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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权皇后 > 第 14 章

第 14 章

清瑜的脸更加滚烫,低头脸都差点埋在水里:“将军,我……”大陈将军收回手,在她耳边道:“我记得昨夜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怎么,你忘了吗?”清瑜觉得心又开始狂跳,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我是忘了。”开头声音还有些低,但后面就理直气壮了。

大陈将军发出笑声,清瑜低着头都能觉得发上十分烫,大陈将军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记住,我家陈枚,字子修,你可以叫我子修。我记得你叫清瑜,我该叫你瑜儿好呢还是阿瑜,那你又该叫我什么呢?”

总不能低头一辈子,这已经是自己的丈夫,清瑜再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抬头对着大陈将军:“你叫我阿瑜好了,嗯,那我就叫你阿枚。”说着清瑜的眉微微一皱:“怎么感觉跟叫阿妹一样?”

看着妻子红着小脸说着一本正经的话,陈枚再次放声大笑,点头道:“好,阿瑜,从此后我就是你的阿枚了。”念到阿枚的时候,陈枚的声音刻意放低一些,听起来真的就像唤阿妹。

清瑜也笑了,陈枚看着她的笑脸有些许发呆,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不然这个澡就不知道要洗到什么时候。毕竟不再是年轻的毛头小伙子,陈枚努力让自己的眼不去看向妻子,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故作轻松地道:“你快些出来吧,我让她们准备好了早饭,等用过早饭你去寻弟妹,让她带你在这四处转转,虽说我们下个月就回凉州了,但还要在这住几天。”

陈枚嘴里讲着话,并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走出屏风,外面的丫鬟们见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都憋住了笑,陈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早走出屏风,不用抹一把脸,又不是青涩少年,怎能这样?陈枚刚准备走回屏风后和清瑜再说一遍,就看见清瑜已经走了出来,白­色­里衣很贴身,勾勒出少女柔软体态。

如墨长发流泻下来直垂腰间,长发下面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看见陈枚,清瑜咬一下­唇­微微屈膝行礼:“将军早安。”陈枚手抬起来,此时的清瑜和方才屏风后面那个羞涩的少女全不一样,陈枚有些疑惑,怎么短短一会儿人就可以变成两样。

但陈枚低头的时候,能看见清瑜的腿有些许颤抖,陈枚忙咳嗽一声:“嗯,我们夫妻,不用这么多礼,你们快些服侍夫人梳妆,然后再用早饭。”丫鬟们听了这话才动身扶起清瑜,服侍她梳妆穿衣。

陈枚坐到桌边,桌上刚烙好的饼冒着热气,炒好的羊­肉­喷香,酸白菜调了芝麻油,还有另外两小碟小菜,最后是一大碗粟米粥,这些凉州风味的饭食在京城是难的看见的。陈枚没有伸手去拿烙饼,此时再香的饭菜都提不起兴趣,只是侧耳听着梳妆桌前清瑜的动静。

清瑜很快梳妆完毕,除了大红的外衫,这身打扮算是很家常,不用戴那些沉甸甸的首饰让清瑜长出一口气。看见清瑜来到桌边,陈枚指一下椅子这才伸手拿个烙饼,再夹几筷子菜放在烙饼上,这么一卷就大口吃起来。

他吃了两口才把烙饼放下,一本正经地道:“忘了你吃不惯这样的饭食,我让她们再拿粳米粥和包子来。”清瑜已伸手去拿烙饼,也和他一样往饼上放了羊­肉­白菜这些卷了卷就吃起来,吃了两口抬头对陈枚笑道:“以后都要去凉州的,嫁夫随夫,总要学着习惯的。”

陈枚轻轻叩了下桌子:“凉州府内也有会做京城风味的厨子,你不用为了……”清瑜笑的很坦然:“我并不是为了讨好你,我既嫁了你,以后就要跟你在凉州过一辈子,多适应些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说着清瑜微微侧头:“嗯,其实也是为了自己。”陈枚很想说服自己清瑜这话大都是为了讨好自己才说的,但见她双眼清澈,说话语气轻柔,陈枚心里的那些疑惑全都烟消云散。这么直白说出心里想法的女子陈枚遇到的真的不多。

清瑜已经吃完一卷,拿过勺打了碗粟米粥慢慢喝着,抬头见陈枚看着自己动都不动,清瑜放下碗又是一笑:“怎么不吃了?虽然古话说秀­色­可餐,可我自问容貌还没到秀­色­可餐地步。”

陈枚拿起桌上只咬了两口的烙饼,重重咬了一口笑着说:“嗯,你既然秀­色­不可餐,那我也只好吃饼填饱肚子了。”

清瑜瞟他一眼,夫妻俩相视一笑,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开始在清瑜心里浮现,瞧向面前的陈枚,这个男子的一举一动开始看的十分顺眼。

这府邸虽说是陈节度使在京城所居,但平日只有平县君夫­妇­居住,偶尔陈枚回京会住一住,据说陈节度使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回京。虽然如此,这府邸布置的依旧一丝不苟,从清瑜住的地方走出去,走过数重院子才看见平县君住的院子。

院门口有几个丫鬟在那里说话,瞧见清瑜带着人过来,丫鬟急忙上前行礼:“大夫人安,县君方才还说要总管把下人们都聚齐拜见夫人呢,只是还有些事没有做清楚。”丫鬟说话的时候,平县君已经走了出来笑道:“本该我去拜访大嫂的,哪有大嫂先过来的。”陈樾的脑袋从平县君身后探出来,笑嘻嘻地道:“大嫂,我今早就要去寻你,结果二嫂不让。”

平县君捏一下陈樾的脸:“等你以后出嫁了,就晓得新婚第一日怎么都不愿意被人打扰。”陈樾伸手搂住平县君的胳膊,撒娇地道:“二嫂又打趣人家,大嫂才不会怪我呢。”

夫妻

眼前少女言词娇憨,笑声动听,和平县君之间姑嫂融洽,而这种融洽绝不是装出来的。清瑜此时的笑是真心从心里发出的,平县君拍陈樾的脸一下,这才对清瑜道:“樾妹妹都十三了还这么娇憨,也不知道嫁到别人家去怎么做人家?”

陈樾虽没继续撒娇,但还是抱着平县君的胳膊不放,脑袋一偏就道:“哼,谁要欺负我,我就拿起鞭子抽他。”平县君点一下她的鼻子,见清瑜面上笑容并不是敷衍出来的,心里大为放松。三人说笑着往里面走,刚走到一半就有个小姑娘从里面奔出来直往陈樾怀里扑:“五姑姑,你不是说大伯母来了吗?大伯母呢?”

这小姑娘就是那日在白马寺平县君手上牵着的,和在白马寺时的乖巧不一样,今日小姑娘笑的也要更多些。平县君已经点住女儿的鼻子:“溪儿,娘平日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还不下来给大伯母问安?”

溪儿两支小胳膊紧紧抱住陈樾的脖子,眼睛一眨一眨好奇地望着清瑜,只是笑不说话。平县君摇一摇头:“孩子们都被我们宠坏了,溪儿还好些,那个炎儿,在家简直就是个霸王。”听到娘说自己的不是,溪儿从陈樾身上滑下来,走到清瑜面前­奶­声­奶­气地道:“大伯母安。”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动听,再加上溪儿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清瑜,清瑜觉得心都软成一滩水,把溪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两口:“溪儿真乖。”再仔细看看,清瑜又称赞道:“果然溪儿长的很俏,到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听到清瑜赞溪儿生的俏,本来已经坐下的陈樾坐不住了,起身就跑到清瑜身边蹲下,抬头看着清瑜:“大嫂,你说是我生的俊还是溪儿生的俏?”和清露那种温婉大方的美不一样,陈樾的美更有生命力和活力,一双眼要比平常人的大一些,眼内似有光彩流动一样,下巴微微上翘带出些许傲然。

平县君已经把茶都笑出来:“樾妹妹,不就炎儿那日说了句你没有溪儿漂亮就让你记到了今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在他眼里除了他妹妹是天下第一美人,别的不管是谁都不如他妹妹。你做姑姑的还和他呕这个气?”

溪儿也点头:“嗯,阿爹说了,五姑姑生的最美,比我俊。”陈樾伸手把溪儿接过来抱着,但头还是摇个不停:“阿父说过,有些事一定要问清楚,在凉州的时候人人都赞我生的美,到京城虽然也是这样,但是不是有人说过,很多人是不愿意说真话的,既然炎儿都说我生的没有溪儿漂亮,那我就想知道到底是炎儿说的是对的还是别人说的才是对的。二嫂,你说不是?”

平县君这时倒不笑了,用手拍一下桌子:“倒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是小孩子脾气,没想到竟知道这样一番道理。”被赞扬的陈樾点一点头,摇头晃脑地道:“人家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二嫂你和我也有好几日不见,那不该是刮了又刮?”

平县君听的又放声大笑,这样的日子才该是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不需要想着怎么应酬,不需要时刻注意礼仪,而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地放松。

平县君召来这府邸的下人给清瑜行过礼,说过几句场面话下人们也就散去。平县君为人也是爽朗的,陈樾活泼大方,溪儿聪明可爱,和她们说话可以不顾及很多东西。清瑜只觉得时日过的很快,用过午饭溪儿揉着眼睛要睡,清瑜这才告辞。

陈樾和她一起出来,边走边打哈欠:“这京城就是这点不好,出个门还要戴上纬帽,骑个马都怕伤了人不敢快跑。不然这样夏日长长午后就该纵马出城,到河边树下乘凉,哪像这京城只能待在府里,没有别的事做只能睡觉。”

说着陈樾又打一个大哈欠,清瑜不由笑了:“我知道平县君会骑马,原来你也会?”陈樾的哈欠打到一半就收了回来:“大嫂你好奇怪,对二嫂还用旧时称呼,难道也要二嫂叫你宋夫人不成?凉州城里谁不会骑马?我的骑术还是大哥教的呢,大嫂等你回到凉州,也去寻匹好马,到那时你就知道有多自在了。”

清瑜一时无察称呼出错,见陈樾全无芥蒂只说旁的,拉住陈樾的手不由重了些:“方才弟妹不是说公公有意要让你在京城寻门亲事吗?”一提这个陈樾就皱皱鼻子:“京城这些世家子,真是看不上眼,一个个骑术不­精­,只会作诗吟词,还要女儿家柔顺温柔。我怎看得上他们?”

说着陈樾就抱住清瑜的胳膊:“好大嫂,等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把我也带上,我想回凉州不想在这里。”清瑜还没说话呢就听到陈枚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樾妹妹你越来越爱撒娇了,阿父把你送来京城,是想让你学学规矩杀杀你身上的娇嗲­性­子好挑门好夫婿。谁知你遇人就撒娇。”

话里意思虽然是嗔怪,但陈枚说话时的笑容泄露了他一点也不生气。陈樾欢呼一声就向陈枚跑去:“大哥大哥,你们回凉州的时候把我带上吧,我不想待在京城了,京城里好闷。”陈枚扶一下妹妹的肩:“回去见到阿父你怎么说,还有你月姨,她可是要你一定在京城寻门夫婿的。”

陈樾摇头:“不管,到时大哥你把我带回去就好。”陈枚摇头:“到时再说吧,你先回你自己屋里去,还有,京城里的女子,出门都要带侍女,你的侍女呢?”没有拒绝就很有可能同意,陈樾的­唇­往上翘,听到陈枚问侍女,陈樾的眼珠一转就道:“我好困,大哥,我先回去睡觉。”

说完就跑了,陈枚瞧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笑:“五妹她在凉州被宠坏了,和京城名门淑女不大一样,你不要往心里去。”清瑜在他身边露出温婉笑容:“不会,我反而很羡慕她,这样的无忧,如同不被束缚的鸟。”

陈枚再次没有料到清瑜的答案,低头看着妻子,清瑜个子不高,只到陈枚下巴,但面上的笑容可以告诉陈枚,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并不是故意取悦自己。毕竟女人面上那种克制住内心想法而取悦自己的笑容,见的已经实在太多。

清瑜抬头一笑:“你瞧着我做什么?”这一笑让清瑜面上带上几分和方才不一样的风情,陈枚觉得身子又开始有些热了,大夏天的不应该站在这日头下面,陈枚胡乱地想,刻意平静地道:“进去吧,天太热了。”

说着就大跨步地往里面走,清瑜跟在后面突然问道:“樾妹妹是公公的妾所生,我听说你也姬妾成群,但不见她们在这府里,是不是在凉州?”陈枚停下脚步看着妻子,清瑜面上神­色­没变,如同在说天气一样平常,陈枚想了想才道:“阿父赐我的美人不少,但大多都又给了别的将士,现在我身边还有三个妾,到凉州你就能见到她们。”

清瑜哦了一声,陈枚见她只是照旧坐下,没有再问别的,抓一抓头发才道:“你不再问别的吗?”清瑜瞧着他,示意他坐下才开口道:“没有了,难道我还要再问问她们谁长的更美一些?谁更得你欢心,或者该再寻来下人仔细问她们都有哪些不是,好等回到凉州寻机会把她们赶走。可是阿枚,我只说一次,那些姬妾也好,她们为你生下的儿女也罢,都是你我没成亲之前你所做的事情,那时我不知道我会嫁你,你也不知道你会娶我,任你再做些什么我不能管你。我现在嫁了你,做了你的妻子,你身上好的坏的我都要担着。阿枚,我是个心很小的女人,你以前的姬妾儿女我能接受,但有我之后,再有旁人我就不能接受。若你应了,那我将不仅是你的妻子,若你不能应,将军,那你我之间就仅仅只是夫妻。”

这番话清瑜没出嫁前就思量过很久,此时一口气说出来,清瑜只是看着陈枚,等待着他的回答。陈枚依旧没有料到清瑜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的竟是这样一番话,眉不由挑起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的衣着打扮和早上离开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但此时面上有种神情是陈枚没见过的,这样一个女人,以前从没见过,和死去的王氏不同,王氏是这京城里最标准的名门淑女,而眼前女子看似柔顺但极倔强。如果不肯应,是不是从此就相敬如冰,只是一个妻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交心

夫妻之间本该厮熟之后才说出这样一番话,但经过昨夜和今早,清瑜决定现在就说出来,既然要赌,为何不提早赌?清瑜觉得手心又有汗冒出,如果丈夫不肯答应,那么自己在这个家的处境如何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就算这样清瑜也不后悔,如果他不值得为自己付出,那就把心紧紧护在胸口,绝不露出一点点。

陈枚笑了,伸手拉过清瑜的手,双手相触时候,陈枚感觉到清瑜手心里的汗已经渗出,陈枚用大拇指摩挲着清瑜的手心,轻声道:“你在害怕?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清瑜迅速把手抽回去,在袖中紧紧相握,微微舔了下­唇­才对陈枚道:“这关乎我终身,将军,女子嫁人所能依靠的不过是丈夫,如果所托非人,不过是枉费了情义,流许多眼泪也换不回来,倒不如说的清楚明白,能让人安心。”

陈枚微微皱眉:“我以为,给予正妻之位,就是所能给予女子最大的保证。”有失望在清瑜心里流过,清瑜转过头,好让泪流下而不让陈枚看见,等转头时候清瑜面上笑容已经和平时一样:“不一样的,将军,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将军,我愿把你当做我能终身携手的人,而不是白头到老但两心相离的人。”

说到后面清瑜已有些微的颤抖,她的眼一刻没有离开陈枚的脸,陈枚的一举一动她都不肯放过,想从陈枚脸上看到他真实想法,但陈枚除了微微皱眉再无别的。清瑜不自觉地咬一下­唇­,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大,是不是天下男人都一样,嘴里说着敬重妻子,但做出的事根本不把妻子当成一件事。

清瑜努力咬住牙,这样能让声音平静些:“将军不肯说,定是不愿,既如此,妾会求将军给妾一个儿子以傍身,等妾生下这个儿子之后,会克尽做主母的职责,枕席之爱,请将军与别人探讨。”

说着清瑜就俯身行礼,陈枚伸出手按住她的肩:“你就如此肯定我不会答应吗?我只是奇怪,你已有正妻之位,为何还要我应下这个?要知道,世上­妇­人为表贤惠,是会主动为夫君纳妾的,如同,”

陈枚顿一下,当年王氏就是如此,每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情,总是会安排别的女子侍寝,必要以自己露出笑容为最高目的。清瑜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带了些许苦涩:“将军,女子和男子是不一样的,女子这一生,所能把心托付的,唯丈夫一人。但男子的心,这边托了,那边还能付出。将军,我只是怕把心错付,到时……”

清瑜话里的伤心陈枚是听的出的,他伸手重新拉住清瑜的手,清瑜有一会儿不肯让他握住,但仅仅过了一瞬就把手放开,清瑜手心已经没有了汗,陈枚觉得她的手心冰凉。

陈枚低头看着清瑜的手,这双手很小,但手掌之中有茧,这茧不是常写字人中的右手无名指和拇指上有茧,而是手指底部有茧,这样的茧是常做家务活的人才有的。陈枚摸着清瑜手指底部的茧,抬头看着清瑜:“你进京城不久吧?如果进京城时日长,这样的茧该消失。”

清瑜也低头瞧着自己的手,细白的手掌被握在陈枚有些黑的手掌中,显得更加娇小,清瑜觉得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划过,轻声道:“我进京城已经三年了,其实就算是在乡下时候,娘都舍不得我做粗活的。之所以手掌有茧,是因为我不愿动用林氏一个铜板。而父亲的俸银,到我份上的算下来只够饱暖。将军,我无法选择自己的父亲,但我最起码可以选择不认林氏为我的母亲。”

陈枚低着头,觉得有水珠掉到自己手上,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清瑜的泪,陈枚没有出声劝她,而是轻声道:“你的娘,才是宋少监的原配吧?”这句话一说出来,清瑜的泪流的更急,明明知道自己点头他也看不到,但清瑜还是点头:“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父亲就送了一封休书回来,以无子名义将她休弃另娶林氏。我娘一个人带着我在乡下过日子,那时候我总觉得奇怪,为何父亲在外面做官不能回来,族里有些人会说我是没爹的孩子,可我明明姓宋,和他们一样都是宋家的人,我有父亲也有娘。直到父亲派人来接我进京我才知道缘由,我的父亲,早在我还没出世时候,就已经不把我当做他的女儿了。他们说的没有错,我是没有爹的孩子。”

心口有一点疼,清瑜话里的悲伤更深:“每次他们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我回去找娘,娘都说他们说的是错的,父亲很宠爱我,很心疼我,但他在外面做官很辛苦,所以才不能回来看我。这样的谎言一说就是十三年。将军,你可能会笑,但我直到进京后才知道,娘是用了多少心力才压下对父亲的怨恨,给我编这样的谎,要我不要怨恨父亲,可是知道真相后,怎能不怨。将军,我知道娘是因为对父亲情根深种,所以才不愿告诉我真相。我不愿意对将军你情根深种后再被抛弃,那我无法做到像娘一样的。”

陈枚的大拇指安抚地在清瑜的手指上摩挲,轻声道:“你娘呢,如果她愿意到凉州,我可以把她接过去。”清瑜想笑一笑,但根本就笑不出来,轻叹道:“我娘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在父亲派人接我上京的那日,她就再也撑不下去,旧疾发作去世,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件事,她不会郁结那么久,如果父亲晚一些来接我,或者不来接我,她还会活下去。”

说完,清瑜嘘出一口气:“将军,这就是原因,你可以笑我傻,放着那些尊荣不去享受,可我每当想起娘,我就宁愿傻一些,如果娘知道我也和她一样情根深种被人辜负还不肯放开,她会伤心的。”

她脸上的泪晶莹透明,陈枚伸手把她拥进怀里,用手拍着她的后背,清瑜的泪流的更急,但依旧倔强地不肯伏到他怀里:“将军,我的心只有一颗,也只会托付一次。”陈枚伸手摸一下她的脸,摸到的是一手泪,这个痛哭流涕仍不肯低头的倔强少女。

清瑜重新坐正身子,用手摸一把眼泪:“将军,妾失态了,以后妾一定会做好一个主母。”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话里带上失望,看着她脸上挤出来的笑容,陈枚伸手把她掉落的发丝往发髻上拢去:“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答应?”

清瑜这次的笑不可避免地带上嘲讽:“做男子的,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做妻子的只要克尽妻子本分就是,天下人都是这样的。”陈枚用小指搔搔鼻翼:“我以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何二弟眼里再没有别的女子只有弟妹一人,可方才你的这番话让我明白,如果一个女子能够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以你的喜悲为喜悲,似乎也是件很好的事。清瑜,我今年三十有一,见过以我的喜悲为喜悲的女子太多,从没去考虑过做女子的是否能有自己的喜悲。或者,我今后的日子里,该考虑你的喜悲了。”

清瑜皱着眉,努力地想陈枚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枚已经用手掌包住她的双手:“清瑜,以前我没遇到过你,那些都是往事,现在我遇到了你,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别纳新人。你的心也是心,不能轻易辜负。”

清瑜眨眨眼,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样的神情让陈枚笑出声,轻轻一带就把她拥进怀里:“曾有人和我说过,不肯用心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人,这话我曾不以为然,现在我觉得,他这话很对。”

清瑜乖巧地俯在他怀里,听到陈枚提起这人,不由好奇问道:“他是谁?”本以为陈枚会回答是二弟,谁知陈枚答道:“是一个酸腐文人,守着他那个面容不佳的妻子一直过,阿父曾往他屋里送去数个美人都被璧还,阿父曾让我问过他,结果他就是这样说。”

清瑜握拳往陈枚胸口打去:“容貌不佳难道就能移情别恋吗?若这样的话,人人都有年老­色­衰的那日,为何男子可以厌倦女子的­色­衰,而女子就要忍受男子的容颜衰老。”这话让陈枚点头:“这话倒新鲜,你这些念头都是从哪里来的?”

清瑜笑容里带有些许叹息:“那三年里面,我没有事情可做,每日就转各种各样的念头,有时候有些念头会让人发疯,甚至会想这些念头说出来会不会被人笑话。”说着清瑜仰头看着他:“将军,谢谢你。”

清瑜的面容并不是那种十分出­色­的美人,但在她这样说的时候,陈枚觉得她美极了,这种美是从来没见过的。陈枚重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我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清瑜的­唇­翘起,甜蜜的笑容漾满了脸,这次的笑是真正从心底发出。窗内安静下来,窗外一株晚开的月季此时开的正盛,迎着阳光如同在笑。

归宁

满树的石榴花如红宝石一样在绿叶间闪动,陈樾已经指着石榴花笑了:“大嫂,这石榴花开的正好,这个时候在凉州还不是开石榴的季节,京城最好的地方就是春天来的比凉州早,但除了这个,别的就没什么了。对了,嫂嫂,我还听说江南的春日更美,可惜大哥不放我出门,不然我就该去看看江南□。”

陈樾的叽叽喳喳让旁边的茜草都笑了:“五姑娘您一口气说这么多,要夫人怎么回答您呢?再说我们夫人也没去过江南,不晓得江南□什么样子。”陈樾先是失望地叹口气接着就眼睛就亮了:“大嫂,你既然也没去过江南,那我们一起去江南吧,有人作伴大哥就不会不许我去了。”

清瑜使劲忍住笑没接话,陈樾很快就又失望叹气了:“不行不行,大哥他一定不放心我们去的,肯定要说他有空就陪我们去,但大哥那么忙,很快就回凉州了,怎么陪啊?”说完陈樾看着清瑜眼眨一眨:“大嫂,你怎么不说话?”

清瑜终于笑出声:“樾妹妹,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陈樾吐一吐舌,伸手拉住清瑜的胳膊开始撒娇:“大嫂,你不会像琴姨一样嫌我话太多吧?琴姨说,我平日话太多,一点也不像闺中女儿家,这才让大哥带我上京来寻人教导教导,可是那些规矩,真是好让人憋屈。”

说着陈樾就很夸张地喘了口气,这几日清瑜已经知道琴姨就是陈樾的生母,还有陈枚曾说过的月姨,这两个女人是陈节度使最宠爱的妾室,陈夫人去世之后,节度使的后宅就由她们两人当家。

想到这清瑜有些头疼,头上虽然没有婆婆,但自己这个儿媳进了府,到时要怎么对待这两位在节度使后宅当家的父妾?陈樾安静下来没有一瞬就伸手去摇清瑜:“大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想江南风光?”

清瑜微微一笑,自己也算杞人忧天了,都还没见到人呢就想这些做什么?她把陈樾的手拉下来:“按说今儿是回门的日子,弟妹一早也就让人送来回门要带的礼物,怎么还不见宋家的人来接,我是在想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京城习俗,第九日接新人归宁,这日各家都是早早来接的,有些甚至夫妻还没起床,来接的人就已到了门外,像清瑜这样已经吃过早饭打点好东西,太阳升起老高都不见人来接的情形,清瑜几乎都没听过。

茜草在旁笑着Сhā话:“只怕是老爷在那不知道安排谁来接呢,按道理呢大郎君年纪要大些更稳妥,可是二郎君和夫人您姊弟之间情谊更深些,老爷肯定在想这个呢。”自己那位父亲要真能想这些就怪了,只怕是林氏故意磨蹭不让人早点出来,本来也就是顺嘴一说,清瑜笑一笑和陈樾说别的。

陈樾历来都不关心这些,在她看来不管接早接晚只要来人就好,顶好吃了午饭再来,这样就可以磨着清瑜下厨做饭了。陈家远在凉州,当年王氏出嫁虽带了好厨子过去,但材料不齐,做出的菜哪能比得上京城的?

这府里的厨子手艺只能称得上还过得去,而陈樾跟随平县君去赴了几次宴席,嘴被养刁,回家后就觉得家里的厨子手艺不­精­,眼巴巴地盼着在家也能有好吃的。但平县君于下厨一道就如同她的女红一样,只有个样子没那么­精­细。一时要寻个好厨子又不是那么轻易,于是陈樾更觉得肚里的饥虫每日都叫。

前几日清瑜见院里还有个小厨房,况且这边大厨房的饭菜吃了几日就腻了,于是寻来材料做了几道小菜。刚做了一道­肉­脯出锅,陈樾就闻香而来,在旁眼巴巴看着。清瑜把­肉­脯放下招呼她来吃,转身又去炒个白菜,等清瑜的白菜炒好,那­肉­脯已经只剩一半,见到白菜端上,陈樾连­肉­都不吃了,吃一口白菜夸一句清瑜,还说要清瑜教自己下厨。

于是这几日陈樾就借口来学下厨,每次都要尝到清瑜亲手做的菜才心满意足地回自己房里。不过陈樾下厨和她机灵的外表还真是合不上,不是菜切粗了就是火太大炒焦了,有时候清瑜都怀疑,是不是陈樾故意学的不好,好让自己多教几回,她多吃几次自己做的菜?

看着陈樾那闪动的眼,清瑜捏一捏她的脸:“想吃好吃的,就自己快些学会做菜,不然大嫂可陪不了你一辈子。”陈樾的嘴微微上翘:“嫂嫂,我没有你那么聪明,自然学不好了。”清瑜又捏一下她的脸,外面已经走进一个丫鬟,来到清瑜跟前:“夫人,大舅爷已经到前面了,将军请您出去。”

清瑜点头,起身时候拍拍陈樾:“乖乖在家等着,闲的慌就学着做针线。”女红厨艺这是女子必须要学的,但这对陈樾来说半点都提不起兴趣,如果厨艺还可以用想做好吃的来安慰自己,那么既费眼又耗时的针线活对陈樾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听到清瑜这话陈樾的脸顿时垮下去,清瑜又笑了,这个如山中清泉一样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能嫁到谁家,但这样­性­格嫁到那些世家大族里面,只怕被人看不惯吧?想到陈樾被婆婆百般刁难的样子,清瑜的眉头不由皱起,回头看着陈樾,她还在石榴树下,发上簪的莲花累丝金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怎能让她的笑脸蒙上灰尘呢?

清瑜到前面大厅的时候,宋昂正坐在那里和陈枚说话,和几年前清瑜初进京的时候不一样,宋昂虽然还在少年,但行动之中已经是个翩翩美少年,面上笑容温煦。听说已经有人给林氏递话,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但宋昂既是太子伴读,未来的前程可期,再说他长的这样出­色­,只怕林氏有尚主的念头。

看见清瑜进来,宋昂走上前给清瑜行礼:“阿姊,父亲命我今日来迎阿姊归宁,请阿姊姊夫随我上车。”宋昂规矩严谨,礼仪一丝不错,和宋渊比起来,清瑜觉得他很完美,完美的有些不大像这个年龄的少年。

清瑜含笑点头,陈枚也站起,门外传来陈樾的声音:“嫂嫂,你掉了荷包在那里。”接着陈樾就跑进来,额头还有汗珠,手里拿着清瑜的荷包,宋昂正好抬头望去。

陈樾只觉得从没见过这样俊俏的少年,剑眉星目,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在这样的人面前,大声说话像是一种亵渎。陈樾把举起的手放下,声音变的很轻很柔,小碎步走到清瑜旁边:“嫂嫂,这是你的荷包。”

清瑜接过荷包刚要说话顺着陈樾的眼望去,看见的是微笑的宋昂,陈樾眼里多了些什么东西,陈枚已经开口:“大舅,这是我的五妹,常年都在凉州,人有些冒失。”陈枚平日都是这样说的,陈樾也习惯了,可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羞涩,陈樾不知道这种羞涩因何而起,偏了头慢慢地想,难道是刚才跑的太急眼花了,看见面前少年就觉有从没见过的好看?

宋昂已经行一礼:“陈五姑娘。”他的声音竟这样好听,陈樾急忙还礼,不等陈樾直起身,他们三人已经走出去。陈樾小跑到厅门口看着他们三人离开,眉头开始皱紧,这样的心情是为什么,要不要去问问二嫂?可是陈樾下意识地觉得,这种事情去问二嫂,会不会太奇怪了?

清瑜虽然有些惊讶陈樾方才的表现,但想到陈樾平日都不在乎这些,只怕过一会儿就忘了,也没放在心上就上车回宋家。

新出嫁的姑娘归宁,按说该有人上门贺喜,不过宋宅门前依旧冷冷清清,如果不是门楣上的红绸还没撤去,只怕都没人知道这家刚办了喜事。宋昂和陈枚并马而行,看着自家门上的寥落,宋昂急忙解释:“家母卧病在床,家姊年纪又轻不好出来料理,所以才这么冷清。”

陈枚颌首一笑就道:“那日来迎娶时,听说林县君已然卧病,谁知过了这几日也不见好,我府上还有些药材,若需要时,尽管派人来取。”听到陈枚口中不称岳母而称林县君,宋昂眉头一皱,但后面的话也属女婿正常说的,宋昂在马上拱手:“既如此,多谢将军了。”

轻轻几句话就把称呼换了,两人之间似乎拉开一些距离,好在此时已到宋宅,各自下马进门。

宋桐已等在厅里,清瑜夫妻见了他自然也要行礼拜见,宋桐说几句小女娇痴,幸得将军不弃的话。陈枚就笑道:“能得夫人已是小婿之幸,怎敢还有其它。”这样的话当年宋桐也曾说过,当听到陈枚这样说时,宋桐又微微的恍神,看向清瑜那酷似楚氏的脸,终于没有说出让他们夫妻去拜见林氏的话。

他不提,陈枚也装不知道,讲了几句清瑜就退进内宅,这边摆上酒席,杯盘交错之中,场面十分和睦,只是这宅里的女主人竟似被忘记。

姊妹

按说这样回门,该遍请众家女眷来相聚才对。就算不请众女眷,自家们也该在一起谈笑才是,可是从清瑜进到后宅到现在都没见到几个人。就算有下人遇到清瑜,也不过行礼就走开,如同清瑜只是个普通来此的人。这样招呼,还真符合林氏的­性­子。清瑜并不为忤,带着茜草在园内随意走动。

园中也有数处花木,清瑜此时的心情已和住在这时不一样,看着一花一草都觉能入眼,刚走到一棵石榴树下,看着盛开的石榴花,清瑜想起和陈樾说的话,笑着开口:“你瞧这棵石榴,好像还没那边宅子那么大。”

得不到茜草的回应,清瑜惊讶回头,身后站着的却是清露而不是茜草。茜草站在数步之后,不像平日那样垂首侍立,手微微抬起好像要招呼清瑜,只是旁边是清露的丫鬟,茜草不好开口说话。

对这个妹妹,清瑜能做到的不过是敬而远之,既在这园里碰见,清瑜点一点头就想绕过她。清露却踏过一步拦在她面前:“我有话和你说。”这真是稀奇,看着历来温柔贤淑,堪称京城各家女子典范的清露此时面上露出的不悦之­色­,清瑜挑起眉,清露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急迫不好,后退半步道:“我在前面等你。”

说着清露屈膝一礼就带着丫鬟走往前面小亭,清瑜可从不会认为清瑜会和自己叙姊妹情,在清露眼里,自己大概是个不识时务不懂林氏苦心的人吧。

见清瑜眉头轻皱,茜草走近她:“夫人,可以不去的。”清瑜回过神:“去,为什么不去?我没什么不可见人不能说的话。”茜草还在迟疑,清瑜已经往前走去,茜草只得跟上。

这个亭并不大,只能容得两人,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摆好茶水点心,茜草和清露的丫鬟等在亭外,看着清露那张酷似宋桐的脸,清瑜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父亲长的没有这么俊俏,是不是当日林家也不会看上他?

清露倒了杯茶:“今日阿姊归宁,就以茶代酒祝阿姊新婚。”清瑜并没接下她手中的茶,只是看着她:“你不是和我有话说吗?”果然一点没变,清露放下茶杯,眼没有离开清瑜的脸,虽说份属姊妹,但清露觉得所有接受过的手段规矩,在面对清瑜的时候全没了效果。

用手挠一下眉间好让自己沉静下来,清露轻声道:“阿姊能去看看娘吗?她卧病已经数日,太医说她心里郁结,我想,阿姊去看看娘,娘会好一些的。”清瑜的眼从清露的脸上移开,低头瞧着桌上的东西:“不能。”

清露眼里的泪都要出来,伸手去抓清瑜的手:“为何不能?阿姊,就算娘当年嫁给爹,可自从你进到这所宅子,娘并无半分对你不尽心,阿姊,我知道你有怨,但你也要摸着心想一想,娘她并没视你为异出。”

这样的理直气壮,清瑜­唇­边勾起一个笑容,也只有从小生在这样人家,受着这样训导,才能把伤害别人的话讲的这样理直气壮。清瑜­唇­边的笑让清露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垂下眼道:“我知道我不过是自取其辱。”

清瑜笑了:“你是你娘的女儿,为她着想正常,如同我是我娘的女儿,能护住她的只有我,所以,”清瑜的声音微微抬高:“你娘不能给我娘原配的身份,那我也不能认她为母。”清露并没惊讶,手下意识地动着茶壶:“名分,就这样要紧?虽说你以外室之女进入这所宅院,可是我娘对你如对我一样。”

“名分不要紧的话?你外祖又怎会让父亲休了我娘,让你娘以原配的身份嫁过来?清露,你从小活在这样家里,今日和我说名分要不要紧的话,你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丫头吗?”清瑜的声音有轻微的破音,清瑜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一声,美人的叹息总能让人心生怜惜,清瑜也没有说话,两姊妹之间依旧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清瑜才道:“你的话既已说完,那我也就走了,此后相逢,所谓姊妹情谊还是不要提的好。”清露站起身,看着清瑜跨出一步才道:“纵然我娘做错,但她已尽量弥补,不说旁的,你的吃穿用度,我娘都放在心上。”

清瑜转身瞧着清露,突然笑了:“你娘待你如珠似宝,我娘待我也同样如此,吃穿用度不过用钱就能买来,但有些东西用钱却买不来,况且我每年不过支二十两银子而已。二十两银子,清露,你一月做衣衫都不止这些。”

清露的­唇­扯一下,清瑜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那些你娘都给我备了,不过是我不肯接受她的好意,但我既不认她为母,那么这些我自然不用接受。清露,有些事,不是用银子就能抹平的,我要的,绝不是吃穿用度和你一样。”

所要的是名分,让林氏承认自己的娘才是宋桐的原配正室,而不是什么外室,可惜这样的要求林氏永远不能答应。清瑜心知肚明,清露自然也知道,她的声音很低:“其实,别家也有这样的事,他们还不是认了为母,阿姊你为何这样倔强,你可要知道,你现在嫁给姊夫,总是要和人来往的,到时旁人只会说你不识好歹,说你的闲话。”

清瑜又笑了:“那又如何?我娘生我养我,如珠似宝待我足足十三年,为我遮风避雨,甚至紧紧瞒住父亲的所为,我怎能为了不被人说闲话,和人来往便利就忘了她?这种行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清露垂下双手,清瑜这样回答就表明事情永无转弯余地,轻叹了一声清露瞧着清瑜离去,眼里有不明所以的光,丫鬟走了进来,见清露如此就劝道:“姑娘,瑜姑娘既不识好歹,您说的好话她也分不清楚就由她去。”

清露摇摇头,接着突然道:“今日之事可不能和娘讲,讲了她又忧心。”丫鬟点头:“奴婢自然知道,虽说姑娘您是孝顺之意,可是县君为了瑜姑娘的事已经愁了这些日子了,再告诉她您在瑜姑娘这受到的羞辱,她就更忧心。”

离开清露很远,清瑜才停下脚步,这所宅院最好以后都不要来了,茜草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来才道:“夫人,既然没什么事就到前面和将军说,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归宁之日连顿饭都没有,这大概是头一回,清瑜笑了笑,刚转身就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小女孩,她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丫髻上用米珠做的带子围着,身上穿的衣衫料子也很好。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清瑜,­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你怎么和大姊姊吵架了?”

大姊姊?这个家里能叫清露大姊姊的小女孩只有一个,清瑜只见过一面的三妹清霜,茜草已经对清霜道:“三姑娘,我们夫人并没有和大姑娘吵架,而且,这也是你的姊姊。”姊姊?清霜的小眉头皱紧,伸出手指头开始数,接着就摇头:“家里除了大姊姊再没旁人了啊。”

她的眼鼻和宋桐一样,只是更­精­致些,长大之后会是个比清露还要美的美人,清瑜有些懊恼地想,算起来,父亲的这几个孩子里面,数自己长相最不好。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这次跑来的是宋渊,看见清瑜在这里宋渊面上露出喜悦神­色­,接着就对清霜道:“三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的丫鬟呢,没人跟着你吗?”

宋渊清霜是认识的,甜甜地叫声二哥后就指着清瑜对他道:“我去找大姊姊玩,结果刚见到大姊姊就听丫鬟说有人和大姊姊吵架了,我瞧着这人很眼生,想着和大姊姊吵架的人一定是她,这才追着来了,丫鬟……”

听到宋渊提起丫鬟清霜才四处找起来,没找到丫鬟,宋渊伸手揉一下清霜的小脑袋:“你啊,这不是什么眼生的人,这是阿姊,是我们的长姊。”清霜面上的疑惑之­色­没有散去,食指下意识地又放到嘴上:“二哥,我们有个长姊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宋渊把清霜的手指从嘴里拉出来:“都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许吃手还吃,当然是长姊,你要叫阿姊。以前不知道是因为你小,现在知道了就要叫。”是这样吗?清霜疑惑地又转向清瑜,清瑜弯下腰摸一下清霜的脸:“我是你们的姊姊,但已经出嫁了,你不知道也好。”

为什么会这样,清霜依旧疑惑。宋渊明白清瑜话里的意思,叫了声阿姊,清瑜已经站起:“阿弟,带三妹回去吧,和我来往多了,对你们并不好。”自己无所谓,因为自己所能失去的一切都已失去,但宋渊、清霜他们还要在这宅里依附林氏而活。

宋渊牵起清霜的手带着她离开,离开之前瞧向清瑜,如同发誓一样:“阿姊,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不害怕在别人面前提起你,说你的我的长姊。”清瑜笑了:“好,阿弟,我等着这一日。”

回家

近晚的阳光已经不像中午时那样炎热,夕阳之下,清瑜只觉得宋渊再不是那个三年前懦弱哭泣的小男孩了,不知不觉间,他个头都快有自己高了,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这花园里种的杨树一样。

宋渊走出不远,回头对清瑜笑了笑,接着继续牵着清霜往前走,这个笑容十分温暖,清瑜也笑了,笑容直达眼底。茜草等宋渊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笑着对清瑜道:“不过短短数年,二郎君已经那么高大。”

是啊,不过短短数年就变化如此之大。既已近黄昏就该回家了,那个只住了数日的府邸在清瑜心中,早已胜过这住了三年的宋宅。家,这个从娘去世之后,就一直认为这个字和自己无缘,宋宅从来只是一个存身之处,至于出嫁之后,依了林氏的脾­性­,让自己嫁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对头。出嫁对清瑜来说,只不过是从一个存身之处到了另一个存身之处罢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陈枚会是这样的人,想到丈夫,清瑜­唇­边的笑更加温柔,脚步也不自觉加快,回家,和丈夫一起回家,归宁之后婚礼所有的事情都算结束,这所宅院,以后能不回来就绝不回来。

眼扫过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庭院,清瑜的脚步越来越急,茜草都快跟不上了:“夫人,您慢些走,将军一定会等着您的。”清瑜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白茜草一眼:“你啊,话说的少没人当你是哑巴。”

茜草嘻嘻一笑,一点也不在乎清瑜的嗔怪:“夫人,您和将军这样,是不是就是琴瑟和鸣?”清瑜捏一下茜草的耳:“还在外面呢就胡说八道,还琴瑟和鸣,是不是想出嫁了?算起来你比我还大了一岁,十七是该嫁了。”

茜草的脸一下红了,上前拉住清瑜的胳膊:“夫人,您也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个丫鬟,丫鬟十八|九出嫁的尽多,再说,我还想多服侍夫人您几年呢。”清瑜瞧着她,面上的笑容有几分促狭:“真的吗?真的不想嫁吗?”

茜草被清瑜打趣的脸更加红了,嗫嚅地道:“夫人,您不是说现在已经晚了,要快些回家吗?我们快去前面寻将军吧。”主仆俩所在位置个拐角,这地方经过的人不多,清瑜索­性­反手握住茜草的草:“这么害羞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快告诉我,我成全你。”

茜草这下是又羞又恼:“夫人,夫人,您怎么才嫁去几日就全不像在这宅里这么端庄,是不是就是那什么物以类聚,五姑娘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现在您也学会了。”看见茜草是真的恼了,清瑜收住笑容:“好了好了,好茜草不要再恼,以后你想嫁谁,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成全你好不好。”

茜草又是羞涩一笑,主仆俩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继续往前面走,刚走出数步就看见张妈妈走过来,瞧见清瑜张妈妈行礼道:“陈夫人安,老爷命小的进来请夫人快些出去,说陈将军已预备好马车了。”

清瑜点头就带着茜草往前走,越过张妈妈的时候张妈妈突然开口:“瑜姑娘,今日你已高嫁,姑爷对您十分疼爱,您嫁的也算称心如意。容小的说句放肆的话,县君对您,其实也算仁至义尽,您又何必把一些往事挂在心上,要知道就算是您娘还活着,也无法给您寻到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她今日若知道您嫁的这么称心如意必会十分欣慰。”

清瑜等她说完才开口:“是,在世人眼里,林县君十分委屈,不但嫁了一个已成过亲的男人,还为这个男人背了无数骂名,甚至还为我这个所谓的外室之女不肯认她为母而受到讥笑。可是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林家为林县君抢来的。张妈妈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你受了委屈别人就不能放在心上。况且若林县君觉得百般委屈,那我娘呢?她丢的可不至是所谓名分。”

张妈妈叹气:“瑜姑娘,您这话很有道理,可是逝者已矣。”逝者已矣,清瑜又笑了:“可我还活着。而且,张妈妈,你说我嫁的称心如意,可是将军之前在京城的名声若何,张妈妈你是最清楚的。”

说完清瑜就径自前行,瞧都不瞧张妈妈一眼,这个宅子,愿永不再来,即便是这宅里全是自己的家人。但除了宋渊,这个宅子再没有别人能够让自己牵挂了。包括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清瑜叹了一声,若不是这个人是生自己的,还有孝道在前,还真是不愿意称他一声父亲。

前面有笑声传来,这笑声里面能清晰分辨出有陈枚的。听到丈夫的笑声,清瑜面上露出温柔笑容,陈枚已经走了出来,上前对清瑜道:“夫人你来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家,清瑜面上的笑容更温柔,看着妻子面上的温柔笑容,陈枚觉得无比满足,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再次对人说出,我们一起回家这句话了。陈枚带着清瑜对宋桐行礼:“岳父大人,小婿这就告辞。”

宋桐满面欣喜地瞧着他们夫妻,用手拂一下胡子:“好,好,你们夫妻日后好好过日子,我这个做岳父的也就再无别的牵挂。”说完宋桐又对陈枚道:“贤婿,瑜儿­性­子有些倔强,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到时你但看老夫面上,担待一二。”

陈枚又行礼道:“小婿知道。”这样的话听在女儿心里该十分欣慰吧,清瑜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但眼还是垂在那里。宋桐又看一眼清瑜,无声地叹了下,接着面上重又浮起笑容:“好了,时日不早你们也该回去了。”

陈枚又行一礼就携清瑜离去,一路回到陈府,已有人等在那里,说凉州来信。陈枚去见来人,清瑜自己回房,见到熟悉的摆设清瑜才觉得可以透一口气,换了衣服取了首饰用梳子梳着头发:“茜草,这样的应酬越少越好呢。”叫了两声没有听到茜草的回答。

清瑜奇怪转身看见丈夫站在身后,颇有趣味地看着自己。虽说做夫妻已经数日,但现在太阳刚刚落山,还没有掌灯,勉强也可以算白日,而陈枚看向自己的眼很热,清瑜觉得脸开始红起来,起身拉住丈夫的胳膊:“你喝了酒,一进府还接了公公的书信,还不快些去洗澡换衣衫?”

陈枚顺势把妻子搂在怀里,男子的酒味和着汗味充满清瑜的鼻子,这股味道初时清瑜很不习惯,但现在闻着这股味道,清瑜却觉得很安心。陈枚抱着妻子,嗅着她的发香,整个鼻子都冒在了她的发间:“阿父信上没说什么,只说既已娶新­妇­,就当早日生儿育女。阿父把这事当要紧事来说,那我是不是也要听从他的话?”

清瑜觉得陈枚的声音变的十分低哑,身子开始觉得有些酥软,但还是用手撑住他的胸口,声音都快不成段了:“还是大白天呢,你快些去洗澡。”陈枚顺势握住妻子的手,眉挑高些:“一起洗?”

轰的一声清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变红了,这个男子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变的这样不正经了?清瑜从没有过和这样丈夫相处的经历,也没人和她说过,原本那些嬷嬷教的也是取悦别人从没有说过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清瑜顿时觉得手脚都无处放了。

陈枚的腰一弯就把妻子抱了起来:“你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了。”他说的这样笃定,清瑜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抓住他的衣衫:“夫君,丫鬟们看见了不好。”清瑜个子不算高,人也不重,陈枚抱着她一定也不费力,已经来到屏风后面,陈枚这才把清瑜放下,在她耳边道:“丫鬟们全出去了,来,一起洗吧,很久都没人给我搓背了。”

搓背?清瑜觉得今日的丈夫和平日一点也不一样,还在踌躇的时候觉得身上一凉,接着就被陈枚整个抱起放进了木桶。看着和平日不一样的丈夫,到了这个地步还害羞是不是有点太装假了?清瑜伸手捏住陈枚的脸:“你啊,今日怎么会这样?和平日一点也不一样?”

陈枚拿起木瓢往清瑜身上浇水:“为夫不过是看你愁眉不展,所以想逗你乐一乐,没想到你还起疑心。”清瑜低头一笑,接着就奇怪地道:“愁眉不展?你今日什么时候看见我愁眉不展?”

陈枚的手指往清瑜的眼上点了点:“清瑜你知道吗?你真笑起来的时候和五妹一样眼里是有笑的,但今日你在宋家,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清瑜觉得心中有股暖流涌过,靠在桶旁瞧着陈枚:“知道吗?自从娘过世以后,再没人对我这样了,记得我的笑,念住我的好。”

陈枚定定地看着她,清瑜说话的时候眼里有轻愁掠过,他伸手握住清瑜的手,双手交握时候轻声道:“以后,会有很多人对你这样好的,清瑜,头一个对你好的就是我,别的还有五妹,还有弟妹,还有凉州的那些人。”

这就是家的感觉,清瑜把陈枚的手紧紧握住:“嗯,我也会对你好。”瞧着清瑜眼中的柔情,陈枚欠身­唇­点上清瑜的脸,清瑜这次没有再躲避,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窗外的阳光已经全都褪尽,屋内却没有人进来掌灯,偶尔能听到有水声响起。

赴宴

阳光已经洒满整个室内,床上的清瑜这才动了下身子,懒懒睁开双眼,当看到屋内满室阳光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就掀开被子准备跳起来,刚把被子掀了一半猛地察觉自己什么都没穿,重新裹好被子刚准备叫人时候帐帘已经被听到声音的茜草掀开。

乍一见到茜草,清瑜竟有些害羞,昨日从进屋以后就没唤人进来,更别提屏风后面那一地的水,还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要在规矩重的人家,只怕免不了被一顿说。此时清瑜庆幸自己上头没有婆婆。

茜草满面都是笑,见清瑜裹着被子,那笑不由带上几分促狭:“夫人,您先披上衣衫,将军走的时候已经吩咐预备下了洗澡水,还说夫人昨日没用晚饭,饭也预备好了,您先梳洗完后再用饭。”说完茜草还加了一句:“将军对夫人您,可是十分关怀。”

不说后面那句还好,一说后面那句再加上她面上的笑,清瑜白了她一眼:“说话就好好地说,哪有这样的?”茜草已经拿起中衣给清瑜穿上:“夫人,您快些去梳洗吧,再不下床,这洗澡水冷了,饭菜凉了,将军回来定会说我们服侍不周的。”

清瑜这才走出帐外,屋里还有两三个丫鬟,瞧见清瑜出来面无异­色­。她们镇静清瑜也平静下来,平县君和小陈将军是出了名的恩爱,这些丫鬟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吧,自然不会惊讶。

屏风后面早不是昨夜那满地都是水的情形,那些水已被擦­干­,浴桶也换了新的,旁边衣架上摆放着换的衣衫。清瑜把身子整个埋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拥着身子,清瑜闭着眼突然懊恼地叫了一声。自己睡的竟那样熟,不仅丈夫起床不知道,连丫鬟们进来打扫更换这些都不清楚,真是快要没脸见人了。

清瑜掬起桶里的水泼了下自己,想让这张脸没那么红,屏风外已经传来茜草的声音:“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呛到水了。”清瑜差点被噎住,咳嗽一下才道:“无事,我洗好了,很快就出来。”

梳理好了心情,清瑜换上­干­净中衣走出去,茜草带着人给清瑜穿衣衫,这样被人服侍还有些不大习惯,清瑜手里拿着梳子在梳头,刚梳了几下就听到门外传来陈樾的声音:“大嫂你起来了吗?”

这个时候,见陈樾一定很不好意思,清瑜刚准备说话陈樾已经跑进来,外面阳光灿烂,但再灿烂的阳光也比不上她脸上的笑。陈樾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见清瑜还在梳妆,吐一下舌就笑了:“大嫂,为何你和二嫂一晚起他们就不让我来寻你们,说你们累了,可是大嫂你昨儿是回娘家,二嫂平日应酬也不多,为什么就累了呢?”

这话请瑜还真是无法解释,只怕平县君也解释不出来,陈樾才问了又问。旁边给清瑜梳头的一个丫鬟笑了:“五姑娘,这话啊,等您寻到姑爷出了阁就知道了。”屋内服侍的人都笑了起来。

陈樾再是直爽,总是没出阁的女儿家,听了这话脸不由一红,但很快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清瑜面前:“大嫂,这有张帖子,是镇国公吴府娶媳­妇­,二大嫂我在家很闷,但一个人去不好,不如我们一起去。”

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也不如从陈樾嘴里说出来稀奇,清瑜已经梳妆好,伸手拿过帖子:“你平日不是不爱出门应酬吗?嫌闷的话,再过几日我们去白马寺进香好不好?白马寺里绿树成荫,还可以借此消暑。”

平日里陈樾一定要选去白马寺,但今日的陈樾却摇头:“大嫂,白马寺可以去,镇国公府也可以去啊,再说虽然我不爱出门应酬,可是这该尽的礼数也要尽啊。”清瑜的眼不由瞪大些看着陈樾,左看右看想瞧瞧她今儿到底怎么了?

还不等清瑜瞧出个究竟来,门外已经响起平县君的声音:“大嫂我还想和你说呢,怎么樾妹妹今日竟转了­性­,从昨日就问我有没有应酬的帖子,等我寻出来给她,她挑拣着说这家也去,那家也要去。今儿一大早就说明儿要去镇国公府,我们两家素来都没来往的,帖子不过是面上情,送份礼就好。”

陈樾面上不由自主地一红,但很快就拉住进门的平县君的胳膊撒娇地道:“二嫂,常说礼多人不怪,我们既然已经送了礼了就人也去一下。”清瑜和平县君对视一眼,平县君已经皱眉:“说起来,镇国公既然是娶儿媳,那去道贺的定年轻人居多,樾妹妹,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郎君,才变着法的想出门去与人相遇?”

这样的话若之前的陈樾听到了,只会皱下鼻子,说平县君怎能这样说她,那些空有架子没有底蕴的公子哥,自己怎能看上眼,但今天的陈樾脸却飞红,有些强挣道:“二嫂你说什么,我不过是想着礼多人不怪罢了。”

说着陈樾还瞧了清瑜一眼,为何只有那个人,不觉得他空有架子呢?所谓芝兰玉树,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清瑜含笑听平县君说完才道:“弟妹,既然五妹妹想去,明儿我就带她去,要真能看上这京城里哪家的小郎君,到时让人去探个口气,若能成了也了了公公的一桩心事。”

平县君视陈樾就和亲生妹妹一样,也希望陈樾能够嫁在京里,自己也多个走动的地方,方才不过是打趣她,既听到清瑜也同意,平县君就起身:“大嫂你先用饭,樾妹妹,走吧,我们去给你挑一下明日要出门的首饰衣衫。”

陈樾欢喜地叫了一声就要和平县君走出去,走到一半才转头对清瑜道:“多谢大嫂了。”说完就欢喜地出去,清瑜瞧着她,觉得她似乎连背影都透着欢喜。到底陈樾这样的改变是为了谁呢?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茜草已经给清瑜盛了碗汤:“夫人,明日您和五姑娘出门的话,要穿那套衣衫呢?”清瑜喝了一口汤,说正经的,这算是清瑜头一次出门应酬,想了想就道:“比平日穿的好一些就是,咱们是去贺喜的,又不是去和别人比穿什么样的。”

茜草嗯了一声继续服侍清瑜用饭,说起来,这每家的这种应酬,很多时候都是夫人县君姑娘们争奇斗艳着意打扮的时候,像陈家这样不爱去争这种风头的人家还真不多。

这样就让清瑜看到陈樾打扮的时候有些微微错愕,陈樾打扮的可谓隆重,发上首饰虽不多,件件都耀人眼,身上着了鹅黄|­色­外衫,上面绣满蝴蝶,这样娇­嫩­的颜­色­配上那千姿百态的蝴蝶,越发衬的陈樾一张脸娇俏生动。

­嫩­绿的留仙裙只在裙边用银线绣了云朵,陈樾一走那云就像动起来一样,云上蝴蝶,这样的美景让清瑜赞了一声:“樾妹妹真是美极了。”陈樾也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十分娇美,在清瑜面前转了一个圈,步摇的珠串随之动了起来,配着她银铃样的笑声,清瑜挽起她的胳膊:“今日陪着你这仙女去赴宴,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陈樾又笑起来,凑到清瑜耳边:“可是在大哥眼里,大嫂你才是仙女下凡,就像二哥眼里二嫂才是仙女一样。”这话说的甜到了清瑜心窝里,她拉起陈樾的手:“但愿我们樾妹妹也能寻到一个把她当仙女样的男儿。”

清瑜这样的话让陈樾的笑更带了欢喜,今日这样去,一定能见到他吧?阿父常说,喜欢就要开口说,而不是磨磨蹭蹭瞻前顾后,这样会耽误很多事情。

陈樾的眼亮晶晶的,坐在车上一直掀开帘子往外瞧,希望能快些到镇国公府,也愿能在路上遇到那个人。

陈樾面上的期盼清瑜自然瞧在眼里,十三四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也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竟得到陈樾的青睐?车停在镇国公府面前,今日的镇国公府人来人往,帖子递进去,很快就有管家娘子来请她们先下车进府。

姑嫂二人随着管家娘子进府,镇国公夫人已在二门口迎接,瞧见清瑜就上前一步道:“那日是我长媳去贺喜,今日才得见夫人,夫人端庄贞静,难怪会结了这么一门好姻缘。”这样的客气话清瑜当然不会当真,要知道当日陈枚在这京里求亲,所求的人家可不少。

含笑还了几句客气话,陈樾也见过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自然也要赞她几句,寒暄已毕就让管家娘子带她们往里面坐席。一路穿楼过阁来到花厅,里面已经坐了四五十人,都在那里轻声说笑。瞧见清瑜姑嫂进来,吴大­奶­­奶­已经上前迎候:“表妹你来了,方才姑妈也到了,我还说你们母女怎么没有一起来呢?”

朋友

吴大­奶­­奶­笑容甜美说话亲热,清瑜微微蹙眉,才想起这位大­奶­­奶­娘家姓林,正是林氏的亲侄女。­唇­边有礼貌笑容出现,清瑜行礼下去:“大­奶­­奶­安好,我生母姓楚,早已去世,况且也不是京城人士,这表妹一说,我不敢当。”

吴大­奶­­奶­的眉头微微皱了下,清瑜站在那里瞧着她,面上笑容一点没变。吴大­奶­­奶­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清瑜话里的意思,微一皱眉就道:“可惜了。”清瑜的笑里不觉带上一丝嘲讽,但这丝嘲讽很快就消失不见:“吴大­奶­­奶­,我今日来此,是陈氏­妇­。”

吴大­奶­­奶­已后退一步:“是我着相了,陈夫人,陈五姑娘往里面请。”她俩这说话不过一瞬,陈樾一脸乖巧地跟在清瑜身边,吴大­奶­­奶­说出请她们往里面去的话时,又赞了几声陈樾。这样的赞扬陈樾在京这几个月已经习惯,笑着回了她,应酬已毕姑嫂俩这才被让到里面坐下。

瞧见她们姑嫂坐下,那些说笑中的人停了下,眼都看向清瑜,清瑜毫不在意,只是打量着这屋内摆设。镇国公府的花厅高大宽敞,当面墙上挂了一幅牡丹图,左上题了一首诗,既没人和清瑜先说话,清瑜就仔细看着那诗。

已有人开口笑道:“陈夫人也喜诗画?吴府这副牡丹图,题诗的乃当代大儒褚楠,画画的乃与他齐名的才子钟修,非一般人怎能求得这样诗画?”难怪这画栩栩如生都算末等,乍一看竟似能从画上摘下一样。这两人的名字就连闺中女子听见都如听到雷声……

清瑜微微一笑,对说话的人道:“我虽不善诗画,可画的好坏还是能分出来。”说话时候往说话人面上一瞧不由讶异地哦了一声,面前­妇­人有些眼熟,可是在这京里清瑜见过的人并不多,这­妇­人究竟是谁?

­妇­人已经笑了:“我娘家姓徐,昔日曾在宋宅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原来是那位徐姑娘,当日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个两三岁,比自己先出嫁也属常情。这满屋子的人瞧自己的眼都有些异样,难得这位昔日的徐姑娘看起来眼里竟无半点异样,清瑜哦了一声就道:“还没恭喜过徐姊姊,不知姊姊归于何家?似姊姊这般才貌品格,必是极出­色­的人才能配上。”

徐姑娘用袖子掩住口笑了:“还真是巧,我夫家姓何,夫君排行第四,现在人都唤我何四娘子。”当今皇后也是姓何,这样看来徐姑娘是嫁入后族,见她面上神­色­,日子定过的十分好。

已经有少女笑声传来:“徐姊姊,好些日子都没见你,怎么我进来你都没瞧见,和这位姊姊在说什么?”来者是周姑娘,她和徐姑娘看来更是十分熟稔,一过来就挤着徐姑娘坐下,口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徐姑娘轻轻拍一下周姑娘的手:“还有两月就出阁了,还是这样叽叽喳喳说东说西,等嫁过去,怎么做人家媳­妇­?”周姑娘眼珠一转就抱着徐姑娘的胳膊:“徐姊姊,爱说爱笑有什么不好了?老莱子斑衣戏亲,还沾了个戏字呢,难道在公婆面前都不说话只知道立规矩才是好的?”

徐姑娘低头一笑,周姑娘已经继续嚷开了:“姊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吗?”陈樾在旁忍不住笑了,来京城这么几个月,竟头一次遇到像周姑娘这样的。徐姑娘听了这笑声,轻轻拍一下周姑娘:“周妹妹你瞧,陈家妹妹都笑你了。”

周姑娘的眼转向陈樾,眼里有几分好奇,陈樾见了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再装端庄已经装不下去,笑着对周姑娘道:“这位姊姊活泼大方,我十分喜欢呢。”清瑜也笑了:“小姑在家时候也是爱说爱笑的,只是出门难免有些拘束,现在看着周姑娘是这样的,她心有戚戚焉,怎会不高兴呢?”

周姑娘一双眼眨啊眨,仔仔细细瞧着陈樾,陈樾的眼鼻总是有些不大一样,别人这样瞧自己,总是让陈樾感到有些敌意,但周姑娘这样瞧自己,陈樾却觉得十分欢喜,也带笑瞧向她。

徐姑娘用手扶一下额:“你们两个既然一见如故,这开席还早,何不去花园里逛逛?”这话陈樾爱听,已经起身拉住周姑娘的手:“姊姊,那我们就去花园里?”说完才瞧见清瑜揶揄的眼神,陈樾吐一下舌和已经站起身的周姑娘双双走出去。

徐姑娘见她们俩手牵手走出去,话里不由有些感慨:“成亲前的女子都是无忧无虑的,等嫁了人,这样的无忧无虑就难见了。”清瑜微微一笑,徐姑娘说完就瞧着清瑜:“那日在宋宅见面时候,还当妹妹冷清孤傲之人,谁知今日又见,妹妹竟是这等可亲,真是人不可只以初见断言。”

清瑜笑了:“那日和今时,处境不尽相同,况且当日姊姊在我瞧来无比高贵,自然只能以冷清待人。”徐姑娘又用袖掩住口笑了一声:“阿妹好一张巧嘴,既赞了我又没贬了自己。”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厮熟起来,坐在一起亲热说起话。

瞧着两人在那亲热说话,林夫人对氏冷笑道:“瞧瞧她那个样子,真以为攀上高枝了?小姑,我就说你心肠太软,这样的人哪能给什么好脸­色­,你啊,就是怕妹夫着恼,也不想想,妹夫原先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又是什么人?还不是全靠我们林家,真要做什么,他敢……”

林氏叹了一声,接着就道:“不是怕他着恼,总是伤­阴­德的事,况且陈家这种也算不上什么上好的亲事。再说那人素有克妻之名,我只但愿这个名声绝不是外面虚传。”说这话时林氏面上已经露出笑容,就当说着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伤­阴­德?林夫人心里暗笑一声,但很快就道:“你说的也是,横竖两个外甥都要对亲,等陈家一回了凉州,山高路远的,谁还会提起她?”林夫人说话时候林氏已经站起身行礼笑道:“周夫人您也来了,怎么不见七侄女?”

周夫人回了一礼才道:“县君你是知道的,我家那个七丫头,调皮成什么样子,方才在路上我就叮嘱她,到了这里定要安静守礼,可才一进来,她就说瞧见何四娘子要过去打招呼,我就眼错不见也不晓得她去哪里了?这孩子,还有两个月就嫁了,到婆家还这样,岂不丢我们周家的脸?”

周夫人话里的埋怨带着浓浓的体贴,林夫人笑了:“虽说女儿家以贞静为要,但活泼些也讨人喜欢,况且贵亲家秦夫人历来都有宽厚仁德之名,见了七侄女这样的,只会喜欢的,那会丢脸呢?”

赞自己儿女,是个做娘的都喜欢听,周夫人再是端庄,­唇­边也有浓浓笑意。林氏已经请周夫人坐下,这门亲事到底还没完全谈成,要是对方反悔也不好说的。林氏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有些焦急,想再开口远远挑明时候周夫人已经笑了:“说起来,下个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想请人去贵宅一访,还不知到时林县君你有没有空呢?”

这样说话就是应了,林氏面上露出欢喜笑容:“寒家简陋,到时定扫径相侯。”林夫人是知道周家长子要挑媳­妇­的,这么多年在京城里也是挑的眼花,现在花落到自家外甥这里,林夫人也十分欢喜。

刚要说几句恭喜的话,周姑娘已经走到周夫人面前,当着这么多长辈,周姑娘十分端庄有礼地走上前行礼,周夫人见她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珠,拿着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你啊,难道不晓得跑慢些?”

周姑娘这才啊了一声:“我还忘了呢,陈家妹妹的鞋子掉到水里了,她懊恼的不得了,我回来找陈家嫂嫂要拿鞋去换呢。”周夫人忍不住嗔女儿一声:“既是这样事你就先去寻陈夫人,还有,叫个丫鬟回来就可以了,还要你急急跑来。”

周姑娘吐一下舌:“娘,女儿一着急就忘了,再说方才好像看见有男子过去,怕丫鬟跑不快所以我就回来了。再说看见娘在这,怎能不过来行礼?”说着周姑娘就跑去寻清瑜了。

有男子过去?林氏的眼不由一凛,宋昂素来爱好花木,若是此时走过去撞见陈樾,她鞋子掉进水里脚肯定光着。这男子见了少女的赤足,虽是无意撞上,也会被人搬弄是非,到时只怕就要被陈家赖上,自己儿子怎能娶一个胡姬之女?

一想到此林氏哪能坐得住,却又不好说出口,瞧见清瑜已经走出去,想是去花园那边瞧陈樾去了,林氏的眼一直没有离开,但愿清瑜在宋昂前面到。

清瑜脚步匆匆赶到陈樾在的水边,今日人来人往,男客也多,若被人瞧见陈樾的赤足,那才叫做个不好收拾。陈樾是在一棵大柳树后面,清瑜赶到的时候瞧见陈樾的丫鬟站在那里,清瑜见没有旁人,心里松了口气,走过去对丫鬟道:“五姑娘在哪里?”

丫鬟指着陈樾在的地方:“夫人,五姑娘在那边呢。”清瑜把鞋子递给丫鬟,自己走过去见陈樾坐在柳树边的一个石头上,眼里似乎有泪。

心事

虽说认识陈樾才十来天,可清瑜知道陈樾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况且又深得宠爱,从来只会笑嘻嘻的,哪里会有泪呢?再细一看清瑜更奇怪,陈樾不但眼里有泪,面上神情也不高兴,手里拿着柳枝在那无­精­打采地打着水。

清瑜没有先过去,而是悄声问道:“五姑娘方才可有碰见什么人?”丫鬟皱一下眉:“这园里人来人往,奴婢担心姑娘被人瞧见,紧紧守在此处,方才倒是有几位公子走过去,但他们见这边有奴婢守着,并没过来而是远远就走了。”

既没瞧见什么人,那陈樾又怎如此无­精­打采?清瑜走上一步,陈樾已经抬头,看见清瑜过来用手擦一下眼打算站起来:“大嫂你来了,再不来我这脚都要冻住了。”五月的天已经炎热,脱了鞋在水里只觉凉快,脚哪会被冻住呢?这不过是陈樾的托词罢了。

清瑜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好了,先穿好鞋再起来吧,怎么就把鞋给弄湿了?”丫鬟在旁边Сhā嘴:“不光是鞋,五姑娘的袜子都湿了,还不是说看见那里有朵荷花开的正好,五姑娘就想从那些石头上跳过去摘,刚走了两步就整个脚都进了水。”

嘴里说着,丫鬟已经一膝跪于地上,把陈樾那只没穿袜子的脚小心放在膝上。陈樾的足洁白纤细,放在丫鬟膝上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清瑜看着丫鬟用帕子擦­干­净陈樾的脚,摇头道:“五妹妹你淘气了些,这总不是在自己家里。”

陈樾没有像平日一样接话,只是用柳枝没情没绪地打着水面,清瑜蹲下看着陈樾的眼:“怎么了,五妹妹,有话就说啊,你不是最不喜欢旁人说话只说一点点要猜吗?”陈樾眼里的泪一下就被清瑜说出来了,丫鬟见状忙道:“夫人,五姑娘的鞋已经穿好,奴婢就在旁边侯着。”

清瑜给陈樾擦着眼泪:“谁给你委屈受了?等回去我告诉你哥哥,让你哥哥上他们家给你说理去。”话里的纵容让陈樾笑了笑,但那泪顿时又出来了:“大嫂,不是谁给我委屈受,我就想问问大嫂,我这样的举动是不是非常不知礼,还是不懂廉耻?”这话说的奇怪,清瑜皱眉:“你又没做什么,哪里就不知礼和不懂廉耻了?”

陈樾的眼里有一丝心虚闪过,很快瞧一下周围才对清瑜道:“嫂嫂,方才我鞋袜湿了,脱了鞋坐在这边,方才那几位公子走过的时候,阿云只看见他们,可没看见还有一位公子从这边过来了,他瞧见我坐在这里就要后退,可我叫住他,问了他一句话,他就很不高兴地说女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这样不但是不知礼,更是不懂廉耻。可阿父说过,喜欢了就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陈樾靠向清瑜:“嫂嫂,到底是阿父说的对呢,还是宋公子说的对?”宋公子?宋昂?今日林氏定带他们姊弟赴宴了,清瑜没有料到只见了一面陈樾就对宋昂有了情意。不过仔细想想,宋昂年少英俊,又是太子伴读,自有一种风度翩翩,陈樾虽不喜这京里的纨绔子,但宋昂打一看过去并不是那种只有皮相的纨绔子。

十三岁的少女又是情窦初开时候,能看上他也很平常。清瑜摸一下陈樾的头:“樾妹妹,公公说的对,但宋昂说的也对。公公从一个兵卒能有今日之地位,自不是一般人能比,况且我素来听说公公豪气­干­云,他喜欢定会冲口说出。可是樾妹妹你终究是女孩子,现在又在京城,京城的各家千金,都以娴雅贞静为要,喜欢一个男子也不能开口,而是用别的法子让人注意自己。久了这京城里的男子自然也觉得这才是女子所做的事情,你乍然开口对宋昂说喜欢他,不吓到他才怪呢。”

清瑜最后一句已带了笑意,陈樾不由咬一下­唇­,眼神又变的亮晶晶的:“那么嫂嫂,他会不会喜欢我呢?”清瑜看着陈樾那闪亮的眼眸,虽然说出的话会伤了她但还要说:“樾妹妹,我方才说这里是京城,他喜欢的,见过的女子自然是那些娴雅贞静的,你天­性­就不是这样的女子,何必又为了他而变成这样的女子呢?况且我们很快就要回凉州,回了凉州公公还会给你寻合适的人家,这颗少女心,就放下吧。”

陈樾此时比方才还要伤心难过,趴在清瑜肩头什么都没说。清瑜摸着她的头发,感觉到她的悲伤,十三岁的孩子,应该感受到这些了,而不是像自己当年一样。过了会儿陈樾才抬头瞧着清瑜:“嫂嫂,真的吗?”

陈樾话里的悲伤清瑜听的很明白,清瑜轻轻拍一下她的头:“樾妹妹,大嫂不愿意骗你,你才十三岁,还能遇到很多好男子。”陈樾低头不说话,宋昂他也是好男子,可是林氏既抱了尚主的心,又怎会同意另娶,这话到了清瑜嘴边又没说出来,只是把陈樾抱紧一些,嫁人嫁人,嫁的可不光是这个人啊。

有冰冷的水滴掉到清瑜手臂上,那是陈樾在哭,阿云已经走过来:“夫人,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开席了,还请夫人和五姑娘入席吧,不然时候久了,总是对主人家不敬。”这丫头说话非常伶俐周全,陈樾的丫鬟都是从凉州带来的,想必是琴姨亲自挑的,能教出这样的丫鬟,看来那位琴姨也是周全人。

清瑜察觉出自己脑中的念头,­唇­边不由露出自嘲笑容,还没到凉州呢就­操­心起这些来,如好相处就好好相处,若不好相处,横竖她们也就是公公的宠妾,面上礼数过的去就是,谁也不会逼自己以正经婆婆的礼数相待。

轻咳一声把脑中念头赶出,清瑜拿起帕子蘸了水给陈樾擦去泪痕:“我们走吧,总是来赴宴的,哪能只在别人家花园里呢?”清水碰上陈樾的脸,陈樾似乎也清醒了些,任由清瑜给自己擦去泪痕跟着清瑜起身。

走到半路时陈樾突然叫住清瑜:“嫂嫂,你为何说他不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子?”清瑜停下脚步,阳光之下陈樾发上的珍珠依旧闪着耀眼的光,可整个人已不像今早来吴家时候那样容光焕发了。清瑜拉住陈樾的手:“樾妹妹,我很喜欢你,可正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我知道,宋昂对你并不是什么良配。他是父亲的长子,从小被期许远大,林氏对他费尽心血,只盼着他的成就远超过父亲。”

陈樾的眼里渐渐又有了泪,很快就转头过去,清瑜没有打扰她,等陈樾转回头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已不见了:“我还知道,虽然我是阿父的女儿,可我的生母是胡姬,在凉州虽然没人敢说什么,但在这里我已听到无数议论了。”原来陈樾并不像外表上的那样不知世事,清瑜握住她的手:“她们爱说就由她们说去,能说掉你一根头发吗?樾妹妹你要记住,你是公公的爱女,你两个哥哥都十分疼爱你,炎儿也好,溪儿也罢,对你这个小姑姑也十分依恋。我和你二嫂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对你都像对妹妹一样,那些外面人的议论由她们去。”

陈樾面上有笑容浮现,伸出四根手指道:“不是两个,是四个哥哥,嫂嫂你不知道吗?除了大哥二哥,还有杜家哥哥,他是阿父的义子,我还有个小哥,今年才十五,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阿父常常为这件事头疼呢。”

陈家的事情清瑜知道的除了那些传言就是听陈枚和平县君讲的那些,但陈枚一个男人总是不爱多说这些,平县君平日又忙,清瑜嫁进来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知道陈樾还另外有个哥哥。于是清瑜点一点头:“说的是,还有两个姊姊呢,她们虽然出嫁了,可我听说一直都很挂念你。”

这样的话让陈樾眼里又有神采出现:“嗯,嫂嫂你说的对,天下还有那么多好男子呢,我定会寻到一个不在乎我爱说爱笑的,而是很喜欢我这样爱说爱笑的男子。”一定会的,清瑜也露出笑容,姑嫂俩说笑着往宴席那边走。

瞧见她们姑嫂进来,在那忙碌的主人家迎了上来:“你们姑嫂两个可真是说不完的亲热话,来我家做客还要先去花园里说一会儿话才来。”陈樾被打趣只是笑一笑,清瑜顺嘴说两句,也就各自入席。

酒席之上也就各自说些闲话,这些人大都不认得,况且也不是人人都似杜姑娘一样和善,清瑜只带着笑偶尔说两句。听席上人说的那些闲话,刚饮了两杯就听到有人抱怨地道:“去年收成不好,连带我今年的用项都减了许多,今年收成再不好只怕明年就要吃西北风了。”

清瑜循声望去,见抱怨的是个穿着富丽的少­妇­,她旁边坐着的­妇­人已经拍着那少­妇­的肩头:“就算收成再不好,你的用项也不会减少的,只是你心疼你夫婿舍不得花钱罢了。”这话那少­妇­爱听,抿住嘴笑了。

坐在清瑜身边的­妇­人皱眉道:“听说近来连年大旱,这一旱起来,别说收成只怕还会多些流民。”先头说话的少­妇­嘴微微抿住:“别的倒罢了,这流民一多,只怕各样东西又要涨起来了。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钱粮了,他们不安分守己待在家乡,还四处散开做什么?”

这个话头一挑起,很快就有人开始跟着数落那些流民的可恶,清瑜并没和她们一起议论,眉开始皱起,这天一大旱,不知道家乡有没有被波及,舅舅他们又会怎样?

这场议论很快就转而开始说起吴家这门亲事来,再大的灾情没落到这些贵­妇­人身上,又怎比得上平日交往的人家娶了什么样的媳­妇­来的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宅­妇­人的眼光和男人的眼光不一样的。清瑜真是个好嫂嫂。

离开

应酬已毕各自归家,周姑娘临分别的时候拉着陈樾的手,叮嘱她要来自家玩耍,周夫人站在一边面带微笑看着女儿在那说话,看向陈樾的眼光也很慈爱。果然是朝中第一世家的当家主母,和她比起来,林氏还欠了些火候,清瑜在旁等着陈樾,心里暗下判断。

周姑娘和陈樾两人叽叽喳喳说了许久,才有一个丫鬟走上前对周姑娘道:“七姑娘,陈夫人已在那里等了许久,七姑娘也该放陈姑娘回家去,要有什么话,等过几日请了陈姑娘到我们家里好好说说。”这丫鬟口齿灵便,周姑娘已经笑了:“果然是我想的不周到,陈妹妹,你就先回去,等明儿我让人拿了帖子去请你。”

陈樾笑着应了,这才各自又行礼离开,陈樾扶着阿云的手离去,周姑娘回头瞧一眼自己的娘,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开始起腻:“娘,像陈家妹妹这样的人还真难得,明儿我就下帖子请陈妹妹来家里做客,正巧池里的荷花也开了。”周夫人把女儿微有些乱的额发理一理:“要请人来家里做客,你总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眼瞅着还有两个多月就到婚期了,你的那些绣活可只做了一点点。就算有丫鬟帮着你做,难道出嫁了还要一针不动吗?”

周姑娘被娘说的脸微微一红,伸一下舌头不说话,周家的马车已经备好,周夫人携着女儿和主人家告别出门,回头见女儿又这样,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啊,就是被我宠坏了,这几个月你就收收心吧,真要请你就请何家四娘子她们,让她们教教你怎么做人家的媳­妇­。”

这番话说出来,只让周姑娘自己觉得十分惭愧,不言不语跟在娘后面上车,心里已经在想着,该要给陈樾一个信,说一下自己最近忙碌请不了她去家里做客。

清瑜两人到家不久就有周府的人送来周姑娘的信,信上十分抱歉地说最近忙碌,请她来家做客之事只有再过些时。陈樾看了信,写了回信给周姑娘,心里还是有些可惜,难得在京里见到一个这么爽利的姊姊,可惜不能多盘桓些时。

清瑜和平县君是知道周家为何不让周姑娘和陈樾多接触的,看见陈樾的失望也只有以周姑娘快要出嫁十分忙碌来安慰。倒是陈枚有些生气,京城中的这些世家高门,对军伍出身的人本来就有抵触,更何况是陈家这样从最底层兵卒做到大位的人家?陈枚数次求亲都被拒就已经很好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对着清瑜,陈枚也没把心里话说出,只是皱眉道:“虽说阿父想把樾妹妹嫁在京城,可是京城里能配得上樾妹妹的人家规矩又重,低一些的人家又怕家教不好,倒不如还是回凉州去在军里给樾妹妹寻门亲事。”

清瑜微微一笑:“这事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不好十分拿主意,还是等回到凉州和公公商量吧。”回凉州,陈枚的眉松开,身子往床上一靠,手却不肯松开握住清瑜的手:“是啊,回凉州多好,虽说京中繁华,可是这迎来送往说些言不由衷的应酬话,别说樾妹妹受不住,日子久了连我都不习惯,回凉州多自在。”

清瑜身子微微倾下,面上有笑容,点一下丈夫的下巴:“你还说你在这里不自在,那二叔呢?他在这里可住了有十来年了。”说到这个,陈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自己弟弟在京中常住,虽挂了个武威将军的名头,实际却和质子差不多。毕竟凉州是重镇,皇帝也要安心。

这些陈枚不愿和清瑜说,做妻子的哪能为这些事­操­心?清瑜靠到丈夫胸前,喃喃地道:“听说已经连年大旱,我还不晓得舅舅他们在家乡如何呢?楚家不过数亩薄田,只够勉强糊口的。”

原来不知道还能当做他们过的好,但现在连年的旱情已经让在京中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们都担心收成不好,那乡下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听出清瑜话里的担忧,陈枚拍拍妻子的背:“等明儿我派人去给你送封信,外甥女出嫁,他们也该知道才是。”

清瑜抬头嗯了一声,看着丈夫那带有青­色­胡茬的下巴,心里有种从没有过的安定。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越来越紧,夜­色­渐浓,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清瑜的家乡离京城不远,不过五六天来人就回来了,说虽然旱情没有到清瑜家乡那里,但楚家弟兄在清瑜离开后不久就和宋家这边起了冲突,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吵的,楚大舅的妻子回了娘家,楚家弟兄变卖了产业离开家乡没有音讯。

清瑜生怕自己听错了,仔细问了几遍,来人都说没有错,楚家弟兄已经离开家乡,还去寻了楚大舅的妻子,但她已改嫁,提起楚家就满腔恨意。说爹娘误她终身,还说楚家的人都是没福气的,楚氏好容易嫁个贵人也守不住,楚家两弟兄也一样是穷命,和宋家这样的人家非要讲个是非曲直,到最后连家里的薄产都守不住,这样的人就该死在外面,狗都不吃。

当然那些咒人的话来人并不敢复述给清瑜听,只略略提了下楚家弟兄的情形,还说楚家弟兄不光是和宋家起了冲突,自己族内都存身不住才离开家乡的。

能让两个舅舅和宋家起冲突的,除了自己就再没别的原因了,清瑜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这世上,自己血亲里面,除了宋渊之外,总算还有两个舅舅能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天地那么大,两个舅舅又没有音讯回来,怎么去寻他们?

到此时清瑜也只有把心事搁下,和陈枚说过缘由,陈枚叹息一会儿就答应尽力寻找。得到丈夫这样允诺,这寻人一事一时也急不来,倒是离开京城日子定了。

原本陈节度使不同意陈樾回凉州,但在陈枚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回去后,陈节度使也就答应陈樾随他们回去。陈樾知道自己得以离开京城,就如放出笼子的小鸟一样欢喜,连日带着清瑜去街上买东西,恨不得把半个京城商铺里的东西都带回凉州。

看见陈樾买回来的东西,平县君用手拍着额头:“我原以为我置办的东西就够多了,怎么也想不到樾妹妹你这一买起来竟是我的十来倍。”陈樾手里正拿着一盒­精­致的泥人,听见平县君这话回眸一笑:“二嫂,你是成日在京城的,自然不觉得东西多,我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多多置办,瞧,这泥人才卖五钱银子一盒,可在凉州要五两银子都不止,买的越多就越省。”

平县君往她手里瞧了眼就道:“这泥人是­精­致,但也不是京城产的,是从江南来的,江南本地,这泥人连二十个钱都没到。你要真爱买,倒不如给你寻个江南的女婿,到时省的更多。”清瑜一口茶都喷出来:“二弟妹,你只是瞧她搬回来这么多,我还跟着她走呢,要去买东西马车是不能坐的,买的又多,那些商户还当樾妹妹是来置嫁妆的,连问府上在哪里,好让人带了东西来让我们细细挑。”

听到让自己寻女婿的话,陈樾的眼微微黯了黯,但很快就撅起嘴嗔道:“原本只有二嫂取笑我,怎么现在大嫂你也取笑我了,再说这些东西自然是自己去挑才好挑,他们送上门来,虽然方便了,但东西带的总不多。”

说着陈樾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竹根抠的风炉来:“瞧,这些东西那些铺子里就没有,还是我去摊上寻来的。”平县君从她手里接过:“是不错,可你平日也不用这些东西,打算带去送给谁?”

陈樾继续在包袱里面翻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道:“送给周姊姊啊,她很快就要出嫁了,这个摆在她新房里多好。”平县君哦了一声就把风炉放下,陈樾已经拿出另一样东西来:“二嫂,我也没忘了你,你可别只顾着吃周姊姊的醋,瞧,这是我买给你的,这木盒用来装首饰和胭脂水粉什么的,是不是比胭脂铺里自己带的好看?”

平县君从陈樾手上拿过那木盒,木盒分成两层,上下都有空格,竟是个小首饰匣子,木头虽算不上什么非常好的木头,但做工细致,上面的图案也古朴。平县君仔细瞧了瞧,点一下陈樾的额头:“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陈樾双手抱住平县君的肩膀:“二嫂对我那么好,我也要对你好,这才叫投桃报李。”

平县君捏一下她的脸,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这样的轻松惬意才能称得上是家。

择了七月初八的日子出发,临行前也要别一下各家,此时周家已正式去宋家下聘,定了清露为媳,周家长子既和陈枚做了连襟,自然也要来送别陈枚。

周家长子来那日也带了周姑娘一起,周姑娘自然是来找陈樾的,两人聚在一起说了半日的话,陈樾又把风炉送给周姑娘,周姑娘接了也给了回礼,一方自己绣的帕子。虽说绣的不大出­色­,但这份情谊难得。

宫中又赐下赏赐,陈枚进宫谢过,日子也就到了,清瑜坐上车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京城,当走出京城城门的时候,清瑜回头望了一眼,这繁华富丽的京城在别人眼里无比吸引,但在自己心里,这样的地方不过是虚与委蛇的名利场。

瞧着车队前面的丈夫,清瑜­唇­边露出喜悦笑容,凉州虽在京中贵­妇­人眼里是无比荒凉之地,但有丈夫在那里,那里就是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离开京城了,原本打算入V前写到离京的,但是陈樾姑娘这里耽搁了下,于是就到这才离开。

路上

茜草摇一摇水囊,皱眉道:“夫人,这水都快没有了,离下一个驿站还有三十来里呢,您可不能再把水给别人了。”清瑜并没接她的话,只是看着车外,七月的天,原本该是稻谷渐黄绿树如荫的时候,可这种景象只有在京城附近见到过,离京城越远,田地里的水就越来越少,四周树木也开始发黄。

现在离开京城已经二十来日,田地里更加不能看,空荡荡一片,那地已经­干­出口子,偶尔能看见有田里有禾苗,但早已成为­干­草,两边的树木能活着的叶子树皮都被剥取一空,大多都已倒地。路上能遇到的大都是成群结队的饥民,多是男子少见­妇­人,孩童更是少见的。

当遇到这支车队的时候,饥民们都眼光热烈地看着这支车队,若不是随行士兵兵甲鲜明,告诉他们这支车队不好惹,只怕早扑上来讨吃的了。

路上打尖时候还是能遇到有胆大的人上前来讨吃的,要水喝,陈樾也好,清瑜也罢,包括下面的士兵都尽量把手里的吃的和水给他们。但吃的还好,这水都是每日在驿站离开时候限定有数的,越到后面水就越少,况且又是杯水车薪,能救的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茜草说完从水囊里小心倒出半杯:“夫人,这水就只剩下这么一杯,你赶紧润润吧,听说再过几日就能过了旱区,到那时就不用再看这些黄土了。”说话时候能看到车又超过一群饥民,茜草叹了一声,这些饥民的行进方向和这支车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用脚走,又没有吃的喝的,也不知道到了地方还能活着多少。

水有些苦涩,自从进入旱区以来,这水就变的越来越苦,有时甚至能够看到水里有小红虫子,这是窖了不知多少日子的雨水。在这种时候能得到这么一杯水已经极好,谁还会去挑剔这水不够清甜甘美。

清瑜默默喝完这杯水,把帘子放下,救不了人而时时看着外面的人在那里垂死挣扎,真是一种折磨。车队突然停下,茜草掀起帘子,想瞧瞧究竟是怎么了?已有人跑到这边对茜草道:“姑娘请和夫人说一声,前面有个­妇­人要生产,将军请夫人过去。”

­妇­人要生产?在这种时候能够遇到的­妇­人都是出外逃荒的,见到这种车队也不敢拦,谁还会大胆拦下呢?清瑜虽心里迟疑,还是下了车走到前面,陈枚已经下马,在他脚边跪着一个十一二岁哭个不停的少女:“将军,求您救救我家主人,奴婢就算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路边有呻吟声传来,顺着声音能看到路边一团灰扑扑分不清是人还是泥土的东西,偶尔这东西翻滚一下,再加上呻吟声,让人知道这是人。

清瑜把哭个不停的少女拉起来:“你先别哭,你家主人究竟怎么了?”少女站起来还是抽抽噎噎的:“我,我家主人快生孩子了,从昨天疼到现在只看见流血生不下来,我也是急得没了法子。”

生孩子,难怪陈枚会让自己过来,这里又没医生,陈樾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自己虽然没生过孩子总还是个已婚­妇­人。想到生孩子,清瑜不由瞟一眼陈枚,随即就对少女道:“我先过去瞧瞧,只是我也……”

这少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拉住清瑜,几乎是把她扯到了­妇­人面前。到跟前才见那­妇­人一张脸已经黄中带白,肚子并不见很大,但双腿之间已经鲜血淋漓。

少女已经扑上去拉住­妇­人的手:“娘子,遇到好心人了,您一定会平安生下公子的。”­妇­人勉强抬头看一眼清瑜,努力想笑一下但肚子又疼起来,哎呀大叫一声,清瑜只看见那血又从腿间流出。

少女呆了下就用去晃­妇­人:“娘子,您会没事的。”在这样路边,血腥味混着土味,几乎能把人呛晕,清瑜使劲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蹲下看着那­妇­人,用手探一下她的鼻息,气只有微微的一口。

茜草拿着水囊下来,清瑜接过把水囊凑到­妇­人­唇­边,­妇­人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瞧着她已无力挣扎,清瑜摸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在­妇­人耳边轻声道:“你既拼命也要生下孩子来,就留着一口气把这孩子平安生出。”­妇­人听明白了,睁大眼看向清瑜,接着就微微点头。

少女在旁听见,放声大哭起来,清瑜推一下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抱住你们家娘子,让她再使一把劲。”少女含泪跪到地上,伸手抱住­妇­人的腰,­妇­人靠在少女怀中,一张脸此时越发苍白,清瑜蹲在她腿间,努力回想小时候淘气贪玩偷偷去看人家给母猪怎么接生的。

好像要先按肚子,清瑜的手刚碰上她的肚子,­妇­人就尖叫起来。这声尖叫声太高,让在那边等候的陈枚他们都齐齐瞩目。清瑜额上的汗已经滴落下来,她轻声对­妇­人道:“娘子,你要生下这个孩子,就把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不要去想疼痛。”­妇­人又点头,紧紧用牙咬住­唇­,那­唇­本就­干­裂,这样一咬血就渗出来。

少女已经无声哭泣,把整个手伸进­妇­人嘴里,­妇­人此时已辨不出什么,一心只想着肚里的孩子,一口就咬在少女手上,少女紧紧咬住牙,并没把手缩回来。

她们主仆如此,清瑜胆子更大一些,使劲往­妇­人肚子上按去,­妇­人觉得肚中传来疼痛,但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往下坠,努力吸气让那东西快些坠下。茜草紧张地看着­妇­人,突然瞧见她双腿之间似乎有黑­色­东西闪现,忙道:“快了,快了。”

清瑜根本就听不清茜草在说什么,既然按肚子有效,手上力气又大一些,继脑袋之后,肩膀也露出来,当上半个身子全都露出,感觉到环境改变的婴儿闭着眼睛哭起来。哭声虽然很小,但这孩子总算生下来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妇­人忘了身上的疼痛,­唇­边露出虚弱的笑,茜草已经拿着一块布把孩子接起来,从水囊里倒了点水给他擦了下,惊喜地道:“夫人,是个男孩子。”少女也觉得整个人都软了,把­妇­人放下躺平,上前接过茜草手中的孩子递到­妇­人身边:“娘子,是个小公子,您生了个小公子。”

­妇­人瞧着孩子,这个自己拼了命生出的孩子,见清瑜主仆站起身,电光火石之间,­妇­人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伸手拉住清瑜的裙子,声音虚弱地道:“夫人,此时我已自身难保,更何况是这幼儿,求夫人把这孩子带走,只要给他一条命,由夫人怎么处置。”

少女惊叫起来:“娘子。”­妇­人说了这几句已经喘息不止,眼只瞧着清瑜,她们主仆不过两人,瞧这­妇­人身子虚弱只怕也没­奶­水,这孩子真在她们手里只怕活不得几日。

陈樾已经从车里跑下来,方才陈枚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许她下车,但现在孩子已经降生她下车陈枚也没阻止。陈樾一眼看见少女手中抱着的孩子,伸手点一下这孩子:“怎么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小、这么红吗?”

­妇­人的眼已经很模糊,但能看出陈樾是个活泼俏丽的女子。几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妇­人想起往事­唇­边有无奈笑容,这才短短数年就一切都已沧桑变化。­妇­人的眼又转向清瑜:“夫人,求求您,您既把他带到这世上,和他也有缘。”

陈樾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扯一下清瑜的袖子悄声道:“大嫂,这位娘子既这样说,就带上吧,不然她们呣子留在这只怕也没命。”­妇­人觉得心中石头落地,摇头道:“夫人,只求您带上孩子。”说着­妇­人微微思索一下:“阿轩你随这位夫人去,照顾好小公子,有机会去寻父亲,告诉父亲我并没给他丢人。”

阿轩痛哭起来:“不,娘子,我要陪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茜草忍不住哭了,清瑜弯腰看着那个孩子,轻声道:“我就带走他吧,你是他的娘,给他取个名字吧。”­妇­人望一眼孩子,虚弱地道:“君子喻于义,又蒙夫人拯救,就叫他阿义吧。”

说着­妇­人闭上眼不多看一眼,怕的是再多看一眼就舍不得把孩子给她们带走。清瑜从阿轩手上接过孩子,陈樾已经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不过是些少女爱吃的零嘴还有一个荷包。把它们统统放在­妇­人身边,茜草把水囊放下。

清瑜瞧着阿轩,看来她是不肯随自己去了,用手摸一下孩子的脸,这孩子好像累了已经睡着,清瑜低声道:“你夫家娘家叫什么名字,可有表记以后让孩子回来寻你们。”阿轩用手擦一下泪,急急地道:“我们娘子姓钟,夫家姓陈,夫家已经没有人了,娘子是江南人,表记,东西都变卖完了。”

­妇­人已经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拿去吧。”阿轩看见这东西就叫道:“娘子,这支玉钗是娘子的母亲留给娘子的。”

玉钗在阳光下闪着光,这样一支玉钗在这个时候还是能换到些粮食的,而她们不肯变换只怕是极要紧的,­妇­人闭上眼:“人都没了,还要东西做什么?”清瑜让茜草接了那钗,也把自己是什么人告诉这对主仆,太阳已将下山,不能再逗留了,不然就赶不到驿站。

车队过了很久,清瑜还能看到那对主仆的身影,不肯去坐自己马车的陈樾又挤上清瑜的车,好奇地道:“大哥既答应救人,肯定可以把她们主仆都带走的,为什么她们不肯?”清瑜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这位娘子有一身傲骨,又通晓诗书,自然不肯随我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妇­人是用自己的命换娃儿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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