姐本就是‘拉萨’有名的‘酒公主’。”苏明明说。

“拉萨?伽十开微愣:“你说的可是藏人心目中的圣地拉萨?”“还有另外一个拉萨

吗?”

“你和你姐姐都是在拉萨出生的?”

“也是在那儿长大的。”苏明明说:“我们姐妹两人保证是拉萨的‘土­鸡­’。”

“土­鸡­?”叶开又是一愣。

“那是形容词。”苏明明笑着说:“在拉萨土生上长的人,都称为‘土­鸡­’。”

五天连着地,地下黄沙,风沙滚滚。

在边城地方的食物,大概很少会没有沙子的,吃一口食物,就等于吃一口沙,这也是边

城的特­色­之一。

幸好叶开他们吃的这家小面馆的窗户,都糊着厚厚的宣纸,所以菜里的沙子就很少了。

窗户不但阻挡了风沙,也使得那烈日减低了威力,可是热意却更浓了。

没有风,也就驱不走热气。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有利就有弊,所以做人也就不必太斤斤计较。

叶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再将手当扇子般的扇着,嘴里直呼气出来。

大概是土生土长的“土­鸡­”已习惯这里的气候,苏明明不但一滴汗也没有,脸不红,气

也不喘的。

“看来你应该是江南的土­鸡­。”苏明明笑着说:“这才刚刚开始进入夏天而已,你就已

这样子,等到了真正的夏天时,你怎么办?”

“凉拌。”叶开也笑了:“我只有成大泡在水里。”

苏明明刚想笑出时,她忽然听见一个仿佛是小女孩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放心,到了那时候,你说不定人已不在这狗屎地方了。”

刚听见声音,苏明明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婆忽然问已站在她面前了。

叶开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他实在想不透月婆婆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苏明明不认

得这个小老太婆,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老太婆,而且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这

么样一个人。

这个小老太婆看起来不但特别老,而且特别小,有些地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老得多,有

些地方看起来又比任何人都小得多。

这个老太婆实在已经很老很小了,可是她脸上的皮肤却还是象婴儿一样,又白又­嫩­,白

里透红,­嫩­得像豆腐,而且她的声音居然像是个怀春的少女般娇柔。

苏明明发觉这个老太婆实在绝透了,她差点要笑出来,因为她发现这个老太婆正用一种

很暖昧的眼光看着叶开。

叶开从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被人盯着看,尤其是女人,到了三十一岁的时候还是时常

被人盯着看,被各式各样的女人盯着看,他早就被人看得很习惯,可是自从昨夜被这个小老

太婆看了以后,他居然会被看得不好意思。

尤其是现在,他居然又被月婆婆看得有点不自在,看得脸仿佛有点热热的。

“你看什么?”叶开实在忍不住地问。

“看你。”月婆婆回答。

叶开故意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头了,你看我­干­什么?”

月婆婆也故意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不看老头看谁?”

苏明明本来不想笑的,却偏偏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忽然发现这个小老太婆实在有趣极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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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二章迟暮的爱

“你好!”苏明明实在忍不住想和这个小老大婆说话。“我很好。”月婆婆说:“非常

好,好得不得了。”“你贵姓?”苏明明说:“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

“我即不姓贵,到这里来也没有什么贵­干­。”月婆婆说:“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做一

件绝不是‘贵­干­’的事。”

“什么事?”

“你猜。”月婆婆像孩子般的眨眨眼:“你猜出来我就跟你磕三千六百个头。”

“磕那么多头会很累的。”苏明明摇摇头说:“我不想跟你磕头,我也猜不出你到这里

来要做什么事。”

“你当然猜不出。”月婆婆笑了:“你一辈子也猜不出来的。”“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

说出来?”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你说说看。”

“好,我说。”月婆婆忽然转身面对叶开:“我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我想要脱光你的

衣服,仔细看看你。”

苏明明笑了,她本来应该是愣住的,可是她笑了,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听过么么荒谬可笑

的事,她根本没有想自己会听到这种事。

叶开却笑不出来。

他本来应该是会笑的,通常他遇到了类似的这种事都会笑的,可是现在他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太了解月婆婆这个人了。

了解她的任­性­。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

一想到这一点,叶开就已笑不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在脸上硬挤出一点笑容来,不笑还

好,一笑比哭还要难看。

“千万不要有这种表情。”月婆婆心疼他说:“这样会加速皮肤的老化。”

“我倒情愿我现在已九十几岁了。”叶开苦笑。

苏明明忽然将笑容收起来,用一种很正经的态度问月婆婆:“你真的要脱光他的衣服来

仔细看?”苏明明说:“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现在有何不可?这里有何不妥?”月婆婆眯起眼睛看着苏明明。

叶开急着说:“不可也不妥。”

月婆婆回过头来:“为什么?”

“你那小小伶儿还没有指明是谁,怎么可以现在就要看呢?这是不可。”叶开说,“就

算她己讲了,在光大化日这下,在这种地方,你觉得妥当吗?”

“好。”月婆婆说:“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这句话说完时,月婆婆就像她刚刚进来时一样的忽然不见了,若不是还有那股桂花发油

香味在,苏明明会以为刚刚是她醉酒时的一场幻境。

叶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轻轻地将心中的紧张吁出,然后再拿起酒来压压惊。

“她真的会脱光你的衣服吗?”苏明明等他喝完酒后,才问。“如果你知道她是谁?”

那么你就知道她会不会了。”叶开又恢复了轻松。

“她是谁?”

“你没有听过追风叟这个名字?”

“追风叟?”苏明明说:“没有呀!”

“月婆婆呢?”

苏明明摇摇头说:“我只知道有个人叫叶开,是个胆小鬼,老太婆要脱他的衣服,他居

然怕得要命。”

她根本不知道追风叟和月婆婆是什么人,又怎能了解到叶开会怕?所以叶开也不想再解

释了,他只有苦笑,只有再喝一杯。

苏明明却仿佛不想就此停止,她又继续问道:“你刚刚说的小小伶儿是谁?是女人吗?

是年轻的?还是老太婆?”

如果叶开不把昨夜发生的事说给她听的话,以后他休想过安宁的日子,所以叶开就把昨

夜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二听完了叶开的叙述,苏明明整个人忽然陷入沉思中,她手上举着杯子,却没有喝,目

光凝视着远方。

叶开对于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觉得很奇怪,昨晚发生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昨

晚在场的人也和她没有什么关连,她为什么听完之后会有这种神情出现?她在看着远方,叶

开在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明明才动了一下,才开口。

“王老伯伯?”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会是那个怪老头吗?”

“怪老头?”叶开问:“哪个怪老头?你认识他?”

苏明明总算将目光收回来,总算将那杯举了很久的酒喝掉,但是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停留

在远方。

“在拉萨城里有座达赖活佛的布达拉宫,在离布达拉宫约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有座恰克卜

里山,在恰克卜里山上有坐‘猴园’。”苏明明说:“猴园的主人是一个怪老头,大概已有

一百岁了,他姓王,拉萨的小孩都叫他‘王老伯伯’。”

“猴园?王老怕?”叶开的眉梢已有了喜­色­:“这位王老怕伯很喜欢猴子?”

“何止喜欢?他对猴子简直已到了疯狂、到了痴的地步。”苏明明笑着说:“他那座庭

院里至少也有一千只以上的猴子,各式各样的猴子都有,有的猴子你甚至做梦都不会梦到有

那一种猴子。”

她忽然露出一种很神秘的表情,轻轻地对叶开说:“我还听说他那里有一种猴子,身体

虽然是猴身体,可是头却是人头。”

“人头?猴子身体?”叶开一怔。

“对,而且还会讲话。”

“世上有这种猴子吗?”叶开一脸疑惑:“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

“没有。”苏明明说:“不过在拉萨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小孩子,都发誓亲眼看过,而

且还听过它说话。”

一个己有百岁的怪老头,一座满布猴子的庭院,一种猴身人头会说话的猴子,将这些组

合在一起,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而且我还听说在‘猴园’里还住着一对很小的小老夫

妻,和一位小姑娘。”苏明明又继续说。

“很小的小老夫妻?一位小姑娘?”叶开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了。

“所以刚刚我听你讲到那位白依伶和那位王老怕伯时,我的脑海里就浮起了‘猴园’的

景象。”苏明明说:“等你说到那一对小小的小夫妻时,我敢肯定那位自依伶一定是住在

‘猴园’里的那位小姑娘。”

“很有可能。”叶开思索着。

苏明明忽然将头凑近叶开:“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猴园。”苏明明说:“看看那只会说话的猴子。”

想,当然想,不想的是乌龟。

三昨晚离开大厅后,傅红雪是往回房的方向走,可是他并没有在房间睡觉。

他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立即从窗户掠出,纵身上了屋顶,他在上面静静的观

察了大约有二炷香的时间,等确定所有的人都回房休息后,他才朝马芳铃的房间掠去。

他走路虽然奇特而笨拙,可是一使展轻功,却轻灵美妙。

无声无息迅速利落地翻入马芳铃房内,一落地就不动,等眼睛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后,他

才缓缓地走向床铺,躺了上去,一躺上去眼睛就闭了起来,看样子好像是来这里睡觉的。

他真的是来这里睡觉吗?今夜有星,星光很淡,有月,月光也很淡,淡淡地洒在大地,

洒在窗户的宣纸上。

月无声,星也无语。

马芳铃的房间内是静悄悄的,傅红雪己睡着了吗?现在是半夜,正是人们入睡的好时

辰,也是宵小们开始活动的好时刻。

洁白的窗纸上,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他站在窗外仿佛在听房内是否有人,过了一会

儿,他才离开了窗。

月光下,映出了这个人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连头都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有神的

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看着房内,月光轻淡淡地洒进地上洒在桌椅上,却洒不到墙边的床

上。

黑衣人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一个翻身,人就已进入房里,反手关上窗户,一个箭步,

人已到了放胭脂花粉香洒的桌前。

他仿佛很熟悉这里的一切摆设,伸手就打开了桌子左边的第三个抽屉,探手进去,只一

会儿就抓了一样东西出来。

他连看都没有看的,就将东西放入怀里,关上抽屉,回身就想溜了,可是他忽然发现窗

子前站了一个人。

站着的这人眼睛很黑,却有着很冷的眼神,脸­色­是苍白的,手也是苍白的,他手中握的

刀却是漆黑的。

漆黑如死亡!

黑衣人还未靠近房子,傅红雪就已发觉了,夜­色­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他的嘴角浮出一抹

冷笑。

他今夜来马芳铃的房间,为的就是等这一刻,白天他在白依伶面前耍了“灰白头发”的

汁,他相信今夜凶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没有让他猜错。

面对着这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傅红雪仍看不出他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他是个

男的。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黑衣人立即回身往另一方向奔去,等他快到门口时,又发现傅红雪

已站在那儿了。

冷冷的眼光,漆黑的刀。

“你不该这么做的。”傅红雪冷冷他说。

“我不该?”

“你不该让我来背这个罪名。”傅红雪说得很慢,仿佛深怕他听不懂。

黑衣人突然沉默下来,他的人没有动,只见他的瞳孔中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仿佛是在

思索,又仿佛是在恐惧。

傅红雪没有动,目中也没有闪烁的光芒,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从背后拿出一把刀。

一把镶满珠宝、光华夺目的刀。

他审视着自己手中的刀,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情人,他用右手抚摸着刀鞘,轻轻他说:

“我十五岁开始练刀,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整整三十八年了。”黑衣人喃喃他说:“我每天

都梦想着能成为天下第一快刀。”

——只要是江湖人,谁都有过这种梦想。

“可是我知道我的梦想绝对不会有实现的一天。”黑衣人说:“因为我大爱享受了。”

这一点从他所拿的兵器就看得出来。

刀只是用来杀人,并不是用来表示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把镶满珠宝的刀,有时会比不上五把普普通通的刀。

黑衣人的刀珠光宝气。

傅红雪的刀漆黑。

可是这两柄刀偏偏有一点相同之处。

——两柄刀都是刀,都是杀人的刀。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同样有一点相同之处?——两个人都是人,都是杀人的人吗?黑

衣人的眼中散发出如梦一般的光芒,盯着刀鞘上的珠宝。

“有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当然就会有第二个梦想。”黑衣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梦境:

“只可惜我这第二个梦想,也无法实现了。”

“呛当”一声。

刀出鞘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话声一落,他的眼中就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

刺激。

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痛苦和刺激。

他突然狂吼,突然挥刀。

——挥刀时就是死亡时。

他拔刀时,傅红雪没有动。

他挥刀时,傅红雪也没有动。

等到他的刀在离傅红雪的咽喉不到五寸时,傅红雪仿佛也没有动,因为他并没有看见刀

光。

他仿佛只听见一声很轻、很脆、很柔、很美、又很遥远的刀声。

等他听见刀声时,他的眼中就失去了傅红雪,失去了天,失去了地,失去了他目光所及

的一切。

当他再次看到东西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傅红雪就站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忽然发觉傅红雪冷漠的眼睛里,有着一抹痛苦和一丝同情。

他痛苦什么?他痛苦自己杀了人?他同情什么?他同情黑衣人的死?黑衣人看着傅红

雪,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不解下我的头巾,我保证你绝对猜不到我是谁。”

“我知道。”傅红雪说:“我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黑衣人微惊:“你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视线移向落在血泊中的女­性­珠宝。

——傅红雪的那一刀,不但划破了黑衣人的咽喉,同时也划了他的衣服。

——黑衣人刚刚从抽屉拿出的东西,就是现在掉在血泊中的珠宝。

血液鲜红,珠宝灿烂。

黑衣人凝注着鲜血中的珠宝,过了很久,才轻轻他说:“你果然已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那一丝同情更浓了。

黑衣人伸出颤抖的左手,将鲜血中的珠宝拿起。

珠宝晶莹如星辰,鲜血艳丽如蔷薇,血珠顺着珠宝又滴回血泊中。

黑衣人用右手解下自己的头巾,然后将珠宝包起,仔细地包着,就仿佛在包装要送给初

恋的情人的礼物。

月光如情人眼波般的拂上了黑衣人的脸。

这个永远无法实现第二个梦想的人,竟然是乐乐山。

四乐乐山将包好的珠宝缓缓举起:“我的梦想无法实现,可是你能不能将这包东西交给

她?”

“好。”

傅红雪接过那包珠宝,并用肯定的声音说:“我一定当面交给她。”

“谢谢。”

这是乐乐山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带着解脱而死的乐乐山,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更深了。

——乐乐山来到马芳铃的房间,并不是因为他是凶手,而想来掩灭证据。

——他来这里,只不过为了要拿这些珠宝。

——送给一个又美丽又年轻的女人,一个他认为她会喜欢他的女人。

傅红雪看着乐乐山,耳中又响起了昨夜白依伶的一句话。

“年轻人虽然俊俏,可是经济基础不稳呀!”

就是为了这句话。

乐乐山居然以为“爱神”降临了他的身上,居然会想到这里来偷这些珠宝送给白依伶。

这么做难道就是爱的表现吗?傅红雪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有人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那么他说的就算是句名言,也不是真

理。

因为爱情是会变质的,变为友情,变为亲情,变为依赖,甚至变为仇恨。

——爱跟恨本来就在一念间而已。

会变的,就会忘记。

等到第一次爱情变质淡忘后,往往还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会变得和第一次同样

真、同样深、同样甜蜜、同样痛苦。

爱情更是不分年轻老人的。

年轻人虽然敢爱敢恨,狂热有劲,年纪大的人一样也会有爱的迷惑,会让爱冲昏了头。

甚至比年轻人多了一样,对爱情的“诚”。

“诚”心诚意地去爱,不惜生命的去爱,只可惜老年人的这一份“诚”,往往会被利用

被歪曲。

不但被别人利用,有时甚至会被自己利用。

乐乐山就是这个样子。

他以为白依伶对他有了“意思”,所以他就“诚”心地要去接受这一份“情”。

——年华老去,已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为何还要他们去尝爱的苦果?爱能造就一切,也

能毁了一切!

爱!

一切都是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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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三章傅红雪的危机

天亮了。

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还未褪­色­。

他之所以会痛苦,并不是为了乐乐山的死,而是为了那一种无可奈何的“爱情”。

他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他也曾有过不惜一切的冲动。

虽然现在这一切都己如星辰般遥远,却又如蛆般的附在他的骨髓深处,日夜不停地嚼噬

着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甩脱这蛆般的痛苦。

随着阳光的出现,傅红雪扭动了一下快僵硬的身子,他的视线忽然停留在那一道道透过

窗纸的阳光,他忽然想起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

“你不觉得那个小山丘是关键的所在?”

这是叶开昨夜离去时的一句话,虽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却无疑是一条正确的路。

天虽然亮了,远方虽然有­鸡­在啼,大地却还是沉睡在一片灰灰蒙蒙的晓曙里。

傅红雪却已下了床,左手仍握着那两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漆黑如无边元际的夜­色­。

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房门,正准备去开门时,忽然发现门突然打开了。

门不是被风吹开的,门是让人推开的。

推开门的是一个小小的老头,是追风叟。

傅红雪没有吃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仿佛他早已知道追风叟会在这个时候推开

这个门。

追风叟笑嘻嘻地看着他:“早。”

“有事吗?”傅红雪冷冷他说。

“当然有事。”追风叟笑着说:“没事谁会一大早就站在别人门口等。”

傅红雪侧过身,让追风叟进入,他才慢慢地走到追风空对面坐下,才问:“什么事?”

“我和我那个老太婆结婚多年了,连个­鸡­蛋都没有生,所以我们将白依伶当作亲生的一

样疼她。”追风叟说:“所以她的终身大事,我们是不是要慎重一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追风空说:“我们那小小伶儿如果选上你,不就跟阁下有关了。”

傅红雪冷笑着。

“家世背景出身,这些都比较不重要。”追风叟说:“一个女人要有幸福的生活,必须

要丈夫温柔体贴,更主要的是,丈夫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样生下来的宝宝,才会有健康

的体格。”

追风叟仿佛己将傅红雪当作白依伶的丈夫。

“健康的丈夫是太大的幸福。”追风叟笑笑:“千年以前是这样,我相信千年以后的人

类,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傅红雪笑一笑,又接着说:“所以为了我们小小伶儿的幸福,我们就必须先检查

一下她丈夫的身体,这一点你同意吗?”

“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弄清楚?”傅红雪慢慢他说。

“哪一点?”

“你们在那边一厢情愿地自说自做。”傅红雪说:“有没有考虑到别人或许不答应?”

“没有人会不答应的。”追风叟说:“我们小小伶儿长得又漂亮,陪嫁的条件又那么

好,不答应是傻瓜。”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你现在就碰到了一个。”说完后,傅红雪就站起,

又朝门口走去,这一次追风叟没有拦住,他只是说:“有件事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走或是

不走。”

傅红雪停下了脚步:“你说。”

“五十年前,我们夫妻虽然名动江湖,可是三十年前我退出江湖后,就再也不管江湖上

的事,武功当然也搁下了。”追风叟淡淡他说:“更何况江湖代代有新人出,不进则退,这

是一定的道理。”

他站起,慢慢地走至傅红雪面前,又说:“可是如果有必要,我们这对老夫妻还是会动

手,就算打不过别人,就算会因此而死,我们也心甘情愿。”

他注视着傅红雪,然后一字一字他说:“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另外一个意思是:“现在你还想走吗?”换句话说:“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们

只有动手了。”

傅红雪懂,追风叟当然知道他懂,他看见傅红雪听完这话后,一点行动也没有,所以他

的嘴角已浮起了笑容。

就在他笑容完全露了出来,他忽然听见傅红雪在说:“我虽然不是湖南人,可是我的脾

气却跟驴一样。”傅红雪也一字一字他说:“此时此地?”

现在这里动手?或是换个地方?这话的意思,追风叟当然懂,所以他脸上的笑容已僵

住,眼中也­射­出了厉光。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傅红雪没有动,目光依旧冷漠。

追风叟也没有动,他两手空空地垂着,江湖上虽然没有传说他使用哪种兵器,可是傅红

雪却已知道,因为他已感到那股发自兵器上的杀气。

森寒的剑气比冰更寒,剑气从追风叟的身上发了出来,他这个人的本身,竟似比剑更锋

锐。

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傅红雪出道十多年来,可以说什么样的对手都遇见过,其中自然有一些剑法有独到之处

的剑术名家。

这些人剑法有的轻灵、有的快捷、有的狠辣,但无论什么人,也都要等到剑式刺出后,

才能给别人威胁。

可是此刻这追风叟,他非但长剑还未出手,甚至连什么样的剑都还不知道,傅红雪就已

感觉出他剑气的逼人了。

没有风,可是追风叟的衣衫却已在猎猎飞舞,他的脚步没有动,但傅红雪竟觉得他仿佛

在移动。

傅红雪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追风叟己将全身的­精­神气力,都化为一股剑气,别

人只能觉出他剑气的逼人,而忘了他本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剑溶为一体,充沛在房间,充沛在天地间,所以他不动的时候,也似在动,

动的时候,也似不动。

傅红雪终于发现这位前辈名剑客的气魄,他们绝非浪得虚名的。

*支持本书请访问‘幻想时代’以便得到最快的续章。*等到红傅雪想动的时候,已来不

及了,他全身都笼罩在追风叟那逼人的剑气里。

他一生对敌不下百次,每次都是等对方动手后,他才出刀,因为他练的本就是以不动制

动、以慢制快的刀法。

可是这一次他实在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先出手。

他忽然发觉自己练的刀法,在追风叟面前竟似已失去了作用。

就在傅红雪后悔为什么不先拔刀时,也就是叶开看见月婆婆走进小面馆的同时,在那一

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那一座已被叶开掘开的小山丘。

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洞内,忽然发出了响声,就仿佛有人在中央转动齿轮似的。

过了一会儿,响声停止,接着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紧跟着一只猴子从洞内跳了出

来,跳到洞边。

它那双机灵的猴眼,四处看了看,然后双手东抓西抓,“吱吱”乱叫地朝森林奔去。

在那支猴子跑出大概一丈多远时,洞内忽然飞出了一条长绳,“咻”的一声,不偏不倚

地套住了那奔跑的猴子。

猴子双手想去拉开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可是任它怎么拉也拉不动,急得它原地乱叫、乱

跳。

黝黑的洞内忽然传出了一阵苍老而又无力虚弱的声音:“乖乖,不要到外面乱跑,还是

回到家里玩。”

话声一落,长绳一紧一收,“咻”的猴子凌空被拉回洞内。

“吱吱”之声还未停之前,洞内又传出了齿轮的转动声。

一会儿,森林又恢复了宁静,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手苍白,掌冰冷,刀漆黑。

傅红雪不但掌心上全是汗水,额上也沁出一粒粒的冷汗,他已被这无形的剑气压得快透

不过气来。

追风叟仍双手垂着,脚步仍似动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空气越来越浑浊。

傅红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越粗,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再撑过半炷香的时间。

可是他已无法动了,就算能动,一动就是死。

不动又如何?不动也是死。

这时叶开和苏明明已踏上了往拉萨的路途。

日正当午。

大地一望无际,砂砾闪耀如金。

大地无情、荒寒、冷酷、酷寒、酷热,可是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也有它的可爱之处,就

像是人生一样。

人生中虽然有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许许多多不能解释的问题。

但是人生毕竟还是可爱的。

叶开和苏明明并肩站在这一片荒漠上,眺望着阳光照耀的大地。

“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那个地方了。”苏明明说。

“什么地方?”叶开问:“猴园?”

“死颈。”

“死颈?”

“那儿是往拉萨的必经之地。”苏明明的目光落在远方:“也是传说妖魔鬼怪出现的地

方。”

“哦?”

“藏人要出入死颈时,都是结伴成群而行。”苏明明说:“还必须沿路丢冥纸。”

“为什么?”

“收买那些鬼怪。”

叶开笑了:“想不到妖魔鬼怪也贪财。”

苏明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转头看着他:“走或是不走?”

“什么走或不走?”

“走就是我们在这里等,等到有人要过时,结伴一起过。”苏明明说。

“不走就是回头,回到小镇上去?”叶开说。

“是的。”

叶开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视线透过风沙,望向远方的群山,看了很久,才说一

个字。

“走。”

“真的?”

“真的。”

“好。”苏明明说:“那我们就在这里扎帐篷,等人来。”

“不,我们现在走。”叶开慢慢他说。

“现在走?”苏明明一怔:“就我们两个人?”

叶开点点头。

“从来没有人敢像我们这样就两个人走过‘死颈’的。”苏明明说。

“现在有了。”叶开一笑:“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们就创个纪录,不是一件很过痛的事

吗?”

“是过瘾。”苏明明说:“死了更过瘤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随着叶开走向“死颈”。

每个人心里也有个“死颈”,一个很难穿过去的死颈。

如果你一定要穿过去,就一定会伤到这个人的心。

心中有死颈,人伤心。

人在死颈中,就不会伤心了。

伤心的人有时会想死,可是人死了就不会再伤心。

只有死人才不会伤心。

四空气凝结,天地问一片肃杀。

宇宙万事万物都仿佛已静止不动了。

追风叟不动,傅红雪更不会动。

但不管天地问怎么样,太阳始终都是在动。

只是动得缓慢很缓慢而已,所以本来无法直接照进来的阳光,也慢慢地从窗户外照了进

来。

群山环Сhā,壁立千切,青天如一线,道路如羊肠。

一线青天在危岩灰石的狼牙般锐角间,羊肠曲路也崎岖险恶如狼牙。

叶开他们已到了死颈。

Сhā天而立的山岩危石,也像是群狼在等着择人而噬,无论谁走到这里,都难免会惊心动

魄,心跳加快。

叶开的心跳得也仿佛比平常快了很多,苏明明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所以她笑着说:

“你现在总算知道这里没有妖魔鬼怪的传说,别人也不敢单独而走过这里。”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伏,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这无疑就像一个人的颈子已被一条打了死

结的绳索套住,只要埋伏的人一出击,他就会被吊起。

颈断、气绝、人死、死颈。

叶开看了看四周,笑着说:“这里是个埋伏杀人的好地方,恰好我们要来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会——”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掌心里忽然冒出冷汗。

因为他已经发觉这个死颈,这条死路,这块死地上居然有人埋伏。

阳光照进,使得房内现出一片灰灰蒙蒙。

人在灰蒙中。

投影在地上的日光,太阳就会­射­到他的眼睛,那时他就必死无疑。

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动呢?全身都己笼罩在追风叟的无形剑气下,根本无法将刀拔出。

刀不拔,又怎么能制敌?太阳已爬上傅红雪的腰部。

也正好­射­在他漆黑的刀上。

就在这时傅红雪忽然做出了一件他这一生是从未做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做的一

件事。

他忽然将一直未曾离开过他手中的刀,抛入阳光里。

从不曾离开过傅红雪手上的刀,已离开了他。

刀一离手,追风叟就笑了,也动了。

他本来空无一物的双手,忽然问多出了两把剑。

左右各一剑。

两把很小的剑。

一尺八寸的剑。

两道剑光闪起,往不同方向闪出。

一道闪向空中的刀。

一道直取傅红雪的咽喉。

两道剑光虽然不是同时闪起,却是同时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空中的刀。

傅红雪的咽喉。

身在险恶的死颈中。

叶开终于看见峭壁上有一条诡秘、怪异的人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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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四章金鱼的笑容

峭壁笔直,直人云霄。

纯白的云朵里慢慢地浮出一个人影。一个诡橘、怪异的人影。

这个人影仿佛是个女的,她那长长的秀发迎风飘荡,身上淡黄的衣裙也在飘动,就仿佛

水中的金鱼在摇头摆尾。

叶开和苏明明目露惊疑地看着这个在峭壁上出现的人影。她是人?是鬼?或是传说中的

妖魔?太阳酷热,苏明明却觉得一股寒意自骨髓深处透出,她的手竟不知不觉中紧握着叶开

的手。

叶开没有动,他的手也紧握着苏明明的手。

在一个完全陌生而地势又险恶的地方,忽然在最佳埋伏之处出现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她一掌攻来,叶开他们必然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因为他们

现在就仿佛被人捏住七寸之处的蛇一样。

而这个捏住七寸的人就站在峭壁浮云间。

叶开额角上忽然凸起一根青筋,青筋在不停地跳动,每到了真正紧张时,他的这根筋才

会跳。

他虽然在看着峭壁上的这个“人”,脑海里却在思索着应变之策。

在他还没有想出方法时,峭壁上的这个“人”忽然张开了双臂,燕子般的跃到危石上,

站在阳光上,大声他说:“明明,我想你!”

她的声音明朗愉快,一点也不像妖魔鬼怪的声音,她的人更不像妖魔鬼怪,她是个青春

活泼的小姑娘。

过了死颈,就是一片沃野的平原。

距离圣地拉萨,已经不远了。

金鱼的帐篷就搭在这里。

金鱼就是刚刚出现在峭壁上的女孩,她是来接应苏明明的。“可是我又想吓唬吓唬

你。”金鱼的笑声如阳光般明朗:“偏偏我又不想把你给吓死。”

叶开在笑,他从来未见过如此明朗、如此令人愉快的女孩子。

她并不能算是完美元暇的绝­色­美人,她的鼻子有一点弯曲,但是她的眼波明媚,雪白的

皮肤光滑柔­嫩­。

叶开发现她居然也很喜欢笑,又发现苏明明也很喜欢捏她的鼻子。

现在苏明明就正在捏着她的鼻子。

“你答应过我,这一次绝不出来乱跑的。”苏明明明说:“为什么又跑出来了?”

金鱼轻巧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捏我的鼻子?”金鱼反问:“是不是想把我的鼻子捏得像你一样好

看?”

叶开笑了。

金鱼回过头,看着他:“他是谁?”

“我叫叶开。”叶开笑着说:“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金鱼又笑了:“如果你有个弟弟的话,一定叫叶关。”“这一点恐怕不能如

你愿了。”叶开笑着说:“我是独生子。”金鱼又盯着叶开看了半天。

“我喜欢会笑的人。”金鱼又开始笑:“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她忽然也像刚才抱住苏明明那样抱住了叶开,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我明明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金鱼说:“她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叶开的脸没有红,因为金鱼的脸也没有红。

她抱住他时,就像是阳光普照大地一般,明朗而自然,又像是水中金鱼在互相追逐般的

纯真。

叶开绝不是个扭扭捏捏的男人,很少能把心里想说的话忍住不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真的很喜欢。”

就在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对方时,站在一旁的苏明明虽然也在笑,可是在她眼中最深处

里,忽然出现了一丝后悔。

后悔?她后悔什么?后悔带叶开来拉萨?二两道剑光,一道划向空中的刀,一道划向傅

红雪的咽喉。

追风叟的剑终于出鞘了,他用的剑居然是女人用的剑。

傅红雪左手抛刀的同时,右手已伸入怀里,将乐乐山临死前托付给他的那包珠宝拿了出

来。

这时,追风叟的剑已离他的咽喉不及三寸,傅红雪迅速退后一步,右手中的那包珠宝迎

向剑尖。

“当”的一声,接着就是滴滴落落的珠宝掉地声。

一剑刺落刀,一剑刺掉珠宝。

珠宝散落满地,凝结的杀气也在一瞬间消失。

追风叟的双手又垂着,那两把小小的剑又不见了,他站的姿势仍和未出手前一样,只是

那股逼人的杀气已消失无踪。

只是眉宇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整个人的神情、态度、气势都已完全改变。

——剑客的剑,有时候就像是钱一样,在某些方面来说几乎完全一样。

一个剑客手里是不是有剑,就好像一个人手里是不是有钱一样,往往可以改变他们的一

切。

——如果一个剑客手里没有剑,一个人身边没有钱,一口空米袋里没有米,都是一样站

不起来的。

傅红雪也没有动,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追风叟。

追风叟却没有再看他,他的目光仿佛停留在傅红雪的身上,又仿佛流连在远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过了很久,追风叟忽然开口,忽然说了一句话:“你怎么知

道我是用两把剑?”

傅红雪将视线移到他的两手:“通常的人只有右手有练剑的痕迹。”

他说:“而你两手都有痕迹。”

“所以你就抛刀引开我的一剑?”

“我只有这个办法。”傅红雪淡淡他说:“你就算是只有一把,我都没有把握能应付得

了。”

这是实话,因为追风叟来之前,已先将­精­、气、神培养到巅峰,傅红雪就算一见面就拔

刀,也很难攻破他的“气”。

追风叟用那双苍老许多的眼睛看着傅红雪,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很好,很好……”追风叟喃喃他说:“你果然有取胜的道理。”

“在下取巧,虽然侥幸逃脱前辈剑下,但也未能取胜。”傅红雪说:“前辈何苦……”

“你不必说了!”

追风叟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忽然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

去。

傅红雪目送着他的身形远去:“前辈风范,果然不同。”

他的话虽然很轻,但追风叟忽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默然半晌,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

声。

“胜而不骄,谦恭有礼,纵然有点冷做,但又何妨?”追风叟说完这话后,又转头向阳

光深处走去。

三阳光灿烂,大地酷热,花园里的青草仿佛都已被烤焦似的垂下了头。

傅红雪将刚刚散落了一地的珠宝又重新拾起,包好,然后走出房间,走过花园,走向长

廊。

长廊最深处仿佛有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

傅红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胧胧。

白依伶茫然地看着他,又似在看着虚无的远方,他的脸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

淡淡的埋怨,和一丝无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红雪停了下来,一双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两

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之久,才听见白依伶那三分哀

愁,三分埋怨,三分无奈的声音。

“想不到你会胜了追风叟。”

“他没有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说:“他只是已没有了那股杀我的‘杀气’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会去杀你?”

“我感觉得出来。”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是我要他去杀你的叶白依伶说。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才将那包珠宝递给了她。

“这包东西是乐乐山为了讨你欢心而去‘拿’的。”傅红雪没有说出“偷”这个字:

“希望你好好珍惜。”

白依伶接过珠宝,视线却仍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你呢?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吗?”

什么感觉?爱的感觉?傅红雪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乐乐山己死

了?”

——乐乐山会知道马芳铃房里有这些珠宝,当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白依伶当然也知道傅红雪昨晚一定会到马芳铃房间去等凶手。

——她当然也算到乐乐山一露面,就一定会死。

因为在傅红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园酷热,长廊却­阴­,­阴­森森的就仿佛虚无的地狱。

“世上唯有情最纯最真。”傅红雪淡淡地对白依伶说:“或许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情的

可贵,当你有了这种经历后,你就会知道情的真谛了。”

话音一完,傅红雪的人也消失在花丛里,白依伶仿佛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长

廊里。

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眼睛已有泪水在滚动。

“你错了。”白依伶轻轻地对着傅红雪消失处说:“情虽然是世上最纯最真的,但也是

最令人痛苦的。”

当泪水滴落在白依伶脸颊时,一双满布皱纹却有劲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知道这只安慰的手是谁的。

马空群的脸上也是布满皱纹,每一条纹皱仿佛都在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

苦,也仿佛正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现在这双眼睛正在凝视着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里,竟出现了痛楚和怜悯,无奈和矛盾,马空群无言地看着白依伶。

她似乎不愿这样沉默地悲伤,所以她又轻轻他说了一句话。

“我错了吗?”

“你没错!”马空群只有开口:“错的是命运。”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凄凉地笑了:“这种事忘得了吗?”

——人类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仰药轻生?沉沦堕落?人间的悲剧,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产生

的。

白依伶她何尝又不是呢?四石砌的城垣横亘在布达拉宫和恰克卜里山问,城门在一座舍

利塔下,塔里藏着古代高僧的佛骨,和无数神秘美丽的传说与神话。

通过圆形拱门,气热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现在叶开他们右方。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谍,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禅

房、碑碣、楼阁、算不清的窗碟帷帘,看来瑰丽而调合,就像是梦境,不像是神话。

叶开仿佛已经看痴了,他没想到拉萨竟然美得像梦境一样。

“美吧?”

“这样的景象又岂是一个美字所能形容的。”叶开说。

苏明明指着右方那座雄伟宏丽却又古老的寺院,说:“那景是拉萨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个时代,西藏还是“吐蕃”,拉萨还是“逻姿城”。

大唐贞观十四年,吐蕃的宰相“东赞”,带着珍宝无数,黄金五千两到了长安,把天可

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壮美丽,体净无瑕,口吐‘哈里荫香粒’,而且虔诚

事佛”的文成公主带回了罗婆城,嫁给了他们的第七世‘赞普’,雄姿英发,惊才绝艺的

“松赞­干­布”。

为了她的虔诚,为了她的美丽,他为她建造了这座大招寺。

走过大招寺,就是拉萨的繁荣市集了。

这里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从

别地方来的。

走在长街,叶开立即享受到只有拉萨才能品尝的风味。

从两旁已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明亮的

阳光和飒飒的风沙,又几乎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陈设在店铺的货物,有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

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制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

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琥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

这些珍贵的货物又让人不能不把眼睁大些。

看着这些货物和来来往往的人,叶开打从心里就愉快,他喜欢人,喜欢热闹,他酷爱这

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淳朴、良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江湖恩怨,没有­阴­险狡诈,更没有争权夺利的事。

每天和街坊邻居们斗斗嘴、喝喝老酒,早上出门工作,黄昏回来时,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已准备好了。

这种生活正是每个浪子最向往的生活,却是离他们最遥远的梦想。

如天边浮云般可望而不可及。

“你喜不喜欢这地方?”金鱼问叶开。

叶开点头,他只能点,没有人能够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以前来过这地方没有?”金鱼又问。

叶开摇头,他以前没有来过,如果来过,很可能就不会走了。

金鱼突然拉起叶开的手,就好像她拉住情人的手一样:“我带你去玩。”

“到哪里去玩?”

“到所有好玩的地方玩。”

金鱼明朗的笑着;苏明明的脸­色­却已越来越难看,幸好这时长街上传来一阵呼喊:“明

明姐,你回来了!”

叶开一转头,就看见一群约十一二岁的小孩奔了过来,有男有女,有高有短,有胖有

瘦,仿佛还有一个瘸着腿。

青春活泼有朝气的小孩,也是叶开所喜欢的。他看见这一群小孩很快地围住苏明明,大

家七嘴八舌地争先抢着说话。

“明明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明姐,你怎么去那么久?”

“明明姐,你不在就没有人带我们玩了!”

苏明明先笑着摸摸每一个人的头,然后才看着那个腿有点瘸的小孩说:“我不在,金鱼

姐在呀!”

“可是金鱼姐有时候要做事呀!”瘸着腿的男孩说:“她也不能成天带我们去玩。”

“我不做事,你们哪里有吃的?”金鱼笑着说:“怎么打起小报告来了!”

“没有。”一个长得比较胖一点的小女孩说:“我们只是很想念明明姐。”

“这么说就是不想念我了?”金鱼故意装作生气状。

那个胖女孩立即抱住金鱼,撒娇他说:“我们当然也很想念你呀!”

“是想念。”金鱼又笑了:“想念我的糖果。”

看见这么一群可爱的小孩,没有人会不喜欢会不笑的,叶开也笑了。

他一笑,这群小孩才仿佛刚看见他似的,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

“他是谁?”较高的一个小男孩问苏明明:“是不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我叫叶开。”

叶开还想继续说下去时,金鱼已打断了他的话。

“树叶的叶,开心的开。”金鱼笑着说:“他是明明姐这次带来的客人。”

一听是明明姐的客人,几个男孩就过来打招呼。

“我叫幼南。”较高的男孩说:“是他们的大哥。”

“乱讲,你比我还晚十几天生,他只是个子比较高一点而已。”瘸着腿的男孩说:“我

叫小华,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你们好。”叶开笑着说。

喜欢笑的人,就很容易打成一片,苏明明看见这群小孩后,刚刚脸上的难看也就消失

了,她望了望每一位小孩,然后说:“玉成呢?”苏明明问:“怎么没看见玉成来?”

本来脸上布满笑容的一群小孩,在听见她这句话后,每个人都静了下来,笑容转变为忧

愁,又带着恐惧。

叶开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这么快这么大,正感疑惑时,就听见苏明明又问:

“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对望了一眼,有的已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明明转头看着金鱼:“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金鱼睁大了眼睛:“昨天晚上还看见他和大家玩在一起。”

苏明明又转头看着这一群仿佛做错事的小孩,突然对小华说:“你既然是他们的大哥,

那么你就应该替大家说。”

小华想了想,抬起头,才用一种仿佛要从容就义的神情说:“他昨天走了以后,就一直

没有回来过。”

“他到哪里?”

“他……他……”

“他是不是去了‘猴园’?”

小华点点头。

苏明明的脸­色­也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准去‘猴园’吗?”

“你走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靠近过‘猴园’。”小华说:“谁知昨晚‘猴园’突然传

出一阵猴子齐叫的声音,然后……然后玉成就说他要去看看。”

苏明明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这次竟然也带着和这群小孩一样的恐惧。

叶开一看气氛这么凝重,故作轻松状他说:“既然知道他去了‘猴园’,事情就好办多

了。”

他说:“到‘猴园’去找不就知道了。”

“找不到的。”小华摇着头。

“为什么找不到?”

苏明明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事已发生过好几次,从来也没有找到过。”

“发生过好几次?”叶开说:“以前也有过小孩在‘猴园’失踪?”

苏明明点点头。

“那么有没有进去找过?”

“有。”苏明明说:“有一次还甚至带着捕快一起去,结果还是一样,连根头发都没有

找到。”

“会不会是到别的地方去?”

“不会。”苏明明说:“只要到‘猴园’附近的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失踪。”

“大人也是?”

苏明明点点头。

一座有着数百只各类各种猴子的庭园,住着一个已很老的老人,和一个小小的女孩,一

对很奇怪的小小老夫妻,这就已很神秘了。

但是最吸引叶开的是,“猴园”里有一种人头猴身会说话的猴子,现在又加上了知道有

多人离奇失踪都和“猴园”有关。

看来这座“猴园”不但充满了神秘诡橘,更可能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真有秘密,那么是什么样的秘密?这一点是叶开最想知道的事。

越神秘越诡异的事揭发起来,当然是会困难重重,有时说不定还会陪上­性­命,但是在过

程中的那种刺激,和成功后的那种成就感,却是最吸引人的。

尤其是对叶开。

他这个人大生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管闲事的人,所以他的麻烦总是最多。

幸好他是个不怕麻烦的人。

——好管闲事的人通常也都是不怕麻烦的人。

每个人都有家,不管是“好”家,或是“坏”家;不管是“穷”家,或是“富”家;不

管是金碧辉煌的家,或是残瓦破壁的家,家就是家。

狗窝也是家。

有家就是温暖的。

家是你逃避现实的最好场所,也是你在外受了委屈的最佳哭诉地方。

家也是你可以在任何时间做任何事的地方,譬如说,人身体有某些地方随时都会痒,但

你却不能随时随地地抓。

在家里你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除了有长辈或外人在时。

每个人都有家,所以苏明明当然也有家。

只是叶开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家会是这样子的。

苏明明的家是在拉萨城外山脚边,占地很广,光是房间就有十几间。

她的家虽大,却不是金碧辉煌,也不是残瓦破墙。

她家个个房间的四面墙壁都是用不同的材料建造而成的。

有的是用木板隔成,有的是用泥土糊成,有的是用砖头砌成,有的是用茅草编成,有的

是用岩石堆成,有的是用铁片组成,有的是用藤条排成;有的是用竹子串成……。

更绝的是,里面有一间居然是用一排小树当墙壁,这间房间就是小华住的。

当叶开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琳琅满目”的家时,他不禁傻眼了。

“怎么样?”小华在一旁得意他说:“我们这个家不错吧?”

“不错。”叶开苦笑:“简直比皇宫还要­棒­,比天堂还要好。”

他笑着又说:“那些高贵巨宅和你们这个家一比起来,他们就好像是狗窝了。”

叶开往里面一张用纸板和茅草做成的“床”上一躺:“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比这个

家更­棒­,这个家简直是绝透了。”

五“他们都是一群没有人要的孩子,如果我不收容他们,他们就会流浪街头,有的说不

定会病死饿死。”

“这些都是做为孤儿无可避免的悲哀,但是有的却会学坏,从小就­干­坏事,长大了成为

社会的害虫,这才是严重的问题,所以我才将他们集合起来,教他们做人做事的原则。”

“就算他们将来不会成为有用的人,至少也不会危害社会。”

这些话是苏明明在带叶开到这个家路上时告诉他的,她当然也说过她和她姐姐也是孤

儿。

——就因为她也是孤儿,所以才了解孤儿的悲哀,所以才会这么照顾孤儿。

看着他们这一群小孩,和看到他们的那一个家,叶开的心里头微微有了感触。

一种仿佛孤儿的悲哀般的浪子情怀。

——在有些方面来讲,浪子和孤儿岂非很相似。

都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既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向何方?他们都只是人生中的过

客而已。

是过客,不是归人。

归人似箭,过客飘浮。

那答答的马蹄声。

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过客。

一个寂寞的少­妇­独坐在风铃上,等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她的心境多么凄凉多么寂

寞。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种声音都会带给她无穷的幻想和希望,让她觉得归人已归,思念已

终,寂寞远离。

等到她的希望和幻想破灭时,虽然会觉得哀伤痛苦,但是那一阵短短的希望毕竟还是美

丽的。

——所以诗人才会说:“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等到希望都没有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某些方面来说,倚窗盼归人的少­妇­,和飘泊的浪子岂非也很相像。

烈日已逝,黑夜将临。

她静静地坐在檐下,静静地看着远方残留天际的一抹彩霞和檐下的风铃。

叶开却在看着她。

在到过小孩他们的家后,叶开觉得人生虽然有很多的不如意,但还是有它可爱之处,美

丽的地方,所以他豪­性­大发,请这些小孩们大吃一顿。

一听到叶开这么说,小孩们立刻高呼到“风铃”去。

所以叶开就到了“风铃”,就看到了那独坐檐下的少­妇­。

“风铃”是一家小饭馆,也是在城外,就离小孩们的家不远。

“风铃”是家很奇怪的店,它上至老板,下至伙计、厨师都是由一个人包办了,就是那

独坐檐下的少­妇­。

来“风铃”的客人都知道,要来这里吃东西,就得一切都“自动”。

自己走进“风铃”,自己拿起筷子挟菜,自己拿碗添饭,自己将ρi股放到椅子上,拿起

筷子自己吃,吃完了,自己将碗盘拿到指定的地方放好,然后将饭钱放进一个桶子里,然后

自己就走出去。

来“风铃”吃饭,完全是“自助”方式的,所以,这里的人们都叫“风铃”为“自助餐

馆”。

但是炒菜就不是“自助”的了。

一大早这位少­妇­会将菜先洗好、切好,将火燃起,将菜炒好。

炒好的菜到了下午就会凉,菜一凉就不好吃,尤其是这边陲地方,若不是热腾腾的饭

菜,有谁吃得下呢?这一点,我们这位美丽的少­妇­当然知道。

所以她在饭堂的左边,将三张桌子并在一起,上面放了六个炭炉,炭炉上摆着锅,锅里

有水,锅上有铁盘。

炒好的菜就放在铁盘里。

炉里燃着炭,火煮着锅,锅里的水一热就会冒蒸气,蒸气蒸着铁盘,菜就保持着热气,

所以不管你什么时候来,你都会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这么奇怪的一个地方,这么奇怪的一位少­妇­,这么奇怪的吃饭方式,叶开又觉得有趣极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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