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前面就能望见京城的城楼了。”影儿一个筋斗从车顶上翻下来,轻飘飘稳当当落在车辕上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句。
“影儿,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该在车内好好待着。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像山中野猴子似的,进了城会让人笑话的。”骑马护在车旁的杜国欣虽说嘴上如此数落,脸上却还是慈爱笑容,丝毫没有真动怒的意思。
影儿察言观色,知道师傅没生气,或许还因为他漂亮的轻功而赞许,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得意。
芳郡主挑开车帘,稚嫩小脸上十分严肃,望见影儿不思悔改,只好苦口婆心教导道:“影儿,大家公子都讲究礼仪。出门坐车,行止端庄,从不大呼小叫。就算是炫耀你轻功好,那也是在自家后院里给我看就行了。到了京城再如此调皮,会被别家公子看不起。”
影儿不以为然,倔强的嘴唇上翘,霸气道:“谁敢笑话我,我就打他。再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自己高兴,凭什么要你管。”
芳郡主委屈地说道:“影儿,师傅做主让我收你为侧夫,你是我夫郎,我是你妻主,我管教你有何不可。即使尚未完婚,我身为女子,身为师傅的入室徒儿,也能管教你。”
影儿一跃而起,翻身又上到车顶,顺手还将芳郡主的发簪拔了去,嬉皮笑脸道:“好啊,妻主大人,小师妹……你什么时候能从我手里将这簪子抢回去,我就听你的。否则啊,你习文练武样样不如我,我才不服你管教。”
芳郡主披头散发,俊秀的小脸皱成一团,咬着嘴唇,却忍住了没有向师傅抱怨讨公道。她扶着车厢站好,仰起头望着影儿坚定道:“影儿,我现在年纪小刚入门学艺一年多,是比不上你。不过你等着,我会勤学苦练,早晚有一天能超过你,让你再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影儿晃悠着手里的发簪,脸上是全然不信的样子,讥讽道:“你就是一个小药罐子,风吹日晒雨淋哪样都受不住,怎么练武功?起的没我早,睡的比我多,看书记不住,算数还那么慢,如果我是你师傅,早就活活气死了,哪有耐心教你这种蠢材。”
芳郡主的大眼睛里转悠着泪光,没有回嘴,只是小手握成拳头,默默回到车内,拿起一本书努力看。影儿说的不错,她是不如他聪明,不如他身体好。可是她很努力了,从来有没有如此刻苦努力地学习。
不过她读书习武这么用功,才不是为了车顶上那个不懂礼仪的野小子,她是为了寒尘。让寒尘知道她长进了,知道她不再是拖累了,让寒尘能够欣慰。车顶上的野小子懂什么,她才不要去想他。要不是答应了师傅,她堂堂郡主,未来的亲王,才不会娶那种没教养的野小子。
杜国欣望着马车上时不时闹闹小别扭的两个小孩子,心中感慨颇多。
影儿,她将不曾给儿子的那些宠爱一股脑都倾注在了影儿身上。她教他读书识字,习武学医,只要他想学,她都教他。她从不约束他的行止,由着他自由自在成长,她希望他能开开心心过每一天。于是这孩子养成现在这种性情,怕是寻常女人都不敢招惹他。
芳郡主是知书达理的小古板,她却用师傅的身份压着硬要芳郡主答应娶影儿,能让影儿有个负责任的好妻主。他们从小在一起,哪怕一开始闹别扭,日久生情总能容得下对方。将来她不在了,她也不怕影儿会吃亏受了委屈。
如果当年,她能将儿子带在身边长大,会否儿子也可以像影儿这样无忧无虑早一点体会到幸福的滋味呢?
不到两年的时间,比杜国欣预料中早了太多,皇帝居然颁发诏书,自省不查为小人利用,如今真凶伏法,沉冤得雪,昭告天下为摄政王平反。摄政王一家已经斩首的全都追封官爵,移入皇家陵寝厚葬,尚生还人间的幼女芳郡主得袭王位,看到告示立即回京受封。
杜国欣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李霄雪和寒尘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皇帝做出了如此惊人的举动。
杜国欣一开始几乎不敢相信,反复查访确认此事不假,而且是昭告天下。这与秘密宣召芳郡主入京软禁杀害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摄政王平反天下皆知,皇帝如果还想耍阴谋,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
从西圣山出发日夜兼程,四个月的路缩短成了三个月,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能见到寒尘了。杜国欣的心内充满了期盼。她听闻寒尘又受了很多苦,她听闻李霄雪娶了别的男人为侧夫还生了女儿。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寒尘现在怎样了,他是不是能有个稳定的归宿不再挨饿受冻?
京城巍峨的城楼留不住杜国欣的眼睛,她直视前方,加快了速度,向着新建成的国师府邸策马疾驰。
李霄雪被封为国师,与新科状元张梓萱一同辅佐皇帝,虽然暂时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大手笔,但是吏治法令一条条细微的修改,都让熟知政事的杜国欣嗅到了其中即将变革的意味。尤其是修编专供男人阅读的书籍,筹备兴建男学这一条,可谓是男帝在位时都不敢做的,当今圣上居然准了。
时代真的要变了么?摄政王殿下期待着的那个更强盛的大周就要来临了么?
国师府的守卫得知是芳郡主一行到来,匆忙打开大门,恭敬迎候。
奴仆们将木质的马凳递到贵客脚边,这让杜国欣和芳郡主都稍稍放了心。
“国师大人不在么?”杜国欣问了管家一句。
兰管家客客气气回答道:“国师大人公务繁忙,早上上朝通常都是傍晚才能回来。她不知道今日你们就能到,不过早就安排好了房间,请几位贵客休息片刻,小的这就派人去宫内通禀。”
芳郡主抬眼四顾,没有找到寒尘的身影,也问了一句:“寒尘是在这府内住么?听说李姐姐娶了侧夫,怎么不见他们出来迎候?”
提起侧夫潘氏,兰管家的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温柔憧憬之色,自然不能让旁人误会他怠慢,急忙陪着笑脸解释道:“侧夫大人掌管京城内外十几家店铺的生意,平素白日里也不在府内。至于寒尘……虽然他是死契奴隶,不过很受国师大人宠爱,一般是留在国师大人的内院忙杂务,不见外客。小的听说寒尘曾经是芳郡主殿下的奴仆,您需要叫他来见一见么?”
芳郡主眉头微微蹙起,摇头道:“不用特意叫他来,我一会儿自己去看他可好?”
兰管家倒是没有阻拦,引着众人去到客院安顿妥当。
杜国欣看着芳郡主若有所思的样子,猜到她惦记着寒尘,却故意不提,只问道:“郡主殿下,您今日就进宫受封么?见过圣上受封赐印之后,您才算正式继承了王位,才能堂堂正正去皇陵祭奠您的母王。您等这一天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芳郡主的眼中浮起了与她的年纪不相称的忧伤之色:“师傅,母王沉冤得雪,我很高兴。我是想要早一点去正式祭拜她。可我……我现在更想见到的是寒尘。过去我不懂事亏待他,害他受了那么多折磨欺辱,我还没有向他当面道歉。我……若是正式封王,就不方便了,不如趁现在。”
“傻孩子,你诚心诚意道歉,哪用在乎什么身份?他通情达理,定是从不嫉恨什么。你肯去看他,他就会很高兴了。”杜国欣慈祥地安抚,借机也由着自己私心泛滥,建议道,“走,师傅陪你一起去看他。”
寒尘跪在回廊的地上,认真地擦洗着每一块青砖,连砖缝间的细小灰尘都不放过。很专注,不去想别的,只将手边的事情认真完成。曾经海阔天空的心收起来,什么都不去想,就可以假装轻松自在。
耳听着有人走近,他习惯性地以标准的奴隶姿势叩头。他是国师府内唯一的死契奴隶,从身份而论,见到任何人,他都应该磕头行礼。既然有人定下了这种规矩,他就会遵守,不再想问为什么,不再会做任何僭越的事情,免得让别人嫌弃他不懂礼法。
“寒尘,你好么?”芳郡主颤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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