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地方小,李尚书回家的消息第二天一早迅速传开。有些人只恨没能早知道,没能到路口迎接,现在登门求见。李春烨想,会客总得笑脸相迎,可是为皇上守七怎么能笑?不笑脸相迎吧,老是哭丧着脸,又让人说不热情。左右为难,索性不见。他叫妻子江氏在天井边走道阴凉处边搓麻线边等着,热情接待,但要说他不在家。听这么一说,来客不多坐了,拉三两句家常便走。
李春烨在书房里听着妻子笑盈盈对来访者说“他呀,不在家,要过些天回来”,很自然想起魏忠贤跟皇上讲的另一个笑话:父亲教儿子讲话要留有余地,不要把话说太死。儿子问,怎么叫留有余地?父亲说:“比如有人到我们家来借东西,不能直接说没有,要说有的在家,有的不在家。凡事可以类推。”儿子记住了。有一天,有人来找他父亲,儿子留有余地说:“我爸呀,有的在家,有的不在家!”想到这,李春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完自责:“真是该死,在为皇上守灵呢!”
这时,又一个人来,李春烨从声音就听出这是为自己建了牌坊的知县伍维屏,心想他怎么还在泰宁,又想难得有他这样诚心,真该见见。转念又想,四七才开始,现在一破例,后面怎么守下去?心一狠,一样不理会。不想,伍知县第二天上午又来。江氏照例抱歉说李春烨不在家,可他笑笑说:“没关系!古人求贤‘程门立雪’,我这里路这么近,天气这么好,这算什么!”
李春烨在书房听了,心头一热,没想到姓伍的这么虔诚。又一想,觉得他肯定知道自己并没有外出。一传十,十传百。与其让人家去传我故意躲着不见,不明不白议论什么,不如挑白了,让人家理解自己对皇上的一片赤心,还能换得人家的体谅。再说,他心里非常明白:人们纷纷来求见,并不是想看他李春烨这个人,而是想看兵部尚书这个官。想当年,穷困的时候,一再名落孙山,谁会想着来看你?这世道,他早看透了。于是,他将太师椅摆到厅堂中央,将他的官帽、官服摆到太师椅上,还将他一双靴子摆在太师椅前,像是他本人端坐在太师椅。他对江氏说:“你实话告诉他们:我要专心专意为皇上守七,这段日子不见任何人。如果实在想见,就见见我这套官服吧!”
第三天,伍知县果然还来。听了江氏相告,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心里很是得意,对着官服就拜。可是,当他两眼从下往上抬的时候,瞥见那双靴子,心里不觉一惊:“还要我拜他的靴子?!”
江氏在厅上也没发现伍维屏心里的变化,李春烨在书房里头自然更不知道。他心里,也许正自鸣得意呢!
守七是寂寥的。在这寂寥的日子里,李春烨不知不觉更多地想到景翩翩。她也是寂寥的,有她的诗为证:
柳底繁阴月易藏,无端寒露泣寒螀。
残秋莫坐空堂夜,二十五声点点长。
二十五声什么?不知道。他想,该是梧桐秋雨,点点滴滴,一点比一点长,一滴比一滴长。在那样点点长滴滴长的寂寥之中,她唱曲,唱《安东平》:
遣郎尺锦,是侬寸心。
十日一线,五日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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