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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权皇后 > 第 53 章

第 53 章

茜草两年前已经嫁给一位宣节校尉,做了那边的主母,自然不能再在清瑜跟前服侍,冬瑞就是这些丫鬟的头,冬雪算是她的副手。清瑜接过茶就笑了:“那嫁妆单子就先送去给如娘过目吧,她总是凌儿的生母,瞧着少了什么再和我说。”

冬瑞应了才道:“奴婢本来想着先递到吴姨­奶­­奶­那儿,又没回禀过夫人您。”虽说这几个丫鬟服侍的还算尽心,可这点就不如茜草了,茜草和清瑜几乎是心意相通,这样事情清瑜不说茜草就自己会去做了。

不过世事难求全,清瑜并没再说什么,­奶­娘已经抱着个孩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阿义,阿义已不是那个刚出世的小娃,今年四岁的他个头不小,眉目很清秀,清瑜有时会想,他长的更像他娘还是更像他爹一些?

清瑜已经七个月的肚子,自然不能去接­奶­娘手里的孩子,等­奶­娘把孩子放下才捏一下儿子的脸:“煊儿乖不乖?睡到这会儿才醒。”阿义已经在旁边代答了:“娘,弟弟好能睡,我听到三姊姊的声音本来想来寻三姊姊的,可是弟弟一直在睡一直在睡,我怕把他吵醒。”

纯煊已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娘,抱,哥哥没吵醒。”阿义已经爬到清瑜身边坐好,听到弟弟要清瑜抱就瞪着他:“娘快要给我们生妹妹了,不能抱。”不能抱?纯煊的眼看向清瑜的肚子,伸手去摸那圆圆的肚子:“妹妹,妹妹。”

­奶­娘在旁有些尴尬,清瑜拉着儿子的小手:“煊儿和阿义都想要妹妹?”阿义已经点头:“生个妹妹,谁敢欺负她了我们就去帮她打架。”纯煊历来是阿义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站在地上点头:“打架,打架。”

屋里服侍的人全笑了,清瑜忍住笑把纯煊拉过来:“你们两个,倒真是你们三姊姊的弟弟,一提起这个都高兴。”阿义虽然坐在清瑜身边,但小心翼翼不敢挤着清瑜的肚子,听到清瑜这么说就爬下去,站在地上一个飞腿就踢到空中:“娘,您瞧,我和三姊姊可不一样,我是男人,可以学武,可以保护弟弟妹妹。三姊姊可不能。”纯煊看见哥哥这样,也站在那里腿就比来比去,吓得­奶­娘紧紧护着:“小郎君这可不成,夫人还怀着身孕呢。”

纯煊很乖地听了,黑葡萄样的眼看向清瑜,清瑜摸摸儿子的头又对阿义笑道:“嗯,你们弟兄俩都要学武,以后保护弟弟妹妹。”阿义嘻嘻一笑就在那跳起来:“好,我要好好练。”

“练什么呢?阿义你又带着弟弟调皮了。”陈枚边笑边走了进来,伸手摸一下阿义的脑袋:“你也四岁了,该开蒙了,明儿就把你送去书房。”开蒙?阿义的眼眨了眨,脸­色­顿时变了,抬头去瞧清瑜,指望清瑜说情,清瑜只是让冬瑞她们给陈枚端茶,好像没看到他一样,阿义小步蹭到清瑜身边拉着她的衣襟:“娘,先生会打手板。”

清瑜这才笑出来:“你们父亲是文武双全的,你叔叔他们也不差,难道阿义就只会武不会文?再说先生也只有你写不出来学不好才会打手板,你好好去学,学的好怎么会打手板?不信你去问你三姊姊,她被先生打过手板吗?”

阿义的眼又眨了眨:“就是三姊姊说的,她被打过手板。”陈枚噗嗤笑了出来,顺手把纯煊抱到手上坐下来,瞧着阿义道:“你三姊姊调皮,你去问你大姊二姊,她们有被先生打过手板吗?”阿义的眉头皱起来,清瑜摸一下他的脑袋:“阿义刚才还说,要保护弟弟妹妹,可是阿义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保护弟弟妹妹并不是力气大就可以保护的,你学好了懂得道理再加上力气大,这样才能完全保护。阿义难道不想好好保护弟弟妹妹吗?”

好像还是娘说的有道理,阿义还是一脸纠结,清瑜又笑了:“而且你弟弟再过一年也要去开蒙了,难道你还不如你弟弟吗?”弟弟?阿义去看坐在陈枚手臂上的纯煊,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路都走不大稳,自己怎么能不如弟弟呢?想到这阿义就挺起小胸脯:“好,明儿就去书房。娘,我一定要好好地学,绝不会让先生打我手板。”

清瑜摸下他的脑袋:“这才是乖孩子。”阿义顿时又欢喜起来,拉着纯煊出去玩,­奶­娘忙跟着出去。陈枚这才把腿长长伸直:“累了半日了,那个裘环,越来越嚣张了。”这三年若说有什么不足,最大的不足就是那位裘监军了,清瑜叹了一声,轻轻拍下丈夫的肩:“他仗的不过是陛下的势,那等小人,还不好翻脸。”

一写到孩子,就会下意识多写

父亲

何昭仪虽然如愿生下一位皇子,但并没如众人所料被拱上皇后宝座,依旧已昭仪之位在宫中。何太后呣子也少了刚登基时的咄咄逼人,除了更换各节度使处的监军外没有更大的动作。表面上看来,这局势又和以往一样平静,但陈枚总觉得,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打破,那时就是更大的动荡。

清瑜伸手替丈夫抹平眉间的皱褶,陈枚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反过来安慰妻子:“我也不过是发几句牢­骚­,他再嚣张再小人我都能让他出不了凉州城。”清瑜反手握住丈夫的手笑了:“我知道,那些话我也不多说,这家里你永远都不用担心。”

冬瑞走了进来:“夫人,吴姨­奶­­奶­已经瞧过了嫁妆单子,说没什么缺的,上面的东西夫人都想到了。”说着冬瑞把嫁妆单子呈上,清瑜接过没有看就递到陈枚面前:“你也正好瞧瞧,凌儿要远嫁,以后难得见面,我自作主张给她多放了些金银之物。”陈枚并没去接清瑜手里的单子,心里有些感慨,纯凌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儿也有些宠爱,还记得当日抱在手上时那小小的一团,今日就要出嫁,时光真是比流水还快。

当日把纯凌许到幽州,心里只想着又结一门亲,此时替她备着嫁妆,才觉得以后见到这个女儿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如同自己那两个妹妹,一个嫁到剑南,另一个嫁去杭州,嫁去剑南的还归宁过,嫁到杭州的三妹妹竟从没归宁过一次。

陈枚语气里的叹息加重:“这一晃眼,凌儿就要出嫁,幽州那么远,以后也难得见面,当日许嫁时候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清瑜原本想说女儿家就是这样,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有轻叹一声:“所以我给她多备了些金银,跟随去的丫鬟下人也尽挑她使着用心的。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你要舍不得她,就去多瞧瞧她吧。”

陈枚应了抬脚就要走,走出两步才回头瞧妻子:“我们一起去吧,你是她们的娘,也该多去瞧瞧。”说着陈枚就回身来扶妻子,冬瑞忙在旁帮着扶掖,清瑜用手扶一下腰,和丈夫走往后面。

后罩房里人本就不少,此时又给纯凌预备嫁妆,那人更多了些。陈枚夫妻刚一进到院子,就听到纯凌房里传来笑声,清瑜不由停一下脚对陈枚笑道:“听这声音,像是几个女儿都在一起呢,也不知道她们说什么这么开心。”

陈枚也笑了,一走进家门就能感觉到那种轻松自在,妻子把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条,儿女们乖巧听话,此时又能听到女儿们的笑声,这样日子才叫过日子。不用去揣测圣意,不用去防备小人,丫鬟已经瞧见她们夫妻,忙叫了一声就通报:“将军、夫人到了。”

帘子掀开,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纯漫,她蹦跳着走到清瑜面前,瞧着陈枚道:“父亲今儿怎么来了?女儿最近很听话,没让先生打手板。”陈枚对几个孩子都颇为疼爱,顺势一捞就把纯漫抱在怀里:“是吗?我怎么方才还听阿义说你被先生打了手板?”

纯漫的小嘴顿时嘟起来,纯淑走过来先给清瑜他们行礼才含笑对清瑜道:“方才女儿本来想让三妹妹和我一起抄经的,谁知三妹妹吵着说没看过嫁妆是什么样的,拉着过来瞧嫁妆。”纯漫已经七岁,再让陈枚抱着有些不像,陈枚也只抱了她一下就放下来,纯漫摇头:“二姊姊,你快告诉父亲,我最近都没让先生打手板。”

纯淑光笑不说话,清瑜摸一下纯漫的头:“好了,不管有没有被先生打手板,阿义明儿就要去书房,你就不是最小那个,可要拿出做姊姊的风范来。”纯漫的脸顿时又垮下来,纯凌站在门口瞧了会儿才上前道:“父亲母亲先进屋坐吧,特别是母亲,站久了不大好。”

纯凌长的有些肖父,个字高挑眉飞入鬓,站在那里如同城外立着的白杨,陈枚从没这么仔细打量过这个女儿,她长大了,要嫁人了,等生了孩子自己就是外祖父了。想到这陈枚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明明还觉得自己很年轻,怎么突然就要变成外祖父了?

陈枚这样的眼神纯凌从没感觉过,如此慈爱,如此舍不得,纯凌微微低头陈枚的手已经拍上她的肩头:“凌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现在又要出嫁,父亲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不管你嫁给了谁,不管陈家处境如何,你都是陈家的女儿,到了幽州谁敢给你气受你就写信回来和父亲说,我陈家的女儿是不可受气的。”

这话让纯凌的泪顿时掉了下来,她用手擦一下脸才勉强笑道:“父亲,女儿……”陈枚的手又重重拍下:“凌儿,你是我的女儿,生的又那么乖巧,自然不会去给别人气受的,哪如果吵架,肯定就是别人给你气受,有些事是不能忍的。”

纯凌脸上的笑再也装不下去,许到那么远的地方,纯凌不是没有怨过父亲的,可此时听了这样的话,再多的怨都能散去,她哽咽一下才道:“是,女儿记住了,女儿是父亲的女儿,出嫁不是去受气的。”

陈枚看着长女的脸,依稀能看出如娘的影子,如娘­性­格谨小慎微,当时陈枚认为这不算差,教出来的女儿谨慎些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方才陈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豪情,这是自己的女儿啊,是被娇宠长大的女儿,哪能活的战战兢兢?

纯淑听着陈枚方才说的话,心里有些羡慕,自己呢?父亲会这样叮嘱自己吗?感觉到纯淑的目光,陈枚回头瞧二女儿一眼,低头看着难得规矩的纯漫:“你们都是我的女儿,以后出嫁自然是和你们姊姊是一样的。”纯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本就生的美,这样一笑显得更美。

看着她的笑容,陈枚恍惚间想起纯淑的生母,那个女人很美,也常这样羞涩地笑,但这个女人在陈枚心里没落下多少印象,若不是她留下一个女儿,或者就如同曾侍过枕席的其他女子一样,烟消云散。想到此陈枚有些恍神,若不是遇到清瑜,或者还是在那些不同的女子之间碾转,这颗心就不会定下来。

纯凌总算收敛好了心神,装作没看见陈枚悄悄握住清瑜的手:“父亲母亲快些进去里面坐吧,外面风大不说,母亲身子沉重站着总不大好。”纯漫也在那使劲点头,打起帘子的不是丫鬟而是如娘,陈枚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如娘­性­子本就有些懦弱,瞧见陈枚这样看自己那手都有些抖,清瑜忙道:“凌儿要出嫁所做的事本就多,我特意让如娘过来帮忙的。”陈枚的眼已经转向清瑜:“你想的很周到。”如娘这才呼了一口气,见他们夫妻已经坐到上面,忙又接过丫鬟递上的茶奉上去。

陈枚接过茶抬头见如娘站在那里,茶杯盖抬起来,示意如娘坐下,如娘还是那样谨守本分的样子:“奴,奴站着服侍就好。”这样拘谨,倒让陈枚无话可说了,他的眼看向如娘,如娘今年并不老,她比陈枚还小了那么两岁,只是衣着素淡再加一脸的拘谨,让她看起来有四十了。

陈枚手里端着茶,思绪早飘向了别处,这几年阿父身边的姬妾已经渐渐遣去,有寻到家人让她们跟家人去的,有送给别人的,还有嫁给过路客商的。时至今日,阿父身边只剩下琴娘和窈娘两人,当日自己不明白为何阿父要遣散姬妾,今日看见如娘这样的暮气沉沉,再加上纯凌将要出嫁,陈枚明白了。

清瑜和纯凌说了几句话,不外就是问问她人手的挑选,那些陪纯凌出嫁的人,清瑜是让纯凌自己去挑的,合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清瑜也想瞧瞧纯凌看人的眼光如何?纯凌把拟定的单子送上,清瑜接过仔细瞧起来,除了纯凌身边服侍的,还有就是几个平日很受规矩的下人。

清瑜看了这个单子笑了笑:“凌儿眼光很好,这些人都不错。”这一被表扬纯凌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脸红,可还是抿着­唇­笑一笑:“这是母亲教导的好。”这话搁以前是场面话,可是这么些年下来,纯凌早不把这话当场面话了。

清瑜也笑了:“说起来你姨娘也是功不可没的,你要……”两人双双转向如娘,才发现陈枚看着如娘一语不发,清瑜皱眉,纯凌是吃惊。还是陈枚会回过神,把手里的茶杯盖放下:“你们母女说完话了?凌儿,父亲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你仔细听着就是。”

纯凌点头,正待继续说下去,有个婆子进来:“将军,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主上请您快到前面去。”陈枚把茶碗一放就走出去,纯凌她们送了一下,回头纯凌就小声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到底是什么事?”

清瑜心里也在犯嘀咕,但还是拉一下纯凌的手:“不管是八百里加急还是一万里加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嫁妆预备好。”如娘也点头:“那些大事就让你父亲去­操­心,我们还是赶紧备嫁妆。”

陈枚匆匆来至前厅,陈节度使已等候在那里,看见自己儿子进来,陈节度使劈头就是一句:“剑南节度使反了,兵部急召,调凉州军平叛。”陈枚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剑南先反,剑南还有大妹妹在那里。剑南,陈节度使喃喃念出,感觉自己手里那张纸十分沉重,两家是儿女亲家,兵部此举不言而喻。

平静的日子快结束了。

出征

只是剑南为何要反?陈节度使的眉紧紧皱住,剑南在诸节度使中,兵不算最多,将没有更广,但却是最富的,这样一个地方为何要反,而且是最先反?陈枚强迫自己从那混乱的心神里走出来,低声对陈节度使道:“阿父,此时剑南为何要反先不要去想,只是要不要出兵?出兵的话会不会得胜,至于……”

陈节度使重新坐下来,把手里那张纸抚平:“你窦家叔父,是个很谨慎的人,怎会轻易言反?至于兵部这条调令,怎么都不能置之不理。”外面已经有人传报:“节使,裘监军来了。”

他消息倒快,陈节度使脸上添上一份冷冽还没开口让人拦住他,裘环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面上神­色­难以言说:“节使,听的剑南已反,兵部调你们去平叛,下官特地前来问个究竟。”陈节度使抬手示意他坐下:“裘监军果然忠心体国过来的这么快只是虽有兵部调令,此时却不知剑南那边什么情形,我和陈将军正在商议,要派哪支军出去。”

裘环看了眼陈枚就呵呵一笑:“这行军打战的事下官自然不能说话,静待两位商议,只是下官还想劝节使一句,虽说剑南那边是节使您的儿女亲家,可是再深的情义也比不过对陛下的忠诚。”

陈节度使的眼微微垂下,陈枚看不到父亲的眼神,手不由轻轻握成拳在扶手那敲了下就对裘环道:“儿女情长和对陛下忠诚,孰轻孰重节使自然明白,只是监军既然知道这行军打仗非您所长,何时出兵,让谁人领军监军也难以置喙。”

剑南那边突然反了,裘环也不知道内里详情,唯一知道的就是做为监军要督促这边赶紧发兵。此时听了陈枚的这番话,裘环顿时觉得有冷汗流下,剑南已经反了,难道凉州也要跟着反吗?他们如果真的要反,自己这个监军只怕头一个就要被砍了祭旗。

裘环还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陈节度使已哈哈一笑:“小儿无状,裘监军休放在心上。”小儿?有见过快要嫁女儿的小儿吗?但裘环也要顺坡下驴:“是下官急躁了,这种事情本是国之大事,下官也怕有个万一。”

陈节度使笑的很和蔼:“裘监军心事我自然明白,还请监军放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要出兵了,陈枚的心有些发紧,大妹妹还在剑南,凉州这边去讨伐的话,那大妹妹就……陈节度使说完已经唤来人,外面等候的人走进来,陈节度使点一点桌子就道:“去请副使和诸位将军校尉过来,商议派兵去剑南的事。”

裘环心里一松,果然凉州这边不一样,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孰轻孰重陈节度使自然是分的清楚,这心一松裘环面上神情也显得有几分得意。陈枚已经收敛好了心神,抗命就形同反叛,而此时造反时机远远不到。陈枚让自己不去看裘环,吸一口气方开口道:“节使,卑职愿领兵前往。”

方才那短短一瞬,陈节度使心中不知转过多少念头,此时听到儿子这样说才点头:“好,就以你为主将领兵出征,至于跟随的旁人就由你挑选。”说出这话,陈节度使的心已经完全定下来,此时时机不到,况且现在也不利于起反,做了一日他的臣子就要还以臣子的礼。

抗命的念头只有在心里转转罢了,陈节度使面上又重新带上温煦笑容看一眼旁边的裘环,这个小人,总有一日要把他杀了祭旗。

在裘环瞧来,陈节度使面上虽微有焦虑,不过是担心在剑南的长女安危而已。想到此裘环难得安慰了一句:“陈将军带兵平叛,功成之日不但陛下会加恩着赏,节使也会父女团圆的。”

陈节度使微微一笑:“借裘监军吉言。”此时范良和众人已到,陈节度使父子和他们商量着怎么派兵出征,裘环听不大懂,但凉州肯派兵已经很好。裘环边听边在心里翘大拇指,太后这一手可真好,逼反了剑南,再让凉州出兵,打战总是会死人的,等凉州灭了剑南,凉州这边的­精­兵也所剩无多,到那时再慢慢收拢这边。

各节度使,兵强马壮的太多了,让人难以入眠啊。裘环的小眼一眯,脸上的得意神情没有逃过陈节度使的眼,他的眉只微微一皱就继续说下去。

剑南反了,凉州这边要出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后院,清瑜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伸手摸一下肚子,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才安心下来,抬头对冬瑞她们道:“赶着把将军出门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这几日将军只怕会很忙,未必会着家。”

冬瑞她们急忙应了,清瑜又叫住她们:“还有,大姑娘那边也不能懈怠了,预备嫁妆可不能出一丝半点的错。”这个冬瑞自己知道,阿义已经奔了进来,差点撞到冬瑞身上,冬瑞扶一把他:“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慢着些跑,跌倒了把你牙裁了。”

阿义也没理她就奔到清瑜跟前:“娘,我听说爹爹要出征,我也要跟他去,去杀敌去建功。”清瑜噗嗤一声笑了:“你才多大就要跟你爹去出征?”阿义摇头:“娘,我已经很大了,比弟弟大很多,弟弟他连路都走不稳,话都说不清,可我能跑能跳。”说着阿义就站在地上开始打起拳来。

孩童的行为让清瑜心中的沉甸甸少了很多,她招手让阿义过来:“你是比弟弟大很多,但你一个字也不识,出征打战是要识字的,难道你要别人跟着你,念给你那些文书听吗?”这个这个,阿义的小眉头皱起来,清瑜又是一笑:“你看,你还不识字,怎么跟你爹出去?”

阿义的小眉头越皱越紧,冬雪已经上前笑了:“小郎君,您啊,还是乖乖地从明儿起就去书房学写字吧。”阿义叹了一声:“好吧,我也只有先去学会了识字,再跟爹去出征。”清瑜看着他那一脸的郁闷,心头十分松快,是不是生了孩子就胆子变小了?这种事迟早都要来的,与其担心不如把这家里的事都管好,让丈夫安安心心在外。

接连几日陈枚都没回家,在军营里整顿军队又要点齐人马出征。清瑜就算再记挂着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表达关心的时候,只约束着下人不许随便说话。

凉州城内出征的人不少,家家都在忙碌,市面上的各项物品价格顿时开始涨起来,陈节度使特意下令对运各项物品来此的商人不许勒苛,一律放行,好让市面上的各项物品保持充足。

余达翰也在出征名单里,这是他们婚后头一次分离,陈樾心里就算有千种柔肠万般舍不得也要给丈夫预备出征用的东西。清瑜历来体恤这个小姑,命人把她接过来一起住着,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个陪伴。

时隔三年,陈樾身上的稚气已褪去大半,除了还爱穿着一身红和喜欢骑马之外,那个清瑜初识时一脸无忧的少女已经变成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陈樾婚后的生活可算是蜜里调油,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孩子,但陈樾年岁不大,上面又没有婆婆也没人催。偶尔琴娘会问那么一两句,但陈樾总是拿话岔开,琴娘也没有法子。

阿义最喜欢陈樾,因为这个姑姑会带他骑马,会让他爬树,可以做很多­奶­娘们不让做的事情,看见陈樾回来,他就赖在那和陈樾说东说西说个不停,还把自己新学的字拿给陈樾看:“五姑姑,你瞧,我现在会写字了。这是我的名字。我还要学写爹娘的名字呢。”

初学写字,阿义的字虽不能说是狗爬也比那个强不了多少,陈樾一本正经地夸他:“不错,阿义越来越能­干­了?早点什么都学会,就可以跟着大哥上战场了。”阿义小小地叹了口气:“我本来和娘说这次就跟爹爹出去,可是娘说我不识字,不许我去。”

清瑜用手扶着腰走进来,身后的冬瑞手里还抱着许多衣料,听到阿义这话清瑜就笑了:“还和你姑姑告起状了?他本来就呱噪,再和你在一起,那话更是多的没法子了。”陈樾抱着阿义:“男子汉就该上战场,这才是我们陈家的孩子。”

阿义也在那点头,­奶­娘已经抱着纯煊进来,看见陈樾,纯煊张手要抱,阿义已经摇头:“看,阿弟还要人抱,我可不会要人抱。”说着还挺了挺小胸膛,陈樾接过纯煊就往阿义头上敲了一下:“方才是谁要姑姑抱了?”这个?阿义的脸顿时红了,屋里的人都笑了出来。

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就牵着手出去玩,屋里只剩下清瑜姑嫂,陈樾瞧着那些衣料:“嫂嫂是为大哥出征预备的?”清瑜嗯了一声,陈樾的手在空中挥舞一下:“此时还不知道大姊姊那如何呢?凉州出兵平剑南的判,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这一石二鸟之计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这些话也是清瑜心中的疑问,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安抚地拍一下陈樾的手,陈樾看着清瑜突然笑了:“这安生日子,只怕过不了多久。”清瑜看着陈樾:“樾妹妹,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护你周全的。”

陈樾笑一笑,这笑里还能看到当日的一丝俏皮,清瑜握住她的手,不管怎么样,不能乱,一乱了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万劫不复。

出征的日子很快到来,合城的人都出城数十里送别,清瑜站在那里看着远去大军,心里纵有千丝万缕的念头,也不能表现出来一分。

清瑜啊,你要经受住考验啊。

求医

阳光温暖,照的人懒懒的不想起床,清瑜睁开眼看着帐子上投下的阳光,眼眨了眨仿佛能看到丈夫的笑,但很快丈夫的影子就褪去,他还在数千里外。出征已经五月,算着路程,三个多月前就该到剑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和剑南军队遭遇,更不晓得遇到后有没有打仗,打仗伤了多少人?带去的衣服药品够用吗?

清瑜坐在床上拥着被子,能听到婴儿哭声,这孩子都已满了两个月了,还没见过父亲,连名字都没起。清瑜刚准备叫人把小儿子抱来,帐子外面冬瑞的声音响起:“夫人,您醒了吗,有信来了。”信?清瑜失去往日的平静,掀开帐子下床连鞋都没穿就冲到冬瑞面前:“信在哪里?拿给我看。”

冬瑞微微啊了声才道:“夫人,您先穿上衣衫,这天有些冷了。”清瑜怎能听到她的话,只是伸出手:“把信给我。”冬雪已把外面的衣衫拿来给清瑜披上,冬瑞这才回神过来:“夫人您先坐下,奴婢去外面把信拿进来。”

此时清瑜怎能等的,任她们服侍自己穿衣服梳洗,那头却往外面瞧了无数遍,冬阳端着水过来,瞧见清瑜这样不由抿­唇­一笑:“夫人对大姑娘真是关心,来了封信都连连催促。”大姑娘?原来信不是从军中来的而是从幽州来的,清瑜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认为信是从军中来的。

纯凌比陈枚晚走数天,原本定下的由陈枚送去幽州也改由杜桉送往幽州。算算日程,纯凌该在三个月前到达幽州,到下就遣人送信回来的话,此时倒也合适。清瑜把心里漫起的那丝失望收起,笑着道:“这还是头一遭嫁女儿,又嫁的那么远,担心是难免的。”

说话时候冬瑞已把信送进来,清瑜见总共是两封,先拿起纯凌写的那封,纯凌信里除了说哪天到的幽州之外,就是倾诉一下离别之情,最后还说送回来些礼物。清瑜瞧过又拿起第二封,这封是杜桉写的,写的极其简单,除了说哪天到的幽州,就说已定下成亲的日子,最后还说他要到纯凌成亲后才能回来。算着日子,纯凌成亲的喜日子都已经过了,只怕杜桉已经在路上了。

清瑜屈指算了算,就把纯凌的信交给冬瑞:“拿到后面给两位姑娘瞧瞧,还有,让吴姨娘也瞧瞧。送回来的那些东西就让两位姑娘和吴姨娘分一分。”冬瑞应是后才道:“大姑娘送来的东西原本就是几份,大姑娘做事历来细心。”

清瑜已经起身:“杜叔叔写的这封拿去给公公瞧瞧,他也记挂着凌儿呢。”冬雪上前接过信,早饭已经摆好,接着就是各管家娘子来报这每日的事情。这些清瑜做的熟的不能再熟,但自从陈枚离去,清瑜总觉得心神不宁,一颗心倒有大半在远去的陈枚身上,只有一小部分是在凉州。

这些事情都完,看过信的纯淑姊妹又来和清瑜议论纯凌那封信上的事,不外就是纯凌出嫁时是多么热闹。清瑜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安宁下来,笑着道:“你们大姊姊成亲都快满月了,她虽不归宁,那日府里也要摆几桌酒,淑儿,你和漫儿商量下那日该备些什么样的菜。还有,要请什么客人。”

纯漫顿时高兴地拍起手来:“母亲,那些帖子我要写,我的字已经写的很好了。”刚走进来的阿义也听见,顿时跟着嚷起来:“娘,我也要写字,我已经会写好多字了。”说着就奔到桌子面前想拿笔写字。

冬云忙止住他,有这么多人在面前,能来打个岔,倒比自己一个人好。冬云走了进来,悄悄对清瑜道:“夫人,琴娘子那边来人请您去一下。”

历来琴娘那边有什么事都是亲自过来,怎么今日要自己过去?陈节度使现在的姬妾剩的不多,除了独宿都住在琴娘这边,难道是陈节度使出了什么事?一想到这点,清瑜的心顿时跳起来,陈节度使出事,那对现在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清瑜努力吸气呼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叮嘱纯淑照看好弟弟妹妹们就往外走出。琴娘那边派来传话的婆子还在那,瞧见清瑜出来就上前行礼,清瑜又仔细往那婆子面上瞧了瞧,见婆子面上神­色­平常,笑着问道:“今儿倒恰好,幽州那边也来信了,我正想请琴姨过来商量要办几桌酒席呢。”

婆子急忙应道:“这叫赶早不如赶巧,原本琴娘子该亲自过来的,可是刚好主上又来了,这才请夫人您过去。”这话听来更奇怪了,清瑜的眉微微一皱带人往琴娘院里去。

琴娘的院子在这个家里,也算十分­精­致了,清瑜走进院门,平日在檐下门边的人都不见了,整个院子安静的就像没有人声一样,难道说陈节度使真的出事了?清瑜的心更加紧了,身后的婆子也皱眉:“奇怪,方才琴娘子吩咐小的过去时候,还满院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人了?

虽然嘴里嘀咕一句,婆子还是上前打起帘子。清瑜刚一进屋琴娘就迎上来:“夫人来了,此事紧密,还请……”说着琴娘往清瑜身后示意,清瑜的心越发往下沉,但面上神­色­不动,对冬瑞道:“你们在外面侯着。”

冬瑞她们退出去,琴娘的泪才往下落:“夫人还请往里面来。”她这一落泪清瑜的心已经不再是往下沉,而是提的很紧。伸手握住琴娘的手,清瑜觉得说出的话与其说安慰她,不如说是安慰自己:“没事的,琴姨,一定会没事的。”

清瑜这表面上的镇静让琴娘的心安下来,忽略掉清瑜握住她的手心全是汗,两人已来到里屋,屋内床帐低垂,安静的让人连心跳声都听的清清楚楚。琴娘上前把帐子掀开,躺在床上的是陈节度使,他已没有平日的那种气宇轩昂,而是面­色­苍白,白发在枕上很乱。

看见清瑜进来,陈节度使努力把头转向她,用不听话的舌头勉强发出声音:“保密……保密。”此时陈枚征战在外,陈枫他们都在京城,杜桉远在幽州,陈节度使这一倒下?清瑜理清头绪,对陈节度使点一点头。

陈节度使勉强露出一个笑,清瑜顿时觉得有泪冲出眼眶,琴娘忍不住又哭了。此时不是哭的时候,清瑜用手把眼里的泪擦掉才道:“琴姨,就说公公偶感风寒传医官来,等医官来了再行决定。琴姨你挑两个得力可靠的人来服侍公公,这间屋子再不许别人进。每日的药食,都要琴姨您亲自过目。”

琴娘的眼并没离开陈节度使的脸,见陈节度使微微点头琴娘才擦一下泪,声音十分嘶哑地道:“这主意很好,方才主上一倒下,我去扶他时候他就和我说不许告诉别人,所以我才让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

清瑜敬佩地看了眼陈节度使,陈节度使的眼还是睁着,清瑜走近他:“公公,每日的公文就由媳­妇­拿过来,请示了您再批?”陈节度使脸上的欣慰之­色­更深,他和清瑜都明白,若这病症传出去,朝廷就势要收了凉州,到那时就是任人宰割、回天无力了。

既得了陈节度使的首肯,清瑜也就没有再多待,出门就吩咐冬瑞她们去传军医,说辞依旧是陈节度使感了风寒,接着琴娘也让丫鬟婆子们回来,挑了两个在自己身边很久的人前去服侍陈节度使。

清瑜又派人把陈樾请回来,父亲病了,女儿回来侍疾是再正常不过得了。这边刚安排好,医官已经请到,清瑜让人带他直接到了琴娘院子。

这医官本是在节度使府邸走熟的,见被带进内宅,心里还嘀咕一句,看来这琴娘子真是受恩厚重,连病都在她院里。等进了院子进了房不见陈节度使,医官还在迟疑时候就听见门一关,医官额上顿时冒出汗来,难道说琴娘子要对自己做什么吗?

就在医官两股战战的都快站不稳的时候,里屋帘子掀起,走出来的是清瑜,她瞧着医官并不似以前那样打招呼,径自走到医官面前只剩的两步才笑着开口:“不知道足下您是想发财呢,还是想丧命?”

医官此时是真的吓到了,双膝一软就坐到地上:“夫人,下官手下也活过几条人命,夫人您……”清瑜­唇­边勾起一丝笑:“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让人请足下来,就看足下您的医术如何?”原来的确是让自己看病的,医官爬起来用袖子擦一下汗,心还没跳回原位就听到清瑜加了一句:“不过,比起足下的医术,我倒想知道足下的嘴是不是够紧。”

说着里面的帘子已经打起,医官往里面一望,自然看到床上躺着的陈节度使,这下医官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转头去瞧清瑜,清瑜的神­色­和平日绝无半点不同,只是瞧着医官:“足下也知道公公并不是风寒,足下此时的命是­操­在足下这一念之间。”

医官觉得汗已经湿透了里衣,沉吟着没说话,琴娘已经开口:“若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并让主上起身,金银珠宝随君选择。”清瑜的头微微一点:“若足下透了一点点风声想博更大的荣华富贵,我的刀更快一些。”

说着呛啷一声,清瑜已经扔过一把刀来,刀锋雪亮,正是陈节度使常用的刀。医官瞧了瞧那刀才对清瑜道:“夫人,下官怎么信您?”琴娘的眉头皱起,陈节度使在床上发出声音,琴娘忙走到他面前,清瑜瞧着医官,一字一句地道:“我在此立誓,若你治病并保守秘密后我再对你下手,则我和我的孩子都死于非命。”

屋漏更逢连夜雨,安生的日子结束了。

公事

话音刚落,琴娘就惊呼一声:“夫人,不可。”医官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清瑜是陈枚的妻子,她的孩子就是陈家未来的继承者,以陈家当家主母和未来继承者的命来发誓,这样的誓言不可谓不重。

清瑜并没理会琴娘,只是看着医官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琴娘也会过意来,看着清瑜的眼,琴娘没有说话,只是转而去看陈节度使,陈节度使的眼一直闭着,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清瑜并没有去看别的地方,重复一遍后对医官道:“足下此时可以为节使诊脉了吧?”医官从震惊中慢慢醒来,长身一揖道:“夫人既发如此重誓,下官遵命就是。”清瑜紧紧提着的心放下来,做个请的手势。

医官踏前一步才道:“只是下官才疏学浅,未必能妙手回春。”琴娘听到这句突然尖叫起来:“若不能妙手回春,方才夫人又何必……”琴娘说话很少大声,这样尖叫让清瑜不禁吓了一跳,但很快清瑜就伸手出来拉住琴娘以示安抚,接着看向医官:“足下医术­精­妙,不过是知道节使年事已高,此次中风危险害怕一旦复原不了才说出这番话。足下放心,我虽是女子,却是片词出来,驷马难追。足下只要竭尽全力,无论节使复原到何种程度,我都不会迁怒于你。”

清瑜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医官又是一揖:“夫人高才,下官佩服,下官也举天为誓,若下官有丝毫藏私,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完医官就上前为陈节度使诊脉。

清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琴娘也觉得背心汗湿,若没有清瑜,琴娘着实不敢想下去,一个无人主持、全是­妇­孺的节度使府邸,会引起怎样后果?

医官伸出手替陈节度使诊了两手的脉才从随身带的药箱里取出银针来,拿起一根银针在人中扎下一针,接着又在眉间双手虎口各自扎了一针。陈节度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琴娘忙上前去接他口中的痰。

这口浓痰吐出来,医官又瞧了一眼才把银针取掉:“节使可是舌根发硬,头晕痛,半身转动不灵?”陈节度使那口痰吐出来觉得舌头有些灵活,点一点头:“确是如此。”旁边的琴娘急忙道:“从病发到现在也没敢搬动他,可巧我房里有几丸大活络丸,就灌了一丸下去。”医官点点头:“节使是肝阳暴亢、风火上扰,大活络丸虽不是十分对症但也不算用错。下官就先开着方子服着,等好些再换别的方子。”

好些?听到医官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琴娘心里顿时欢喜起来:“主上复原情况如何?”医官已经开好方子拿起来递给琴娘:“这是加重的天麻钩藤饮,节使好在底子好,虽说年纪高大也会复原个六七成。”只六七成,琴娘眼里的喜悦又黯淡下来,清瑜拍一下琴娘的肩问医官:“六七成可能下床走路说话?”

医官给出很肯定的答复,清瑜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陈节度使已过七旬,能复原六七成下床走路说话就不错,只要能走出去让众人看见,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清瑜抬头对医官道:“多谢足下,还请足下再开一份风寒的方子。”

这个不难,医官刷刷几笔已经开好,清瑜接过方子就对医官道:“这几日,还奉屈足下在这里住着,好过来诊脉。”这样也属平常,医官点头而应,清瑜这才打开门唤人进来,吩咐一个丫鬟带着医官下去歇息,这里就让人去库房里把药准备好。

琴娘见清瑜不把方子给她们而是只念药材名,念的有些还是方子上没有的,竟不知道清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耐心等候。

不一时药材已经送了来,琴娘挑的那两个丫鬟是一直在旁边服侍的,清瑜这才把方子递给她们,让她们按着方子分两份药出来,一份是天麻钩藤饮,另一份是治风寒的桂枝汤。让丫鬟把桂枝汤拿到外面去煎,天麻这份就放在房里煎。

到了这时琴娘怎么不明白清瑜想什么,心里不禁生出敬佩之情:“夫人调停的果然周到,倒是我痴长了这么几岁。”清瑜的心只放在怎么筹划上,听到琴娘这话微微嗯了一声才道:“这些药渣也不能倒出去,只能先放在布口袋里,到时寻个空子埋在院里。”

这样用心,琴娘急忙点头,家里是安排好了,还有外面的事。外面的事才更麻烦,清瑜用手按一下头,这件事自然是不能知会陈枚,他赶回来会乱了军心也会让人生疑,不赶回来在前面也是心神不宁。

清瑜不由苦笑一声,为了维持住节度使府邸里的安宁,竟不能让儿子知道父亲的病情,此时此刻竟寻不到一个男人来撑着。

此时药已煎好,丫鬟上前扶起陈节度使的头,琴娘一勺勺给陈节度使喂药下去,一碗药下去,陈节度使的眼好像又多了些光泽,看着旁边的清瑜,手指弯了弯:“老大那里,不许说。”

琴娘的眉又皱住,清瑜已经点头:“是,我不会说。”陈节度使面上才露出欣慰之­色­,清瑜回头看了眼另外一碗汤药,那碗桂枝汤已经冷了,清瑜上前把那碗药慢慢地倒进痰盂里,发誓一般地道:“公公,我会撑住这个家,撑到您病情好转能下地走路说话流畅为止。”

陈节度使面上的欣慰之­色­更深,见他服了药有些睡意,琴娘忙忍住眼里的泪和丫鬟服侍他睡下,清瑜话里的决绝琴娘怎会听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陈节度使,让他尽快好转。

陈节度使闭目入睡,清瑜才走出里屋,瞧着琴娘的这两个丫鬟,清瑜的眼微微一凛就道:“整个府邸内外,现在知道主上病情的人不超过六个,你们两个能被琴姨挑中,定有出­色­之处,也定是忠心的。只是我知道,有时候忠心也是可以换的。”

清瑜的声音十分平静,这两个丫鬟听到后面一句急忙跪下:“奴婢侍奉琴娘子多年,这颗忠心怎么也换不去。”清瑜勾­唇­一笑:“无法换,只是看别人许给你们的荣华富贵够不够多。”话里的冷然让丫鬟们身子一抖,清瑜的话已经缓缓说出:“主上的病情,若外面有人知道一丝半点,我不管是谁,一概杖毙。到时我就看是别人许给你们的荣华富贵多呢,还是我的板子来的更快一些。”

清瑜治家虽有军法处置一说,但这些年也没动过几次,更何况是对琴娘的丫鬟,此时听到清瑜口里吐出的杖毙两个字,两个丫鬟知道清瑜这话说出口就一定能做的出,慌忙磕头:“奴婢们一饮一食,都出于主上,能得琴娘子信任照顾主上已是万幸,哪敢有别的念头。到时若真有人以荣华富贵想诱,奴婢们定会头一个来告诉夫人。”

清瑜眼里的厉­色­变的温柔:“这才是好丫头,主上一有好转,我绝不会亏待,只要我能做到的,你们说出我就会满足。”两个丫鬟这才松口气,又给清瑜磕头。

琴娘从没见过这样的清瑜,等丫鬟们起身才觉得那颗心落到肚子里,这样决绝手段凌厉,定会撑住这个家。

陈樾的声音在外响起:“琴姨,我回来了,嫂嫂,嫂嫂。”清瑜忙上前打开门,陈樾已经走上台阶,看着清瑜道:“方才下人来说阿父感了风寒,怎么会起不来床?”琴娘已经笑着道:“这要怪我,昨夜你阿父本来要睡了,我见月­色­正好,想起当日和你阿父初相遇时也是一样好月­色­,就贪看了会儿,你阿父陪我说了会儿话,临睡前就说有些凉意,等到今早起来已经鼻塞声重,勉强起来出去外面理事,等回来时受不住竟躺在床上了。急急请了医官来瞧。”

这番话不仅是说给陈樾听的,更是说给外面侯着的下人们听的,陈樾这才把心放下跟着琴娘进屋看陈节度使,浑然不觉进屋后门就关了起来。当陈樾看到躺在床上的陈节度使并不是像琴娘所说的一样风寒严重时候,差点发出惊叫。

清瑜已经握住她的手小声把陈节度使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要这样说的缘由说了一遍,最后方道:“你哥哥们都不在这里,这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才把你叫回来帮着琴姨照顾,樾妹妹,你千万要记得,你是公公的女儿,千万不要惊慌。”

陈樾怎会不明白此事重大,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声发出,点头时候泪已流到脸上。琴娘这边既有了陈樾相帮,那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让外面的局势继续平静了。

清瑜没有再多说就往前面来,前面清瑜来的次数不多,公事处理大都是在前面。清瑜走到平日陈节度使办公事的地方,刚要推开门进去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此地事关重大,夫人还是别进去的好。”

裘环?清瑜回身对他行一礼才道:“裘监军久违了,陈节使虽感了风寒,风寒还有些严重,但并不敢忘自己职责,特意命我前来,把要紧公事带进去好在病榻处理。”裘环的手笼在袖中,呵呵一笑就道:“陈节使病中未敢忘国实属可敬可佩,可是这公事来往事情重大,况且还有副使和下官,夫人一个内宅­妇­人擅自把公事带进去,这有些不妥吧?”

难怪陈枚会十分讨厌裘环了,的确难缠的很,清瑜眼里还是带着笑:“裘监军,我只是奉了节使的命来取那些公事,并没有要批阅公事之举,律例之上并没有不许­妇­人拿公事这一条吧?”

我怎么会写出清瑜这么一个如此强悍的女人来的啊?

幕僚

裘环尚未开口,清瑜话锋一转就道:“况且此时陈将军在外征战,有些要紧公事必要节使批复,如调拨的粮草、来往的人员。难道说这些都不批复,等到节使病好再行?与公来说,这是军国大事,节使怎敢拖延。与私来讲,陈将军是节使的儿子,做父亲的关心儿子想早日得知他的消息也是人之常情。与公与私,要紧公事都要尽早批复才是。此时裘监军您拦住我不让我把要紧公事带进去,那我就想问裘监军一句,这些是要副使批呢,还是要监军您代劳呢?”

裘环被反扣了一顶帽子,脸顿时又红又白起来,若要应下这不合乎裘环来此的目的,若不应下,那就成了自己要夺陈节度使的权。虽说众人都清楚来此监军有皇家的目的,但此时还没翻脸,贸然反对只会让自己下不了台。

清瑜瞧着裘环等待着他的回答,笑容在清瑜眼里浮现,这笑看在裘环眼里有说不出的嘲讽。裘环一咬牙还想拦,不管陈节度使是感了风寒还是什么病,这次都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再抓不到这个机会,那等杜桉回转,一切都已晚了。为了社稷江山,陛下嘱托,怎么都要拦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接着范良的笑声响起:“裘监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害怕公事被外人得知也是常情。只是侄媳­妇­方才那番话说的也有道理。两位都是为国,又何必针锋相对?”想是有小吏见清瑜和裘环争执起来去秉明他的。

范良能和陈节度使共事多年甚至在此次朝廷变换中没被换掉,自然有他的长处。清瑜已经对范良行礼下去:“见过范叔父。公公本有打算让范叔父代行几日,只是在外征战的本是公公亲子,舐犊之情不忍暂离,这才强撑病体,命把要紧公事拿到里面批复。”

范良历来是别人敬一尺他回一丈的,面上笑容还是那样灿烂:“节使父子情深,必要亲自批复也是常事。我也是做父亲的人自然明白,只是监军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就让小吏们把要紧公事都择出来,做个登记,然后交给侄媳­妇­带进去。等批复了再带出来,如何?”

清瑜已经笑了:“原本侄媳­妇­就是这样想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裘监军挡回去,还一口一个内宅­妇­人,范叔父您是知道侄媳我的,从来都是多余的话都不肯说一句的。若不是有公公的亲自下令,侄媳又怎会出来?”

范良又是哈哈一笑:“裘监军也是为朝廷忠心,思虑周全了些,却忘了侄媳你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自作主张的人,况且这样大事自然有节使做主。”

一番话说的两面光,清瑜含笑应了:“范叔父说的有理,这公事如何自然是公公做主,侄媳不过是做个传递人罢了。”裘环本该就着台阶下,但这个台阶并不是裘环所想要的,只是闭口不言。他不说话另外两人就当他答应了,范良已经唤过小吏来:“把这几日的要紧公事都整理出来,按份登记,交给陈夫人带回去。陈节度使批复了再按份点查,中间不许有遗漏。”

这后面的话是说给裘环听的,裘环此时不得不开口道:“范副使这话说的对,只是……”清瑜瞧裘环一眼:“只是什么?难道邱监军怕我泄密还是从中作梗?这真是笑话,出外征战的是我的丈夫,我一辈子的依靠,我孩子的父亲,难道我巴不得他在外不利吗?裘监军此话未免太过诛心。”

裘环一张面又红了,范良又是一笑:“侄媳­妇­你心里急我是明白的,只是这是军国大事,裘监军谨慎也是常事。”清瑜­唇­边的笑没有半分变化:“范叔父说的是,若不是念着裘监军是记挂着军国大事,换了旁人,侄媳早削下他面子了。”

两人这一问一答听的裘环火冒三丈,偏偏清瑜又转头道:“不过裘监军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和侄媳这个内宅­妇­人计较吧?”裘环那口血都差点喷出来,一张脸红了又白,双手握成拳,忍着要忍着,等到陛下收了凉州的军权,到时陈家不过全都是泥任人践踏。

这样的前景才让裘环心里的气稍微消了那么一点点,对清瑜笑一笑:“方才我也是急了,既然范副使也认可,这些公事又是要紧的,就照节使的意思做吧。”此时小吏已经抱着公事走出,按照册子一份份点给清瑜。

清瑜一眼看见里面有一份陈枚前线送来的军报,心里恨不得立即打开看看,但面上还是和平日一样,对范裘二人行礼后就往内宅走。

清瑜走了,范良这才对裘环拱一拱手:“裘监军,今日天­色­好,我就先走一步。”裘环看着范良,这个滑不溜丢的老泥鳅,来此三年,不管裘环用了什么法子,都没法把范良拉到自己这边来,每次都是打哈哈。

不过眼前陈节度使病中倒是个好机会,裘环面上浮起一丝笑:“范副使,陈节使是不是真的感了风寒还是两说,难道范副使不想再进一步?”这话说的很赤|­祼­,范良既已打定主意,又怎会被裘环这几句话打动,只是淡淡一笑:“裘监军,在下心无大志,能得此地位已经足够,所谓再进一步全看天意。”

裘环瞧着范良:“范副使,你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自当忠君之事。”范良哑然一笑,接着那一直都只看得见笑容的脸神­色­突然一凛:“我范良自问对朝廷从无一分不臣之意,况且做为副使,我也克尽职守,裘监军这话未免有些欲加之罪。难道凉州城内节使和副使争权夺利,使边关不稳这才是裘监军的用意?休说凉州军队还在剑南那边平叛,就说这凉州城外,党夏人对我疆土也时有觊觎,更别提青唐,青唐已有了共主,虽和党夏之间互成犬牙交错,但时日一长,两边携手。到时我凉州城一乱,这不是把这凉州让给这些外族蛮夷?裘监军,我知道你是朝廷拍来的,所长的是权谋,但在我瞧来,凉州城固若金汤、边关安稳才是最要紧的,边关安稳了,朝廷才能安稳,裘监军素长权谋,难道连这点都想不到吗?”

裘环原本以为权势人人都爱,此次又是个好机会,再过数日这个机会就消失了,故此才冒险和范良递那么几句话,但万万没想到范良竟一口回绝,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范良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对裘环拱一拱手:“裘监军,你我都是做臣子的,既要忠君,只有辅佐节使把这凉州守好才是道理,那些别的想头统统都别去想。”裘环看着范良,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范副使这话果然让人如饮醍醐茅塞顿开,是我想左了,来来,我那里还有陛下赏下的美酒,到我那里喝一杯以做赔罪。”

范良笑着应了,临走之前瞧了眼通往内宅的路,陈节度使的病定然不是感了风寒这么简单,但此时陈枚在外,这消息怎么也要帮忙瞒住,不然凉州城一乱,此地离党夏只有不到三百里,党夏人想打什么主意谁也想不到。

清瑜带着公文回到琴娘院内时候,陈节度使已经又睡了一觉醒了,看着清瑜什么都没说,清瑜把公文放下才道:“裘监军拦了一下,亏得范副使来解围。”陈节度使面上露出笑容,话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范,有赤子之心。若有万一你可以去寻他。”

清瑜点头,拿起公文开始念起来,前线传来的消息自然是第一个念的,陈枚禀告的很简单,已和剑南先头不对遭遇,打了一仗。虽然凉州军是远道而去,但还是得胜。

清瑜瞧了日子,这封是一个月前从剑南那边来的,不晓得这一个月又是什么情形?陈节度使的眼微微睁开一点,说出的话十分吃力:“回,照原来所言行事。”清瑜虽不知道原来所言是什么,但陈节度使在这种事上心思缜密,轮不到清瑜一个儿媳­妇­置喙,只是照了陈节度使的话做。

此时凉州军事,最重就是对剑南那支出兵,十来件里面,有四件都是关于剑南的。怎么调配粮草,要不要再增兵,清瑜念过几件,对剑南那边情形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对丈夫的牵挂渐渐少了,再多的牵挂也帮不了忙,现在能够稳住局势,把这关撑过去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清瑜的声音越来越镇定,浑然不觉床上的陈节度使眼里露出欣慰的光,这个媳­妇­果然娶的不错,若乱了阵脚,此时的情形是陈节度使无法想象的。

把公文都念完,又按陈节度使的指示去到内书房去取了陈节度使的章盖在公文上面。嫁到陈家这么多年清瑜头一次进到这所内书房,内书房在一所独立的院子里,门外有护卫守卫,查看了清瑜出示的陈节度使手书后护卫才放清瑜进门。

一进门是个小院落,里面却不像清瑜所想的空无一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树下着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清瑜,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才开口道:“原来是陈夫人,主上的风寒可好些?”

此人是?清瑜想了半天都没想起节度使幕僚里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对自己这么熟稔。这人微笑一笑才道:“在下姓李,当日夫人到凉州时候正好出门薄­干­,回来时也没去拜见夫人,难怪夫人不认得在下。”

这么一说清瑜想起来了,这位就是陈枚口中提过多次的李先生了,听说他才华横溢,对天下事洞若烛火,清瑜没想到他竟这样年轻,忙行礼道:“事出匆忙,我自作了主张,倒没和先生商议过。”

清瑜到这个时候,才算开始接触节度使府邸的秘密了。

今天买笋回来做油焖笋,边码字边听到锅响,中间忍不住去抓几块吃吃。春笋真是脆­嫩­鲜甜啊。

谋士

清瑜恭敬礼貌,李先生的眉微微一挑,面上已有笑容现出,虽然他的面­色­一直和煦,但这个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清瑜正好抬头看到他的这个笑容,觉得他的相貌虽不像宋氏父子一样出­色­,但风度却更胜宋桐。况且还有传说中的对天下大势了然于心,能招揽的如此人才,自家公公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个豪爽的蛮夫。

李先生已后退一步还礼道:“夫人何必谦虚,夫人临危不乱,处置井井有条,就算换了在下,只怕也就如此。”对方这话是谦虚之意,但事情很急,清瑜也没再似平常一样谦逊几句直接就开口道:“此时局面只不过堪堪稳住,依先生瞧来,还要怎么做?”

李先生面上的笑依旧没变,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放下才道:“夫人想来也知道,此时只能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很轻,李先生的声音更轻:“还有不能乱。”这话让清瑜心中多了些笃定,低头看着棋盘,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交错,方才李先生放下的那枚白­色­棋子却孤零零在一边,纵使清瑜对棋艺没多少领悟也知道这并不是下棋的路数。

为何独独把这枚棋子放在这里,还有等?清瑜伸手想去触碰那枚棋子,尚未碰到已经抬头:“先生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但请先生放心,内宅一定不会乱,公公的病情也会好转。”李先生眼里头一次有赞赏之­色­:“夫人果然聪明过人,此时凉州就如这枚白棋,只有在旁不入棋局冷眼观看。”

不入棋局,清瑜嚼着这句话就问道:“以身做棋子,倒不如做执棋之人。”李先生已经往棋盘上摆了第二枚棋子:“人人都想做棋子,但有时候并不是想做就能的。”实力不足,能力不够,甚至时机未到,做执棋之人都是鲁莽之举。

清瑜了然点头,所以才说只能等,不能乱。微一点头,清瑜已经挺直脊背道:“先生放心,别说几个月,就算一年,我也能把内宅稳住。”剑南那边不会僵持很久,不是战就是剑南那边降,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陈枚这边打输,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陈枚都可以有借口回转凉州。

清瑜语气坚定,李先生眼里的赞赏之意更深,能娶这么一个媳­妇­,陈家只会更上层楼。李先生点头开口道:“主上自知年纪已然老迈,早已安排好一旦有意外就怎么处置,内中内宅不仅不能乱,来往的人口舌也要紧。外面的事好办,内宅的事我们男人就不好Сhā手,原本是全交给陈将军的。谁知陈将军又临时出外,夫人今日的处置不仅合乎主上安排,做的比预想中还要出­色­。还请夫人告诉在下,主上的病到底有几分可治?”

有了李先生做保证,清瑜觉得肩上的重担一下就轻了,把陈节度使的病情合盘托出,听到陈节度使只是中风,现时­性­命没有大碍。李先生已有了主意,听到让人往京城送信,清瑜不由皱眉:“二叔叔就先不说,小叔刚和公主完婚,只怕皇家也不肯放人。”

李先生面上还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下自然有计策,不瞒夫人说,这些年来往京城信件,皇家都暗地里检查再送到二将军手上的。”能在这样的严密封锁下依旧把消息传递出去,清瑜觉得自己原先在内宅的见识还是少了些。

李先生没有再多活,已从书房里寻出陈节度使的印章一一盖在公文上,这些公文盖了陈节度使的章还要拿到外面交给小吏,由记室们盖好章,有些还要再敲上火印才能发出去。清瑜抱着公文往外走,回头看见李先生已经重又坐回桌前摆弄起棋子来。

似这样才能叫心思缜密、临危不乱、事事想的周到的大将之风吧?清瑜觉得自己所经之事还是太少,要到有一日陈枚离开在外,自己能遇到任何意外事情都能不依靠外人处置好才成。清瑜心里暗暗发誓,脚步没停地往外面去,把公文交到小吏手上,照样又是件件清点,清瑜这才重又回到内宅。

琴娘院子很安静,陈节度使躺在床上闭目睡着。略微问了几句,知道陈节度使又服了一次药,现在已经睡的很安稳。医官方才又来诊过一次脉,说比上午情形好一些,再辅以针灸,十来天后陈节度使能慢慢下床走路。清瑜听到陈节度使的病情会渐渐好转更放松一些,琴娘说完眉头还是皱着的:“只是医官也说了,这种病,最好要多晒太阳,可是这种时候,哪能让主上到院子里呢?”

陈樾用手摇一下琴娘的胳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照我说,每日把窗户都大大开了,把阿父用椅子抬到窗边晒着太阳,这不就能多晒太阳,况且这穿堂风吹进来人也舒服,阿父这样就好的快些。”琴娘瞅女儿一眼:“尽胡说,病成这样还要吹风,是病的更厉害些吧?”

怎么服侍陈节度使不是清瑜­操­心的事,陈樾已经伸手拉住清瑜的胳膊:“嫂嫂,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吗?只要让阿父穿多一些,用布包了头,这不就不怕风吹了?再说这屋里又是药味、又是香味,混在一起一点也不清爽,好人进来都会觉得发闷,更何况阿父一个病人?”

陈樾这一说,清瑜也觉得屋内气味一个劲地冲鼻子,药味混着香味,还有各种说不明白的味道,四周的窗都关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或者医官是要让她们开窗才要求陈节度使多晒太阳吧?

清瑜拍拍陈樾的手对琴娘道:“樾妹妹说的话也有道理,这窗就先别开对着床的那两扇,等明儿太阳出来了,再用藤椅把公公抬到能晒到太阳的窗下,就依樾妹妹说的,可要穿多些,用布包了头,就跟……”

坐月子时候一样,清瑜那话没有冲口而出,此时陈节度使还在病中,拿这个开玩笑可是万万不对。陈樾已经跑到窗前把侧面两扇窗打开,清风吹入,屋内的浑浊气味消失一些,琴娘无奈地笑笑,接着就道:“若主上病再加重了,樾儿你可要把窗重新关上。”

陈樾自然答应,清瑜这才觉得自己是又饿又累,疲乏的只想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她的疲惫陈樾看了出来,忙道:“嫂嫂你先回去歇着吧,阿父这里有我们照料。”清瑜就坡下驴叮嘱两句出门,陈樾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去,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清瑜停下脚步转头问陈樾:“那位李先生,樾妹妹熟吗?”

陈樾不料清瑜会这么问,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李叔叔并不多见,我当初要学写字,阿父也不许我去烦他,嫂嫂怎么会突然问他?”清瑜本想问问那位李先生的来历,见陈樾不知道笑一笑道:“我方才在公公书房看到他了。”

陈樾的嘴扁了扁:“阿父的书房从不许人随便进去,连打扫的小厮也只有清早许进去打扫一次。我长这么大只进去了两回。”不许进书房,这在陈樾前面那十来年的日子里,算是最大的挫折了。

果然陈樾很有些不服气地又道:“可是大哥就能随便进去,哦,还有那位李先生,定是阿父嫌弃我不是儿子,才不许我随便进去。”这样的抱怨才像是原来的陈樾,清瑜­唇­边含笑看着小姑,陈樾抱怨完了才用手捂一下嘴:“在嫂嫂面前,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孩子,以后不会这样了。”

清瑜拍拍她的手:“公公不是嫌弃你。”陈樾吐舌头一笑,当舌头伸回去之后,那股孩子气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反手握住清瑜的手:“我知道,嫂嫂,我会和你一起,保住这个家不乱不散的。”

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女已经长大,纵使陈枚强大到羽翼能够把弟弟妹妹们全都护下来,但这个少女已经站起来要和兄长并肩而立,牢牢地护住这个家。

陈樾看着清瑜的眼,伸手把她往外面推:“嫂嫂你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这个家,不能再有人倒下去了。”只有如此才能让这个家牢牢地护住所有人,清瑜了然一笑,快步往自己院里走。

回到屋里让人随便弄了点吃的来,清瑜还不忘让人去告诉窈娘,今夜挑一个歌女去服侍医官,威胁加上许诺才能让人做事做的更好。

清瑜累的连手指都不想抬起来,随意倒在床上就沉入梦乡,朦胧中感觉到有人爬上床,清瑜伸手去摸,摸到的是软软的脸还有一手口水。清瑜睁开眼看着阿义的大眼睛,也不去寻什么帕子就着袖子把他的口水擦掉:“怎么跑来了?”

阿义看见自己把娘吵醒了,眼一眨眨地道:“我要和娘一起睡,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娘,很想娘。”­奶­娘小心地掀起帘子:“夫人,小的已经劝过小郎君了,但他不肯睡,非要来寻您。”清瑜已经把阿义裹进被子里对­奶­娘道:“那把纯煊和他弟弟都抱来吧。”

­奶­娘领命而去,清瑜低头瞧着阿义:“做哥哥的人要照顾弟弟,哪能赖着和娘睡?”阿义的小手已经搂住清瑜的脖子,含糊不清地道:“和娘睡也能照顾弟弟啊。”嘟囔着阿义已经睡着,清瑜把他搂紧一些,­奶­娘已经把那哥儿俩也抱了来,纯煊看见清瑜,睡眼惺忪地叫了声娘就拱到清瑜面前睡着,阿义虽在睡梦中也不忘给弟弟让个地方改搂住纯煊。

三个儿子都在清瑜身边,听着他们大大小小的呼吸声,清瑜睡去时­唇­边都是笑,为了他们也要把这关撑过,成王败寇,绝不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本来想写一个云淡风轻地、白衣胜雪地、温润如玉地,简而言之就是在我眼里十分装13的谋士出来,谁晓得写来写去还是个沉稳中年大叔,真想把我爪子剁掉,我要十分装13的谋士哥哥啊,不是沉稳中年大叔啊。

做戏

陈节度使这一病的消息传出去,自然有属官和士绅来看望。女眷就由陈樾出面接待,男客一概都以家里没有成年男子为由挡了架。内宅有清瑜主持,外面有李先生调停,每日的公文都拿进内宅里面批复,日子看来很风平浪静,但清瑜知道这种风平浪静只是表象,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节度使府邸。

已有管家娘子来回过,说看见有人偷偷地把倒出去的药渣拿走,还有出门采买的管家们这些日子也常被人请去酒楼喝酒,所为种种不过都是打听陈节度使的病情罢了。好在清瑜已经安排过,那些药渣都是治风寒的,而陈节度使的真正病情,也只有数人知道,这些外人除非能够直闯琴娘内室或者见到医官,否则都是毫无所获。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能趁此看出谁才是真的忠心,谁怀有二意。管家娘子说完又迟疑地道:“现在城里已经有了些流言,有些简直就是说主上已经不测了。”清瑜的眉皱紧看着管家娘子,管家娘子忙道:“小的也知道这些是流言,可是主上总要出来让人见见这些流言才能消散。”

清瑜并没发作,只示意她下去,管家娘子见清瑜没有发作,如蒙大赦一样急忙行礼退出。冬云走了进来对清瑜道:“夫人,裘监军又来了,说主上病了这么数日他着实悬心,特意寻了百年灵芝来。”清瑜的眉微微皱了皱,陈节度使病了这么几日,虽有医官的­精­心诊治,众人的殷勤服侍,病情有所好转。不过就是说话比那日倒下去时舌头灵活一些,细细听还能听出舌根有些发硬,勉强下床也不过是在扶掖之下行四五步。

这样的好转远远没有清瑜想的那么好,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只有耐心等他复原。而裘环从陈节度使病下那日到今日,几乎日日都来三四遍,不是送药材就是荐医生,比别人殷勤四五分。每次都被清瑜敷衍过去,今日又来,只怕是要打着见陈节度使一面的意思。还有方才管家娘子说的话,现在倒可以用裘环一用。

清瑜思量停当叫冬瑞过来,让她告诉琴娘准备停当,就命人请裘环进来。裘环虽顶着个监军名头,众人都知道是宦官,出入内室也少了些妨碍,瞧见清瑜就一脸关切地道:“节使的病算着日子已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风寒都没好,下官着实担心,正好得了两支百年灵芝,就特意拿来给节使补补身子。”

清瑜吩咐冬瑞接了那两支灵芝,这两支灵芝足有面盆大,紫的发黑,根茎粗壮,一看就是上品。清瑜笑的春风拂面一样道:“裘监军这灵芝送来的正好,这里的灵芝都太小,医官还愁没有好灵芝给节使配药呢。”

裘环接了丫鬟送上的茶就笑了:“节使的风寒竟这么严重?”清瑜故意叹了一声:“裘监军您也不是外人,节使毕竟年纪在那,虽竭力调治,但这几日还是有些虚,这才发话说不让人打扰的,要说好那是快大好了。”

清瑜话音没落就有人走进来:“夫人,主上听说裘监军来了,闹着要出来和裘监军说说话,说这几日在屋里躺的都快长霉。琴娘子拦不住。”清瑜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安定了,故意对裘环道:“裘监军,节使对你毕竟不一样啊。”

外面已经有杂沓的脚步声,还有琴娘子焦急的声音:“主上,主上,您就安安生生坐软轿吧。”陈节度使的声音跟着传来:“我又不是个娘儿们,坐什么轿子,你给我让开。”声音雄厚有力,听来一点不像病人。

清瑜忙起身:“裘监军你且宽坐,我出去迎一迎。”这样声音让裘环也没了主意,难道说陈节度使是真的感了风寒,只是年老体虚才病的久了些,而不是别人隐隐传出的他的病不是风寒而另有蹊跷?

裘环在那思量,竟忘了出去瞧瞧,陈节度使已在一大群人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头裹绸巾,没穿外衫,手里柱着拐杖,步伐虽缓慢些可瞧来不过就是病后体虚之故。

裘环呆呆地在那瞧着陈节度使向自己走来,竟然没注意陈樾琴娘和清瑜三人还有两个丫鬟在那紧紧扶持着他,与其说是陈节度使自己走过来的,不如说是她们几个推他过来的。

陈节度使已经走到裘环跟前停下:“听说老夫病这数日,有人不满?”这劈头盖脸地责问让裘环不知怎么回答,清瑜已道:“公公您先坐下再和裘监军细谈。”陈节度使看着裘环,裘环只觉得他眼里全是厉­色­,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竟忘了起身行礼更忘了怎么接话。

陈节度使被琴娘推着在椅上坐下,见他坐下琴娘忙转到他身后用手按住他的肩,这个动作是为了让陈节度使不瘫下去。陈节度使坐下后伸手端起一杯茶往­唇­边抿了下才看向裘环:“裘监军,老夫在问你,到底是谁在背后对老夫不满,又是谁在背后说老夫已一病不起,没几天就要死了?”

这话里的不满是越来越深,裘环舔下­唇­才想到自己该回话:“节使在这凉州城里数十年,得到众人景仰,哪会有人对节使您不满?”陈节度使鼻子里又哼出一声:“是吗?怎么那日老夫还听得说有人阻止老夫批复公文呢?裘监军,虽说你是陛下派来的人,可是各有职责,老夫要批复公文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裘环听来听去听不出有什么虚弱,更没注意到陈节度使说完话就转头,转头瞬间琴娘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陈节度使咽下那颗药丸才又回头对裘环道:“裘监军?”

话里的威胁意味裘环能听出来,面前的人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他此时正在怒火头上,发起脾气来一刀把自己砍了怎么办?虽说到时陛下可以借这个理由对凉州发作,可是命是自己的,裘环自问对皇家还没忠心到这份上。在肚里思量一番才道:“节使您一身系了这凉州安危,您一病自然有各种猜测,只是大家的猜测都是好意,并不是对您不敬。至于那日陈夫人去拿公文被下官拦阻,其实下官也是一片忠心为国,并不是故意阻拦。”

陈节度使侧耳听着,却没说话只是冷笑,见他不说话裘环心里更急,忙起身给陈节度使行礼:“下官自知唐突,还望节使您看在下官忠心为国份上。”陈节度使已经十分疲惫,药力造成的作用渐渐消失,但这场戏虽到尾声还是要演下去,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樾已走过来扶起裘环,接着抬头对陈节度使道:“阿父,裘监军忠心爱国您是知道的,他也是怕凉州城不稳。”陈节度使又是一声冷哼:“怕凉州城不稳就好造谣言了?”陈樾歪了下头,一脸不知怎么办的样子。

清瑜的眼从没离开陈节度使的脸,从他神­色­里知道已经很疲惫,这出戏该收尾了,笑着道:“公公,裘监军也是担心,关心则乱嘛,您也不必多动气,医官还说了,您动气的话就越发要休养时日长了,到时外面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陈节度使这才点一点头:“媳­妇­你说的对,我也没必要和这些小人生气,送客。”裘环知道被骂也不能反驳,清瑜已经走到他面前请他出去,裘环行一礼就退出去。

清瑜送他出去,一出门就对琴娘比了个手势,琴娘明白地点头,清瑜送裘环到门口方道:“裘监军,公公的脾气一向不好,又最恨别人造谣,方才有得罪之处,侄媳在此赔礼。”说着清瑜就行了一礼,裘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有说几声不防事就匆匆走了。

清瑜看着他走出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快步回到厅里,此时厅门半启,只有几个下人远远守着。清瑜心里记挂着陈节度使,匆匆进了厅里。琴娘的一个丫鬟守在厅门口一副不许人进来的模样,见清瑜进来忙道:“主上方才差点晕过去,已抬到后面屏风了。”

清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做的好,现在谁都不许进来。”说着清瑜就到了屏风后面,陈节度使躺在榻上,琴娘正给他喂水,方才训斥裘环的气势早已不见,只是一个疲倦的病中老人。

清瑜快步走到榻前半蹲下去:“公公辛苦了。”陈节度使歇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好受一些,听到儿媳的声音睁开眼睛道:“我不辛苦,你们才辛苦。”这个没有法子的法子是这几日清瑜见陈节度使渐渐有些好转和琴娘商量出来的,先头琴娘还不肯怕陈节度使太辛苦,还是陈节度使自己同意,谁知道刚商量好今日就用上了。

琴娘已经泪眼婆娑:“主上,我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代你的命。”陈节度使用能动的右手摸一摸她的发:“别说傻话了,你还要看着樾儿呢,这一关迟早要来,过了这关,总有个把月的轻松日子,这个把月一过,老三也该到了。”

杜桉虽只是陈节度使的义子,但从小被陈节度使抚养长大,和陈枚他们弟兄并无两样,陈节度使对他也十分信任,现在就只有杜桉能及时赶回了。

琴娘又要哭,只是这厅里总不是久待之地,又让陈节度使歇了一会儿,清瑜让人抬来软轿,还是和方才一样推着陈节度使出了厅上软轿送回琴娘院子。

看着陈节度使坐在软轿上还要做出一副毫无疾病,遇到下人对他们点头微笑的样子,清瑜的眼睛不觉热了,可是现在流泪是不允许的,看往剑南方向,不管为谁都要撑住,只有撑下去事情才能好转。

琴娘其实也是个外柔内刚有主意的女人啊。

转机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清瑜心里着实惦记着陈节度使,匆匆打发走了管家娘子们,清瑜就往琴娘那边去。http://

琴娘院子和平日一样安静,小丫鬟在檐下熬着药,闻着味道像是补药,瞧见清瑜过来小丫鬟忙起身行礼:“见过夫人。”

清瑜止住她:“这熬的是什么?”小丫鬟蹲下继续用扇子扇着火:“这就是裘监军送来的灵芝,医官吩咐给主上熬了补身。”既是医官吩咐,清瑜并没有多说就走进屋。通往内室的帘子旁守着一个丫鬟,瞧见是清瑜进来忙打起帘子。

内室依旧是那么几个人在,陈节度使躺在床上,已没有方才在外面时的­精­神头,额头和双手处都Сhā了银针,以往针灸虽有些疼,但陈节度使能撑过去,有时还和大家说笑几句。而今日陈节度使却双眼紧闭,面­色­痛苦,大颗大颗的汗清晰可见。

琴娘蹲在床边,手里拿着帕子在给陈节度使擦汗,眼里有强忍的泪。医官在那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银针,每转一下陈节度使的面­色­就更痛苦一些。陈樾和一个丫鬟站在那,想伸手帮忙却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紧紧握住拳。清瑜也看的眼里一热,走上前用手扶住陈樾的肩,陈樾回头对清瑜笑一笑,这笑陈樾努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可是眼里的焦急怎么也掩不住。

清瑜按一下她的肩,陈樾会意地看着陈节度使,医官已长吁一口气把银针拔出,举着银针对着阳光看了看才把银针收起。此时清瑜才敢上前去问:“公公的病情有没有加重?”医官皱一下眉才道:“加重是必然的,只是节使出去时候不长,回来时又坐了软轿,情形倒比下官想的要好一些,但这几日节使都不能下床走路,只能躺在床上慢慢休养,话也少说为妙。”

这和原来医官说的全都不同,清瑜的心紧了一下,医官已把银针收起,看见清瑜的神­色­又道:“夫人也不必担心,前些日子让节使下床走动多说说话,不过是要加快恢复。方才节使出去一趟,元气几乎耗尽,自然要多休养。从今日起,每日的针灸再多加一次。方子也要换一换。”

这样说清瑜心里安定些,想起方才小丫鬟在外熬的灵芝,清瑜不由问一句:“那灵芝可能用?”医官呵呵一笑:“这灵芝是好的,每日一碗能固培元气。”接着医官又加一句:“裘监军送来的灵芝下官已细细瞧过,并无什么不妥,确是上好百年灵芝。

清瑜不由一笑,裘环就算想动手脚也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动,他毕竟是深宫里出来的人,不是那种市井无知小人。

医官又说几句就自回去歇息,此时陈节度使已经醒来,脸­色­没有方才痛苦,只是眼神有些黯淡。清瑜蹲到他床头:“公公您安心歇息,这里的事媳­妇­会料理。”陈节度使闭一闭眼点头,接着才睁开眼:“记得告诉李先生,实在不行……”

陈节度使顿一顿才道:“你和他斟酌着,让老大回来吧。”这一声惊到陈樾,她脱口喊阿父。陈节度使看向女儿:“戏不能常演,樾儿,你嫂嫂也撑的艰难。”

陈樾有些想哭,但把眼泪憋住:“阿父,女儿知道了。”听到陈樾这样说,陈节度使笑一笑就闭目歇息。医官既然说过要他好好歇息,除了琴娘别人都退出内室。

快到门口的时候清瑜握一下陈樾的手:“樾妹妹,什么都会好起来的。”陈樾重重点头,一定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安顿好了这里,清瑜又赶往书房,书房的院子里,李先生并没坐在那里下棋,而是手里拿着卷书在看。整个府邸知道内情的人里面,就数他最安然了。每次看见李先生,清瑜就升起惭愧,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任凭风吹草动,我自嵬然不动的境界?

听到脚步声李先生把书放下笑着道:“陈夫人来了?方才听的下人们议论,说主上已然大好,出来训斥了裘监军。夫人果然是个有决断的女子。”见的次数多了,那些礼节也就免了,清瑜只是摆手一笑:“先生休这样夸赞,这样冒险行事让公公病情加重,嘱咐我和先生斟酌着,让将军从军前回来。”

李先生­唇­边的笑容消失,眼里闪烁的东西清瑜一时也看不出来。过了会儿李先生才缓缓问道:“主上这么说,难道是真的不好?”清瑜摇头:“医官说病情虽加重,但好好休养就成,公公只是在担心。”

李先生握一下拳,低头思量一下抬头时眼里又满是和煦神­色­:“既如此,将军那边不需让他知情,那边的战事如果不出意料,还有个把月就结束了。”别人说这话清瑜不会相信,但李先生说这话清瑜是相信的,她看向李先生:“又有新战报了?上次来的时候还说和剑南军僵持。”

李先生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小小的布帛:“这是方才飞鸽传书来的,比起正式战报来的早一些。”清瑜接过布帛,上面是丈夫熟悉的字,清瑜飞快地看完战报,剑南军又遭遇了几场,几乎是溃不成军。

知道这个消息清瑜并没有多少欢喜,李先生的声音又响起:“之前剑南曾来过使者,有意联手,但被主上思虑后拒绝,剑南使者失望而归。现在剑南溃败并不出主上预料。”剑南反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剑南那边的监军太过作威作福,甚至想谋夺窦家女儿为妻,窦节度使的长子一怒之下把监军杀死,害怕朝廷追究索­性­反了。

也有人说并不是这样简单,说是朝廷有意削各节度使的兵权,剑南那边已收到旨意,窦家在各种忧心后索­性­起兵反了。但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剑南那边的监军早被割了脑袋是真的,而朝廷要削各节度使兵权的动作虽被剑南造反的事情给压下去,但不知道能压多久。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剑南就是这股风,清瑜长长地吁了口气才道:“剑南那边,也不知道大小姑如何。”李先生把布帛卷好交给清瑜:“阿杞那里,将军必有安排。”

阿杞?清瑜知道那位小姑叫陈杞,但众人很少会这样唤她,怎么李先生会唤的这么自然?看见清瑜探寻的眼,李先生笑一笑就道:“内子在生之日,和阿杞是闺中好友,她呼我为兄,我则以妹唤她。久了,竟忘了这样的称呼不该在人前说出。”

李先生的妻子去世已经八年,不管陈家父子想了什么法子,李先生都不肯另娶,身边也没有婢妾服侍,就孤身一人住在这所院落。清瑜停住脑里的想法笑道:“先生既然已有了决断,那我也就告辞。”

说着清瑜行一礼就拿着那卷布帛离开,李先生又坐下继续看着书,耳边似乎有女子的娇笑声,四处看这院子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陪伴自己的唯有影子。李先生笑着翻开书页,很多事情都不会再来,只是存在这念想里面。

清瑜对陈节度使讲过布帛上的话,又把李先生的主意告诉陈节度使,说到陈杞时清瑜顿了顿:“剑南那边的消息,大妹妹总是窦家的媳­妇­,那边对大妹妹还算尊重,将军的意思,城破之前会先派人潜进去保护住大妹妹的。”

杞儿,陈节度使在心里无声地喊了声,此时最艰难的只怕就是她了。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两边兵戎相见,她的那颗心只怕要被放在火上烤。陈节度使叹了一声,清瑜伸手给他掖一下被角:“公公,我虽没见过大妹妹,但想来大妹妹的­性­子和樾妹妹也差不了多少,况且还有将军在那里,她定会周全的。”

陈节度使脸上露出一丝笑:“杞儿她,­性­子更像你死去的婆婆,若真是樾儿这样的­性­子我倒不焦心了。”这句话陈节度使是分成好几段说的,清瑜静静听完,此时安慰的话都很苍白,陈节度使活了快八十年,心里想的只会比清瑜更明白而不是反过来。

剑南那边正式的军报是三天后到达凉州的,这份军报让凉州城添上几分喜悦,毕竟很多出征士兵都已在凉州城里娶妻生子,在凉州等待的人们总是希望听到好消息的。

陈节度使出面见了裘环之后,关于他病症的流言全部平息,代之议论的是什么时候剑南那边的战争才会完全结束,出征的士兵能够归家?而让清瑜欢喜的是另一件事,经过十来日的休养诊治,陈节度使渐渐恢复过来,可以柱着拐不让人扶就踏出四五步。

虽然多余的步子就再不能走,但也让知道内情的人松一口气,这样的恢复已经可以让他出了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只要出门的时候把下人们都支开,等到坐到院子里再让他们回来就成。

天气渐凉,凉州这边又拨了四万银和两万件棉服到剑南那边,打仗真是个花银子的事,仅仅半年,这边拨去的银子衣服就以数十万计,还不包括朝廷那边拨下的银子衣服。此时的清瑜明白,为何各节度使对朝廷虽各有不满但不轻易造反的原因了,军饷就是个拦路虎。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节度使也从能走四五步到了十来步,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再过个二十来天,陈节度使既能柱着拐在众人的搀扶下出去见人,这次出去就不是上次那样用药撑着,而是能用一种病好的姿态出去见人以示安抚。

京城里也传来消息,小陈将军已寻了法子快马出京,大概还有个二十来天就能到达凉州。就在收到京城消息这日,杜桉也到达凉州。

终于差不多了,清瑜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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