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大笑。
“是呗!”李春烨有点不好意思。“我在京城还说过,可他们听不懂。他们北方不烧柴,烧煤。有些同事以前在老家也砍过柴,可他们那没有我们这种两边高高砖墙、中间小小长长的巷子,不懂得在那当中拖着枝柴刷刷刷多有意思。不过,当今皇上也爱吃猪蹄……”
“皇上也吃猪蹄?”李春仪问,似乎很失望。“我还以为皇帝吃什么山珍海味呢!”
“当然不是我们这样煮的猪蹄。”李春烨说,“皇上爱吃的是猪蹄的筋,和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一起炖,名叫‘三事’。”
人们叹那些鱼闻所未闻。
李春烨这次回来,带了两样贡品,一样是宁波裹脚布,上至老母亲下至孙女每人一条;另一样是“建莲”,在晚餐作为甜汤最后上,让男女老少都尝尝。
“建莲”是指邻县建宁所产之莲,粒大圆满,洁白清香,经煮易烂,久煮不散,入口即散,汤色清澄,韵郁馥香,特别受人喜爱,早就是贡品。可并不是建宁所产莲子都这么好,只限城西那百亩。就像武夷山大红袍茶,仅有那么一株。这样,身价倍涨。为了保证入贡,每年夏天莲花一开,知县就派兵将那百亩莲田守护起来。采莲剥壳,要选一批父母双全的黄花闺女,让她们用樱桃小嘴将壳轻巧地咬开,所以建莲又叫“口莲”。直到晒干、打包、运送,全都有兵把守,咬壳的闺女也休想尝一粒。然而,皇宫里东西太多了,并不稀罕什么。李春烨常跟皇上在一起,皇上常常送他一两样。李春烨得了贡品,舍不得自己吃,又千里迢迢带回来孝敬老母亲。当然,母亲吃不了多少,也舍不得多吃。煮一碗建莲,母亲只尝几粒,其余给每人分三两粒。李春仪也没吃过正宗的建莲。今天一吃,直叹:“我白做建宁人了!”
女人一般不上客桌。可卓氏是第一次远道入家门,就顾不得规矩了。为了平衡,叫江氏也上。有了她们两个,平添许多气氛。卓氏只会讲官话,那官话也跟大家平时听的不一样,别别扭扭。一桌人除了李春烨,谁也不认识。他们叫卓氏,用俚语称“新人仔”。李春烨翻译给她听,她听了大笑:“我们都老夫老妻了,还新人!”
“这是我们的规矩!”李春烨说,哪怕你七老八十当奶奶当外婆了,辈分大的还是叫你“新人仔”。
敬酒该称长辈了,卓氏老出错。刚教了这位该称叔公,等会儿叫成外公。李春仪,按规矩得跟自己儿女叫大叔,可她老叫成大伯,惹人大笑。李春仪倒无所谓,笑笑回应:“看上去,我绝对比我老哥大!别说嫂子,别人也常认错,小时候就有。”
这是实情。虽然李春烨小时候也放过牛吃过苦,至今肤色偏黑偏粗,但是身材较高,不大像矮小的当地人。李春仪自小做粗活更多,这些年又常在濉溪——金溪——闽江等地漂泊,风吹雨打,鬼门关上出生入死,脸面也就显得格外沧桑。看上去比李春烨老十来岁,其实小三岁。好在都年过半百,不在乎年龄大小,也不在乎相貌俊丑。
宾主有说有笑,席散了还在厅堂上坐着一大群,把李春烨围在当中。女人则围了卓氏,小孩围了李自枢,各有各的话题。妻江氏笑盈盈的,亲自忙着添擂茶,还有瓜子。好些人不会嗑瓜子,手忙脚乱。难怪俚语说:“乡下人爱发火,吃起瓜子双手剥。”
李春烨边应酬着说笑边嗑瓜子,嗑得很流畅,一个个扔进嘴里,然后吐出瓜子皮。有片瓜子皮吐出来挂在胡须上,他自己没发现。江亨龙见了,连忙上前俯身帮他拈掉瓜子皮,趁机说:“赤仂,我们自己人,我是讲直话!我现在是秀才了,你得给我弄口皇粮吃哦!”
大舅紧追一句:“那是——,那还少得了啊!”
“尽力尽力!姑丈的事呗,我怎么也会尽力哩!”李春烨毕恭毕敬说。
江亨龙其实只是表姑丈,比李春烨还小几岁,但因辈分大,以前就喜欢摆谱,常常让李春烨窝气。李春烨发迹了,他黏李家、邹家黏很紧。现在终于考上秀才,今天又喝了点酒,更是忘乎所以。李春烨心里骂道:睁开你狗眼看清楚点,老子是进士,堂堂的从三品大官!要不是亲戚,你给老子提鞋都不够格!可是,偏偏是亲戚,而且大一辈,于是生来就欠了他的,就得低着头,就得还债。帮林匡杰那种人,多少有点好处,还会一辈子感激你。可是江亨龙这种人呢?帮他费口舌不算,还得贴银子,纯粹是还债!还他妈前辈子的冤枉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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