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薄命红颜
天玄十八年,十二月廿二,立春。
绵密箭雨周密而细致地覆盖住了那座曾精致的皇家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通往星台最高处的砖青通道上,层层叠叠、七零八落皆是披着铁灰色战甲的士兵尸体,血水顺着他们冰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漫天血雾、漫着黑色烽烟,檐下本叽喳的燕雀——早换作士兵空洞木然的眼,凝望着那铺天盖地的红——
自围困皇城以来,唯此堕星台久攻不下。锦朝军队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却从未曾见过如此拼命的对手——明知不敌,偏宁血染苍穹,也绝不后退一步。
信、那堕星台上,住着的乃是律国的皇后:自乱世诸侯并立、小国笋然以来,那是一个一舞倾城的女子,艳丽衣裙盛放如百合,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下数城。相传陈国国君愿以十五城池换见此美人一面。
然,
红颜薄命,自古始然。
锦朝开国皇帝认定如此貌美定会带来不详,命令军士围困堕星台无论如何拿下此地擒拿此女。然而不等大军铁骑闯入星台顶端,那传说中的美人却自己从星坛深处走出来,一席血红色的衣衫——竟是律国皇后的喜袍。那喜袍乃是用十五张锦缎凤羽所制,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亦是律国国宝之一。她站在堕星台上,火红喜袍,手中却握着一把长琴,漫天血雨,却丝毫溅不在她青白锦缎的绣花鞋上。乌黑秀发如水,像是远处岱山的青川——如若瀑悬。
她冷笑纵观三军,只对着锦朝大军款款一笑,便合身抱琴一跃而下。
香消玉殒、却换得殉国烈女美名,为后人褒奖。
更、
她一跃而下之后,身上牵系着的红绳带翻堕星台上层叠蜡烛,而后点燃整个堕星台,大火蔓延燃烧不尽,当真火烧云天、血染苍穹。
而她临死前那凄惨哀绝的笑声,很多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她笑着诅咒——
“啪”——
“皇上!大事不好了!”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跪倒在书房之中,脸色苍白声音哆嗦个不停,气喘吁吁半天说不出个话儿来。
那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捡起地上的史书《锦绣书》,才看了一段自己先祖的开国朝事,三日后又是自己赢取自己最爱女子的成亲大典,此时皇帝心情甚好,怎地偏被这个小子给打扰了:
“什么事啊?”
那小太监跪着半天不敢抬头,颤颤巍巍地说:
“筱、筱、筱君郡主……她、她……”
“筱君?!”皇帝一听立刻一把丢了手中的书,转过案几一把将小太监从地上揪起来,“给朕说清楚!筱君她在怎么了?!”
“皇、皇上您……息怒,您、您先放、放开我……”
“快说!”皇帝着急,筱君的父亲对锦朝有功,乃是封的外姓王爷。自小和筱君一起长大好不容易盼到这么一天,筱君答应嫁给自己当自己的皇后,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小厮要来说些这个。
那小太监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咚咚”都砸得那朱红色砖生响,不多时竟然哭出声来:
“皇上您节哀啊——筱君郡主她从堕星台上跳下来,现在昏迷不醒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什——”那年轻的皇帝听了这句话,竟然连连后退几步,神色狂乱起来,想起自己方才看的那些个段子,满眼恍然着的都是那律国皇后哀怨冷笑着的脸,皇帝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阵眩晕,差点昏过去。若不是旁边的侍女扶住,恐怕要倒下了去。
“万不可能!你若再敢胡说,朕砍了你的脑袋!”皇帝大吼,可是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陛下,是、是真的,王爷让我来禀了您的。这会儿,王府里都已经哭成团了,太医院也差人去了,冯姑娘也早早赶着去了,星沉大人也说在回来的路……”
“朕去宁王府!快!”
自锦朝一统天下,绑定建国以来,如今已经是第三位皇帝即位,年号致和。如今江山已定、国泰民安、星月落子。却道那宁王乃是有功于锦朝定国,便是世代封了异姓王,此番宁王之女封了郡主,唤名筱君,和当今圣上乃是自小一同长大的。
都说筱君郡主乃是锦朝第一离经叛道之人,高贵血统之中从未扩张着温婉柔情,更没有权力扩张之下的阴谋权衡。只道她喜欢骑马喜欢打猎,曾经和先皇比试射猎、也曾经要和蒙古的壮士比腕力。在皇家的宫宴上大醉大闹,嬉笑怒骂全部都是直来直去。
而且,
她自小到大连连拒绝皇帝的赐婚三次,逃婚一次,当今圣上甚至为了她空悬后位许多年至今。锦朝皇后乃是多少女子抢破头想要的位置,更是多少**女子一身的荣耀之所。
都说锦朝皇族多英俊男子、美丽女子,却更多的是深情人。当朝皇帝从小到大相接十年,多次下诏用尽方法、空悬后位十余年,专事等待筱君郡主。
偏偏,
十年如一日。这个女子永远如天外血红的烈阳,耀眼却灼人,似乎很近却离很远。最后,半个月前皇帝再次试探着问筱君要不要嫁入皇宫做他的皇后。那个女子竟然破天荒的答应。
或许,
他知道他这是乘人之危,但是,如果这样小人的举动能够换她为自己披一回凤霞,也足够舍得。
爱便爱了,于世人天下何干。
皇帝坐在自己的銮驾里面,细细想来自己与筱君相识以来种种因缘际会,他知道筱君并非是那种为了帝王世家而来的女子,更是知道她所向往的自由。他原告筱君原为她拱手河山,陪她浪迹天涯。
可是筱君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后,摇头叹气说:
“陛下,我可不想保护你。你不会武功又不会做饭,我和你去闯荡江湖一定是我照顾你,吃亏的买卖我不干。何况、我要你的河山干嘛?!又不能吃!”
尤记当年母后为此怒斥宁王教女无方,偏偏皇帝就是爱上这个离经叛道的筱君郡主。
然、偏偏,她究竟为何,竟要从堕星台上一跃而下,然后不省人事。竟然是以死抗婚,情愿一个人死,也不要接受他的爱么?
帝王情,美人冢。
2、洄梦离魂
锦朝国都皇城为中,星罗宫室、四师拱卫。诸多皇家宫城院落,皆是去皇城五六里外,唯有宁王府,乃是最临近了皇城。不仅仅是因为宁王一家对锦朝开国的功绩,更是因为原那宁王多番救下锦朝先祖性命。
当为大恩。
如今更是因为筱君郡主的事,满城风雨、任人评说。虽无烟雨朦胧,但层叠在宁王府之中的亭台楼阁水榭,颇有江南风气——那宁王的先祖乃是江南人士,最是喜欢如此。
皇帝看着那青砖石瓦铺砌的路面一直蜿蜒延伸到长廊尽头,大红的绸缎碎舞如同飘落的粉红色玉兰花,虽然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皇上、皇上,您在想什么呢?”福祥突然出声,“郡主的闺房在这边!”
皇帝这才回神,迅速走了过去。筱君虽为女子,但是竟然说出不喜欢花的言论来,于是自己当初为了讨她欢心,便是严令禁止京城之中有任何的花出现。所以至今京城的春日里,多的却是些青松翠竹,却没有万紫千红。
“小王拜见陛下!”宁王远远就带着王妃迎接了出来,跪倒在了皇帝的脚边,还有王府无数皇帝熟悉的侍婢和下人,太医院的几个老头子也轨在旁边。当然,筱君自小的好朋友,冯大将军的女儿冯莺也已经跪着了。看见他来了,却不管什么皇家的礼仪站起来:
“皇上你可算来了!快进来看看筱君,这几个蠢货竟然说他们救不活筱君!”
冯莺就是这种性格,一样离经叛道一样的骄傲如同男子、巾帼不让须眉,她能满弯弓射天狼,骑射之术号称锦朝第一。
时值当年、自己一道圣旨下令禁绝京城鲜花,时人多杂议。街头巷尾更是甚传红颜祸水之词,筱君并不在乎,但是冯莺为此长枪在手,策马蹿巷,直接将那散步谣言之人一枪挑起,生生戳着衣领将人挂在了城墙上。
到底最后为了这件事情,筱君再太后面前担下了一半责任被罚抄书五十卷,而冯莺也因为这件事情被冯将军狠狠的抽了一顿。但是皇帝,永远都记得当时冯莺忍着疼,悄悄翻过城墙去看筱君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那种狡黠却真诚的笑意。
“救不活?!到底怎么了?!”皇帝蹙眉看着躺在床上的筱君、他最爱的女子。她一向是一个抓不住的人,此刻竟然能够如此安静的躺在自己面前,若非是在梦中?
“筱君她下午就不对劲儿,我看她一个人去了堕星台,还以为她是去找星沉,也便没多问,哪想得到我离开了才听人说起星沉不在堕星台,忙着赶去了,就看见她一个人纵身跳了下去!”冯莺着急,“我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想不开!”
皇上听了这些话,心里本来就难过,没想到冯莺最后一句话,却让皇帝更加难受起来,心里刺痛如同针扎:
“还、是为了他么……”
“陛下……”冯莺想要劝什么,最后还只是叹气,别过头去悲伤的看着躺在床上安静的筱君。
皇帝苦笑,看着那个女子——原来、还是为了他。还是他。从小到大,皇帝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他是一国之君,乃是天下之主。所谓天子,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
却得不了她的心。
“陛下还是莫要大悲伤身,是、是这孩子福薄……”王妃掩面,才没说几句,竟然又转过头去伏在宁王身上恸哭了起来——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就算再如何的不守礼制,到底十多年来生养,父母心,如何能受得住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
“筱君……不是还有气息么?为何不救?!”皇帝转头看着那跪倒了一地的太医。
“陛下,筱君郡主虽然未死,但也不会再睁开眼睛。我等以上好药材也只能保筱君郡主不死,却不能确保她能再次醒过来。”太医院首,实话实说。
“那!星沉呢?!”皇帝暴怒,也就是说,筱君睡了、而且说不定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他在来的路上啊!爹娘,你们在哭什么?!”
“大人很快就到。”福祥在旁边说。
“嗯,是啊,我都在门口遇见他了,对了,你们怎么都在我房间里啊?”
“叫人去催!快些!”皇帝喝道。
“还有,你们太医院就你们几个人么?!快些把所有人都给我叫来!”皇帝继续说。
“嗯?发生什么事情了?爹?怎么你们都不听我说话啊?”
然而、
她发现她伸手去拉自己的父王的时候,竟然只能从那个悲伤的男人身体中穿了过去,惊恐之下,又去拉她的母亲,发现竟然也是一样。大惊之下回头,竟然看见自己躺在床上,而且脸色苍白,旁边的人都哭作一团。
“这……”
“若非那个混蛋成亲,筱君如何会如此想不通!”冯莺狠狠的说了一句。
“啊?”我没有想不通啊,我不是想通了还答应嫁给皇帝了么!
可是,冯莺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叹气。而皇帝竟然冷冷的笑了:
“放心,筱君,我会赐死他的,让他下地去陪你,可好?”
看着已经近乎疯狂的皇帝,她急了:她没有死啊!怎么他们都说自己死了!还有不关他的事情啊!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去堕星台上多待了一会儿,回家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陛下,那可使不得。”突然一个温良好听的声音传来,一个长发飘散的人,轻声说道,而这个人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地在她的身边说:
“别闹,一会儿我再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愣,为什么星沉能看见她?而别人看不见……
“笨蛋,你魂魄离体了呗!”星沉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发现,那人只是笑着对着皇帝跪拜了下去。锦朝的当朝星官,自锦朝建立就司天掌握着堕星台,没有星沉不知道的事情,也没有星沉预料不到的未来。没人知道星沉究竟是男是女,这个人有好看的容貌声音却变化多端,更没有人知道这人究竟活了多久。
而,更没人能确定:星沉,到底是不是人。
3、阴错阳差
筱君,不,不对应该是筱君的魂魄呆呆的看着星沉悠闲地走了进来。看了看一整个屋子像是看见了大罗金仙的人们,先是款款朝着当朝皇帝略微欠了欠身:
“下官参见陛下。”
“还拜什么啊?筱君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着急,这个星官乃是能逆生死之人。如今既是来了,自然能有法子。
“陛下方才说要赐死当朝宰相为郡主陪葬,此法是否欠妥?”星沉却忽略了皇帝的问题,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语气不带责备却不怒自威,“当朝宰相虽然是陛下的臣子,但无大罪,如何能随意夺人性命。陛下上承天命,下祈万民。此举岂非与暴君无异?况、筱君她,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皇帝本来想反驳,却在听了星沉最后一言后,沉默下来——
只因自小一同长大,他自然知道筱君所爱之人到底是谁,当朝宰相。这个人乃是他最得力的臣子,天下万民最信赖的宰相。然,偏偏却是他的情敌,或许、连情敌都算不上。
自,十一岁起迄九年,筱君心心念念此人然而此人为当朝郡主所爱,并无任何回应。甚至,明里暗里拒绝。
曾,
忍着心痛为他们赐婚,然而,换来的却是筱君前来和他大吵一架,而且换来当朝宰相的宁死不从。如此鱼死网破倒是像两人多年来的默契,但是皇帝至今记得筱君当时明明快要哭出来,却依旧强笑着说她若要嫁,定是要嫁宁娶之人,强求来的爱情,她不屑更不想得到。
九年,
虽是非宰相不嫁,但,也从未想要借助皇权来得到。情之所深,却奈何不动那人。
见皇帝沉默,星沉偷笑着看了筱君一眼:你是这个意思吧。
筱君知道别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无奈的撇了撇嘴,但是还是点头。星沉和冯莺都是自小一起的朋友,虽然星沉从相遇开始就是这种样子,但是不可否认星沉很是了解她。
如果最后都不能强求,那么,不如放手。倒是筱君真实的想法。
“罢了、”皇帝摆摆手,“如今却如何?星沉你可救得筱君?”
星沉正色,点头:
“当然可救,只是还须几日容在下准备。还望太医院能再几日中照料一二,下官在此多谢各位。”
“你能救?!”皇帝激动得一把拉住了星沉的手,星沉脸上在笑着点头心里却说:当然能救,不就是离魂嘛,这种事情简单透了。再把灵魂抓回来不就好了,就像是倒茶那样简单,只是有些东西没有需要准备准备。
“几日?”冯莺突然开口问,“要几日才能救活筱君?!”
“七日。”
“七日?!”皇帝惊讶,但是却更重的握住星沉的手,“当真能救?!”
星沉迅速抽出自己手、最爱惜的手,再不收手恐怕要被情绪激动的皇帝给捏断了:
“当然,下官几时骗过陛下。“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狂喜,而旁边的一干人等都终于有了几分喜色。王妃更是直接喜极而泣。屋子内本来充斥着的悲伤,似乎就在星沉那么几句话之中给消散了去。
“好了,陛下,下官还有写事情要准备。还望陛下和各位给下官留出空间来。”星沉开口道。
“好,朕这就走,晚些再来看筱君。等你的好消息!”皇帝点头,然后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太医院的几个元老:
“你们平日里就不要过来打扰星沉了,配好了药找人过来看着便是!当然、若是除了什么岔子,朕定不轻饶!”
“是、臣等遵命!”那几个太医早就被吓得汗流浃背,如今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皇上说什么都唯唯诺诺应了。何况星沉既然说能救,他们太医院早就乐得清闲。那为首的太医转身去对那几人说了几句,然后道:
“去让陆英来陪着便是。”
说毕,几个太医便出去了,合着王爷王妃送着皇帝和太医们出去。冯莺乃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还是回头看了看星沉和筱君,她冲星沉鼓励地一笑,而后才离开。
在冯莺走了以后,星沉毫不犹豫的一拳打在了筱君的头上——星沉若是要碰触灵体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筱君却打不到星沉。筱君大怒:
“混蛋星沉!”
“哈哈,谁让你那么笨,竟然会让魂魄离体!”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出来的!”筱君有几分生气的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肉体,无奈的耸了耸肩。
“哎,好可怜的样子啊,孤魂野鬼——”星沉开玩笑。
“死边儿去!为什么要七天啊?离魂七日回魂?”筱君不理解的看着星沉。
“当然不是啊。是因为我要去找花啊。京城因为你这个笨蛋又没有花,都是你这个家伙自作自受!”
“奇怪了,为什么要花?”筱君翻白眼,她自己不过一句戏言,谁知道皇帝竟然就真的下了诏书。要不是冯莺护着自己,自己早就被说成是红颜祸水了。想到这个筱君就生气:红颜祸水也要美艳动人啊!她筱君哪里美艳动人了!要当祸水还不够格啊!
“往生花。”星沉淡淡的叹气。
“啥?”筱君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还真有那种花?”
“当然,遇上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了……”星沉捂着额头长长的叹气,“也难怪别人是怀疑你因为受不了宰相成亲,跳楼自杀的……”
“胡说八道!谁会为了他跳楼啊!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我有爱我的父母师长皇帝,我为什么要自杀啊,都是你们这些混蛋胡说的,等我活过来,我第一个要打冯莺一顿——她刚才说的我可都听见了!”
星沉正笑,却此刻突然走进来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几分怯懦的小声道:
“拜见大人,拜见郡主,我、我是太医院来的。来、照顾郡主。”
筱君正想要笑这个姑娘竟然还给一个昏死的人行礼,却没有想到竟然感觉到一股子强大的力量正在猛拽自己,还没有明白过来什么回事,就整个感觉天旋地转,而后——
只觉一片漆黑……
4、移魂换影
筱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星沉一张眉头皱成了一团的脸。筱君只觉得自己躺在地上,浑身僵硬,看着星沉那张男女莫辨又极其漂亮的脸,筱君只觉得很烦,然后是伸手就是一挡,然后起身。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怎么自己竟然可以碰触到星沉还感觉到了星沉一直都冰冷的体温!
筱君这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太医院的浅白色袍子,大惊之下她才问:
“怎么回事?”
这声音一出口,筱君更觉得不对,自己的声音怎么变了,变得如此纤细温柔。丝毫不像是自己平日的声音,看着筱君如此奇怪和不知所措,星沉长叹一声才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是你这么笨的灵魂……”
筱君迷糊,但是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比如她现在可以碰触到了星沉,比如她现在说话的声音不是自己的了,而且自己也已经落地了而不是飘在空中。
“好了,不管了,你喜欢小女孩就小女孩吧,这么七天里面你就暂时先占据别人的身体活一下,省得你乱跑被哪个道士收了去我还要救你!”星沉拍了拍筱君的头,继续说道:
“你的身体要好好保护好了,正好你自己夺取了这个小妹妹的身体,而她又是被派来照顾你的人,所以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筱君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是附身到了其他人的身上,怪不得自己感觉自己变矮了,方才匆匆一瞥,这个小姑娘似乎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整整是比自己小上了五岁,还是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会选择这样一个小孩子的身体,不过想到了星沉所言,还是沉默没有反驳。
“不过……”筱君还是抬头看着星沉,“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星沉听了这话“噗嗤”笑了,然后点了点筱君的眉心:
“她、叫陆英。一种药材,性味甘、淡,微温。为镇痉消肿药,治四肢拘挛疼痛,骨间诸痛,风湿及跌打损伤骨痛。是味好药材。”
筱君翻白眼:
“没想到星沉你竟然还懂医术。”
星沉笑了笑,拍了拍筱君的肩膀:
“好好照顾自己,我要去给你找花了。”
筱君怎么都觉得星沉是在逗她,不过也没有反驳的权利。到底星沉是锦朝的星官,掌管着堕星台,星沉所有的预言没有一个不正确,自己人事星沉十多年来,星沉永远不会错。
筱君点头以后,自己一个人坐在了本来就是自己的闺房之中——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此刻已经是被大红色装点一新,想起几日前凌宣毅随口说的那句你要么还是来当我的皇后吧。而自己随口回答的好啊。筱君不禁不自然地笑了笑,十年来身为皇帝,他患得患失、对自己千依百顺。自己一两句话,随便说的不喜欢花,都清楚的记在心里。
人,总是相互辜负。
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筱君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被太后视为眼中钉,更是被皇宫**之中不少女子视为妖女和异类,不知道多少人恨她恨的牙痒痒,更是知道不少夫子都已经将她列为没救的人。更、那个人向来对自己没有几分好脸色。
然,
筱君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去迎合世人,偏偏,最后还是听闻了当朝宰相的成婚消息。凌宣毅曾笑,笑着说此刻向她求婚乃是趁虚而入。但是筱君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答应。
冯莺乃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星沉那个妖怪以外,最了解自己的人。冯莺都曾经说过,如果他要是结婚了,那么我一定带着众位兄弟来给你抢新郎。冯莺还说过,如果他结婚、筱君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才是最大的奇怪。
偏叫如今,
还真让冯莺说准了——她筱君从堕星台上坠楼而下,像极了因为宰相成亲的事情想不通而寻死的。筱君不想要去解释什么,这个天下了解她的人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不了解的——她才不在乎。
不过,第一次站在自己之外看着自己:倒是让筱君觉得有几分新奇。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从堕星台上摔下来的,但是记得自己是想要去找星沉说自己就要嫁给皇帝的事情,想要请星沉算一算到底是凶是吉。
宁王府的郡主她当了二十年,第一次觉得这宁王府安静得紧——没有花、没有鸟,这些园林俗物在宁王府里断然是没有的。无论是哪一间屋子,不仅仅是因为先祖本就是个寡欲之人,更是因为她筱君不喜欢花鸟鱼虫,这屋子里面都只有些清淡简单的饰物。虽然精巧,但,到底过于素净。
看着妆奁之上,还是那支她戴了许久的木簪——只是因为那是年少的时候,她与他偶遇梅林之中,以梅为媒,便是相约。最后那枝梅便让她叫人做了这簪子,一戴便是多年,这番坠楼也没有丢了去。
星沉和冯莺总是嘲笑筱君的痴,说她其他所有事情都能看开,偏偏这一件却是看不开的——这么多年来,对当朝宰相都是一心一意,哪怕从来得不到回报,从来没有得到认可,却还是一如既往。
如今,筱君反而是笑了笑,或许真的是痴狂了吧。
“陆英,你在干什么呢?药都烧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平日里服侍自己的婢女跑了进来,一把揪住了陆英的手:
“你在郡主的妆奁前做甚?!小小年纪就想着要偷东西,怎么是好?!”
筱君本想大怒然后甩开自己丫鬟的手,可是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不是“筱君”而是女大夫——“陆英”,筱君连忙低头道:
“抱歉,我一时疏忽了……”
那丫鬟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在筱君面前说了的,此刻竟然是扬眉吐气了一般,冷笑一声:
“还真是如宫里的人传言的,你这种人怎么会被派来照顾我们家郡主啊?真是的!”
筱君连连点头称是,那丫鬟颐指气使要她重新去煮药,筱君也点头拿着药碗出去了,一边出去一边心里奇怪,这个叫做陆英的人,似乎很不受人待见,连自己的丫鬟都可以随意欺负的样子。筱君向来是个好奇的人,自然是要去问问无所不知的星沉。
5、痴情帝王
好不容易忙完了在宁王府照顾“筱君郡主”的事情,陆英偷偷跑出了宁王府——须知平日里宁王没有少担心这个女儿,管教严了的时候甚至是要将筱君软禁在闺房里面的。
不过,
宁王再如何强势,筱君也自小就有的是办法,她闺房之后有一处山石上早就被她动过了手脚,只要懂武功之人便是稍用巧力就可以一跃出了墙外。筱君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懂点武功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若是换了女大夫陆英,是绝对翻不出去的。
所以,现在的筱君、或者还是叫陆英吧,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堪堪攀上了墙头,冒着摔断腿的危险,勉强用了就地滚一圈这种方式不弄出太大响动,才没让自己被来回巡逻的卫士当做小贼给捉了起来。
揉着自己酸痛的腰背,筱君站起来开始往堕星台走。前朝的皇帝重视祭祀,所以堕星台乃是在皇城之中最高的位置,而且就在皇宫之中,而锦朝后来灭了律国,继承了律国皇宫的基础上,重新扩建了整个京城。
但,并没有改变皇城的布局,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锦朝的皇帝重视宁王,所以宁王府也是在皇城之中,也就是说宁王府和堕星台不过是隔了半个**的距离。虽然是小小的陆英,但是筱君发现陆英虽然连自己的婢女都可以欺负,但是到底是太医院的人,走在皇宫中也没有人阻拦。
平日里自己走这些路不到一炷香就可以到了,这会儿却偏偏要走许多——都怪这个女大夫不会武功而且年纪又小。
偏偏,
走到了一处竹林,筱君身形正好被月下竹影给掩盖了过去,却见了当朝的潘贵妃和另外一个素衣女子在长廊之外说着什么,本是下意识要绕道闪开的,怎地偏偏那潘贵妃一句:
“又是顾筱君那个贱人!”
宁王乃是封号,筱君的家里世代家传的姓氏乃是——顾姓。顾筱君说的便是她本人,本来就知道皇宫六院之中对她有敌意的女子多得是,却没有想到背地里竟然说得如此明显。筱君翻了翻白眼,心说这以后若是当了皇后——岂不是要斗到死里去。
“娘娘太过多虑了,太医已说她生死未卜,无须担心。”这个说话人的声音甚是好听,但是筱君却从未见过——许是皇宫中皇帝的哪个妃子或者是潘家的什么人吧。
须知,
潘家的势力雄厚,若非冯家和宰相能够权衡朝中变端,恐怕定是要前朝和**生乱。就连不关心朝政的筱君都看得出来潘家早有不臣之心,如今听到这般言语,筱君更是值得停步,留下来听下去。
“可是你不知道有多气人,陛下竟然说要为她茹素七日祈福,还要我们**六院皆尊照执行,她以为她是谁啊,一个黄毛丫头能让我为她茹素,她又不是我的父母,是不是她死了皇帝还要全天下的人为她服丧守灵啊?!”潘贵妃怒气冲冲,很是怨恨,而旁边那个人的奉劝也听起来是轻声细语所以筱君没有听清楚。
筱君心下生叹,所谓负人者终为人所负。
自己苦恋多年求不得,却没想过皇帝竟然也是这般心下做苦。自己痴狂惹得朝野震惊,皇帝何尝不是因爱成痴,怕也早就成狂入病魇。
此间心境,此般种种。唯她筱君,最是清楚。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对你的毫不在乎和毫不顾忌,还要装作不在乎的心情,她自己品尝了多少年,皇帝也就一样品尝了多少年。而那些所深爱着皇帝的女人,更是将这种感情,折腾成了病态的恨和妒忌。
何况如今——
筱君一念,心知若是以凌宣毅的性子:这六宫茹素定是早已成在心中。但是若是遇上了向来尊重皇家祖训的太后,以及一直望创造太平“盛世”的宰相眼里,定是**、前朝都要多番弹劾议论,而皇帝更要一意孤行。
而,
最初和最后,无论如何,当今皇帝都将不算得明君——既不能为孝子要母后莫扰心,又不能为圣君让臣民无可谏。更要怪罪到她顾筱君——狐媚惑主、红颜祸水,天下共诛。
这、怎么可以!
筱君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划算,何况七日之后如果星沉真的成功将自己弄回原来的身体里面去,那么还是要嫁做皇家的女人、作为锦朝的皇后,那么——这些所有的怨愤终归会指向自己。
冯莺说过,没有任何人愿以给自己预知的未来设立障碍。她和筱君都尤其不是这种人。
所以,
筱君毫不犹豫直接掉头就走,根本没有往堕星台的方向,而是直接往了皇帝的寝宫跑了过去,一路上倒是遇见了不少巡城的士兵,更是看见了不少惊讶的太监宫女——想必他们定然是没有见过如此狂奔的女太医吧。
在皇帝书房门口,早早就见着了福祥站在那里好几分的焦急。走来走去不知道要做什么。筱君想了想,便直接走上去:
“福祥……公公,”到底福祥是侍候皇上的人,就算年纪再小也要口称敬重,“您怎么急成这样?”
福祥听了这话,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陆英,眼里有几分奇怪的神情,但是还是开口说道:
“宰相大人自日落十分便进去了和皇上商议事情,如今却还未出来,皇上还未用晚膳,太后那边又差人来催着,偏偏皇上叫了莫不是他叫就不让咱家进去,这让人如何是好?!”
筱君听了也知道福祥这般难做,不过听说了宰相也在这里,心里犹豫了一番。不过,到底现在自己不是让那个人难过的顾筱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大夫,所以也无妨吧。
想到这里,筱君便道:
“公公此事无妨,不如交给筱……陆英我吧!”
福祥听了,反而是用更加怪异的眼光看了筱君一眼,筱君却已经自顾自的向前走了过去,推开那紧闭的大门。
没想到,直接一个花瓶就冲着面门砸了过来,筱君下意识的一躲,本来是要一个漂亮的翻身后跳,偏偏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用了陆英那具不会武功的身体,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后仰倒了下去。
花瓶直接飞过了筱君,冲着福祥就飞了过去。福祥惨叫:
“啊——”
6、初露辩才
筱君下意识起身回头想看看福祥有没有被砸伤,却看见福祥手里稳稳的拿住了那只花瓶:
“哎哟这可是太后好心给皇上的,皇上要给摔了我怎么给太后交代啊,哎哟!”
筱君心里埋怨心说明明刚才皇帝丢出那个花瓶的力道足够杀了你这个小太监,你能够接住就已经是万幸了,怎么关注的竟然是花瓶的价值——真是皇宫里面的奴才嘴脸——没救了。
这个时候筱君才抬头,看见了怒气横生的皇帝,还有跪在一堆器皿碎屑之中的当朝宰相——那人依旧是那般的不卑不亢,哪怕是当初中举于殿堂,皇帝、太后还有冯家诸位对他的苛责和责难,他都是处之泰然,宠辱不惊。这么多年来他对这个朝廷鞠躬尽瘁,乃是赢得天下民心。
但,
到底只是一介凡夫,没有三头六臂,不可以呼风唤雨左右帝心。
有的时候筱君真的为当朝宰相不值得,他的才华全然可以推翻了凌宣毅做一个一代明君,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拥兵自立,天下归心于他的人远远超过了当朝皇帝。若非他没有不臣之心,恐怕若要翻云覆雨、重新获麟,也并非什么难事。
惊采绝艳,并非好事。
“明明是你害死她,你还劝我莫要为她劳民伤财?!在你眼里,朕为她茹素就是劳民伤财?!亏你说的出口!”皇帝才不管进来的是什么人,还是继续在发怒。
“臣只是实话实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清淡。
“你怎么这般无情?!”皇帝一把走过来将当朝宰相从地上揪了起来,“她爱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人非草木,你比草木还不如!”
“臣不必皇上多情,”那宰相也蹙眉道,“郡主生死全在她个人,于情于理与我何干,我早已明白告诉她,我不爱她。是她自己看不开。若非只因她是郡主,我就该为她终身不娶么?”
此话,
说得刻薄尖锐,但是句句在理,皇帝怒极反笑,一把松开了宰相的衣襟,叹道:
“她真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筱君在门口本来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很难过也说不上忧伤,只是觉得他从不在自己面前如此刨白的说出来,本来一直都觉得那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但是筱君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有他的冷漠和杀机,但是从不在她面前表露。
但,
此刻她清楚的看到了他作为一个王朝宰相所具有的冷酷、睿智,丝毫不讲人情。)筱君知道身为一个王朝的领袖应该具有的那种冷漠和绝情,至少不是如同凌宣毅这般。
王座如铁,虽说不用断情绝爱,但当真不能意气用事。
“拜见陛下。”此刻,筱君便开口,称了万岁,跪在皇帝脚边——须知道这么多年来,她顾筱君可是从不跪皇帝的。
“你是什么人?”皇帝蹙眉。
“她是陆英,太医院的……”福祥连忙挤进门来,看见皇帝脸色不耐烦的神色,却连忙加上了一句,“是照顾郡主的专人。”
“什么?!”皇帝听了脸色大变,连忙一把将陆英拉起来,“筱君怎么样了?!”
“郡主很好,”筱君轻轻的回答,浅笑,“不过很快就要不好了。”
“什么?!”皇帝大怒,“你什么意思!给朕说清楚!”
筱君看了看皇帝,然后看了看旁边跪着的宰相,她只不过是开口问:
“方才听闻陛下与宰相所谈,似是要为了郡主茹素七日。此事牵连**、前朝,是也不是?”
福祥心说这个女太医怎地一副问话的口吻,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拦,却已经听见了宰相的回答:
“此事早已人尽皆知,陛下做得出就莫要怕人问。”
皇帝冷眼看了宰相一眼——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的情敌有好脸色,何况是十年的情敌:
“是。”
筱君点头道:
“陛下此举,是希望郡主早日安康,并非要她难过吧?”
皇帝点头。
“那陛下人物,筱君郡主喜欢吃素还是喜欢吃肉?”
那身后的福祥噗嗤一声没控制住,掩口笑了起来,筱君却没有笑,一本正经的看着皱眉的皇帝继续道:
“想必陛下知道郡主素来喜烤肉、热锅一类,并非茹素吧?若是要六宫茹素,天下岂敢不从,宁王府居于宫中,此举无异于要郡主茹素。这岂非要了郡主的命去,何况陛下有心就好,何苦闹得天下人尽皆知。多年之前为了郡主惹得城中毫无鲜花绽放,却道如今年年春日,少了万紫千红——如何算得国都。郡主虽向来不在乎,但想必陛下不希望自己所爱的女子成为天下所怒骂的对象吧。”
此言出来,
莫不说那福祥惊讶得紧,反而是跪在地上的宰相都抬头上下打量了陆英一番。筱君此刻也暗自感叹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等托词来,要是让自己的夫子和父王知道了,肯定要嘲笑她竟然还有如此正经的时候。
见皇帝不语,筱君便接着说:
“作为男人,陛下之深情已经足够令天下女子感动。但若作为帝王,陛下还是切莫忘记自己的身份——”
说毕,筱君长拜而下,然后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皇帝叫住:
“你……”
筱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陆英不是那个我行我素的顾筱君,连忙跪倒在地,无奈的口称万岁。皇帝也是奇怪的看着个丫头,不过想来想去,最后叹气说道:
“罢了,朕收回成命便是了,君愁你也起来吧。”
当朝宰相自己也便起来了,同时起身的自然还有陆英,反而是当朝宰相若有所思的紧紧盯着筱君看,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而筱君却一如既往的知道,这个男人有深邃的眼眸,有谋略之心。心系天下,所谋者大。甚少终于男女私情,但最后,他到底成婚——
原来在他心底还有柔情,只是这份柔情,不属于她顾筱君。
到底,
是要身在局外才能看清,原来乃是戏中人,却不知道其实看淡一份执着多年的感情不需要太久,或者需要太久来一点点通彻明白。只是,若是换了如今,或许当初的顾筱君,不会那么执着。
过刚易折,古语早已言明。
7、意外逢君
凌宣毅是一个矛盾的男人,或许每个男人都是矛盾的。虽然他并不大度,但是却依旧留下了当朝宰相——他十年的情敌、和他一起用晚膳。所以筱君在那之后就立刻转身从皇宫中出来,她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回到宁王府自己的闺房之中。如果晚了,肯定又要被自己的丫鬟大做文章训斥一顿。
从外面翻墙进去无疑对筱君郡主来说是小事一件,但是对陆英来说就很是困难,望着高墙想了很久筱君都没有想通要怎么进去,只好干脆从走门进去。宁王府的正门那是万万走不得,偏门小门筱君倒是认识不少,随意敲开一个忍住了对方的咒骂,迅速溜进去,找到自己的闺房,看了看自己躺在那里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筱君叹气,没有说什么,认命一般地开始烧水煮药——只盼七天快些过去。
宁王府里面的日子,对于筱君来说可以算是熟悉,也可以算作不熟悉。熟悉的是这里的人事都是她二十年来相处的,但是不熟悉的是成天没事就窝在这屋子里。不知道母妃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度过的,整日难道只用看看假山、莲池,便就打发了?
不过也好,碍于陆英的身份,筱君现在只用停留在自己闺房和附近的园子里,每日的煮药和喂药似乎也还料理得清。此刻她正面对着一堆从宫中进贡而来的好药材,听名字就知道是大补了的。但是,筱君绝不是学医的料儿,在她眼里所有药材都一样,只要莫煮着药性相冲就好了。
毕竟,她可不想害死自己。
虽说筱君行事随意不拘小节,但是在对待人命之上还是有她的认定。手边拿了几本医书在简单的看着,心不在焉,却本没注意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若非——
那突兀的一句:“藜芦和人参乃是相冲的,断不可放在一起。”
筱君大惊回头,不是因为有人这么对一个女太医说,而是因为那说话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那是当朝宰相的声音——她顾筱君爱了十年的男人的声音。
震惊地看着那个此刻应该是早朝刚下的男人,筱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来的相处之下她非常清楚,眼前的人是很少关心顾筱君的,哪怕是她坠马差点一辈子残废、风寒高热差点死掉,他最多的关怀就是一句“多休息”而已。
筱君虽然不是初逢情事的小姑娘,但是到底多年来只是单恋,所以也能够立刻回神反应清楚:
“拜见大人。”
难得最近一再破例,先是拜了皇帝,然后又拜了宰相。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顾筱君当真是一次倒霉,就要把前面所有债都给还上。见筱君拜下去,那人却反而惊讶了几分,然后他笑了。
用他一贯清冷的声音说道:
“起来吧。”
“郡主还没醒,但谢过大人来看她。”筱君只能客气的这么说,不要说现在,就要说过去,她和这个人也很少面对面两个人单独相处说过话。不过还是要感激这个人最后还是前来看了看自己。
当朝宰相却饶有兴味的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不像一个女太医。”
筱君心说你一个宰相好气这个干什么,转头去,把人参从藜芦中挑出来:
“大人如果是说这个错误,我改便是了。”
宰相摇头,走到筱君的面前:
“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太医院的太医,是能够三言两语左右了皇帝的决策的。我说服了一个两个时辰都没能说服的人,竟然被你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说服了。”
筱君讶然抬头,却看见了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脸。
宰相笑着说,带着几分邪气:
“你很有趣。”
筱君一愣,然后反而笑了笑:
“大人如果不是来看郡主的还是请回吧,我还要给郡主煎药呢。”
“陆英,”宰相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更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的父亲原本是太医院的首辅,然而几年之前因为卷入**争斗被处死。太医院的争斗我不想理会,但是你也就是那个时候入的太医院,成为了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不出我所料的话,你至今依旧被整个太医院排挤。才会被派来看这么一个危险的差事。”
筱君听着只觉得是别人的事情,却只好沉默。她知道这个男人她永远都不了解,或许从来没有了解——很近的距离下,却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懂他。
“说中了?那么这一次是为什么?”宰相慢慢的走过来,“为了让皇帝重视你的话,你、确实做到了。或许不仅皇帝,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
筱君心中五味杂陈,只能淡淡一笑:
“那是你们的想法。”
“喔?”当朝宰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而后才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如此处心积虑来到皇帝的寝宫,你不报告郡主的状况,反而是说皇帝茹素的事情。难道你悬壶济世的心,当真心向天下?”
筱君气结,自己不过是关心皇帝——但是这种说法,说出来肯定有要被人落了把柄——她清楚的知道,在**中的女人,无论是哪种女人只要对皇帝有心——定然会被称为有心计。
所以,对于宰相的揣测,筱君不答,只是笑道:
“那宰相大人心怀天下,却不知我所念的悬壶天下,和大人的天下,是不是一个天下?”
宰相听了,反而是笑起来,没有想到这个小大夫蕴含着这种力量,本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让她明白她昨日的举动多么有攻击性,但是,反而却被这个丫头反将一军。难得的,顾君愁笑了,笑得坦然:
“陆英姑娘问的好,既如此,姑娘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我顾君愁所谋者,是否和姑娘同个天下。”
筱君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十年的男人——他姓顾,和自己同姓。不同的是,自己的顾姓乃是被冠以王朝最高统治者最为敬重的血统,而他、乃是一路寒窗苦读而来,能够成为一个王朝的最高政权操控者。她不知道他曾经历什么,但是,她这一次知道。
顾君愁,这个男人能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必有其冷漠、残酷的一面。
8、狱火红莲
到底,皇帝还是没有让六宫茹素。不过因此,本来迎娶皇后的大典还是被搁置了下来。皇帝和宰相之间暗潮汹涌看似要爆发的战争,却根本没有发生。整个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偏却皇帝和宰相都三缄其口,从不透露分毫。
倒是宁王那边依旧是门庭若市,因为知道宁王一脉到底是整个皇朝最大的权贵,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
朝廷之中向来是分为三派,宁王虽然拥有众人的追捧但是他并不参加派系斗争,宰相虽然位高但向来很少参与党羽之争,只是朝堂之中不乏清流之人,自然与宰相站在一边。剩下的人乃是以冯家冯将军维系的一派主从于军人的关系,还有就是潘贵妃母家——潘家的势力。
都说三足,才能鼎力。
如今早朝已下,宁王好不容易从包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中脱身开来,却又一次被一位老熟人挡住了去路。
“王爷,当真许久不见。”
“大将军才是,依旧英武当年。”宁王很是客气,对这个能够护得锦朝安定的将军,一向心存敬重。
“令爱之事,本将也十分悲痛,只望她早日醒来。”
“多谢将军关怀。)”
言毕,眼看又要被人群包围,宁王爷到底是快速告退了去,不想要被疯狂的人群围住,告了谢便直接离去。反而是冯将军站在那边,略带了几分笑容迎上了那些蜂拥而至的人群。
“皇帝到底不愿重新立后……”也不知在散了早朝的人群中,是谁提起了这一句。
“也是,潘妃明明已经诞下皇子,竟也只封贵妃之名,当真皇上偏私。”不少人从他们说话的内容,就可以清晰的看出派系。
“到底郡主只是昏迷不醒,何况星官大人已经有了定论。”
冯将军只是听言,却不作回应,有意无意的看了看那潘家的人,而后转身便离开了——对于立后的事情,一直都是锦朝最大的避讳。皇帝从来都不让任何人提起,就算是提起,也只能提起那特定的人选。曾经、当然不是没有人去选择潘贵妃或者是沈妃,或者其他的人,但是,凡是提起的人都被皇帝不是当场责骂,就是牵连**。龙颜震怒,没有人敢再去逆龙麟。
至今,依旧还是皇帝当初那句话:除了顾筱君,没有人能做我锦朝的皇后。
只可惜,
痴情的只是帝王,正如筱君自己清楚的那样:**之中恨极了她的人多得是。天下臣民之中不满她的人也多得是。都说过当初锦朝的开国皇后也是一位落跑新娘,还留下了很多关于她为何要逃跑的传言。
当然,
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是不会传到闺房,筱君正在度过自己照顾自己的第四天,烧水做饭的事情平日里父王自然是不会让她去做的,反而自己的丫头管不住的时候可以去试试。煮药的时候看看医书,倒是也认了些药材。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过了晌午,想着下午可以偷空去找星沉,却不知道听见了自己丫鬟的引见:
“冯小姐这边请。”
冯小姐?筱君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叫的冯莺。冯莺和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算是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性格上很相似,而且互相了解。可以说是换命的交情,可是如今,筱君强忍住了要出去和冯莺说些什么的冲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屋子外,继续看着手中的医书——不过,到底是不能好好的看进去吧了。
“筱君……”冯莺的声音响起来,还是那么好听,其实冯莺有一副好嗓子,不像是她,若是要歌一曲,冯莺一定是个中好手。
“筱君……”冯莺此刻在屋内,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么二十年来的好友。其实,冯莺年长筱君一岁,而且,冯莺生长在将军的家庭之中。这一点,或许是她和筱君唯一的不同。
“我的好友,”冯莺喃喃自语起来,“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什么是我?筱君不明白,却看着冯莺长叹一声,默默的退出了屋子去,筱君只觉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丫鬟送冯莺出去,筱君肯定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过冯莺用那么痛苦的语气说话。但是,刚才那么真切的感触绝对不是在做梦。
还没有等筱君追出去,却见着有人鬼鬼祟祟的要进自己的闺房。转头就跟着走了进去,却见到那个人手里拿着一坛又一坛的酒,开始往地面上泼了过去。筱君大惊,下意识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惊,回头看见了筱君,竟然是毫不犹豫就出手,本来若是换了筱君自己平日里对付这样一个三脚猫功夫的人是不在话下的,可是偏偏现在陆英是不会武功的,筱君一边郁闷一边只觉得对方一脚踢上来正好踢中了自己的太阳茓。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整个人失去了只觉。
或许是看着陆英的身份卑微,到底那人没有下杀手,做完事情之后也就开溜了去。
入夜,
筱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拖到了床板的后面,四周都有浓重的酒气。看来整件屋子都被泼满了酒,她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看不清前方,额角生疼,恐怕要敷药才会好了。
此刻,却忽然听见了脚步声,筱君下意识往后一躲。虽然看不清楚来人是谁,但是却能够透着帷幔看清楚来人手中举着的烛台。等等!烛台?!筱君大惊失色,现在屋子之中全部都是酒气,若是走火定然会整间屋子迅速燃烧起来。而,此刻屋内烛火明亮,何须再点烛台?!
此人是谁?
未待筱君起身去看个清楚,那人已经动手点着了床幔,筱君只觉得扑面而来的灼热,更重要的是——床上躺着的人,乃是自己!
有人,要杀她!
到底是谁?!筱君想要闯过已经点燃的帷幔去看那人,却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先开口说了话:
“筱君,对不起,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是……她?
比起逐渐燃烧起来的大火,筱君心里,却更可怖的是——那个说话的人,那个熟悉不过的声音,像是已经坠入了地狱,却偏偏还要接受一道又一道炽热的红莲之火——焚烧不尽罪孽。
9、天翻地覆
“喂!筱君!筱君!快醒醒!”
星沉着急的看着那个再熊熊火焰中维持着跪倒状一动不动、一脸呆滞的筱君,整个宁王府现在里外都混乱做一团,郡主的闺房起火,已经烧死了几个丫头。大火倾天,血染苍穹。或许,自律国破国之日以来,这个城池已经很少没有见过如斯大火。
“筱君,醒醒!你不能死在这里!”星沉拼命摇晃这个女子,须知星沉可是好不容易才闯了进来,却是看见了这样的一副场面——
顾不得那么许多,星沉只能一把抄起现在的筱君,然后口中念动咒语——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用的咒语。转瞬之间,就从那已经火势难以控制的闺房之中,带着筱君来到了堕星台之上。
堕星台,乃是这座城池最高的地方。
然而,火光潋滟,依旧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星沉一身长袍——星官历来都是这样的穿着打扮——长袍嵌金边,长发在风中飞扬。筱君依旧是恍惚的跪倒在堕星台上,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倒是,星沉只能先开口道:
“你都知道了。”
星沉用的是肯定句,因为很多事情筱君从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一定就会是眼下这般举措。
半晌筱君才回头,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问话的语气也很平静:
“星沉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星沉耸了耸肩,点头,没有否认:
“这个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也不相信的吧。毕竟,她是你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朋友。”星沉坐下来,就坐在筱君身边,看着远处斗转变化的星辰。
“可是现在我还是知道了,”筱君慢慢的动了动自己沉重的腿,也坐下来,毫不客气的就靠在了星沉的肩头,“冯莺恨我,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和我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从不怀疑她也不会恨她,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知我于死地不可,我不明白!”
星沉长叹,只是眼眸深邃带了几分如神祗般的怜悯,淡淡的开口道:
“筱君,你从不关心朝政。却不知是你父亲的缘故,还是你本来就是如此……”
筱君侧目,看着星沉,等待星沉后面的语句。
“你可知冯家如今所面临的局面,现在的锦朝是平世而非乱世。冯家的权势成于乱世而将终于平世。冯将军不若潘家起于市井,商贾之家在哪一朝代只要顺应帝心,都是可以权倾天下的。冯家如今的外强中干是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的,若非于外戎还有征战,你以为皇帝能愿奈何这许多的军费开支,还甘心让冯家养兵众多、党羽天下?”
筱君一愣,她从未想过这些许多。
“冯莺不同你我,你是宁王后裔。宁王为锦朝先祖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足够让锦朝子孙世世代代感激你们顾家,所故宁王可以置身事外、无人可以动摇你们一脉的地位。而我星沉,自始至终都是星官的位置,一样是不能动摇的存在。但是,冯莺不同。冯莺真的不同。”星沉开口,淡淡的语气之中,说出这么许多年来隐患在他们三个人友情之中,总是有的那种隐忧。
筱君不语,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是被人称为了最难能可贵的友谊。她从不怀疑,自己坠马的时候星沉没日没夜的胚盘;从不怀疑冯莺时刻为自己的出头。也觉得为这两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然而,终归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中——说不开、道不明,终归只能任由其发展。
没想到,终有一日,竟然如此。
“可是冯莺她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筱君叹气。
“她很想告诉你,可是你从不听。”
“不听?!我为什么会不听?!只要她说我就会听啊!”筱君不明白,从来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都是会一起努力解决的吧。
“可是、从认识你开始,筱君,你和我们讲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们都无从Сhā口。而且,每次我们都说不过你。”星沉叹气,站起身来,看着堕星台,这个自己待了好多好多年的地方。
“如果你们打断,我一定会听,”筱君认真的看着星沉,“何况你们两个那么无聊,如果我不说些什么的话,你们两个一定会互相望着傻笑一个下午!”
星沉长叹,这才点着筱君的额头叹气道:
“可是,如果你这个混蛋说的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当然乐意听上个十多年!可是,筱君,你和我们说的最多的事情,都是关于——顾君愁。”
筱君一惊,脸色惨白,怔怔的看着星沉。
星沉则是转头:
“筱君,你知道么,冯莺曾经告诉我,她觉得,这么多年来,她似乎不是和你在做朋友,而是和——顾君愁。”
“我……”筱君一愣,后退了一步。星沉大惊,须知那堕星台乃是层级楼梯而上,最高的平台上,乃是空旷一片,唯有烛台和石柱,石柱上有经幡长长飘扬。筱君本来就坐在星台边上,她起身这么一退真是危险。
“喂!笨蛋你不要再吓我一次!”星沉一把将筱君搂在怀里,筱君这个时候才恍惚中觉得,似乎自己听漏了星沉话中的话。然而,那一瞬间的失神,却让筱君想起了一些什么来。
堕星台虽然自己不是第一次上来,但是,这种坠楼的感觉却是如此的实际。筱君闭眼,却想起来的是几天以前,自己来到堕星台的时候,自己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谁?
“喂喂、放开我,我没有想死啦。”筱君从星沉怀里钻出来。
“没事吧你?”星沉看着筱君,一直担心她会吃不消,希望她哭出来,可是看着她,竟然丝毫没有反应,星沉更是忧虑的看着筱君。
“星沉啊,几天前我来堕星台的时候,还有谁和我一起来的?”筱君转头看着星沉。
第一次,星沉没有正面回答筱君的问题,而是转变了一副略带忧伤的嘴脸道:
“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告诉你——你顾筱君的尸体,现在、已经、全部都烧成了灰了……”
“你、说、什……么……?”
10、何谓重生
“星沉你个大混蛋!还不快点去救出来!”筱君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问题,立刻拉着星沉往家的方向走。但是星沉却没动,只是饱含深意的看着筱君。
“筱君,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算过一卦?”
筱君白眼:
“说那干嘛,你不是星官么,你不是什么都懂的么,你不是可以预言凶吉从不说错的么,那就算是尸体化成了灰,你也可以帮我拼回来的!”
星沉叹气,眼里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忧愁,淡淡的看着筱君,却是穿过了她的人,看向了那个燃烧的方向:
“是啊……我能预言凶吉,所以,我救不了啊。”
“什么?怎么可以啊?那我怎么办啊?!”筱君颓丧的坐在地上,抱着头开始冲星沉装可怜,“我不要做孤魂野鬼!”
“你现在也不是孤魂野鬼啊。”星沉收回自己的目光,还是那样不太着急的看着筱君。
“可是,这是被人的身体,不是我的。”筱君摇头,就算自己并非什么倾国绝色美女,但是还是喜欢自己活了二十年来的身份和样子。
“改变没有什么不好的,筱君,或许这是让你重新开始的契机……”星沉淡淡的叹气,或许,筱君自己是不记得了,星沉看着自己掌心那道伤疤,伤痕虽然不难看,但是能够在星官身上留下伤痕的——唯有占卜和神明。
那伤痕是为筱君占卜的时候留下的,但是,星沉因为很多原因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本来皇帝的宠爱和筱君的拒绝存在就已经引起了王朝的种种不安,若是因此被人拿去做文章,肯定筱君会被人指责甚至杀死。
星沉决不允许。
然,
筱君不知道,全天下的人也都不知道。正是因为那次占卜之中突然碎裂的龟甲和贝片,那伤在自己手心的剧痛,以至于从那以后,无论如何努力,星沉所看到的都是断裂、残破还有鲜红。
都是凶相。
而今的劫难,或许是新的开始是好事,然而星沉自己也无法解释。只是希望筱君自己能够走出来。星沉希望筱君能够大哭、能够大声咒骂,哪怕是冯莺,是筱君这么多年来最信任、最要好的朋友。是对是错,都已经无从去辨别。
或许是背叛,或许,却是早就预谋好了的背叛。
星沉默然,只能看着筱君,筱君却正好抬头看着星沉。筱君开口道:
“星沉,是不是——我已经算是死了的?”
星沉看了一会儿那焚天的宅院,带了几分沉重的点了点头。那种大火之中,如若要是能够活下来,才是会被人说成妖孽的吧。能够救出眼下这个用着别人身体,却是有筱君魂魄的人,已经用尽了星沉的力气。
本以为筱君又要大闹的,却没想到筱君反而是拉着星沉重新坐了下来:
“那,我要不要把这幅身体还给这个丫头呢?”
星沉摇头:
“如果不是她本身的毫无眷恋,你也不会选择她的身体。筱君,你想不想听陆英的故事?”
筱君眼光暗了暗,陆英的事情自己并非从未听过,但是最近的一次听说——却是从顾君愁口中说出来的,还、带着那种嘲讽和不屑的口吻。
对,是不屑。
就像是多年来顾君愁对她顾筱君的那种似笑非笑的嘴脸,明知心意但是就是不予回应的那种恃才傲物。
“你似乎知道了一些。”星沉看人心向来是通透明澈的。
筱君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星沉刚才已经说过了,自己太多在人前人后说起顾君愁,所以,筱君摇头:
“你说。”
“陆英的父亲,曾经是太医院首辅,几年前因为宫闱之争被斥责而为太后所责令杖毙,那时陆英不过才有六岁。这孩子的母亲早逝,自小便是跟着父亲在药材堆中泡大的,别的不说,虽然年纪小,但是医术可谓数一数二。本来她的父亲在太医院就遭人妒忌,后来卷入纷争为人所杀,更是让太医院那群老头落井下石。她后来这么十年的人生路想必不好走,什么粗活累活没有做过。最困难、最容易惹祸上身的事情,都是那些老头交给她来做的。这一次派她来照顾你,或许是觉得你根本不可能醒过来,皇上若是怪罪,定然会怪你。”星沉叹气,带了几分惋惜。
筱君不满:
“那些臭老头就是妒忌,肯定这个小姑娘的医术比他们高超!”
星沉点头:
“若说医称国手,我想锦朝上下,我敢这么评价的也就只有这个丫头了。”
筱君啧啧叹气:
“可惜凌宣毅眼拙,没有早早认出这么个人才来。太医院也早就该整改整改!”
“那不正好?”星沉狡黠的看着筱君,“正好你去整改啊,我有宏图大志的筱君郡主!”
筱君白眼,一拳打在了星沉头顶:
“闭嘴,筱君郡主已经死了,现在,叫我陆英。”
星沉惊讶,却根本没有想到筱君竟然会这么说,不、不对,应该说筱君竟然会这么快接受自己的这种身份。或者说,这并不奇怪,筱君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她下定了决心,任何人都改不过来。但是,如果她自己要改变主意,你一定会跟不上她改变主意的步伐。
筱君、不,是陆英,陆英此刻已经起身要从堕星台上走下去:
“星沉大人,走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呢。比如,为何郡主都已经被烧成了灰,我这个照顾郡主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星沉看着陆英离开的身影,一瞬间觉得看见的是灿烂的漫天繁星,看见另外一个精彩的人,即将展开一副从未见过的画卷,像是《锦绣书》上的记录,每一朝代的故事,烽烟缭绕着柔情,缱绻之中带着阴谋,蔓延出长卷。
陆英却笑,在心里,已经告诉自己,若重生,定不会让这些背叛和伤害重演,更不会让人一辈子嘲讽她的痴狂,若要倾覆,定要邀请天地与她共舞,舞破苍穹。
11、臣叫陆英
致和九年,宁王府西南苑走水,致死僮仆一十五人,宁王家眷皆安。唯有一人,未曾幸免于难。火烧苍穹,烟绕四野,龙颜震怒。
凌宣毅相信,自他十一岁即位以来,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更没有如此心痛和绝望过。而,不止是凌宣毅,每一个在场的人、或是匆匆赶来的人——比如当朝宰相顾君愁——都清楚的知道,这一次能够劝下已经濒临崩溃的皇帝,才叫个中好手、能臣辨臣。
当朝郡主顾筱君,被大火烧死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年仅二十岁。
“还请陛下节哀,莫要误了明日早朝。”顾君愁跪地,开口只是道了这么一句。
然而,凌宣毅毫不犹豫的上前去,一脚揣在了顾君愁的肩膀上,几乎将当朝宰相踢翻在地:
“顾君愁,朕真真佩服你!筱君已经死了!被烧死的!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她爱了你十年,朕等了她十年。你就算是绝情绝义、没有良心,她死了你竟然没有一分难过,还惦记着什么早朝?!你既顾念这天下比朕还多,那你便拿去!这天下给你,朕便陪着我的筱君去就是了!”
“万万使不得啊皇上!”旁边几位老臣已经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福祥也大为哀叹皇帝的性子还是如此一意孤行,连忙劝着说:
“陛下怎好说这般玩笑话,先祖筚路蓝缕,可才好不容易夺下这一片天地,怎么好就拱手相让了?”
“那是先祖的事!”凌宣毅摔袖,冷笑道,“世人都道皇帝享尽人世清福,朕却连自己最爱的女子都护不得周全,要这帝位何用?不如给那些心冷血冷的人当了,倒叫人畅快!你们个个且当朕是闭目塞听全无所知么?外面如何言传我这个暴君、昏君,又如何称赞他这个贤相的?若对朕充满了不满,便让能者居之,有何不好?!”
说毕,凌宣毅竟直接一把扯下头上冕冠摔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苍白的脸色,配上他那凄厉的神情,不由看得在场众人不由呼气一滞。凌家的人深情,然而却没有想到竟然深情到了如此地步。
顾君愁缓缓起身,重新跪了下去:
“臣心知陛下心痛,臣只恨不能为陛下解忧。只望陛下国事为重,这些气话说了便罢。若陛下疑臣有不臣之心,臣立刻解职而去便是,天下安康平定,才是陛下所谋者。”
“你——”凌宣毅第一次知道,他面对顾君愁是如此的无力,这个男人言谈举止都无懈可击,而且,甚少动怒。自他站在王朝的大殿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要和这致和一朝,牵扯不断,致死难休。
这厢气氛已然紧崩,
在墙头之上却坐着一身白色长袍的星沉还有太医打扮的陆英。星沉拄着腮帮叹气:
“完了完了,凌宣毅对你还真是真心到了令我都感动的地步!”
陆英只是蹙眉看着远处那个穿着龙袍的男子,还有地上跪着的男人——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很明显的不同,然而,却有更深的契合点:凌宣毅和顾君愁都是用情至深的人,不过,情之所深,深不在同。凌宣毅重情,情劫在人;而顾君愁重情,却重江山社稷。
一人牵心为姻缘,一人牵心却为天下。如是而已。
“再不出去,陛下可是要杀人了!”星沉推了陆英一把,陆英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就被星沉直接那样推下去了。还不等陆英反过来对着星沉发火,却已经被那屋中的一干人等齐刷刷的注目。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凌宣毅:
“什么人?!”
陆英抬头,看着这个苦苦追求了自己十年的男人,如今,自己已经是换了另外一种身份去看着他——锦朝的国君、一个因为自己所深爱十年的女人突然去世,如今散乱了头发、脸色惨白、眼眶微红的男人——却依旧有着那般的帝尊之仪,不怒自威。
陆英微微一笑,款款下拜:
“臣叫陆英。”
“陆英?”皇帝疑惑,在他的记忆里面似乎没有这么一号人。
福祥此刻立刻发挥了他总管太监的作用:
“陛下,她是太医院的,就是先前照顾筱君郡主的人。”
皇帝一听,更是大怒,几步过来,若非看着陆英是女子,恐怕也已经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便是如此照顾筱君的么?!”
陆英看着那个震怒的男人,再拜:
“是臣失职,然则陛下如此动怒,岂非还是要让郡主泉下难安?”
“你什么意思?”
陆英抬头,直视皇帝的双眸,淡淡地说出来:
“郡主能得皇上如此厚爱,当为天下女子羡艳。而今若为郡主甘愿负了天下,陛下以为,那重掌天下之人,又会如何对待被您如此宠爱的郡主?”
皇帝一愣,却不止皇帝,伏地的群臣都是怔愣地看着陆英。
“皇上莫要忘记了,那律国皇后是如何死在堕星台下的。那等惨状、血染青砖碧瓦,国破君忘,皇后岂能独活?陛下可知,君厚爱——已是大罪,若君不在,又有谁能护她周全?皇上少却了君权、帝位,还能任着性子几回?如今在帝位就已守不住郡主周全,若是丢了江山,那岂非要郡主尸骨未寒、粉身碎骨而无安生之所?”陆英继续说,字字珠玑,如同染血玉珠,点滴落在皇帝心头。
“你……”皇帝半晌,才找回了自己声音,看着陆英良久,终归后退了几步,“你、你、你可知,你方才说的这些话,够……朕杀上你几次?”
陆英没有躲闪皇帝直视的目光,反而是坚定的看着皇帝,轻轻一笑:
“陛下不是连皇位都不要了么,既如此,陆英又有什么可怕的?”
此言一出,更是语惊四座,连远处本来在看好戏的星沉都已经变了脸色。
却,没想到,凌宣毅忽然大笑起来:
“好、好、好!说的好!没了朕,如何护她周全!好个慷慨之言!朕懂了!”
言毕,
转头特有深意的看了陆英一眼:
“陆英是吧,朕、记住了。”
12、危机暗藏
不用等到第二日的早朝。深夜皇城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不乏私下奔走的官员、臣子。卫兵四巡,王府挽联高挂,白绸新上,一片凄凉。星沉还是坐在墙头,远远的看着陆英,看着陆英站在悲痛欲绝的宁王妃旁边说着些什么,痛失爱女外加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宁王府此后——定是一片死寂。
星沉看着在奉劝的陆英,真的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不是那个还胡闹的顾筱君,也不是那个一向怯懦的陆英,而是一个新的人。单凭她方才对皇帝所说的那一段话,就有所知。
大概感觉到了星沉的目光,陆英最后劝说了几句,转头来到了墙根下,抬头看着星沉:
“我还没有和大人算刚才推我下来的帐呢。”
星沉看着她眼底的几分狡黠,心说:神请让我收回刚才的话,她根本就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气的顾筱君。
“还那么记仇啊!”星沉一把拉住陆英的手,将她拉上墙头,却带着她跳出了宁王府的院子,然后来到了外面熙攘的街道上。看着陆英一步都不回头的往前走,星沉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
“不难过么?毕竟是自己的父母……”
说着,看了看那高高的院墙,又有些担忧的看着陆英的身影,总觉得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陆英站定,却没有回头看着星沉,只是背对着叹气说道:
“星沉,我只是觉得无奈和奇怪,但是看见他们如此难过,我却无能为力,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星沉耸了耸肩,心想若是要让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丁点儿的脆弱,恐怕也就不算是她了,干脆不再过问,若是想要说的时候,她自然会说。想了想,虽然古人都说远虑不如近忧,可是星沉还有几分恶劣的说道:
“喂,陆英,我想说明天早朝一定会乱作一团。你要不要想点什么办法平稳一下帝心?”
陆英这次总算回头了:
“我说星沉大人,你这话是在说你的猜想还是预言?”
“猜想,不过这猜想不难想。”星沉好整以暇的看着陆英。
“那还是要大人自己多想了,我陆英不过一介太医。我还是多想着怎么好好分清楚七叶莲和七星翘的区别。”说毕,陆英转头就往皇宫大内太医院的方向走过去。一点都没有理会星沉在她身后的担忧。
不过,
致和一朝恐怕从没有人那么担心一个女子的死亡,只因为皇帝只因她一句话就能够让整个皇朝没有一朵鲜花。)如今,她死了。凌宣毅当皇帝十年有余,皇后之位一直空悬,凌宣毅不知多少次对外宣称他的皇后只有顾筱君一人可担。然而,顾筱君死了,死得连灰都不剩。
六宫多少红颜,多少年来望眼欲穿的位置,如今眼中钉肉中刺已死,此刻正是大好的机会:凌宣毅虽然深情,但是到底在前朝、**的旧事之中,身为皇帝本应如此职责,宫中六院还有不少宫人。
潘贵妃乃是**如今第一人,此人虽然高傲骄纵,但是却生得一副好容貌,虽然不如当年律国皇后艳绝六国,却也足够宠冠**。潘贵妃以舞闻名——六宫后妃不仅要有姣好容貌,亦有一两样别人拿不出手的绝活——方能长久讨得皇上欢心。
当然,潘贵妃虽极贵,却因骄纵任性而讨不得太后欢心。太后瞩目之人,偏却是来自江南没落世家的贵人——沈氏。沈贵人是个温婉贤淑的主儿,向来多病身子弱得紧,却诞有一个女儿封了公主。沈家虽然没落,但贵人仍有一弟在京为官。
早朝在即,不用说,整个朝堂之上,皆是暗潮汹涌。
凌宣毅彻夜未眠,福祥前后招呼——生怕自个的主子失态跌着,好不容易待凌宣毅落座了,福祥还未开口招呼一句“有本参奏”就已经被那大殿之下的臣子给抢白了去:
“皇上,臣有本上奏!”
“陛下,臣有本上奏!”
福祥心说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恐怕今天的朝堂定是要不欢而散闹得人心惶惶。抖开了手中拂子,想要开腔帮自家主子定了人心。却没有想到向来懒于朝政的君主凌宣毅又一次抢了福祥的话头:
“好了,都给朕闭嘴。”
皇帝发话了,哪有人敢再说话的道理,群臣面面相觑,噤声了听着皇帝下面的话。不少人都多少看着顾君愁的脸色,也有人看了看冯将军和明显苍老了一截的宁王。
“三日内,若有人提起立后之事,朕当立斩不饶。”凌宣毅冷冷的扫了殿下群臣一眼,那一眼看得臣子中几人浑身一颤,凌宣毅看在眼里,想必是知道了顾筱君的死讯,那**六院之中,多少人都争先恐后的给前朝的百官授意了去。
偏生有人还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凌宣毅却继续开口道:
“若有人想要上奏要朕给筱君风光大葬的,也可以闭嘴了。阿谀奉承的话,朕心烦不想听。”
福祥这会儿反而是愣住了,自家主子什么时候那么冷静那么……有明君的样子了?
但,这么一来,早朝反而死寂一片,无人敢言。但,事情到底发生了,总得给世人一个交待,莫教人心惶惶。一个君主的职责不仅仅是提供一个美好的愿望以及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人得到幸福。
满朝文武之中,最不怕死、也最令皇帝奈何不得的人,自然是当朝宰相顾君愁,此刻也只有顾君愁敢于开口,还是他一贯悠游恣意的态度口吻:
“那么,陛下终归要给臣等一个说法不是?纵要秋后问斩,也须陛下一道圣旨吧。”
群臣敢保证,这么十年来,皇帝看向顾君愁的眼神从未那么阴冷凄厉过,但是,仅仅是那么一眼,之后,凌宣毅只是叹气,淡漠地道:
“三日为期,朕不是你顾君愁,无情为天下。三日后,便随你们罢……”
顾君愁颔首:
“臣谨遵君命。”
“倘若——”凌宣毅起身,最后扫视了一遍自己的臣民,“三日内,有人饶朕清净,定不轻饶!朕、说到做到。”
13、遭难宫中(前)
太医院是每一个皇朝最神秘的地方,每一个人脸上都顶着如同巍峨城墙一般深邃看不透的肃穆,墨色官服之上繁复的纹饰如同王朝隐秘深处的低矮藤蔓,密密麻麻、却蔓延周遭。馥郁的药香,袅袅升腾而起的炉烟,药罐开合、瓷器碰撞着瓷器,精致的金秤斗量着王朝最珍贵的药材。
很难想象,一个人十多年的岁月都是在如斯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陆英在太医院待了一日半,早些时候是星沉陪着来带她找到了她的住处,躲在角落给她简略描摹了太医院的几位常见人等。私心料想陆英本来无足轻重,在太医院又受众人排挤,星沉便随便找来几本医书给陆英打发时日。自己匆忙赶去皇帝面前——顾筱君死了,难免皇帝要找这个王朝最伟大的星官来祈福、祭祀。
然,
世事难料、天心难测。
许是陆英在闺房走水当日一番言论太入得帝心,此番太后连日头痛难愈,本来一直照料太后起居的几位太医都难寻方子治好,太后不安,更恼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或许是——便指名了陆英全权照料太后之病。
晴天霹雳。
接到圣旨的时候,陆英双手颤抖,还被福祥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我说小英子,你高兴也不用抖成这样吧?恐怕七老八十的老妪都比你拿得稳当!”
福祥哈哈大笑催着陆英去拿药箱,陆英心说如果是激动高兴就好了:若是真的陆英——那个在医书、药罐之中泡了十多年的小姑娘,遇上了这种事情,就好像是蒙尘的宝玉重见光明一般,当然是要感激涕零、口呼万岁。
可是、可是,她的人生从没有替人诊病的经历,何况——她的病人是当朝太后!皇帝都还要看她几分懿旨行事,那太医院里几位元老都折腾不好的病,让她一个外行人怎么治得好。
虽然皇帝的瞩目是好事,但——若是治不好,恐怕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
陆英急在心里,嘴上却不能说,拖沓了最慢的速度收拾了东西。福祥却也不催,只待在旁边笑嘻嘻的说:
“小英子你总算是熬出头了啊,我看你的本事可一点儿不比那几个老头子差。好好露一手给他们看看吧!”
说着,还狠狠的拍了陆英的背一把。陆英只能“呵呵”地傻笑,心里却已经说了一千遍“我死定了”。
“怎么觉得小英子你不高兴啊?”福祥到底是看人眼色的主儿,觉察到了陆英的紧张和不对劲。
“我、我、我紧张,”实话实说,陆英抬头非常认真的看着福祥,“我说福大总管,算小的求您,您能去给圣上说说,让他重新派个人去成不?我头晕眼花估计命不久矣,再说郡主去世我痛心疾首,想要好好痛哭一场怕冲撞了太后……”
福祥一听瞪大了眼睛看着陆英:
“小英子你叫我什么?福……大总管?”
陆英也很惊讶的看着福祥,心说难道你不是大总管么。皇帝身边的红人,我还不至于没有这个记性吧。
“哈哈哈哈哈——”福祥却自己先笑开了,“小英子你还真好笑,以前我还是太医院跑腿的小太监的时候,你就叫我小福子,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怎么才让你给太后看个病,你就改口叫我大总管了?!难不成还要我叫你陆太医不成?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你不要闹了,快点收拾东西跟咱家走吧!”
陆英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却偷偷把星沉咒骂了一千遍,是谁说陆英是个小角色不受人关注的,怎么和殿前大总管那么相熟都不早早告诉她。极其不情愿的收拾了药箱,跟着福祥往太后的寝宫走。
从太医院往外走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如芒在背,那群老头估计已经恨死自己了。不过,走一步算一步吧。这几天看的医书,顶多算是皮毛,连茓位经脉都没有背下来,顶多能装模做样地诊脉——可是如何要骗过太后,还要治好她的病。没走几步,虽然才是初春,陆英却已经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走到了太后的寝宫,开门迎接出来的——却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笑起来很是清澈漂亮,陆英敢肯定她比潘贵妃还要美丽,但是,却从没有听说过皇帝的**之中有这样的一个存在,却怎想道那个美丽女子先开口道:
“是陆太医吧,太后早早候着多时了,大人快快里面请吧。”
陆英只觉她的声音甚是好听,但这好听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间想不起来,却也不去多想——只当自己还是顾筱君的时候在**中玩乐时听了那么一两耳朵。
太后垂帘侧卧塌上,那美丽的女子躬身进去附耳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陆英想也不想直接跪倒在地给太后请安。或许福祥也没有料到陆英会突然这么直接的跪下去,下意识的愣了愣,然后才道:
“太后,小人给你请安了。”
倒是太后不在意,挥了挥手,那美丽的女子却连连出来将陆英扶了起来:
“陆大人客气,太后这里无须多礼。”
陆英叹气,开始给太后诊脉,却怎是才搭上脉,愁眉苦脸的探了好久,陆英都不知道那起伏的跳动代表着什么,脸上表情千变万化全部被当场剩下三人收在眼底。却是太后率先开口:
“哀家的病到底如何,陆太医不妨直说。”
陆英见太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反而连连摆手:
“太后放心、放心,太后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那女子追问。
“只是……”陆英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要说什么,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肝火太旺!”
“什么?!”太后一听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你说什么?!”
陆英心说不好,口不择言,太后修生养性如何肝火太旺——都盛传太后抄写佛经、宁静淡泊,如此一言简直大不敬。连忙起身跪倒,却反被太后冷着一张脸,口气阴阳怪气着追问道:
“那依陆太医高见,哀家却要服食些良药才好喽?”
14、遭难宫中(后)
陆英一听太后口气不对,已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想了想叹气道:
“也不是要服良药……”
太后挑眉,看了看旁边一脸不明所以的福祥,还有那个美丽的女子一言,才继续问:
“那依陆太医的意思,哀家要如何才能缓解这头痛?”
陆英本来想说休息休息就好了,可是摸不透太后的脾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说:
“大概只要多睡会儿,按摩几下就好了。”
此言一出,更是惊讶到了殿内几人。陆英反正话已出口倒是豁出去了,也不管太后准不准她起身了,自顾自的站起来,卷了袖子就上前来,双手放在了太后的两处太阳茓上,缓慢的揉了起来。可是才揉了一下,就被太后尖叫着打开:
“放、放肆!你!你做什么?!”
陆英看着太后惊讶外加愤怒的脸,她无奈地摊开双手解释:
“当然是给太后您按摩啊。”
“哀、哀家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太医!”太后惊颤不已的摇头,更是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陆英,“怪不得那个你父亲会帮那个贱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家子都脑子不正常!我不想见到你!你这样的人当不了太医!”
陆英咬牙,虽然她确实也觉得自己当不了太医,可是随便说人家的父亲就太过分了,气不过陆英竟然还是回嘴道:
“太后您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法子不好?再者是药三分毒,您平日里吃药吃多了自然见不惯我们家的法子,前朝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您的病上。”
“她、她、竟敢回嘴?!”太后大怒,“福祥!你去问问宣毅,他、他到底派了个什么人来,真真要气死哀家了!”
福祥被陆英惊讶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个美丽女子扯了扯他的袖子才连忙赔笑道:
“太后,您不如试试?”
“试?!拿哀家的老命来给她这个黄毛丫头试验么?她爹当年帮着那个贱人害哀家,若非哀家福大岂非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就是若兰那个狐狸精?!福祥你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仔细这丫头是你伴打小长大的,你就如此护短么?!”
太后当年如何**夺位,陆英不清楚,福祥却是清楚的:先帝最爱乃是皇后,亦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奈何皇后诞下皇子之后竟然为一个和尚私奔,宁死不做皇后。先皇大度不做追究,而后封当今太后为后,养大当今皇帝。后宠新贵若兰,不知被太后用了什么法子,弄得若兰不得好死,还牵扯了**前朝太医、大臣无数,手段狠辣。如今,三言两语、夹枪带棒,已经把福祥说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跪地叩首:
“太后明鉴,福祥不敢。”
“不敢?”太后冷哼了一声,“哀家看你是跟着宣毅久了,脾气也见长了!”
福祥摇头,太后却转头看着站着的陆英,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
“哀家看你也不像是个大夫,竟然能当上太医怕也是老子的恩荫。仔细你那张小脸,若是让哀家知道你妖媚惑主,哀家定不绕你!**虽然用不得刑部大刑,百把来样刑法,却也是用得起的!”
陆英皱眉,心说凌宣毅我还不屑于去魅惑呢,反正这么多年来我喜欢的男人不喜欢我,我喜欢的男人我不爱。要是顾筱君站在这里估计你就没有那么横了。不过现在自己是陆英,也没有什么反驳的本钱,陆英摇头:
“太后明鉴,我一点都不喜欢圣上。”
这话说出来可就更加不中听,但是陆英说的是实话。说心里话皇帝追了顾筱君那么多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感动到底不是爱情。福祥这会儿都吓到了连忙扯住陆英的官服,小声提醒道:
“小英子你少说两句!”
陆英哀嚎她也不想这样,本来也想要息事宁人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是偏偏你们一个个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陆英只好跪下来,“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太后,微臣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太后要打要骂随便吧。不关福总管的事。陆英医术不精,头痛之症就只有按摩一道,若是太后不让还望太后另请高明,陆英只盼太后早日康复。”
“好、好、好,好个陆英,哀家今天算是见识了!”太后怒极反笑,从未有人如此忤逆她的意思,更没有人敢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随意碰她,哪怕是先帝都敬畏她三分。如今这么一个没权没势的十六岁丫头竟然毫不犹豫就按在她头上——成何体统,还、还说她肝火太旺?!简直触霉头!
陆英不知道,先帝在时,太后就曾经因为肝火太旺被先帝一再打入冷宫,说她需要冷静。而且逢年过节别的嫔妃都是送上朱钗珍宝,只有她得到的是卷卷佛经。大抵是先帝一则感念自己的皇后,二则怨恨若兰的死因。
这是太后内心的隐疾,偏偏被陆英一戳就中。
“来人呐——”太后盯着跪在地上那个小太医,眼眸深处寒光一闪——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在深宫中和人算计的贵妃娘娘。
“太后。”走进来几个差人,纷纷跪倒行礼。
“陆太医举止不端、对太后不敬,医术粗陋,诊疗无方。念在皇儿颜面,特赐五十大板,以示惩戒!”太后冷冷的说着,起身就要走。
福祥却连连磕头道:
“还请太后饶恕陆英这一会吧。陆英没出来诊疗过,尚不懂事,还望太后宽恕。”
太后饶有兴味的看了福祥一眼,叹道:
“福祥,你——不觉得,你才二十岁,找个对食,似乎是早了些吧?”
福祥一愣,太后却拂袖而去,反而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多看了陆英一眼,那一眼太为复杂,陆英一时间也形容不出来——像是羡慕、又有惊疑,像是怜悯、却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感情。
在被差人拖起来的时候,陆英看着福祥一脸悲痛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是着了什么道,开口就是:
“小福子,救命啊——”
15、祸不单行
此刻陆英静静的趴在自己太医院的床上,福祥送满身是伤……不、不对,只是ρi股被人打开花的她回来以后,就匆匆忙忙往皇帝那里赶过去,一路上福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陆英本来以为从前的自己已经算是够话多的了,没有想到福祥一个男人竟然比自己还话多。不、还是不对,福祥是总管太监,不能算是男人。
陆英又长叹了一口气——最近她叹气的次数已经超过以往太多太多了。陆英还没有想下去,却已经听见了外面几个太医院跑腿的小太监的议论——
“早上我看大总管来叫了她过去哎……”
“吓死我了你知道么,我还以为她要翻身走运了。”
“就是,平日里我们待她那么不好,她要是走运了不朝死里整我们?!想想都害怕,听宫人说的那些刑法听起来就……”
而后,
陆英听见了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那几个小太监也就自顾自的散去了,陆英一直趴着也累了,微微着力想要从床榻上爬起来,可是偏偏被打的地方痛得碰都碰不得,才一动就牵扯到伤口,陆英闷哼一声的同时听见了自己房门被叩响的声音。
“谁啊——”陆英本来想要起来开门,可是因为实在被打的太狠了——或许不狠,但是陆英的身体自小不好,所以才受不住。若是换了顾筱君那种练过的身体,肯定是非常轻松的。下床来的时候,陆英下意识想要坐在榻上穿鞋,可是才一坐就痛得惨叫一声,吓得门口的人半天都没有回答。
“谁……”陆英最讨厌人拖泥带水、迂回曲折,直接一把将房门打开,却是见了此刻她最不想要看见的人。不对,应该是从前的顾筱君最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偏偏,那个人此刻没有着朝服,反而是一身请便普通的官家子弟的衣衫在身,带着几分看不透的表情,略带了几分笑意,上下打量了陆英一会儿,才道:
“陆太医有礼。”
陆英一愣,而后咬牙切齿地道:
“宰相大人好像很闲。”
顾君愁摇头,然后又点头,带了几分坏笑,往前一步,继续说:
“陆太医似乎一直对我都有敌意,似乎还是因为藜芦和人参?”
由于突然被顾君愁拉近了距离,所以陆英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一来顾君愁就被她让进房间里面来了。然后陆英转身过去,自己回到房间里面,端起桌上的茶壶就给顾君愁倒了一杯茶,“咚”地一声狠狠的放下来:
“宰相大人请喝茶。”
顾君愁似乎真的心情很好,挑了挑眉头:
“下了什么毒?”
一边说,还一边毫不在乎的拿起那杯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笑着环顾了一周陆英的屋子,然后才道:
“我一直以为,陆太医的屋子里,定然是药香馥郁——像是另一个太医院。如今进来了,反而觉得,倒是我想多了。”
陆英翻白眼:
“大人有话快说,陆英如今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忙什么?看医书、学医术?”顾君愁的脸色突然沉下来,森然的口气像是他曾经在朝堂上舌战群雄的瞬间——那时的筱君郡主躲在大殿后,看得痴迷得紧。大大感叹原来一个人谈吐举止之间也可以尽是力量,当时被在一边的冯莺狠狠的打击了一番——好男儿当策马沙场,镇守河山。
陆英这才慌忙收起自己屋中那几卷医书——都是最最简单不过的,若是入门的医者看这类书倒是不过,偏偏——陆英是一个自小长在太医院的人,怎么还会看这等书。顾君愁是睿智的人,但是陆英不知道顾君愁会如何想,所以她只好下意识的躲藏。
“我以为你会恨我……”顾君愁忽然叹气一声,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陆英一颤,差点丢掉了手中的书卷——不对,应该是顾筱君,恨?或许是的,应该有这种感情的吧,整整十年,从见到他的时候开始,不断的明里暗里向他示好,他全盘接下若还能像是对其他女子一般待她温柔还好。偏偏——他就是不断地拒绝,明里暗里拒绝,还不止一次的表示出对她的无奈和闪避。她心甘情愿地等,一等十年,以为终有一天他会被她感动,会爱上她。
然而,苦等十年却换来的是他成亲的消息。若是换了在寒窑苦等十年的王宝钏,人家好歹是名分夫妻。她顾筱君和他顾君愁,不过是两个陌生人。没有人,会把他们放在一起提起。
顾君愁不在乎她。多少年来她从不敢想,如今却再一次被对方一句话给点了出来。陆英苍白了脸色,站在那里不敢动。
没想到顾君愁却丝毫没有看她,只是一个人说了下去:
“当年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父亲做的,却缄口沉默,你定是看见了罢。我记得你一直是个不争于世、安静的女孩子,多少年来都想着亏欠了你们陆家,想要补偿些什么……”
陆英一愣,等等、顾君愁说什么?
“但是,”顾君愁突然抬头看着陆英,他眼眸中有看不透的光,“那日你突然来到我的面前,在我面前那样头头是道的劝说当朝圣上。勇敢而且睿智,我、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陆英、陆英,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陆英忍住了自己心口压抑的疼,继续听着顾君愁说。
顾君愁继续开口道:
“后来,我以为,你会以此为契机一跃上位、雪前耻、报父仇,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光明正大的把藜芦和人参放在一起,而后在太医院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动作。我以为你就此罢手,那夜不过是义愤填膺。却没有想到——你竟然又出现在了顾筱君死的当晚、还,还说了那番话!”
“那是——”陆英未说完,却被顾君愁打断。
“我当下就觉奇怪,若要获得帝心,你一举便也足矣。为何你此后却并非与皇帝亲近,而且对顾筱君的死也不提一言。近日还在这里看这些你早就熟悉的书籍,更是令人觉得奇怪。陆英,你若恨,便冲我一人来。累令尊惨死并非吾愿,但是,这场局,他既然踏入了,我也没有办法!”
陆英却已经浑身冰凉——他、他说什么?陆英父亲的死和他有关?当朝宰相?就算有关当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孩童,而且,这个、她最爱的男人,竟然,身上还背着这样的深仇,背着一条人命么?
陆英,没由来觉得,一阵一阵刺骨的寒。
16、来得太晚
陆英往后退了一步,却看到顾君愁反而突然锐利地盯着她看,看到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更是淡淡说了一句:
“我欣赏你的聪明,但是这苦肉计却用得不怎么高明。太后虽并无太多实权,但到底在宫中还有几分权重,得罪了太后,就算你日后能贵为皇后,路也不好走。”
陆英听了莫名其妙,因为心寒反而平静下来,反道:
“为何我要位及皇后?陆英只想本分做个太医,悬壶济四方之苦!至于大人所说全是你一人妄自揣度,全然违背陆英本心。还望大人自省,杯中是茶不是酒。胡言乱语说多了,大人可找不到台阶下!”
顾君愁听了略微挑眉,反而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却起身道:
“也是了,你是不会成为皇后的。”
“嗯?”陆英没料到顾君愁忽然说这么一句。
顾君愁却笑了,眉目之间难敛了几分忧伤:
“致和一朝的皇后,只能叫做顾筱君,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也要易了江山之主才罢。”
为何……
要提起?陆英看着那个起身望着在外面升起药香之中的顾君愁——一如她身为顾筱君的时候看着他背影的时候,她在他身后追逐了这许多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他像是翱翔在苍穹的飞鸟,你永远不会担心他飞得不高,反而要担心这茫茫四野,是否会束缚了他的羽翼、他的雄图。
然,为何提起凌宣毅。
论及计谋,终有一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也正好言中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顾筱君爱顾君愁,凌宣毅爱顾筱君。
偏偏,他们都不会回头。
“总之,陆太医,”顾君愁回身,重新恭敬地对着陆英略微一拜,“令尊于我有恩,恩将仇报确系狼心狗肺,令堂所言多年来句句鞭笞在胸、片刻不忘。只是在下尚有未完之事,还望陆英姑娘——若要报仇,莫要忘了:江山社稷、黎民千秋。”
“你——”
“在下告辞!”说毕,顾君愁毫不留念,也不再解释,扭头便走。陆英看着顾君愁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在心里哀叹——她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说了那么多,好像她处心积虑要做些什么似的。
“哎……”
“哎……”陆英叹气的同时,又有另外一个人和她同时叹气,一听那个声音陆英就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转身抄起桌上的茶壶就朝发出叹息的砸了过去。
“?纭??钡匾簧??亲仙暗牟韬?榈酶銎吡惆寺洌?歉龇3鎏鞠5娜巳簇w杂迫坏脑俅翁酒??p>“哎……上好的紫砂壶啊,就给陆太医你这么摔了,真是太可惜了,值外面那些小太监好几个月的月钱呐!”
“混蛋星沉!”陆英大吼,追过去一拳砸在星沉胸口,“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当个太医会如此多灾多难、凶险到要去给太后看病!”
“啧啧,当真是郡主命,不过是五十大板嘛,有没有要杀你的头!”星沉无可无不可的说道,但是所说的话却是七分是真,三分调侃。
陆英听了这话反而不闹了,静静的坐下来,重新取了一只茶壶出来装上了茶、注满水,待了片刻,也不说话,只是重新给星沉倒了一杯茶——正如给顾君愁倒的那样。
不过,唯一的不同是:陆英放下那杯茶的时候,很轻。
星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陆英的一举一动,直到那杯茶升腾起的清香弥漫在他们两个人只见的时候,星沉才端起那茶来,煞有介事地闻了闻,浅浅的抿了一口。
“星沉,”陆英开口,“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不会。”星沉回答得很快,脸上带着笑容。
陆英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终归没有开口。
“我不会难过,但我会伤心、会绝望,会恨,好恨阎王,当然更恨你。”星沉继续笑嘻嘻的开口,看着陆英一脸被骗的表情,星沉很开心。
陆英就直到果然星沉这个人从来没正经,翻了翻白眼,兀自赌气。
“筱君,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干嘛?!还有我是陆英!你说的!”陆英没好气的回话。
星沉起身过来蹲在了陆英面前,继续说:
“这么多年来,你爱的很辛苦,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一次的事情本是想着你若能换个眼光待世人也是好的,却没有想到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难以收场。当初我以为你知道了顾君愁要成亲的消息的时候会跑过来找我哭一场,可是你没有。现在,你明明遇到了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你却是还没有。人的感情和水是一样的,如果不加以疏导、宣泄,终有一天会崩溃的。”
陆英看着一脸认真的星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可是却忽然出手掐住了星沉的脸:
“都是你这个混蛋星沉!这次为什么来的这么晚啊!我要撕烂你这张惹人讨厌的脸!都是你骗我、还气我,好痛的你知道吗!还教训我!星沉你是大坏蛋!”
“啊、啊、啊、啊——好痛!放手!放手!啊——”星沉一边躲一边叹气,这么多年这孩子还是没有长大,小孩子心性倒是真的一点儿没变。
闹够了,也累了,加上打的本来就好痛,陆英放弃了整治星沉的行为,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本太医要好好休息了,大人你自便吧!”
星沉耸了耸肩,放下一盒子上好的伤药,顺手帮陆英关上了房间的门。一个人从太医院出去,扫了一眼那一群躲在角落里面对着陆英房门指指点点的老头们一眼,森寒的眼神里面带着警告,那些老头倒是看了星沉一眼就被吓得作鸟兽散。
太晚?
星沉看了看天边低垂的暮云,自嘲地苦笑了一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注定了要被指责来的太晚了吧,总是姗姗来迟,为什么总是来得这样迟。那些染血的画面、绝望的眼泪、凄惨笑着的容颜,全部潮水一般席卷在星沉脑海之中,星沉闭上眼帘,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全部都被错过了吧。还真真,是上天给的惩罚。
不残酷,却足够狠毒。
17、锦绣谁书
歇了半日到半夜,虽说星沉给的药甚好,疼痛去了大半不致让陆英哀嚎整夜折腾难眠,但反午后听得顾君愁几言却让陆英辗转。
当朝宰相顾君愁:少年高中、殿试之上遭逢三朝元老周旋责难,怎料少年一人舌战群儒,言谈举止、行辩之下,博得百官心服口服。是时,便封官为大吏。不出几年,老宰相告老还乡,便顺势推举、皇帝任命,当朝新贵——成为宰相。
却道北部戎狄多扰,忌惮锦朝威仪终归只派使节前来滋事,不料无论如何刁难、古怪的巧物、谜题,到了宰相面前,均迎刃而解。而后,戎狄首领听闻顾君愁之名,信函相邀宰相来往。顾君愁请命而去,然而不出一月,便已折返而归——并带着戎狄向锦朝俯首称臣的信函。
加之,素有善心善举,心向万民,更得百姓爱戴。
传,
若有一日天下易主,若顾君愁举旗,便是万民所向。
如此之人,像是堕星台悬挂的白练,神明所往、不带肮脏。表意光明,一如朝阳。却不知,到底是何种因缘际会,竟然让这样的一个人,匆匆跑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太医面前,用自嘲和痛苦的神情,向她叙述着一段关于他人生死、宫廷阴谋的往事。还、叫她莫要恨,若要报仇,便找他一个人也就够了。
想来想去,到底是睡不着,陆英干脆翻身而起,利落地披上了衣衫,推开门就往外走去。许是原来的陆英本来就是一个单薄的存在,太医院守门的侍卫一点儿都没有过问陆英的去向,陆英转了几个弯,路上遇见了不少夜间巡城的侍卫。多少有几个人是盘问了她的,然而在她说明了自己是陆英之后,反而那些人也就不多过问了。
走了大抵半个时辰,总算到了——
河山阁乃是在这座宫城中最不起眼,偏偏也是最重要的一处宫苑。锦朝先祖取义“锦绣河山”之意,锦朝的史书并非如以往六国分立之时各以国名为先而后加上“史”字便成书,而是冠以“锦绣”二字,而后按朝代并立而下记述。
而后,这河山阁便顺势起于城中。专门存放锦朝的史书——《锦绣书》,以及来往国书和甚多文卷。
河山阁有守卫,而且向来是没有人允许不容易进得去的。
但是,
陆英是太医,虽然现在还不怎么专业,但是基本的药理陆英已经清楚。是药三分毒,陆英十分冷静地远远看着那些守卫在交班的那个瞬间,在守卫看见她走过来,眼神警惕并喊出那一句“谁”的时候,就已经将准备好的手中一把药粉扔了出去。而后开门、关门,迅速闪身悄悄的来到了河山阁之中。
河山阁很大。
陆英要找的东西很多,无从下手自然只能够从《锦绣书》开始找起。虽然层叠的架子外加手中火折子光弱,陆英找了些许时候才好不容易见着了《锦绣书》的书卷架子。然而,翻遍了三层夹子,却依旧见不到“致和”二字。致和一朝的书卷被人取走了,陆英蹙眉——致和乃是凌宣毅的年号,这个人当皇帝也十年有余,十年来的大事自然都记录在册。而顾君愁十年间的事情,自然会更多的出现在了致和朝中。
但,
到底并非全部。
凌宣毅的父皇年号承奉,承奉朝的书卷尚在。却要翻及最后几卷,只因那先皇自皇后事后,便一蹶不振,若非如此怎会将皇位快速传给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凌宣毅。
随手取了个第十一卷,陆英翻开来便是看见一句:“承奉二十五年,帝外出,会大雨,觅处避雨而遇兰妃”。陆英当时并非出生,依稀却记得那兰妃乃是皇帝的新宠,而后被害,但这件事情牵连到的人——乃是陆英的父亲。
兰妃,本名若兰。若非那场大雨,本不会进宫为妃。太过灿烂的容颜盛放在**之中当然是莫大的罪过——而且没有谋心,如何在深宫之中生活。陆英没有多想,只是翻开后来的卷册,觅了一卷《后妃列传》,才好不容易寻到了兰妃只零片语的记载:
“惠孝仁承奉妃讳若兰,易城人士,出身微贱,仍有慧心。承奉二十五年,以貌似昌慈雅文皇后进,封妃,赐依兰殿。越五年,以误国罪诛,同并党羽六人皆付有司斩之。”
陆英看完差点摔了这本书,简直是记载寥寥、言辞闪避,“误国”是个什么罪状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何况六个人就能够叫党羽,那么现在宰相家里的门客早就可以叫做“党羽者众”了。一看就是有意要隐瞒什么,偏偏记载也就那么多。
陆英泄气地看着那好多书卷,随意着手拿起一本天玄年的书卷——天玄乃是开国皇帝的年号,却没有想到看到了一段如此精彩的描述:
天玄十八年,十二月廿二,立春。
绵密箭雨周密而细致地覆盖住了那座曾精致的皇家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通往星台最高处的砖青通道上,层层叠叠、七零八落皆是披着铁灰色战甲的士兵尸体,血水顺着他们冰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漫天血雾、漫着黑色烽烟,檐下本叽喳的燕雀——早换作士兵空洞木然的眼,凝望着那铺天盖地的红——
自围困皇城以来,唯此堕星台久攻不下。锦朝军队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却从未曾见过如此拼命的对手——明知不敌,偏宁血染苍穹,也绝不后退一步。
信、那堕星台上,住着的乃是律国的皇后:自乱世诸侯并立、小国笋然以来,那是一个一舞倾城的女子,艳丽衣裙盛放如百合,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下数城。相传陈国国君愿以十五城池换见此美人一面。
然,
红颜薄命,自古始然。
锦朝开国皇帝认定如此貌美定会带来不详,命令军士围困堕星台无论如何拿下此地擒拿此女。然而不等大军铁骑闯入星台顶端,那传说中的美人却自己从星坛深处走出来,一席血红色的衣衫——竟是律国皇后的喜袍。那喜袍乃是用十五张锦缎凤羽所制,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亦是律国国宝之一。她站在堕星台上,火红喜袍,手中却握着一把长琴,漫天血雨,却丝毫溅不在她青白锦缎的绣花鞋上。乌黑秀发如水,像是远处岱山的青川——如若瀑悬。
她冷笑纵观三军,只对着锦朝大军款款一笑,便合身抱琴一跃而下。
香消玉殒、却换得殉国烈女美名,为后人褒奖。
更、
她一跃而下之后,身上牵系着的红绳带翻堕星台上层叠蜡烛,而后点燃整个堕星台,大火蔓延燃烧不尽,当真火烧云天、血染苍穹。
18、史官记言
一时间入迷,却一时间放松了警惕。直到有人从身后拍了拍陆英的肩膀,陆英“啊”地惨叫一声,手中的《锦绣书》直接大喇喇地掉落在了地上。回头惊恐之中差点劈手连火折子一起丢出去,然后烧了整个河山阁。
“呃……”对方显然被陆英这么大的反应给吓住了,缩了缩手,似乎有几分无奈地弯腰下去捡起了《锦绣书》并火折子,然后重新递到陆英手边:
“真没料到还有人喜欢瞧这些。”
听声音是个男子,陆英接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瞧见了对方清秀的脸,只是清秀,没有女气。身上一身官服有几分破旧,就算比起陆英身上的太医院袍子,都要显得破旧。这几天陆英已经知道了这个“陆英”在太医院是如何微薄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还有比她穿得还破旧的人。
“我、我叫陆英。”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到底,陆英是来“偷”书看的,为此来放倒了门口的侍卫,也不知道对方身份,不过看样子他似乎对她没有恶意。
那男子听了也是笑笑,然后点头道:
“沈子安。”
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史官。”
“你是史官?!”陆英有几分惊讶,虽然河山阁偏僻人稀,但到底还是重要所在,以史为鉴,怎么看着他如此落魄憔悴的样子。
“看着不像?”那人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整理了下那混乱的书页,示意陆英跟着他从里往外走。
“姑娘不似宫人,见你穿着太医院的衣裳,却没想竟对这些枯燥文字感兴趣。”沈子安淡淡地笑,点燃了那河山阁一脚的一处烛台,这会儿陆英才看清楚河山阁的一角,竟然还有一张简单的案几,上面堆满了书卷,笔墨未干。沈子安似乎很喜欢叹气,眉目之间郁结着淡淡的忧郁。
“姑娘身手了得,可是却未想过后果。”沈子安看了看屋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着。
陆英这个时候才想清楚自己却是只想着进来,却没有想过如果外面的人被她弄倒了醒过来抓住了她,又是什么后果,陆英耸了耸肩膀:
“没办法,想着要进来看书,就只好这样了。”
沈子安笑了笑,然后才说:
“姑娘的事,下官也多少听说了些,只是没料到姑娘来得那么快。”
“大人知道我要来?”陆英哀叹,心说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锦朝有那么多能人,这么多年来如雷贯耳的名字一直也都只有“顾君愁”一个。
沈子安还是淡淡地笑,然后敛了那中笑意之后才说道:
“史书其实不能言明事实,史官记言却难能直书。只言片语却很难明白道理,我见姑娘翻看的是天玄朝的书卷,看来姑娘和陛下也是同等的兴趣,午后陛下才还了回来。”
“你……似乎住在这里?”陆英听着沈子安说这些有的没得,却看见了更远处竟然有一张小榻,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
“是啊——”沈子安顺着陆英的目光看过去,还是笑着说,“**若通前朝,便是内忧外患、处处掣肘,帝王远谋,便令我守着此处,以防成为第二个潘家。”
“潘家?”陆英听出了什么,看向沈子安。
沈子安却笑了笑,无奈地进一步解释道:
“我姓沈,叫子安,家姊自当姓沈。”
“沈贵人?”陆英立刻反应过来,“她是你姐姐?!”
沈子安还是点头,不知道为何,陆英觉得虽然沈子安一直在笑,可是他一点都不快乐也不会快乐,那种笑容似乎只是习惯。沈贵人?陆英知道**中有这样的一个存在,那是一个温婉贤淑的主儿,向来多病身子弱得紧,却诞有一个女儿封了公主。沈家虽然没落,但贵人仍有一弟在京为官。
原来这个为官的弟弟竟然是当朝史官?
“看来姑娘很惊讶,”沈子安了然的点点头,“当年令尊与我尚有一面之缘,姑娘今日的意图我也大概明白,只是……关于令尊的事情,史书之中,却是断断不会记载的。”
“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哪件是会记载的,”陆英也叹气,“我原来只道锦朝的历史是家族代代相传而书,料得是一个大家族,却没有想到……”
“呵,”沈子安笑了笑,面上表情很奇怪,却转了话锋,“姑娘还是为了令尊的事情来的吧?沈家的事情,还不劳姑娘操心。”
陆英是懂得看颜色的人,了然的点头:
“既然大人知道我的来意,还望大人告知,我父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兰妃其实身怀六甲,孩子即将足月是个男婴,”沈子安回答得很利索,“而负责照料她的人,便是令尊大人——当时的太医院首辅。”
“兰妃有孕?我一直以为她未留下子嗣就已经身死。”
“有孕,而且是不能被生下的孩子。兰妃长得很像当年的皇后,很像。而且她懂得利用自己的这种貌似,地位很高,而且深刻地威胁着太后的地位。太后是遇佛杀佛的人,没有人能够威胁她。所以,兰妃必须死。然后,你的父亲,自然被当成了替死鬼。”沈子安淡淡的说。
“那、和顾君愁又有何干系?”陆英接着问,**中嫔妃争斗死人当然不奇怪,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和谋反又有了关系,加之顾君愁这个人乃是一介平民,身世清贫,如何牵扯得进来。何况,父亲如果只是当做替死鬼“一箭双雕”,那么为何不先除去了父亲,然后再找机会除了兰妃,偏偏是误国外加除党羽。
沈子安一愣,然后看了看陆英:
“姑娘不是一直都清楚么?却还要我来说?”
陆英咬牙切齿,“陆英”是知道,可是我不知道。眼看沈子安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却只好叹气、绕着话圈说:
“我只是觉得奇怪,那时顾君愁一介布衣,为何要牵扯进来。”
沈子安的表情更加奇怪了,看了看陆英:
“君愁当时一介布衣?”
“……”陆英傻笑,难道不是?她对顾君愁竟然如此不了解竟然十多年来认识的顾君愁只是一个表象,还有她不认识的顾君愁?
19、君心难测
沈子安看着陆英,陆英更加窘迫,知道再说下去沈子安定然要起疑,这一次也没有什么收获反而是对顾君愁这个人有了更多的疑问,陆英连忙一拜拱手:
“大人我还有汤药在煎着,若无要事容在下先告辞了!”
沈子安听了似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然后说:
“我送姑娘回去。”
陆英本来想要拒绝,可是想着自己在闺房第一次见到“陆英”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穿着太医院的衣衫,骨瘦如柴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弱不经风。而且她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看着就是那种令人特别想要去照顾的人,所以,陆英没有拒绝,点头说了声“多谢”。
沈子安是个令人舒服的人,他很安静,像是那些盛放在河山阁的书卷一样,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书香气,虽然他的笑容不出于真心,但是却一直挂在脸上看人看了舒服。
“姑娘似乎变了不少。”沈子安在临近了太医院的时候,才缓慢的道了一句,虽然一路无言,但突然的开口却没有引起陆英太大的惊讶。
“人都会变的。”陆英说的是实话,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在沈子安听来却是充满了辛酸了落魄。
“莫教仇恨蒙蔽了心才好,还望姑娘切记。”沈子安也不多说,就那么一劝,临走,却还是冲陆英挥了挥手:
“河山阁随时欢迎姑娘再来,到时候——姑娘只需报上在下大名即可。”
陆英看着沈子安,终归冲他一笑,然后才跨步回到了太医院,能够遇上和认识如此的人,真真是叫陆英觉着快乐。可是才前脚踏进了太医院,就听得一般老臣议论纷纷——
“如今皇帝的性子真真越来越难琢磨了,这筱君郡主身死之后这般处理,可是一意孤行得紧。”
“可不是,也还好是郡主命薄,若是来这宫里,指不定折腾出些什么来呢。”
“这戎狄也不讲信誉,才换了大汉就要撕毁同盟,这一次却要叫人如何是好?”
“恐怕这次顾相也没办法了吧?毕竟听说新大汗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儿。”
“就是、就是,只是现在朝廷内乱作一团,内忧外患,恐怕是没工夫咯……”
老臣的议论入耳,陆英反而惊讶,没想到戎狄来犯那么快的事情,上一次听说的时候乃是冯莺给自己说她的赫赫战功,当时顾君愁前去和戎狄谈判,虽然如今大部分人都只知道顾君愁如何一人下了戎狄首领,却不知其实有冯莺带军偷偷在外给戎狄人打击,才能够让顾君愁赢的如此漂亮利落。
七上八下的心情容不得陆英多想,本来是回太医院的,却转身偷偷往政译院的方向走了过去——如今大概也是早朝的时间了,差不多能够看见臣子们三三两两上朝的身影——天还未大亮,也方便陆英躲藏,知道在殿内没有什么躲藏的地方,终归是在殿后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躲好,才看着皇帝和众臣入位,说着些例行的仪礼。
“陛下所言三日之期已到,还望陛下明示。”顾君愁依旧是最不怕死的那一个,善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宣毅的脸色依旧阴沉,冷漠得紧,听了这话也就是冷哼一声,然后才道:
“沈爱卿,朕命你拟的诏书,可有拟好?”
“臣幸不辱使命。”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在臣子之中偏后的位置,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对着皇帝拜下去,手中双手奉着卷轴。陆英从未发现原来沈子安竟然是上朝的人,而且他的存在微弱到了若非皇帝唤他,定然没人会发现的地步。
“爱卿不必多礼,直接当着众臣的面,念出来便是。”凌宣毅沉色道。
“是、陛下,”沈子安起身,慢慢的展开卷轴,用不大、但足够殿里每个人都听清楚的声音念道:
“皇后母仪天下,体制尊贵,供奉天禧,祗承宗庙。咨尔乾坤,诗首关雎,王化直奔,实由内辅。椒房无主,中宫旷位甚久,顾氏秉性淑德,生而华贵,深得朕心,念十年以望掌玺。天不垂怜、素缟无地,四海皇天,纳德难从。朕命已逊,天禄难终,痛心疾首,特追封中宫。衣冠冢于帝陵,侧于朕寝,为孝康文俭淑惠皇后。”
沈子安念毕,合拢了卷轴,双手奉给了前来取的福祥。而后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这个时候,群臣面面相觑,似乎觉得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似乎都不能说出什么来——本来顾筱君就是要做皇后,只是不幸去世了,如今人死了封了一个皇后,如果还不让,头七未满,恐怕遭人非议。
“顾爱卿,朕此法,可好?”凌宣毅挑眉看着顾君愁,唇边始终带着冷笑。
顾君愁躬身出列,道:“甚好,臣无异意。”
凌宣毅“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唯唯诺诺的群臣,而后冷漠地说:
“你们也莫想着要朕册封什么皇后,朕的皇后有她一个便够了。若是再叫朕知道你们对故去的淑惠皇后有何不敬之心,莫教朕与你们翻脸无情!”
“臣等明白。”
“此事,沈大人有功,并着礼部升为四品侍郎,史书编纂从旧,”凌宣毅说完,顿了顿,才继续说,“朕知道你们想要上奏何事,戎狄见朕如此年轻没有作为便不把朕放在眼里,冯大将军,你便领兵十万,一并边关众将,前去收拾他们罢。多少分寸,朕自会朝会后与你细细说来。”
“是,皇上。”冯大将军面有喜色,意气风发,自然很是高兴地答应。
臣下多半紧张,只觉皇帝这一次变化太大,多少让人惶恐。平日里,那不是一个话不多说的君王么,不是唯顾君愁之意是从么。
“还有你,顾爱卿,朕着你一事,希望你办妥。”凌宣毅继续说道。
“陛下请说。”
“朕命你并刑部,细细调查淑惠皇后死因,半个月为期。逾期,莫怪朕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20、闻风而动
陆英听得心惊胆寒,虽然当时她就在自己闺房之中,但是那个前来闺房中的人,却让陆英至今都不明白而且想起来就觉得一阵心寒。)
那是冯莺啊,顾筱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啊。
到底为什么要杀她,陆英想着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当初两个人一起策马围场,年纪还小迷路难归,入夜深寒,是冯莺和她相依偎取暖,等到了救援,而——此后她风寒昏迷,也是冯莺一直来到宁王府照顾她。
当初她们一起在书院读书,老头太枯燥乏味,冯莺好她两个人在下面和老师相对的开腔,一言不合,两个人拍拍桌子就走人了,留下一学堂目瞪口呆的学生,还有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
当初她选择学武功,而冯莺在围场骑射,她每次去找冯莺的时候都能够看到冯莺远远策马,马上张弓,残阳如血,冯莺却让人觉得如此灿烂耀眼,对她笑得张扬。
当初顾筱君第一次骑马,马受惊之余将她摔下马背,若非冯莺前来相救恐怕她早就要死于马蹄之下,那时冯莺告诉不过摔断了腿的她:她们,是过命的交情。生死相随,以后就算嫁人了,也要如同今日一般。
当初她遇上顾君愁,心心念念都是此人。成天给冯莺说着顾君愁的事情,冯莺笑着帮她制造很多机会,笑着对她说如果以后顾君愁敢娶别人,我帮你、杀新娘、抢新郎。
当初她说她不喜欢花,凌宣毅一怒之下禁绝了京城里外十里的繁花,那时很多人说顾筱君是红颜祸水,冯莺一怒之下差点为她杀人的样子,还有她手握红缨枪笑着站在城楼冲楼下的她笑得开心的样子。
仿佛世界——都在哪一个瞬间,明亮了起来。
然而,
在这片明亮中,冯莺手中握着烛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然后轻声说:
“筱君,对不起,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逐渐燃烧起来的大火,深深的烧进她心里,明明想要烧掉关于冯莺所有温暖额记忆,偏偏就算是红莲狱火——都似乎抹除不掉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骑在马上笑着对她说:“筱君,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生死不离。”
……
“陆英?”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回忆,却看见了福祥十分担忧的站在了她的面前,福祥手中却多了手绢,福祥没有递给陆英,反而是直接擦上了她的脸颊:
“怎么了,怎么哭了?”
陆英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哭——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因为朋友哭过,反而是因为顾君愁的绝情,多少哭了不少次——当然也是躲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偷偷地哭。此时竟然在福祥面前哭出来,真的很难看。
“我、我没事。”陆英没有理会福祥,自己拿着袖子胡乱擦干净了脸庞,才抬头看着福祥。
福祥一脸不相信的看着陆英,然后才提着陆英的袖子说道:
“小英子还是一样的邋遢,好好的官袍都给你糟蹋了。”
陆英知道福祥是和自己开玩笑,冲福祥笑了笑,然后才推了推福祥说道:
“好了我的福大总管,快去跟着皇上吧,不多时又要出事了。”
福祥点点头,偷偷地刮了陆英的鼻头一下,才匆忙往皇帝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而陆英起身看着福祥,却看见福祥离开的同时,有一个小宫女偷偷摸摸地往六宫方向闪身过去。陆英觉得好奇,却没有多想,只是心里担忧皇帝如何知道那闺房走水得蹊跷,还要顾君愁彻查——想要找人商量,自然想到的人就是星沉。
但,
只因从前的顾筱君很少在宫中走动,和六宫之中人来往并不密切,所以,认不出方才那个离开的小宫女——乃是六宫中顶顶有名的主儿。
潘贵妃陪嫁侍婢当中两人,一人嫁了平原侯爷成了侯爷的妃子,如今也算是当朝潘家势力的一员,剩下一人便是忠心留在宫中,成为了潘贵妃的鹰犬,而这个人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面若桃花、心如蛇蝎。
通往庆延宫的路上,两旁的宫人侍卫都给她行礼,而她只是匆忙而过,并未给任何人还礼,而他人也像是习惯了一般。她匆忙走入庆延宫大殿之内,对着那个着了华贵紫衫,对着一人高铜镜理云鬓的女子跪下:
“娘娘。”
“蓉儿回来了?”庆延宫乃是潘贵妃所居住的宫殿,只因潘贵妃的闺名唤作玉颜,而庆延宫本意取欢庆延后之意,玉颜之名与延谐音,圣宠之下便赏了这处居所给了贵妃。而庆延宫也正好配了她的地位名号。潘贵妃没有转头,只是依旧专注的看着镜子,唇边却露出了不着痕迹的冷笑,“立后之事,断无可能了,是也不是?”
蓉儿跪在主子脚边,磕头道:
“陛下追封了顾氏为孝康文俭淑惠皇后,衣冠冢葬在帝陵旁边。大臣等均无异义。”
潘贵妃笑了笑,才道:
“无妨、无妨,死人而已,不足为惧。蓉儿起来便是了。”
蓉儿却懂礼,再拜:
“但、娘娘,起草册封诏书的人,乃是原同五品侍郎兼史官沈子安,如今因此事升了正三品。”
潘贵妃脸色微变,转头看着跪倒在地的婢女,冷笑一声:
“我道她平日里体弱多病,对我敬重有加,口称‘姐姐’,虽是忌惮她会因那女儿恃宠,却也处的习惯。如今怕是心急了也想分一杯羹,原来以为她清心寡欲。没想却是走了同仇敌忾、过河拆桥一招。甚好、甚好,沈如鸢,我潘玉颜记下你。”
蓉儿却道:
“还望主子息怒,沈贵人之事当然要打算,只是还有一事,恐要主子更早作准备。”
“何事?”
“陛下命宰相大人并刑部彻查淑惠皇后的死因,半个月为期。若查不出来,便要治罪。”蓉儿说着,脸色不变如实禀告。
潘贵妃听了,反而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然后淡淡地笑了:
“如此,蓉儿,你去找那人来便是了。”
21、过去人事
却说无论六宫之内发生了如何的变化,到底皇城最高处总是堕星台。那承载着一个王朝兴衰变化、祭祀祈福的殿台,自律国皇后亡故,星沉入住以来,便成为了王朝最为神秘的地方。
偏偏整个王朝的人都敬重的存在,却在顾筱君眼里不过是一个玩耍的好去处。过去,是顾筱君;如今,是陆英。
星沉虽未星官,却从来懒于去上早朝,用星沉自己的话说就是:身为星官,当夜观星象。既然夜观星象,白日里如何起得来。所以星沉平时都是要睡到晌午才起来的。
依着以前的性子,陆英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就盯着众守卫奇怪的眼神,直接走上那高高的台阶,拾阶而上,穿过重重白色的帷幔,来到星沉平日里所居住的殿宇。推开了房门还没有说话,就听见了星沉懒懒的声音:
“哎呀好不容易你没有踹门。”
陆英白眼,走进去关上了房门以后才说:
“星沉你这个混蛋。”
星沉侧身靠在床榻上,长发披散下来甚是好看,反而见了好多年陆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星沉也不会奇怪这个人开口闭口说自己是“混蛋”。
“又怎么了?”
“凌宣毅要彻查我的死因,可是……”陆英走到星沉面前,说话语气很是平静,却带着几分难以启齿。
“可是你知道凶手是谁。”星沉起身,示意陆英坐,陆英坐下以后,星沉反而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押下一口后才看着眉头紧锁的陆英说道:
“凶手被绳之以法,不是挺好的么,你、又在担忧什么?”
陆英翻了翻白眼,心想这个天底下没有你星沉不知道的事情,我在想什么你竟然会不知道,不过陆英不想要和星沉猜谜语,直接说道:
“可是,皇帝要顾君愁彻查此事,半个月为期,逾期、龙颜大怒,恐怕灾难一场。”
星沉摇摇头:
“那也不是挺好的,那个男人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
陆英咬了咬嘴唇,然后才道:
“可是、星沉……”
“别告诉我你还在为他担心?”星沉扬眉,一闪身重新回到了陆英身边,和陆英勾肩搭背,“我说你也太痴情了吧,都快要感天动地了。我都快要被你感动了。”
“胡说八道!”陆英甩开星沉的手,“我是在担心冯莺!”
星沉听了这话反而不笑了,星沉不说话,陆英也沉默了。一时间偌大的堕星台之上,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卷起那重叠的、象征着纯白无暇的帷幔,卷舒开合。
“她……”终归,最后是星沉打破了沉默,“我是说冯莺,会没事的。”
陆英不解,看着星沉,却从没见过星沉如此沉默又悲痛的脸。陆英一颤,站起身来想要说什么,却开口之前就被星沉截断。
“我是锦朝的星官,侍奉神明,我所说的话……从来都,不会错。”
陆英点头,明明应该放心下来,却是为什么星沉那么说出了几句话之后,她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不过,这一次却是为了星沉。而,对冯莺,她要恨,她要背叛,她要烧她的尸体,这些,都……无所谓了。既然她要认定了是那样的相处乌发让她接受,那么,也就无所谓了。
只当自己十多年来,识人不明。
若能……相忘于江湖,恐怕也是极好的。
那个时候的陆英丝毫不明白星沉为何要如此痛苦和沉闷,只因为陆英原还是顾筱君的时候,便是从不参与朝政的。不仅仅是因为宁王这一脉世代对政局的冷遇,更是因为顾家的先祖,早便立志此后都不再出仕,只做了清闲、袖手而已。
星沉观心,虽侍奉于天,却着眼在地——
十年之间牵扯盘绕的线,如今终归纠缠在了一起:凌宣毅身为君王,处处掣肘,而顾筱君身为郡主、乃至母仪天下,却不问政事,不明就里。星沉身为星官,虽预知来事,却隐忍不发,终归什么都没有说。原因无外星沉因占卜顾筱君的未来而伤了掌心,从此再也看不到那混沌的星盘。
“沈子安是谁?”陆英忽然开口问,她觉得她很需要有人给她好好说说这些最近的际遇。
“沈贵人的弟弟,你见过他了么?”星沉笑嘻嘻的回头,似乎刚才那个一脸忧愁的人并不是星沉。
陆英习惯了星沉的多变,点点头:
“因为顾君愁来找过我,说我想要给我的父亲复仇就冲着他一个人去。不要牵连其他人,也不要谋心于上,伤及国祚。”
“顾君愁找你和沈子安有什么关系?”星沉偏了偏头,不解的看着陆英。
“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的么?”
“可是我对你真的很没有办法啊——”星沉无辜地亮了亮手心的伤痕。
陆英讪笑:
“好好好,因为我好奇‘我父亲的死因’为什么和顾君愁有关系,所以就想要去河山阁看看史书有没有记载,然后就遇到了在那里的沈子安,然后他似乎和我很熟的样子,我很好奇……陆英和沈子安是旧识?还有陆英似乎和大内总管也福祥也很好的关系?”
星沉长叹一声捂着额头:
“看来我早该告诉你关于陆英的一切,省得你总是给我惹事!笨蛋筱君!”
“说了叫我陆英!”
“没想到你还这么喜欢这个名字,明明筱君更好听……”星沉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才说道:
“恩恩,是啊,福祥以前就是在太医院当差的,后来因为给凌宣毅送药的缘故会说话就被留在了皇帝身边,陆英——也就是你,自小在太医院长大自然和福祥是很好的关系。对了,他叫你小英子,你叫他小福子。你们总是被人嘲笑说他想要找你做对食。”
“噗嗤……”陆英还是忍不住笑了。
“那……沈子安呢?”
“你,”星沉顿了顿,叹气道,“我是说陆英,以前那个,救过他性命。”
“什么?”陆英更加惊讶,不理解的看着星沉,“那么厉害?”
“他十岁的时候被毒蛇咬,是被陆英救下一条性命。当然可能他已经不记得是你了,他认得你应该是因为你父亲。嗯,就是原来的首辅陆太医。”
22、谋在君侧
“陆家曾经也算是京中名门,虽然不是豪门显贵,但也有门客无数。陆英的父亲和沈家向来交好,沈贵人入宫、封贵人、安然诞下公主,其中少不得陆太医的暗中行走。所以,沈子安认得你并不奇怪。”星沉继续说。
陆英听了有几分奇怪:“我见现在陆英如此凄惨,我还以为是陆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太医而已。还有,星沉,我想要问你——我,母亲呢?”
星沉捂着额头心说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些事情怎么才想起来要问,想要狠狠给陆英头顶打上一个栗子,但是终归忍下来叹道:
“陆夫人死得很早,不过是我见过比较精彩的女子。”
“按照说书人的套路,难道不应该是温婉乖巧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博得众人欢喜的女子么?”陆英给星沉开玩笑。
星沉“噗嗤”笑了出来:
“让你去说书一定会没有听众,走套路来么?”
笑了一阵,星沉才重新郑重地开口道:
“陆夫人原本姓韩,秦岭南麓人士。江湖人称清流剑,师承五华山,使得一手好剑法,轻功也不错,算得江湖中行侠仗义的女侠之一。”
“你……”陆英吃惊地看着星沉,“没开玩笑吧?”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可是、可是……陆英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样子,她娘那么厉害,她这么笨一点也不合理啊?”
“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姑娘都像你和冯莺似的,整日里喜欢舞刀弄剑的?陆英自小醉心的东西都是药材,想着要悬壶济世当个好大夫,就算她娘再厉害也没有要她非学不可的地步啊。”星沉解释,但脑海中还是掠过了那个白衣负剑女子决绝的容颜,清流剑反手挑断手脚经脉时候的决然,以及那种笑容中的无奈和凄凉。
这些、星沉都没有告诉眼前人。她,到底不该知道这些。
“陆英,问你一个问题。”星沉看着远处天变,春日过了一半接近了清明,诗里一向说得好,“清明时节雨纷纷”,天变云聚,而后便会电闪雷鸣。星沉转头看着陆英,却反而问得一本正经。
“什么?”
“这么多年来,皇上对你可谓是一往情深,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动心过?”
陆英蹙眉,星沉这个问题问得不好,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陆英”而不是“顾筱君”那么为何又要提起过去关于“顾筱君”幸福也好、痛苦也罢的回忆。
星官善度人心,星沉叹气道:
“陛下日前来找过我,一则商量淑惠皇后的丧礼和祈福之仪,二则陛下来向我借个地方,一醉千愁。”
陆英瞪大了眼睛:凌宣毅竟然会买醉?而且还是来找星沉?
“你可知陛下醉意最浓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
陆英摇头。
“陛下说如果人要毁了他的幸福,那则他定然不叫人幸福,”星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些年来,陛下他——也并非一无所知,罔极痴情。”
“我不明白?”陆英看着星沉。
星沉却展颜一笑像是不想和陆英计较这些问题,虽然笑着,眼底却看着那京城最中心的位置,皇朝其中、天祚承和,龙麟逆羽,帝心难测。
或许整个天下只有星沉一个人是清醒的,所以他看到的凌宣毅,和其他所有人看到的凌宣毅,必当有所不同——
此刻凌宣毅却是不顾渐变阴暗的天色,身侧伴了福祥一并当朝的一个官员,漫步在了宫城红砖碧瓦园林之中,没去后花园,自也没了亭台楼阁和假山虫鱼。福祥突然开口道:
“陛下,瞅着天色怕是要下雨,还是快些回宫去罢。”
凌宣毅摇头,沉着脸色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却冷冷一笑:
“沈爱卿似乎并不高兴。”
跟在他们身后不疾不徐的人,乃是刚新加封了三品四品要员的沈子安。沈子安抬头,脸色却是一片淡淡的笑容:
“陛下说笑,得伴君王之侧,臣哪有不高兴之理。”
“呵,是么?”凌宣毅不追究,脸色却更冷了一分,看着皇帝不高兴,福祥连忙打趣:
“陛下今个就让大人这么在皇城根下走来走去,当然不高兴。不如和大人一道去后花园里玩玩?”
凌宣毅冷笑,反而看着福祥:
“后花园?看着满园子初春却无繁花,处处青松翠竹,是要叫朕伤心么?”
福祥自知说错话,连连赔了好几个不是,却知道现在那淑惠皇后乃是皇帝心头最碰不得的疮疤,但到底福祥是内务府的总管,捡着其他的话头绕开了去:
“沈大人,也不知莒南公主可好?”
莒南乃是疆名,自这孩子诞生以来,这地方便被她的父王封给了她作为封邑,虽然并不富饶超过她的弟弟——潘妃所诞当朝唯一皇子,却也算得少有的公主封邑。莒南公主自小未曾养在宫中,一则沈贵人体弱多病,二则凌宣毅授命,言此出皇城总要多些福禄。
沈子安点点头道:
“多谢公公关心,公主甚好,劳公公什么时候有空了,便告娘娘一声。”
“好说、咱家一定……”福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凌宣毅打断。
“福祥,也不必什么时候有空,你现在就去如鸢那里告诉她备下饭菜、朕一会儿要过去,你并告诉她这些个消息罢。”
福祥一愣,却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拂逆不得,看了看沈子安又拜过了皇帝和大人,便往那沈贵人所居的茹月轩走去。
待福祥走远了,凌宣毅才停步,回头定定地看着沈子安:
“收起你那一脸假惺惺的笑容,朕看着心烦。”
“陛下要的不正是这样的臣子么,”沈子安还是微笑,却下一刻换了冷然,“陛下潜心营造多年,养兵千日。臣斗胆问陛下一句,陛下重情,却几时有意?六宫妃嫔,可曾有一个陛下动过丝毫真心?家姊身体虚弱,用兵之时,陛下以为皇朝担荷,她如何负担得起?”
凌宣毅却笑了笑,拍了拍沈子安的肩膀:
“朕只相信,妇人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天下父母,均当为儿孙计。”
23、戎狄有约
却道淑惠皇后葬后三日,那冯大将军便领了兵前去边关和戎狄大战。戎狄原先的首领亡故之后,新首领掌握大权,重新扩张实力,势必和锦朝又一次发生了冲突。而,冯将军早就想要领兵而去,休战多年,将军这种位置留下来,多少会被人说成是拥兵自立。
奈何,
此一时彼一时。
当凌宣毅看着边防战报传来的时候,殿内臣子却还都在争论着江南盐铁的私贩事宜——潘家是商贾之家,事桑蚕并经营盐铁久,如今皇帝提拔了沈子安,不少早就对潘家于朝中做大的人已经暗中运作,闻风而动。
偏偏,懂得揣测人心还不是朝堂沉浮最关键的手段。
本来顾相所谋在朝堂之中应该足够左右时局,偏偏皇帝一道敕令要求他尽心尽力彻查淑惠皇后死因——便免去了早朝之礼。如今朝堂之中少却了顾君愁的影子,反而显得更加私企沉沉。
凌宣毅看过了那边关的战报,冷冷一笑,环顾众人,却道:
“诸位爱卿,盐铁之事,讨论得如何?”
“江南私盐当禁,若不早日杜绝,霍乱必起。盐铁民生之脉,当为官运。”
“私盐盛行久矣,不如善而导之,循循善诱?”
凌宣毅笑着听着他们各方陈词,似乎不一会儿就又要争吵起来的样子,福祥在旁边都担忧得紧,却看了凌宣毅案上的战报,隐隐约约看见了“和亲”几个字,福祥脸色都变了,却看自家主子似乎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还听着台下臣子无谓争吵。
“迁安侯可在?”凌宣毅不问众人意见,却提到了一个人名。
懂得揣测人心还不是朝堂沉浮最关键的手段,最关键的是懂得见风使舵、留手人后。过刚易折、月盈而缺。
朝臣一愣,却见了一个纤瘦的年轻贵族从朝臣中走出来,对着凌宣毅拜下:
“陛下,臣在。”
“长亭十里柳如烟”当是对眼前这个人最好的评价,纤瘦、面色白、一双眼眸如水、睫毛奇长,常年病卧,才情万丈能写词章,描摹诗文争为时人传送。奈何久病,不能如李白那般狂放不羁。
这样一个沾染了柔弱气息的人,乃是当朝侯爷柳如烟。号为迁安,只是因为柳家原在江南为高门,只因地属律国境内,于锦朝攻破律国之时,倒戈向锦,封了侯,而后忧心柳家地方望族,而迁京城——封“迁安”二字。
“江南是你家乡,朕未记错罢?”凌宣毅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人。
“是。”柳如烟静静的回答,不像男子偏偏像个柔弱女子。
“江南盐铁一事,便着爱卿你去处理罢。”凌宣毅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群臣,而后才靠回了龙椅上,心情极好地欣赏着那些群臣色变的色变、偷笑的偷笑的脸色——原来上朝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
柳如烟也不奇怪,默默应了,便退回朝臣之中。迁安侯柳如烟,为人静雅,娶妻一人,未曾纳妾。迁安侯夫人,换名芙蕖。
芙蕖并非本命,那女子——本叫芙儿,芙蓉两生。
各种因绕,不道也明。虽然潘家势力做大,朝中不少人对此不满,但是,此番朝局,皇帝丝毫没有要动潘家的心思。
凌宣毅厌了,便随手将案前的战报甩了下去:
“边关战报,冯老将军被困,我朝已损失两元大将,戎狄首领来函期以和亲、割地换将军一命,众位爱卿,内乱已定,可否来谈谈外患?”
百官都未知如此隐秘之事,听了凌宣毅那不带感情的话一说,都纷纷变了脸色,七嘴八舌议论开去。此刻本来最该在场的人,乃是顾君愁,偏偏顾君愁现在不用上朝——不是不用,而是皇帝不允许。
“那,陛下的意思是?”有老臣斗胆问了出口。
“朕的意思?”凌宣毅轻笑了起来,“众位爱卿有话尽管说就是了,朕听着便是。”
“臣、臣等不敢僭越……还望陛下明示。”不知为何,总觉得在淑惠皇后故去后,皇帝变得阴晴不定,更加难以琢磨了。
“朕的意思你们会照办?十年前朕想要娶筱君,你们各个反对。朕要筱君当皇后,你们个个刁难。朕要做的事情,你们极尽阻碍之能事。如今,却又装出了乖顺样子,却是说给谁听呢?”凌宣毅笑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道,“朕要增兵,便是调了四镇军兵,都要给戎狄收拾了去。”
“陛下,此法恐怕不妥。”还是有人劝。
“是么,那么是要等大将军被他们分尸了,才派人前去营救么?”凌宣毅勾起嘴角笑,看着按个文官,“或者,你去边关替朕打下江山?”
“臣、臣不是那个意思……”
“若还有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凌宣毅笑意更深了,却也不问他一手提拔的新贵——沈子安。
“当然,”凌宣毅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也不用想着去打扰顾相了,朕要他好好查案,莫教朝堂成了他一人的,少了便不成事了。”
“陛下,举兵事,可是大事,怎么不问过我?”
忽然,
朝堂之外的大殿上,有人笑嘻嘻的用慵懒的口吻说出了这个句子,偏偏说完,还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斜靠在门边,也不想要给皇帝跪拜。
皇帝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点点头:
“也是,举兵事,当问天地。”
站在门口的人自然是星沉,星沉本来是很少出现在朝堂之上的,但是只要是星沉出现了,多半要么事极好,要么事极坏。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星沉这一次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反而星沉这才走进来,对凌宣毅略微欠了欠身子,才道:
“不知陛下出兵,是举义师,还是收戎狄?”
“如若能收,卧榻之侧,我朝又岂能容它安睡如此之久?”
星沉点点头,然后才道:
“如是,陛下此举,当为师出有名。然,此名未至,陛下如何兴兵?不若静待时机,以期天成。若陛下不想静候东风,假手于人,亦尤未可。”
凌宣毅蹙眉,当然知道星沉是什么人,天下事他没有不知道的,也没有他说出来不正确的话,正犹豫间,却听得小宫女慌张扑倒在地仓皇来报: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后、太后她……头痛又犯了,此刻都晕死过去了!”
24、初出茅庐
虽说当朝皇帝并非太后亲生,但为太后亲养。虽非生身呣子,却有呣子之情分在。太后的头痛一直在犯,近些年来越发严重,虽然是口称了太后,到底不是什么耄耋之辈,终归未及大限将至。
带了一干人等,匆匆赶到颐年殿,才发现太后已经又醒过来一会儿了,眼见着皇帝来了,太后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安心。叫着凌宣毅到了跟前:
“皇儿,哀家老了,怕是该是要见你父皇去了。”
凌宣毅蹙眉,对太后多少有些复杂的感情——凌宣毅恨极了六宫只见内斗,年幼之时对这个养母倒是感情颇丰,偏偏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见不惯她狠辣的手段,加之一直以来对他要娶顾筱君的种种阻挠,更是使得呣子之间矛盾重重。
“母后凤体安健,断不会有事。太医可都来看过了?”
旁边那侍奉的女子点头答了:
“回陛下,已经来瞧过几回了,都不见好。”
凌宣毅蹙眉,偏看了看太后,才干脆道:
“儿臣听说前些日子母后将太医院的人打了一顿?却是为何?”
福祥在一旁听了,心惊胆寒,偷偷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却正好望向自己,福祥脸色白了白,垂下头去,不敢再说话。太后见了福祥这般,却反而无奈地笑了:
“又是福祥这小子偷着告诉你的吧?”
凌宣毅回头看了自己那小太监一眼,才叹道:
“撇开了过去恩怨不提,若算太医院中医术高明者——确系陆太医不假,陆英自小长在太医院,况且筱君在时身体皆有她料理照顾,儿臣想着,倒也诊治下无妨。”
看着自家儿子都帮着那个女太医说话,太后也无可奈何,终归叹气道:
“罢了,唤她来了便是。”
“太后、陛下,我去!”福祥笑起来,看着皇帝和太后。凌宣毅不置可否,太后早就不想在这方面多说福祥,算是默许了,福祥也就毫不犹豫往太医院跑了过去。上次那五十板子可谓是心惊肉跳,福祥到太医院的时候让那一般老臣都惊讶不已,纷纷惶恐地看着这个内务大总管。福祥看着那一帮老头故作神秘的咳嗽两声:
“咳咳,陆英呢?”
这话一问出来可叫那些太医院平日里欺负陆英惯了的人又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在宫中为人重要的是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以及,消息灵通。正如六宫女子皆争宠中宫,而太医院的人全部都盯着太后的病——治得好,治不好,天壤之别。
偏偏陆英前些日子才被赏了一顿板子,如今太后的病发得蹊跷、当然要找信赖之人,怎么还找了陆英。福祥当然想要给陆英出气,却没有想到话音才落下,就有太医院帮忙的小太监小声回答:
“公公、陆大人她一早就出门了。”
“出门了?”福祥一愣,“去哪里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不知道?!”福祥大怒,着急起来,“陛下和太后正等着呢,你们怎么看人的?还不快点差人去找,还有你们几个,有空在一边看热闹不如也去找人!”
一时间太医院乱作一团,却不知道陆英此刻正坐在河山阁之中,躲在一处能够晒到阳光,却不刺眼的地方,默默在看一卷卷古医书。却整好看到了川芎一页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的阴影。
“不要挡我的光线!”陆英抬头,却看见了沈子安依旧笑得简单,陆英长叹一声站起来,小声嘀咕:
“你说我可以随时来的……”
沈子安笑:
“我是很欢迎,可如果姑娘再不出去见见福大总管的话,恐怕宫中好多人都要遭殃了。”
陆英蹙眉,却看见了跟在沈子安身后已经怒气冲冲的福祥:
“小英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躲在这里偷清闲!”
陆英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古怪的看着福祥,又看了看沈子安,沈子安这才弯了弯嘴角,温柔地解释道:
“太后头痛病犯了,陛下要你去呢。”
“啥?”陆英惨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我才不要去!她不是说我会弄死她么!还打我,好痛的你知道嘛!”
沈子安被陆英这么一说,略微有点惊讶,看了福祥一眼,福祥却更是奇怪的看着陆英,半天才说:
“我说小英子,你……总不好抗旨不尊吧?”
陆英听了,长叹一声:
“可是我也不想死啊……”
沈子安反而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陆英的肩膀:
“放心,会没事的。”
福祥在旁边看着不明白这个当朝新贵沈大人什么时候和陆英的关系如此好了,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拉着陆英就走:
“好了好了,快点走吧。”
好不容易拉着陆英到了颐年殿,陆英拜过了皇帝和太后以后,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诊治,反而让福祥在旁边暗暗冒冷汗。凌宣毅看着陆英就跪在那边没有反应,反而奇怪了:
“陆大人这是何意?”
“微臣对太后的病状已经熟悉,对太后的处方也早就开好,只是微臣法子只有那么一个,才疏学浅,太后不让微臣僭越医治,所以臣跪着不动。”
听了这番解释,倒是让在场的气氛更冷了一份,太后蹙眉看着陆英,良久才说:
“陆大人不是说哀家是心火太旺,却怎道陆大人医者仁心,反而一再要让哀家动怒呢?”
陆英奇怪,抬头看着太后,太后也看着陆英,不多时,太后才开口道:
“也是了,你对哀家一向是没什么好感。罢了、罢了,陆太医还是平身吧,你要按摩便按摩就是了,天宴,你从旁学着些,陆太医也不能时刻陪着哀家的。”
“是。”旁边那个陆英初见时记下的漂亮女子,点头称是。原来她的名字叫做天宴,当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陆英起身卷了袖子,这种按摩乃是自家母亲从小就教了的,虽然没有多少医理,但是到底是有些用处。才是一会儿,也就见了太后起色好了些,这时陆英才开口道:
“川芎、白芷、荆芥、黄苓,伴了石膏、薄荷、茶叶、生姜几味,有散风寒、燥温之效,平日里想必太医院多让太后吃的是些补药,这几味药材最为普通,却是治疗心热头痛最上的方子。”
太后和皇帝都在点头,命人去准备了,却不知道陆英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她还好刚刚才看到了的川芎的用法,临阵磨枪、歪打正着罢了。
25、遇解王妃
眼见着太后神情稍有舒展,凌宣毅这才开口道:
“母后,二臣前朝还有事端尚未解决,先行告退,母后还是不要为难陆太医的为妙。”
太后却笑了笑,看了皇帝一眼,无奈道:
“皇儿总因为一两个年轻女子和哀家相冲,前些时日是顾氏,如今却又换了人么?”
此言一出却让陆英和福祥都大惊失色,淑惠皇后顾筱君乃是凌宣毅最不忍心提起的痛处,太后如此平白无故地讲出来,难道不怕帝后只见离心更深,日后颜面难顾么。
却没有想到本来应该勃然大怒的皇帝却丝毫没有动怒,看了一眼太后才淡淡地道:
“母后说笑,陆太医医术了得,儿臣惜才,如是而已。”
言毕,也不等太后反应过来,便直接起身带着福祥走了。眼见皇帝走了而太后却似笑非笑的看着陆英,陆英也便干脆停手了,退在一边道:
“太后若无他事,臣便告退了。太医院会将药按日送来,太后照着服用便是。”
太后听了陆英的话,又看了看天宴,便挥了挥手让陆英退下了。陆英如获大赦,连忙从颐年殿撤了出去。陆英前脚刚刚走,却是太后拉着天宴的手起身来看着院外已经初开的桃花,淡淡地叹气:
“哀家还是第二次见到这般无心入宫的女子。”
天宴含笑,为太后轻轻揉着肩膀,淡淡地道:
“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太后却挽过了天宴的手,拉着天宴上下打量了一番:
“凭你的姿色,若加哀家的从旁点播,要居于六宫掌位,确不是难事。为何你一再相拒,哀家问你可有属意之人,你又说没有。真教哀家操心。”
天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入宫为宫人,本来就并非心中所愿,奈何命该如此,对于感情,又何必强求。
“听说皇儿要举兵事?”太后自顾自地转了话题,而天宴也点头。戎狄来犯,当然是天宴最为挂心的事,然而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回应了太后。说了不日就要准备祭天而举兵去了。
而祭天,
自然是要找星官星沉,而星沉此刻却好整以暇地站在陆英回太医院的路上,笑ⅿⅿ地拦住了陆英的去路:
“你这次可真是出手了得,竟然将太后的头痛给治好了,凌宣毅肯定要赏你!”
陆英白眼:
“他赏赐的那些不过是些宝石玉器,再不过就是金子。这些我都不缺啊。”
星沉摇头,大大地摇头:
“‘你’是不缺,可是‘陆英’很缺!”
陆英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无奈之极地开口道:
“好吧我的星沉大人,你来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凌宣毅要举兵去打戎狄,而我呢需要准备祭祀天地的东西,一个人准备不过来所以就拉上你一起。”星沉说的理所当然。
“你堕星台有那么多人手你怎么不去找他们,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啊!”陆英被太后这么折腾了一两回,终于明白为什么宫人在提起太后和颐年殿的时候那种乍然变白的脸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想要你陪我去啊——”星沉跨了脸,一张好看的脸瞬间变成了苦瓜状,据说当年还有“星沉月落风声紧,美人倾国天色变”一词来形容,都说锦朝历史上有一位皇帝为了追到星沉,简直是比现下的凌宣毅追顾筱君还来得疯狂。陆英想到这里,看着星沉那样子,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星沉看着陆英,有几分不高兴地吸了吸鼻子。
陆英笑着走过去:
“好了我的星官大人,我陪你去就是了,别跨着一张脸了,你这样的美人生气了可是最大的罪过。”
星沉无奈地笑,而后拉着陆英一道往宫外走去,星沉选取东西向来是奇形怪状、十分古怪,对于星沉的事情陆英向来不过问也不去了解,灵异和神鬼之间的事情本身就对普通人存在威慑。陆英虽然不怕,可是自己本身就是移魂的样子,所以也陪在星沉身边看着星沉换各种东西,骨头和贝片的收集已经不是常物,偏偏星沉对花草虫鱼都有癖好,不时收了什么装在身上,倒也一刻不觉奇怪。
反而这一次,星沉带着陆英往京城的隐云寺走去,陆英好奇:
“你这是要去拜佛烧香吗?”
星沉大哂:“我自己就是神你们都在拜我,我还去拜什么。”
陆英丢给星沉一个鄙夷的眼光过去,却被那寺院门口所卖的平安符给吸引了目光,平日里都对这样的东西不屑一顾,从来没哟来过隐云寺,还在宁王府的时候王妃倒极喜欢来这里。
“星沉大人?”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陆英浑身一颤转头过去却是看见了一个憔悴的妇人,拾级而上,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花白了。身后的两三个婢子提着祭祀的白蜡烛和纸钱,慢慢的走上来,对着星沉道了个万福。
“母……”陆英想要叫出来,然而声音一颤哽咽了一声,强忍住了眼泪,却轻轻的开口低头拜了下去,“见过宁王妃。”
“咳咳,”王妃轻声咳嗽了一会儿,才道,“陆太医也在这,前日小女受您照顾了……”
星沉笑着走过去,扶着宁王妃叹气道:
“王妃也来为淑惠皇后还愿的么?”
陆英也走过来,伴在王妃左右。她的母亲老了,一瞬间苍老了——痛失爱女的打击,哪是能够承受的。陆英心里滋味百般,却是暗自红了眼眶。父母之恩,还未得报,看着母亲那样子,心里难过得紧。
反而是宁王妃看着陆英那样子,无奈地抚过陆英的长发:
“陆太医有仁心,小女虽福薄,但、但能有你们二位如此挂念,也算有幸了……”
“我……”陆英开了开口,想要说什么,却丝毫说不出口,心情也跟着沉痛起来。父母一生荣华,唯一的期许全部都在自己身上,然而自己任性妄为多年,没有回报他们丝毫,却竟然还叫他们担惊受怕,死却了,还让他们伤心。
父母恩,便是无条件爱着你,不求回报,甚至不计得失。
26、郊祀金戈
陪着宁王妃在隐云寺拜了许久,陆英陪伴在一遍心情很是复杂,眼光四处悠游之时,却见了那寺中功德碑上、竟赫然刻着——“顾筱君”三个大字。
须知功德碑上所载皆是对寺院捐了香火之人,而从前顾筱君是想来不会来寺院的,更是不会给寺院捐什么香火。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旁边陪着的僧人看见了陆英惊慌的眼,口称“阿弥陀佛”了一语,才黯然道:
“淑惠皇后倒是个心慈的主儿,可惜果报早了些。”
宁王妃听了,更是伤心了一回,手绢拭过了眼角,看上去人更憔悴了,却若不是陆英从旁扶住,恐怕身子摇摇欲坠。那僧人见引起了宁王妃的痛楚,却也还是一脸平静口中念起往生经。星沉站在一边,风淡云轻,似乎事不关己。
待还愿毕,
宁王妃一并星沉和陆英走了出来,宁王妃才淡淡的叹气道:
“君儿小时候多病,自那时起,我便偷偷以她名义捐了些香火,盼着她能顺利长大。寺里主持甚好,这么多年也成了习惯,如今……”
宁王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隐忍住哽咽道:
“如今,这般,倒是这孩子命中的劫难了……”
“母……”陆英张口却又发现自己错了,恨恨咬牙道,“王妃还是莫要太过伤心了,筱……不,我是说淑惠皇后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您,希望您多为自己,身体康健才是。”
宁王妃却淡淡摇头、笑了:
“都半截入土的人,却怎么好想着自己。平生希望都挂了出去,如今,却叫怎地是好。”
那笑中,隐含着多少无奈和痛苦,叫人看了难受得紧。陆英也很难过,她一点也不曾想到,“筱君的死”给宁王和宁王妃造成了如此重大的打击和挫伤。陆英念及,终归只能强忍住了颤抖,轻轻道:
“王妃若不见弃,陆英明日便着人派了方子过来。望着王妃气色欠佳,还须早早调理,您还尚未到春秋之年,还要好好保重才是。相信——淑惠皇后也顶顶希望您身体康健。”
宁王妃愣了愣,而后还是保持着一个帝国王妃最为高贵的血统,含笑道:
“如此,倒是写过陆太医了。”
待送别了宁王妃,陆英才看着星沉,星沉还是不悲不喜的看着陆英。陆英先开口,在夕阳下望着星沉:
“你是故意的吧,要带我来这里。”
星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却饱含深意地看着夕阳:
“星沉月落,又是……新的夜幕降临。”
陆英知道星沉向来嘴硬,也就不再追究,却是在转身的时候,看见了那挂着平安符的摊子,陆英上前去,便要了三个取来之后,毫不犹豫地递给了星沉一个。星沉略微有几分惊讶,看了陆英一眼:
“怎么?”
“我不懂这些,以前甚至很不屑。可是,星沉,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无论你是神是鬼,虽然你不男不女、还漂亮得人神共愤,什么都知道却坏心眼什么都不说……呃,我的意思是,咳咳……我不想你有事就对了!”陆英越说越不对,却难得地红了脸。
星沉看着陆英手中的平安符,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小玩意儿都是没有太大作用的,但是,星沉看着陆英,到底笑了起来:
“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你每次想要对人好的时候都会故意凶巴巴的,还说好多话!”星沉笑,却接过了那个平安符,毫不客气的绑在了腰间,虽然那个平安符简单地和星沉那繁复的袍子一点儿都不配,但是星沉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陆英吸了吸鼻子,偷偷想着怎么把剩下两样东西送给宁王和宁王妃。却被星沉拉住:
“好了,我东西也买完了,陆英,今天就陪我在堕星台吧。凌宣毅明天就要祀天出兵了。锦朝多年不举兵事,这一次当属本朝大事了。”
陆英想也没有什么不好,说到祭祀她却是真的没有见过,当初凌宣毅登基的大典她和冯莺因为觉得太无聊,所以根本就没有去参加,更不知道星沉是如何操纵的。这一次星沉主动邀请,当然要跟着去。
翌日,
凌宣毅穿着的乃是最最上品的绢黄所制的袍子,戴了冠冕;平日里看着普通不过的百官都齐齐穿着华贵礼服,而被凌宣毅派去查案的顾君愁也难得能被允许露面在列,而群臣之中,意气风发者不外一人:
陆英从未觉得沈子安是如此亮眼的人,更不知道,原来正三品的朝服是如此熨帖地配合了他的气质,他虽笑,却带着冷冷的气息,像是终于脱颖而出的玉,泛着光泽,湖蓝色的礼服,配上了描金的纹饰,加上他此番是以史官出列位于星台之上,更是如此突出、如此引人注目。
原来,
沈子安并非单薄存在,亦或,他处处隐忍收敛,锋芒掩尽,却是卧薪尝胆。
星沉依旧是白衣,手中,却端着一物。那物出现之时,让躲在后面的陆英、在场群臣百官皆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席血红色的衣衫——原是律国皇后的喜袍。那喜袍乃是用十五张锦缎凤羽所制,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亦是曾经的律国国宝之一。自锦朝立国之后,那衣衫只因染了鲜血又被烧毁了凤羽,才被收了起来,被星沉阁藏。
“陛下,可以开始了。”星沉开口道。
凌宣毅沉声开口道:
“此物、众位卿家皆知。当年律国皇后抵抗殊死,此志得时人称赞。我锦,有社稷天下、壮士海内,岂能莫不如一女子。今、祀于天地堕星,唯望汝等大胜而归。”
台下群臣拜了,星沉默默开口,却是念念有词:
“罹余未欣,冲徵以云,祀凤羽,祈天地;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祸兮子赢,折羽奉易,祀龙麟,交相迎;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灾末更灵,负角成晶,祀甲龟,归自然;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
27、初遇妃嫔
陆英站在堕星台重重帷幔之后,眯起眼睛看着那晴空万里还有在蓝天白云之下的——锦朝皇帝凌宣毅、星官星沉、当朝宰相顾君愁、当朝史官沈子安和内务总管福祥。百官文武、齐齐下拜。锦朝的文官的袍子无非三种色泽——纯黑、湖蓝、青灰。满朝之中仅有顾君愁一人可着正黑色,而沈子安的湖蓝色袍子明显透着新,唯有凌宣毅的那身明黄,更是耀眼。
星沉占碧,恭敬地将那火红色的凤袍交给了凌宣毅,而凌宣毅却转头看着众人,突然轻笑道:
“致和九年,朕,痛失所爱。佳人既已不再,空留此物,徒增念想。便以此焚凤羽以祭祀亡妻在天之灵,惟愿淑惠在天有灵,可保锦朝军队旗开得胜、一退戎狄。”
顾君愁蹙眉,想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开口。
而凌宣毅亲手将那凤羽焚烧,那种决然的眼神——陆英看在眼里,多少年来,只感觉看到凌宣毅是一个和顾筱君一起长大的,带着几分霸道可是从来不会对顾筱君用强的人,他用情至深,顾筱君想要的一切都默默为她准备好,想要期待什么,却隐忍着、小心翼翼的一等十年。然而,终归是如他手中的凤羽一般,焚烧殆尽。
烧凤羽,葬挚爱。
陆英看着凌宣毅,看着他日渐刚毅冷漠的眉眼,想起了幼时还是顾筱君的时候,见到了的凌宣毅的父亲——先皇。原却陆英从不知道,这王座如铁,为何压得每一个皇帝都心气沉沉,透着一股子霉味儿。锦朝历代——天玄帝太祖自开国以来就因原配惨死于六国战乱之中,所立新后体弱多病诞下先皇之后便仙魂永逝。而至于先皇……他挚爱的女子情愿不要锦朝皇后的名头,而情愿去追寻一个出家人,早就已经算得最上的离经叛道。至于、凌宣毅,他如今看着那凤羽烧成灰烬的眼神,放肆如同多少年来炽热追寻着顾筱君的深情,尽情燃烧、而后便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狂风扬、心亦随风去。
原来只以为凌宣毅是没有长大,没有那种皇帝的威仪和冷峻,却道原来这男人胸中还有一腔热血、还有挚爱女子,还可年少轻狂。如今,人虽未老,心却已经冷硬。
好不容易祀礼毕了,陆英丝毫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将身侧的帷幔绞死,若非星沉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陆英的手指,恐怕陆英都回不过神来。
“终于知道、心疼他了?”星沉打趣。
陆英回神,看是星沉,却连忙放开了自己的手指,放开那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的帷幔:
“没想到你说起套词来还真是一套一套、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好笑死了!”
星沉也不管陆英擅自改变话题,自顾自地继续道:
“若说深情,锦朝的皇帝,倒是个个都是痴情的主。”
陆英白眼:
“他还有那么大一个**,怕什么,不出几年就会忘记的。没事。”
虽然这么说这,陆英却在心里有些自私地希望、希望凌宣毅不要忘记顾筱君,忘记那个虽然桀骜自负、离经叛道,但是却有些傻傻的女孩子,那个,曾经的自己。
星沉看着陆英那样,反而大笑起来:
“哈哈,我说,要不是有些人自己笨不小心跑到别人的身体里面还没有管好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应该是锦朝历史上最幸福的皇后,我相信凌宣毅绝对会为了你遣散了六宫妃子,然后会为了你和太后吵得天翻地覆!啧啧……”
星沉长叹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陆英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亏我还巴巴地期望着看好戏呢……”
“去!死!吧!你!”陆英没好气的丢给星沉一个巨大的枕头——堕星台里到处都是软绵绵的枕头、被子、毯子,星沉喜欢睡觉,而且随性而至,困了就睡了就是了。
“好了我要回去了。”陆英不再和星沉打闹,星沉也点点头,没有再说关于凌宣毅的什么。
陆英一路走着回宫去,自然知道星沉这么多年来向来都是在尊重自己意愿的情况下,有意无意的说着凌宣毅和顾君愁的事情。只因感情不能对比,也没有常理可循,偏偏死心眼这一点上顾筱君和凌宣毅是一模一样。
一见倾心,认了死理。
陆英才走了几步,快到太医院的口上,却突然同时被两个宫女给拦住了去路。一个宫女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是宫人身上衣着却极为华贵,虽然低头示了谦卑,一双眼里却还是透着精明。另一个宫女看年纪像是已经过了三十,一脸焦急相,看着陆英走过来,眼里露出来的都是精光,简直像是见到了菩萨。若不是见着旁边还有一个宫人,恐怕她就要冲上来了。陆英这样想着。但转念之间却又头痛了起来——这些日子忙着看医书,却把宫中的人事给忘记了。现下若是遇上了要行礼的,可怎么是好。
心里正犹疑,却见了两个人一同上前了,本以为先开口的回是那个三十多的宫女——想着她比较着急些,却没料到开口的却是那个一脸悠闲的小宫女:
“见过陆太医,我们主子这几日日头毒了身子不舒服,想着请您过去一趟庆延宫。”
这下好了,陆英明白眼前的宫女来自潘贵妃那边了。心里奇怪潘贵妃不是有固定的太医么,怎么好要她来了。此刻,旁边的宫女却也开口了,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陆太医,烦请您去瞧瞧我们主子吧,久咳的病又犯了,都在茹月轩喘了一个下午了。”
陆英一听也就全明白了,眼前两人,一个是来自潘贵妃的庆延宫,另一个却是来自潘贵妃的死敌沈贵人的茹月轩。两个后妃一同犯病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是也在情在理,但是,两宫都要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去请脉,可就大有文章了。
“这……”陆英搓了搓手,“事出突然,二位不妨里面说?”
“不必,太医还是和我走罢,主子等急了可不好。”小宫女咄咄逼人,不客气的看了旁边那人一眼。
“陆、陆太医,我家主子的身子……一向不好,能不能请您先、先去看看我家主子?”那宫女虽似有些怕这小的,却还强忍着开口,言语只见尽是诚恳。
怎么办?
陆英翻了翻白眼,潘贵妃如日中天得罪不起,偏偏冷落了沈贵人那个沈子安现在又是当朝新贵还起草了淑惠皇后诏书,两头都不好先去、也不好早去。
28、分身乏术
陆英此刻想到的只是潘贵妃和沈贵人之间的宫闱矛盾,却根本没有想到六宫中人能够位极贵人之上者,定然和前朝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潘贵妃家中商贾巨富,在江南盐铁之中举足轻重;而沈贵人虽然家道中落,但沈子安如今被皇帝重视,更是丝毫也不能怠慢。须知,潘贵妃之所以能贵为皇妃,到底是因为诞下皇嗣。那孩子虽然年幼而且看着并不聪慧,凌宣毅也不是很喜欢。本来中宫久缺早已人心惶惶,而太子之位不立,更是让六宫女子多了争斗的筹码。陆英只想到这一层,却是没有想到根生在致和一朝内部繁然的矛盾。
加之,潘家肆意骄纵已经由来已久,想要潘家被连根拔起的人多之又多。偏偏号称贤相的顾君愁多少年来并无动潘家之意,而皇帝此番虽然提拔沈家势力,但是对于不少人对潘家的大胆弹劾却是要了迁安侯去解决。那迁安侯的妻子芙蕖,便正是潘贵妃的陪嫁侍婢二人之中一位,原叫做芙儿,嫁做夫人后,才换了名字芙蕖。
而,沈贵人虽久病,却得到太后宠爱,女儿莒南公主和皇子一样也有了封地。这一次戎狄的条件中有了那和亲一条,偏偏致和一朝仅有莒南公主一女,尚在年幼。虽说皇帝护女之心犹在,然却到底是沈贵人的女人。
其中复杂多变情状多端,又及如今太后尚在,以前又是宫中顶顶厉害角色。)虽然皇帝非为太后亲生,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对这宫中事事仍是威慑当在。太后憎恶潘贵妃多年,而沈贵人虽得太后宠爱却不喜争宠**。加之,如今朝中内忧外患皆在,加之淑惠皇后大丧、朝廷兴兵,此时两宫同时出事,定然是内有文章在。
陆英头一次遭遇此事,却不过是犹疑了片刻,许是如此,才大抵为致和年后,她能以一介太医身份,终归跻身朝堂之上,成为锦朝历史上传奇的女言官,而称赞的前缘,但此刻,陆英理便衣衫而后笑道:
“二位姑姑来的仓促,你看我这怠慢的,这便先请了二位姑姑进院内稍等片刻,容我取了药箱、换了朝服可好?”
那两位宫女相互看了一眼却似乎没有想到如此回答,却也不好辩驳什么,反而那年轻的先开了口:
“如此,蓉儿便在此候着了,陆太医快去快回。”
原来叫蓉儿,陆英心里明白了几分,怪不得看着觉得有一股子超越了年龄的成熟在,见蓉儿如此答话了,那年长的三十多岁婢子也点头道:
“空翠等着姑娘便是。”
记下了二人名字,陆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太医院,本来就因为受太医排挤所以陆英的屋子相对较远,好不容易脱离了二人的视线,陆英这才慢下脚步来细细思量——
若是应了蓉儿的话,先去了潘贵妃处,听得蓉儿言语只见所说潘贵妃是身体不适,言辞闪烁,恐怕不是真的病了。而且端她面容安静,就算城府极深之人,自家主子若是出事了,定然是要表露几分着急的。
偏偏,称了自己主子有事的人一脸的戾气,那个空翠却瞧着有几分真——担忧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十万火急,加之沈贵人倒是久病,咳嗽起来不小心便吐血,这般折腾,看着倒像是风中烛。
只是,
陆英快到自己房屋之时偏又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和冯莺相处了那么多年都不了解冯莺,如今一面之缘观之如何清楚。被太后打了五十大板倒是让陆英清楚,自从进了这宫中,她不再是那个能够恣意妄为的顾筱君了,顾筱君有宠爱她的父母和皇帝,她已经成为淑惠皇后永远被人尘封。
她陆英,却要自救。
想着,却突然被人从拉了拉袖子,陆英一惊,迅速回头却是见了一个太医院的小太监:
“陆大人,两位姑姑差我来催呢,说是两宫娘娘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您、您担待不起……”
陆英当然知道,可是现下没有办法,只好应了说道:
“我这就来了。”
进了屋子取了药箱,却还是不知到底要跟着哪一宫出去了,两边不是人。虽然说跟着潘贵妃的人去了,沈贵人不是什么容易闹事的主儿,但是六宫只见相处结仇若是因为了太医,恐怕更是不好的。
陆英头痛,无奈长长地叹气,心说下次一定要向星沉要个护身符什么的——那种一旦自己遇难就可以立刻让星沉出现的东西。不对,不应该只要一个,应该要一沓。陆英只觉得自己从“死”了以后就多灾多难,日子没有一天好过的。
没有人救自己陆英只好自救,想了好久,自己装傻犯病肯定是不可以的,说谎在宫中若是被放大了肯定是要命的,陆英知道齐人非福,可是能不能……请她们两个来太医院……
这个想法一点都不可能,陆英不想再惹麻烦,她很想要先去沈贵人的宫中。可是,潘贵妃她惹不起,能和太后对着干那么多年的人,肯定也很厉害。
“小英子!”
突然,有熟悉的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陆英有些高兴的看着福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太医院里。因为内务总管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太监,太医院的那些少监们羡慕眼红的人,整个太医院都似有意无意地看着陆英和福祥。而门口两个宫女虽然见了陆英出来了,却碍于福祥叫住了她,不好上前来。
“小福子!”陆英大方地笑了,却声音不大不小,只够福祥听见。
福祥高兴,略微笑了,这丫头长大了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自己这个绰号,却以为她长大以后胆子越来越小,还怕她忧郁了呢。福祥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
“陆太医,陛下传口谕要见你。请吧。”
陆英一愣,却大喜,管皇帝因为什么事情找自己,只要不让她左右为难就好!那两人一听,有了几分惊讶,上前来,蓉儿先开口:
“可是,公公,我家娘娘她身体不……”
“贵人又吐血了,公公可要叫个太医才好。”孔翠竟然也不顾所以地抢白。
福祥看了看陆英,再看了这两个来自不同两宫的丫头,眼珠一转也就知道了陆英愁眉苦脸是在为什么担心。福祥面上不动,却道:
“二位主**里皆有太医固定诊治,陆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如今确系为太后和陛下专为诊治,此番,还莫要叫圣上等急了,怪罪下来,怕是我们都不好办。”
29、药局波澜
却道自致和九年淑惠皇后大丧之后三天内,当朝皇帝凌宣毅一纸诏书命当朝宰相顾君愁彻查淑惠皇后死因,半个月为期。此举引得不少人猜忌纷纷,民间都说是那六宫之中女子使的手段,然而彻查此事交由外臣而非皇亲彻查,不见动遇后-宫,淑惠皇后未入宫之时便已经宠绝天下,若是入主中宫肯定当属众矢之的。然而,如今时日过半,顾君愁却从未上奏更不见刑部有任何上呈的折子。
而,在顾相家中的无数行走、食客,皆说此举乃是皇帝敲山震虎之策,为的是防止顾君愁功高盖主、为天子忌。
说书人却曲解其中各段滋味,只因淑惠皇后天下皆知苦恋顾相多年,偏却顾相成婚不足半月便应下当朝皇帝亲事,便演变成了称赞顾相贤能,不愿与君主抢女人,而举婚姻让淑惠皇后死心,而后不幸闺房走水,幕后真凶需要顾君愁来查出。爱恨情仇多少纠葛,却也在茶馆、青楼换了不少银两。
这些事情陆英全部都不知道,若不是方才福祥把她从太医院之中拉出来,解了她被庆延宫和茹月轩两般为难的症况,福祥一路上给陆英讲了好些东西。却就是没有带着陆英去见皇帝。
“小福子,你不是说皇帝找我有事么?”陆英终归打断,不想要再听到关于顾君愁的事情。
福祥白眼:
“你这个笨蛋,我当然是救你,陛下现下和人在议论军事呢,让我出来寻了些补神养气的羹汤,我是要去御膳房催膳的,正好看见你在那里失魂落魄的,就随口那么一说。”
“啥?”陆英大惊,“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福祥却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道:
“又没有人知道,而且,她们明明有自己的太医,还来找你,明显不安好心。还是跟我去御膳房玩吧,小时候我们可没少偷吃那里东西!”
“什么?偷吃……”陆英发现自己看了不少关于“自己”的过去,原来还不够,竟然她原来是一个这么胆子大的人么,记得第一次见到“陆英”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姑娘胆小得紧,而且还懦弱讲礼。
福祥摇头叹气:
“怎么过了十年你还是如此计较,每一次去你都哭得乱七八糟,我要劝你还要躲着别被人发现,真惨你知道么!”
陆英点头,这样才是陆英的样子,不过不是说宫中人为人都小心谨慎么,为何觉得福祥丝毫没有一个内务府总管的样子,反而更是像个Сhā科打诨的小丑。
“小福子,为什么她们要这个时候,明明有自己的太医还要来找我呢?”陆英不解,虽然被福祥救了,可是她还是不能释怀。
福祥无奈长叹一声:
“当初我就反对你当太医,跟着学学武功不是挺好的,偏要来当太医。你以为太医是什么救死扶伤的人啊,都是帮着**互相谋害。我倒是觉得应该请着唐门、神水宫的人来宫里当太医,还要好些。都是些相互毒害的戏码,你来救人明明就是于理不合!”
陆英窘迫,心里说着要是她是当年的陆英,肯定是要学武功而不是学医。学医真难,每天看着那些药草陆英只觉得头都是痛的。好不容易记下了几个方子,却发现了更多的方要看要记得。不要药草药理相冲,这些记下了偏偏多少次用不上。然而若是用上了一次,定然是人命攸关。
“后妃之间本来就因嫉妒和争宠有仇,加上了外戚的实力纷杂复杂。你们太医就牵扯在其中,你本来在太医院中位置就很尴尬。你的父亲虽然是获罪而除,但是他到底是太医院曾经医术最好的太医,你是他的女儿而且耳濡目染。你以为你突然收到太后的责罚、皇帝的重视,太后的重新重视,不会引得宫中人对你的重重猜测?”福祥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陆英半晌才吞了吞口水:
“我没想要他们重视我……”
福祥哀叹:
“他们已经重视你了……”
“可是下次还来我怎么办?你又不能次次都救我……”陆英好绝望,本来以为太后的事情解决了就可以放心了,专心研究怎么治疗头痛。偏偏这些宫里的女人都是事多的主,让陆英更觉得自己还没有治好别人的头痛她就要开始先头痛了。
“宫里的人都有自己指名的太医,相互只见建立极其亲密的关系。你现在收到人重视,而偏生你和太医院中人关系都不好,先到先得你懂吧,除了她们两宫,你还会收到不少人的邀请,准备好啊,我的小英子。”福祥说着,笑嘻嘻的进了御膳房,不理已经呆掉的陆英。
天哪。
陆英扶着红墙叹气,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因为在河山阁待了很久,所谓“野史”也看了不少。宫中女子当然要寻觅一个她信得过的太医来值守,若是被人加害的时候可以拯救,若是想要孩子的时候和不想要孩子的时候,或者是要加害别人的时候……陆英只觉得忽然头晕眼花,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偏偏更加复杂。
太后的太医多年来都是固定了的,而且陆英也不想要和太后多加相处。潘贵妃和沈贵人她都不熟悉没有见过,而六宫中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皇帝更是不可能成为他指名的太医。
“陆、陆太医!”
忽然见了太医院的某个少监匆匆忙忙跑过来,看着陆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陆太医你怎么在这里,快些跟我回去吧,顾相带着刑部的人来了,说是要彻查淑惠皇后的死因。”
陆英色变,顾君愁此刻前来怎么好解释他的动机——是人都知道最后照顾顾筱君的人乃是她陆英,而皇帝认定了陆英死于非命,要顾君愁查,顾君愁查到此番竟然要开始查陆英了么。陆英脸色变了变,却因为本来扶着墙没有趔趄。
天要我亡。
“嗯,我这就去。”陆英回了那小太监,看着福祥在和御膳房的几个人笑嘻嘻的说着什么,还一边说一边在偷吃。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而御膳房的大厨似乎都司空见惯也不说什么。
就算是死局,陆英下定决心,也要去解一解吧。
30、刑于大牢
陆英才到了太医院,就看见了太医院中太医皆是恭敬立在了那药局两侧,正中一人当然就是顾君愁,他身后一并的乃就是刑部官员,还有几个官差。见陆英回来了,不同人脸上皆是不同眼神表情。陆英轻轻拜了一干众人,才看着顾君愁道:
“宰相大人。”
“陆太医,许久不见。”顾君愁面不改色,一如和老友问候。待陆英走进来了,才慢慢说:
“陆太医是照顾淑惠皇后最后一人,闺房走水实属少事。况且宁王府仅着此处事出蹊跷。还望陆太医海涵。”
陆英当然知道,早就听闻了星沉说的陆英被太医院众人排挤,故意让她照顾淑惠皇后就是一个局,谁都知道淑惠皇后答应嫁给皇帝是一个危机重重的举动,六宫女子对淑惠皇后都有杀机,而太医院连接着后-宫。所以如果淑惠皇后的死,要彻查,自然是缘此太医院。
陆英不置可否,顾君愁却点头道:
“所以,陆太医,多有得罪了。”
说毕,刑部官兵便上来拿了陆英,扣押着便往刑部去,陆英心说你这样探案也不审问竟然直接上了刑部,真是一朝倒霉跟着天天倒霉。
“干嘛抓我?”陆英不满,“你要带我审问我自然会跟着去,不会跑的。”
顾君愁一听反而真的笑了,挥了挥手:
“也是,陆太医一个女子,你们不必抓着她。”
旁边的小少监们都惊呆了——入了刑部大牢,多少刑具可是等着候着的,怎么看着陆英是丝毫的不慌张,反而还这般讨价还价,从不见了平日里多番躲在角落——不管怎么被欺负都不会有反抗的那个小陆英,这般竟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陆英看着人放开她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跟着顾君愁和刑部的官员走,不多时出宫的时候却是正好看见了匆匆入宫的沈子安,沈子安一看是顾君愁和陆英,这才先拜过了:
“顾相。”
“沈尚书有礼。”顾君愁淡淡回礼。
“这是?”沈子安一愣,竟是看见陆英跟着这一干人等在走。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顾君愁。
顾君愁却不想要解释——沈子安是聪明人,聪明人看事情为何还要多说,只是叹气问道:
“是来看贵人的吧?”
沈子安看了顾君愁一眼,便点头笑了笑,才道:
“也是,不耽误大人查案了。”
待沈子安走了,陆英才开口问:
“沈贵人怎么了么?”
“你是太医竟然不知?”
“我如何像是你们手眼通天,”陆英虽然这么抱怨,却想起来孔翠来找她的时候那一脸的焦急,“贵人身子不好我知道,但是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
顾君愁不置可否,只说:
“后-宫之事,若是你们太医院都不清楚,我们这些外家官员,又怎么清楚。陆太医还是在路上仔细想想,如何过得了刑部的多少道大刑吧。”
陆英一惊,脸色变了数变。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君愁,顾君愁却还是表情淡淡地望着前方,什么都不说。陆英却看着顾君愁,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
“顾相真真英明,耽误了大半的时日,怎么这会儿才找到我?”
顾君愁看了看旁人,才慢慢靠近陆英,轻声说道:
“因为我在给你时间。”
陆英没有想到顾君愁竟然会如此靠近她和她说话,到底是曾经喜欢了十年的人,瞬间脸色就变得通红,而后退开一步:
“顾相,你……”
顾君愁却并不在意,继续靠近了陆英,淡淡地说:
“你母亲很聪慧,却很决然。你虽然不像你母亲,但到底前几日我却看到了你胸有智计,如今这几日的时日,想必已经足够你未雨绸缪了。陆英。”
原来,
顾君愁一早就知道了陆英是照顾淑惠皇后的最后一人,然而其他的宫女都全部烧死在了那闺房之中,知情人可以说只有陆英一个,偏偏陆英在闺房走水的当日竟然不在当中,更是可见奇怪。而陆英原来与星沉素不相识,如何会和星沉当初出现在了闺房院墙之上,加之,顾君愁早就发现陆英在药材之中频繁出错——不像是陆英所为,而更是有人看见了陆英曾经多次夜间出行,更是让人怀疑。
虽然顾君愁更是清楚皇帝此举意在让自己出朝局,这么多年来皇帝处处掣肘,被自己朝堂上谏言刁难,**中却有被外戚干政更是不爽,加之太后的专权和后-宫旧事,早就让凌宣毅有想要作为之心,许是因为淑惠皇后凌宣毅才迟缓动手。
如今,
淑惠皇后去了,凌宣毅再无顾忌,动手于人也多了狠辣。提拔沈子安这一招顾君愁瞧着倒是丝毫不觉奇怪,多年之前的同窗成为今日的政敌早就是祸根所结。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举兵事要和戎狄一战,凌宣毅到底……还是冲动了些。
到了刑部大牢之中,陆英却只是被那刑部的官员名人给了椅子坐下了,上堂审问皆是要叩拜,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陆英奇怪的看着刑部尚书。
“陆太医,本官不过是走个形式问姑娘几句,只要姑娘合作,当不出几日便可出去了。”
“几日?”陆英哀嚎,这种地方看着阴森森的,她可是一刻都不想待着。
刑部尚书看了看旁边的顾君愁道:
“姑娘只要说出姑娘是谁指使便可,倒是那幕后主使,无论何种地位,我们都会保护姑娘周全。”
陆英看了看顾君愁,又看着那尚书道:
“指使什么?”
“姑娘医术无双,起火当日竟然不在府上像是预先得知。而姑娘竟然不能救回淑惠皇后,岂非早就埋下阴谋?”尚书言辞责罚。
“药石罔效,这些太医院其他太医都说得清楚明白,我又如何能够逆死回生。况,我若真真未卜先知,为何不留下受些轻伤,反要逃离,让人落下把柄?”
“那是因为你要从后而出,赢得皇上信任。以谋取更大的阴谋。”顾君愁淡淡的开口,看着陆英面不改色。
此话早就听着顾君愁说起过,陆英清楚也明白,顾君愁怀疑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陆英冷笑道:
“那既如此,大人想要我说谁的名字,陆英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31、争于大牢
似是没料到陆英会说出这般说辞来,那刑部尚书愣了片刻却道:
“姑娘想要说谁,莫要让人以为是我们屈打成招的。让人落下了口实把柄。”
陆英心说你们明明白白就是要屈打成招,然而根本看不出来刑部尚书和顾君愁到底是什么打算,朝廷之中本来就党争不断,但是却看不出来顾君愁是站在哪一边。
但是,
关于顾筱君的死,她陆英确确实实听到过有人议论过。那时她已经成为了陆英,好不容易有一天夜里偷得了半日闲想要偷偷从院中翻墙出去找星沉,在经过了一处竹林的时候,偏偏遇上了两个人。
如今重新想来,却发现,似乎自己的死,不仅仅是和冯莺相关。背后还有更多的疑点,比如,那日里,她躲在竹林后遇到的人——明明就是当朝贵妃。那潘贵妃的一句“又是顾筱君那个贱人”陆英现在想来反而更加清楚了。
那时是因为皇帝要为自己茹素以乞求自己生还,当场还有一个相劝的女人,听声音绝对不会是冯莺。
想到这里,
陆英张了张口想要说出来,可是在触及了顾君愁那双淡淡冷漠的漆黑眸子之时,转念之间却想到了就算自己听到为真,只能说明潘贵妃是恨极了顾筱君,却说不出顾筱君的死和潘贵妃有任何具体的牵连。
若是,
说出了那日自己在顾筱君屋内见识的冯莺所作所为,那么就算冯莺能够被抓进来,自己到底人言微浅,比不得潘贵妃和冯莺,她们两个都是有势力在背后撑腰的人。
“有话但说无妨。”顾君愁轻声说,看出来陆英似乎要说什么,顾君愁走到陆英身边,轻轻执手给陆英注满了一杯茶。
陆英看了看顾君愁,看着他倒茶给自己喝——想起那日他来太医院找她,只是当时是反过来她给他倒茶。
“陆太医,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或者让我来问,会更好些?”顾君愁放下那杯茶,干脆拉过了一张椅子就坐在陆英正对面。
陆英看着顾君愁——比当初在朝堂上舌战群雄的时候更加冷峻的一张脸,若是当了催命判官也定然不差,然而看着他的脸,陆英却是心里感觉更加不痛快。淡淡笑:
“如此极好。”
“陆太医事发当日在哪里?”
“当然是在照顾淑惠皇后。”
“可是当日事出,皇帝陛下一并我等来到宁王府时,太医和星官在一起。”
“是,因为闺房起火,星沉救我出去。”陆英有话答话。
顾君愁蹙眉,没有想到陆英竟然这么说,他叹气道:
“陆太医,若我所知不错,我朝星官星沉,只和淑惠皇后、冯将军之女冯莺有甚好的往来,却不知陆太医和星沉大人何时相处如此融洽了?”
“难道我和星沉不熟,我眼看要被烧死了,就应该眼睁睁看着我被烧死?大人可真是好问法。”陆英只觉心寒,顾君愁这么说来似乎视人命为草芥。
顾君愁摇头,却笑:
“那么,陆太医,你却给在下个理由,若是你是星沉,为何放着与他相熟的淑惠皇后不救,却要救你一个陌生人?”
陆英听得此言才大惊失色,也是了,若是换了星沉,当时如果要救一定是要救躺在床上的那个不死不活的“顾筱君”,而绝对不是“陆英”。而此刻顾君愁问起来,竟然她也答不出来。只因为星沉知道自己才是顾筱君,但是说给顾君愁听,顾君愁又岂会相信。
“怎么?陆太医似是说不出所以然了吧。所以,太医还是莫要相瞒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陆太医告知。”顾君愁抿着嘴唇,盯着陆英看。
如果可以,
顾君愁一点都不想要为难眼前的小姑娘,初次见面时候她在她父亲身后那种怯懦安静的样子,她带着满身的药香,一点儿都不像她的母亲,更是不像她的父亲。真真是若为医者,安神定志,普济四方。
然,
在其位谋其政,皇宫之中如何来得了怜惜。从多年前他顾君愁站在这朝堂之上时,就已经注定了此生都要周旋其中、满身鲜血。
“顾相可否容我想想?”陆英想不出来,只好拖延时间,静静地问。如今她知道,虽然淑惠皇后已经去了,作为顾筱君无忧无虑又是任性的那段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她既然作为陆英,当更加小心提防,处处维护才是。
似乎早就料到了陆英要如此说,顾君愁点头,轻声说道:
“只是陆太医莫要想得太久了,皇上给我的时间可不是太久。”
陆英点头,而后就被那刑部的官差带了下去关押起来,在被问及可要用刑的时候,本来刑部侍郎是要按着惯例点头的,却是被顾君愁阻止了——虽然明显地看见了顾君愁的犹豫,可是到最后顾君愁还是阻止了。
日子还长,
陆英告诉自己,坐在牢狱之中看着外面月悬。陆英叹气之后,便想了到底要作何解释。自己和星沉没有多少来往,然而无论是潘贵妃还是冯莺,如果要说出她们的名字来,定是要找到最好的证据,如果找不到的话,肯定是会被反咬一口。
第一个来探望陆英的人,
不出意外果然是福祥。福祥乃是后半夜偷偷来的,带着不少好吃的。福祥进来就给陆英说:
“小英子你还真是可怜,这次怎么连顾相都给得罪了?那,好吃的!我说过我要偷给你吃的。”
陆英白眼:
“小福子你又偷笑我。”
福祥笑,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还有啊,皇帝早早就叫人去查了江南盐铁的问题,你可知道是叫谁去查的,乃是迁安侯柳如烟。没有几个**女子的家眷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但是沈大人可以。顾相和冯将军虽然没有私交可是顾相喜欢下棋,而冯将军也很喜欢下棋。”
陆英看着福祥,福祥笑着对这陆英道:
“我走啦,小英子,你好好保重吧。说不定啊,明天就有人来救你了。好好把握机会哦。”
32、策马疆场
此方陆英才在牢中好不容易睡下了,锦朝的王师却已经踏过洛水。洛水分野在锦朝京城西北角,而后穿京城而过分而为香水和伊水,原先六国并立之时,只因为律国出于中心,却能够多方周旋在其他五国之间而最后被灭,多传乃是律国宰相的功劳。
然而,
史书工笔却只说那律国范相乃是最为克己复礼尊崇王道政治第一人,倏然绝不懂得远交近攻、谋权之外的道理,律国之存亡,却更多的人说是律国那个艳绝天下的皇后所为。能以十五城下天下的女人,如何不能周旋其中。
冯澹策马军前,律国虽然出于低地平原,但是这个京城选址当为不错,去国之外乃有山川河流作为天险阻隔,而锦朝领土如今扩大以后,京师位置更加显得重要,所以不少防御工事早就修葺。
王于兴兵,战四方。
戎狄首领掠夺边防无数重镇,若非如此凌宣毅怎么会有心起战事。冯澹清楚,自己多年来所担负的军费已经不是锦朝能够容忍的事情,若是此战胜——凌宣毅当有接口封功臣而削自己的实权,而若是败,自然更是冯家偌大的危难。
戎马一生,虽无大功,但不至死。
可是,冯澹知道——淑惠皇后的死对凌宣毅打击太大,他隐忍多年,如果此刻不发那日后更无机会。行军之前更是在堕星台上焚烧了凤羽,如此下定决心,冯澹便只能背水一战。
在边关守城的人军士冯澹旧时部下,直接的书信往来也会暗自讲明边关情状,冯澹知道戎狄这一次的军队不同往日,原先中原内乱戎狄并不强大,如今两虎相争,必将有一伤。
“将军!前方守关将士已经带了亲信,迎在道旁了。”
“守关的可是王卫?”
“正是王卫将军。”
王卫乃是冯澹一手培养起来的猛将,虽是也用长枪,但是没有集成冯澹那精妙的枪术,王卫较之冯澹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历练,却多了年轻人的闯劲。王卫守边关也是因为了冯澹的意思,想要王卫能够得到历练。
“末将见过将军。”王卫叩首,众将一并也跪倒在地。
冯澹连忙拉起自己一手培养的部将,更是让众将都回去不必迎此大礼,在去大帐中军的路上便把凌宣毅的意思给王卫说了一清二楚——皇帝要的是戎狄的臣服,若不能得此,便要一举歼灭。
许胜不许败,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只有鼓舞士气时才这么说。
“王卫,戎狄方面的情况你与我再细细说来。”冯澹坐下来,拉着王卫一并坐,王卫却推辞不让——这个年轻人知礼懂礼,却太过拘泥。
“戎狄首领名为君,原道他们文字之中并无此字,只因他自小慕中原文化习之,便自取此字为名。意在谋天下。此番已经连下我朝六镇,意在谋得边关八军镇之后,便可直取我锦朝涵关。”
涵关乃是锦朝要塞,冯大将军听了也是蹙眉,那敌国首领当真野心昭然。
“将军,我们此番当如何?”
“你觉如何予以一击,首先给皇帝呈上一份胜利的战报?”冯将军有意考自己的部下。
王卫却面露难色,半晌才道:
“末将认为,当烧粮草、断后援,取包抄势。断其大军后路,而先发制人。”
冯将军看了王卫一眼:
“说实话。”
王卫更是冷汗直流,看在冯将军眼里,冯澹大笑起来,挥了挥手将大帐两侧的人屏退:
“好了,让她出来吧。这种咋呼的计策,也就只有那个黄毛丫头才想得出来。”
这个时候,那帐外也就忽然窜进来一个小兵,却一挥手豪气地丢了头上甲帽,不满地抱怨:
“你说你的就是,便为何要说我的计策!”
王卫此刻却已经不怕,只说道:
“小姐还是回去得好,女孩子家上战场要叫敌国笑话。”
冯莺满不在乎地拍了拍王卫的肩膀:
“王大哥你就是个喜欢说笑的主儿,你那副将我看他连我三枪都挡不住,你还让他做先锋?别到时候给人斩了首,叫人笑话我们锦朝没有猛将!再说了、我出兵又不是这一次了,哪一次你们不都是让着我去的!”
“小姐,此事不同往日。”
“我当然知道此事不同!”冯莺突然转了笑容,寒声道,“皇帝想要削军权的心思早就起了,我们冯家这些年也算是苦苦支撑。父亲和旧部的联络都是换了多少种迷信,我全数看在心里。如此,此战我们必须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若不能杀了戎君,就要令他不敢再踏足中原大陆!”
王卫一愣,似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冯莺。冯莺虽然自小就豪气,却没有想到厉害关系从她口中说出来,更是不是滋味了。
“爹,王将军的意思本是——诱敌深入、以进为退,但我看不必。那戎君本来就是研习汉家的人,兵法道理我们懂他也一定懂。不若我们换而直取,攻他措手不及。首战告捷,却是容易做到,”冯莺手按沙盘,指着那Сhā旗的几处道,“爹你看,此处乃是我军的主帐所在,而这里乃是戎君大军所在。我们不若不用任何阵法,便是直取其中,孤军深入让他以为我们轻敌,而后大军跟上,以人数取胜。便可达到首战之义。”
王卫愣住,第一次觉得冯莺也变得不再只将胜负之武了。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冯大将军当然是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
冯将军开口道:
“王卫你先出去,我要问这丫头几件事,她怎么又跑出来了!”
待王卫退去之后,冯将军才蹙眉看着冯莺:
“你可知此举会带来如何后果?”
“知道,我锦朝军士半数将命丧沙场惨死。”
“那你还要坚持如此,还要说服我和王卫?”
冯莺笑了:
“将士会死,但爹会活着。冯家,会活着。这样,不就够了么。”
冯澹沉默了良久才道:
“女儿懂事了。”
冯莺古怪地看了冯澹一眼,才冷声道:
“爹以前说要女儿懂事,说要女儿不要成日里想着虚幻飘渺的东西。如今女儿便真实给爹看罢,若此战出名,还望日后——爹不要再焚我的书就是了。”
冯澹一愣,却无奈只道:
“小心行事。”
“是,爹。”
33、红缨扬名
戎狄此番来势凶猛,连下数座要塞镇城。又在香水附近接连焚毁无数村落掠夺牛羊人口,栈桥已经被焚烧了不少。道路不通,但是,冯莺却笑着领了不到百人的人马,悄然于日出之前,就出了守城,一路急行军而上。来到了香水分节的落日岭,落日岭起于平原,却是洛川的分支,当年燕军与陈军交战于此,陈军以少胜多,便是扬名六国。而那燕国本来极盛,经过落日岭一战,便是一蹶不振,日后为齐所灭,大抵深根于此。
此刻刚入春,落日岭的日出之前还冰寒得很。冯莺虽冷,却紧握手中银枪,眼光精明——多年来等的就是这么一刻。她身后将士,皆是轻骑从简,不少都是骑兵。冯莺眼见了那日光露了头角,便传了令:
“扬大旗!”
一声令下,“锦”字大旗立刻在山头昭然,而后冯莺立于旗下冷笑道:
“戎狄首领听着!若此番拜服讨饶,还有一谈之论。若再争于父,莫怪我锦朝不讲情面!”
那山林下的戎狄军队似乎早有计较,听得冯莺一言便是“嗖嗖”箭簇冲着大将——冯莺射过来,冯莺偷笑心下知道戎狄军人中计,脸上却露了惊慌神色:
“你们暗箭伤人算得了什么真本事,有本事出来与我冯莺一战!”
少不得被冯莺言语刺激,加之看真了冯莺竟然是女子,那戎狄军队中起了一会儿骚动,那领头一人虽然华贵,去不像是戎狄首领的模样,大概是将军之类人物。冯莺也满足,能换如此大将,也算了得。
“锦朝莫不是没有人了,竟派一个女人带这点人马前来叫阵?”那人嘲笑,全是不屑。
冯莺也笑,长枪往地上一戳,随手扯了手下弓箭,却是直直对准了那大将眉心,箭在弦上,突然空中一声雁鸣,冯莺看也不看,扬手对着那方向一箭过去,竟然是听见凄厉哀鸿,那大雁倏然落地。冯莺不笑了,却再抽一箭,重新指向戎狄军队。
“不错,好箭法。”敌军首领赞扬。
“来战!”冯莺却一箭射出手,在那大将闪过了这一箭的时候,冯莺却已经提枪策马直接突然飞奔而上直Сhā戎狄军队大营之前,戎狄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中原女子——他们这些日子见过的都是那些被抢来的哭哭啼啼的女人,却没有想到,锦朝竟然还有冯莺这种女子——烈日骄阳,她枪上的红缨,如她一般灿烂。
许是,
狼都是孤独的,唯有与其他狼厮杀,才能被从孤独中拯救出来。所以那个大将自然也是拾起了自己的武器,虽然格挡冯莺刺来的那一枪很是勉强,但是他到底是个野蛮汉子,用蛮力给挡开了之后重新和冯莺颤抖在一起。
冯莺笑,她的枪法自小成于冯家精妙的训练。和先皇比骑射只是为了防止皇家再对他们冯家再起疑心,冯家枪法精妙绝非一两日积累。江南柳家不过是地方望族就要被冠“迁安”如此耻辱的名号。而他们冯家若是日代功高,岂非终有一日将被铲除。
步步为营,平日里教习的枪法也小心翼翼,经过了多重变化,让各处枪法看着不尽相同,其实——都是他们的冯家枪。
锋芒毕露根本不是最好的策略,冯莺从小就知道了,但,敛尽锋芒绝对不是她冯莺所为——锋芒毕露她要,而且她要露得显山露水,让人迷惑,让人看不见她毕露锋芒之下带毒的针芒。
物极必反,人皆使然。
如今计谋,戎狄必然知道锦朝想要引诱他们深入内地好来一举歼灭,所以并不前进而是日益稳固所占领的城池,甚至迁移自己的人民过来。锦朝地肥草嫩,自然适合世代游牧的戎狄。况且,迁戎狄人要比迁中原人容易得多。中原人安土重迁,戎狄四海为家。
既然己方计谋已经为人所知,那么冯莺不如背水一战——反其道而行之,直入敌营、杀敌守将。让敌迷惑,而后直取要地。
那大将不知事,却用力将冯莺的长枪一举点了出去,银枪被他夺在手中,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小娘子!你的枪已经丢了,不若到我这里当我夫人吧?!”
冯莺脸上没有惊讶,却笑着看着那个男人,不发一言,却看着那人突然惨叫一声“咚”地从马上掉了下去,不多时就化作了一滩血水!
本来以为自己将军大胜的戎狄人哪里见的过这般阵仗,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如同看着妖怪一般看着冯莺,而冯莺更是满不在乎地策马满步过去,面对日头初升之下的万把戎狄军队,只有一人,她策马上前,轻轻拿起自己的银枪,微笑这拂过了那枪头笑:
“将军,依着我们中原的规矩呢,不是你的东西,是——动不得的。”
冯莺看着那一并苍白了脸色的众人,不屑地冷笑一声,扬手一枪斩下戎狄大旗,直接挑了地上那人人头用大旗包了,转身策马而去。
直到那戎狄军队反应过来狂追而上,却也已经乱作一团,王卫和冯澹早就带人在得信之后,直接领人包围上来——一战而胜。戎狄、连退两城数百里。锦朝大胜。
致和九年,戎狄大军每一个人都记得,那个红袍银枪的锦朝女将,在一人立马斩了他们大军的首领首级之后,策马而去,出奇制胜、赢得漂亮。冯莺自己却对那些戎狄俘虏,只淡淡地笑着说道:
“你们老大喜欢我们中原文化,习得我们兵书我们礼法,却本不够了解中原。我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岂是你们这等野蛮人能够了得?我娘虽然早亡,但她来自蜀中唐门,你们、当好好记下罢。”
凌宣毅在朝中听了边关战报,知道的却只是冯澹大将军兵到功成,褒奖之后更是多加了不少赞许意思,却不再追问边关事,言收回即可,戎狄首领若愿谈则派使节前来,若不愿,便收回锦朝领土就是。
只是,
冯澹所呈军报之上,未提冯莺只言片语。
34、意想不到
就在冯莺沙场取胜的时候,陆英也已经在刑部的大牢里面迎来了自己的第一餐牢饭。牢饭不好吃是出名的,不过好在陆英自小虽然出身在皇家,可是和冯莺在外面的街摊吃惯了,陆英也不觉得难以下咽。
想来想去还是一条死路,不过反正到底生死有命。陆英现在反而是看得开了。自从冯莺那一把火点燃以后,莫要说星沉都说陆英整个人看开了,就连陆英自己都觉得睚眦必报没有什么必要——尽管那并不仅仅是睚眦的问题。
“大人,您这边请。”突然廊里传来了狱卒的声音。陆英倒是没觉得有多奇怪,自是坐在了桌边百无聊懒。却没有想到狱卒带着人竟然来到了她的牢房之前,那狱卒恭敬地说道:
“大人还是莫要停留了太久让小的们不好做。”
“嗯,我晓得。”来人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陆英的目光——那人的声音太过好听,而那一身轻浅绿色的衣衫,却显得不尽然地贵气。若非是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气血不足,体弱多病,恐怕陆英当真要觉得这人是头一号风-流人物。
“陆太医,”那人笑,走过来也不拘礼,只落座道,“在下柳如烟。”
迁安侯柳如烟?!
“长亭十里柳如烟”当是对眼前这个人最好的评价,纤瘦、面色白、一双眼眸如水、睫毛奇长,常年病卧,才情万丈能写词章,描摹诗文争为时人传送。奈何久病,不能如李白那般狂放不羁。
这样一个沾染了柔弱气息的人,竟是当朝侯爷柳如烟。号为迁安,只是因为柳家原在江南为高门,只因地属律国境内,于锦朝攻破律国之时,倒戈向锦,封了侯,而后忧心柳家地方望族,而迁京城——封“迁安”二字。
陆英大惊,想要起身拜下,却被柳如烟拦住:
“太医不必拘礼。”
“侯爷来做什么?”陆英问,她和此人没有任何交集,况且他的妻子芙蕖乃是潘贵妃的陪嫁侍婢,这个时候来,而且是在两宫争她这个“太医”之后,恐怕是来者不善。
柳如烟在朝中日子久了,察言观色一等一的水准,他抿唇微笑:
“太医可是宫中头等的太医,瞧着我的病,可还有治?”
陆英没料迁安侯竟然拿病来问,没有准备便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笑道:
“侯爷自有自己的大夫是为诊断,陆英怎好逾越了?”
“也是了,淑惠皇后之事,也是如此。”柳如烟突然又一次转了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英,却是面色苍白,开始浅浅咳嗽。
听他咳嗽的声音空洞,想必是已经血瘤渗入肺腑,用药量想必极大。然而陆英突然顿悟,柳如烟话中有话,却解了局中之局。陆英惊讶地看着柳如烟——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帮她。
柳如烟看出来陆英心中惶惑,却笑:
“宁王一家自锦朝建立以来,便受到了锦朝一脉的礼遇照顾,怎会没有固定的太医来诊治。就算你真的离开了,那么为何此事要反要你来照顾呢。其中道理,你当早明白知晓。”
“可是,侯爷为何……”
柳如烟却开始咳嗽,强烈喘息之后一口血呕了出来,脸色惨白却示意陆英莫要再问,只待那狱卒闻讯而来,慌忙之下扶着柳如烟出去了,陆英才觉原来事情可以这样简单地解决,自己原来是在局中并未曾看清楚。
然,
陆英转念便觉得更加奇怪——若说是宁王家里的太医,乃是如今那太医院首辅的胞弟,而太医院首辅乃是潘贵妃的主管太医。如实禀报,便可引火于潘贵妃一脉,而柳如烟此举不是教着陆英将罪责怪在潘贵妃头上。
虽然潘贵妃和那神秘女子的对话确实证明潘贵妃对淑惠皇后恨得紧,但为何一向被人认为是潘妃之党羽的迁安侯柳如烟,此刻竟站出来要给潘妃一个倒戈一击。
却不管那么许多,陆英便随意招呼了狱卒,要他们请尚书大人一并顾相来,说他们想要的答案,陆英已经有了。只等二位大人前来听了就是。
顾君愁显然没有想到陆英竟然会如此快地想出来,来到狱中看着陆英的目光更是奇怪了起来:
“陆太医想说什么?”
“大人,我想,虽然我那夜擅自离开确有其罪,但罪不至谋害淑惠皇后。谋害皇后之人确有其人。宫中各宫均有自己的太医主食,宁王府自然也有,陆英本来不过微浅角色,如何会在如此大事上被委以重任——想必二位大人也知道太医院争端不断,陆英深陷其中。之后陆英那夜离开去寻星官大人,没想路上听见了不少污言秽语关于责骂淑惠皇后的,人是谁我却眼拙不记得了,但是确实有几个宫人说过,大人不妨去查查就是了。”
顾君愁一听,蹙眉:
“依你所说,你是被人设计陷害?”
“大人明断,我不过如实相告,至于大人得出什么结论,那是大人的事情。”
“那,你和星官星沉又是如何解释?”
“星沉大人一向是个不拘于常理的人,一面之缘,便是相识,如此就认识了。”陆英解释得简单。
顾君愁听了,反而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陆太医,昨夜星沉大人前来找过我,告诉我说,‘星沉和陆英有缘,因缘际会,大人要看开’。星沉当真未卜先知,事事料及。”
陆英心里怒骂,要是事事料知,怎么会第一次让她莫名其妙被人推下堕星台,第二次被自己十年来的好友烧成灰烬,第三次被太后打得痛不欲生,第四次被当朝宰相当做谋害淑惠皇后的凶手关进大牢。
脸上,陆英却笑:
“是大人太过谨慎。”
“陆太医所说,我会如实禀报陛下,至于天子如何定夺,还是天子的事情了。”顾君愁只是如此说着,然后带着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刑部尚书离开了大牢。
但,
陆英从来都没有想过,身为接近神明存在的星沉,为什么看不透她的星象。甚至,还因为为她占卜,受了伤。
35、重获自由
在顾君愁走后,陆英就已经从牢狱中听说了锦朝大军战胜的事情。冯澹将军立下汗马功劳,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解了冯家的危机。陆英从不知道冯家有危机,或许冯莺说得对,虽然她们是十多年的朋友,但是自己丝毫都不了解冯莺。
正是因为觉得冯莺说得对,所以她才没有恨,才想不到报复吧。
其实坐牢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平日里虽然日子清闲,但是陆英可以去河山阁找沈子安、去看书,沈子安是个安静的人,虽然他的笑容一向是伪装,但是笑起来到底和煦。就算不去河山阁,能够去找星沉也很不错。
可是,
如果让陆英一直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却又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话,她就会很憋屈。看着外面走来走去的衙役,还有那些已经表情麻木躺倒在地上的囚犯,她更是觉得百无聊赖。
而关于陆英的事情牵扯到了淑惠皇后和更多的宫人,眼见着如此了,顾君愁自然没有去上早朝,只是命人给皇帝禀报了自己所查,便候在了殿外,等着皇帝的召见。
凌宣毅近日来少在朝堂上见到顾君愁的影子,自然快活得多。毕竟,柳如烟已经被他派去查探江南盐铁的事情,近期不会有任何的心思来和朝堂之人争权夺势。顾君愁也已经被屏退出了朝堂,至于潘家的人更是因为忌惮皇权没有作为。冯将军又被派出边塞,可以说朝廷之中处处为难皇帝的人事都全部都调走了。
凌宣毅正当壮年,正是好作为的时候。
“微臣拜见皇上。”顾君愁拜下,未等太监宣,便已经跪在走过来的凌宣毅面前。
凌宣毅看着顾君愁良久才道:
“当真查到了?”
顾君愁未起身,却叹气道:
“过程如何对陛下来说,并不重要,不是么。”
“顾君愁,朕讨厌你的聪明。有的时候,却又不得不要你这份聪明,”凌宣毅没有打算让顾君愁站起来,他从心底讨厌这个男人——他冷静、他优秀、他聪明,他获得了他的臣民的信任,他拥有他最爱女人的爱情,最为气人的是,他说——他不谋天下,他要当他最忠心的臣民。说白了,就是狗奴才。凌宣毅讨厌这种人,讨厌趋炎附势,奈何朝廷中全是这种人,“你们,要毁了朕一生的幸福,朕便要你们全部人都来陪葬。”
顾君愁默然,淡淡道:
“陛下有明君心,为何要枉费。”
“收起你那些大言不惭的理论吧,顾君愁,别人不懂你,朕却是看得清楚。你这个人太自我,这个天下你不爱,朕的万民你也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无情得紧,却骗得天下人都对你多情。叫朕看着恶心。”凌宣毅说的刻薄,却是让顾君愁平身了,往前走了出去。
“陛下当如何处置?”顾君愁跟在凌宣毅身后,不紧不慢地问。
“该革职的革职、该杀头的杀头,诛灭九族的事情留待日后算总账的时候再说吧。太医院首辅是时候该换个人了,我拿潘家开刀,并不是因为潘贵妃骄纵**。而是中宫自此以后要空悬到朕死,朕只是想要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一并那颐年殿中人——朕的皇后,只要有筱君一人便够了。其他人,想也不成!”
“那——”顾君愁不置可否,只是详细记下,“陆英如何?”
“谁?”凌宣毅蹙眉,看着顾君愁。
“就是那个照顾淑惠皇后的太医,被首辅指名要她去照顾淑惠皇后的人。”顾君愁耐心解释。
凌宣毅想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那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跃而下对他侃侃而谈的样子,两选一恍惚了一会儿,沉默、往前走了几步。旁边的福祥却有了几分着急:
“陛下要如何?”
凌宣毅看着福祥那着急的样子,却狡黠地笑了:
“怎么,朕的福祥竟然如此紧张那个小姑娘么?要不要朕将她赏给你做对食?”
福祥大窘,却陪笑道:
“陛下说笑了……”
凌宣毅却转头看着顾君愁道:
“此番既然关过了,便放出来吧,革了太医院太医的职。放出宫去吧。”
“是,陛下。”顾君愁记下了,便告退一并去处理而后的事情了。福祥去眼见这顾君愁走远了,才着急地靠近了凌宣毅问道:
“陛下竟然不杀她?”
凌宣毅蹙眉,道:
“怎地,你还想朕杀了她不成?”
“可是、可是,她毕竟……淑惠皇后……她……”福祥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淑惠皇后的死若是人为,他可是人为自家皇帝要把整个天下都给屠了都不为过,如今却如此这般息事宁人,偏可不像是皇帝的作为了。
凌宣毅白眼,敲了福祥一下:
“跟了朕那么久,却没有想到越来越笨。”
福祥不解地看着凌宣毅,凌宣毅却是随手扯手上白玉扳指,往那宫道上的淤水之中一扔,吓得福祥连忙过去捡了来擦干净了奉上:
“陛下,您再生气也别拿这东西过不去啊——”
“福祥,朕问你,”凌宣毅却是接过了那白玉扳指看着福祥,“白玉扳指要往浑水里掉,你小子尚且知道去把它拣出来。何况——是人?”
福祥突然明白过来,震惊地看着自己主子——凌宣毅竟然、竟然是要让陆英离开是非之地的意思么。
凌宣毅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那日陆英所言以及她日后对他所说的话,突然涌上心头。之所以那么着急的把筱君的丧事办了,也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若是筱君在时,定然是容不得如此事情发生。顾筱君虽然离经叛道,但是却单纯,不爱勾心斗角的事情,有些自作聪明却让人觉得可爱。正是这样的人,她不适合做皇后,人之担心皆出有因,但凌宣毅不愿意让筱君看到这些,他既然护不了她周全,便留给她最大的美好。
此后,
凌宣毅当无心,而为天下。
致和九年,太医院首辅因失职罪被罢免,而江南盐铁私贩之事皆被禁绝抓捕人数众多,迁安侯因有功而被封赏。太医陆氏获罪除名,出宫为民。冯澹将军于边疆获得连番胜利,取回所失重镇、大败戎狄军队。戎君不知所终,戎狄部落涣散。天下、重定。
36、救人一命
陆英虽然可惜出宫以后就很少能够到河山阁去看那万卷诗书,却终归想了能够远离深宫,也算是很幸运的事情。)来不及和宫中一干人等告别,陆英简单收拾了东西就跟着宫人往外走。陆英身边没有多少银两,她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太医院的俸钱要找谁去领。不过在宫中一日三餐都有人照应,自己也没有什么要花银子的地方,根本从来没有考虑过衣食住行的问题。所以这一次突然脱离了那样的环境,陆英反而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谋生。
开个医馆?
陆英显然没有勇气做这样的事情,若是死了一两个人背上人命官司,岂不是更加难办。去找星沉?或许是个好办法,可是陆英觉得总是麻烦星沉也不是个办法。但是如今陆英当真是举目无亲、又无可帮衬的朋友,出了皇城以后很久,陆英都愣在原地,最后长叹一声,还是决定带着行李先找了一家馆子吃饱了饭再说。
京城的小馆子从前最喜欢的乃是北街口上的一家,那里多贩售了一些中原没有的菜肴,都说在这个天下,有些美食是一定得去吃一吃的,齐鲁大地有间客栈的“雨玫瑰”茶,松江醉乡楼的鱼头,秦淮河岸的桂花糕,南岭的獐子肉,南疆的“十味菜”,玉门关的“羊脂膏”,西域的烤狼肉。
在这家小馆子里面就可以叱道其中两种,虽然不知道是否正宗,但是她喜欢。于是陆英也就直接地来到了那馆子之中,要了熟悉的两种菜肴,坐下来就开始吃。陆英一向是一个不注重吃相但是绝不浪费的人,看得店小二一愣一愣却也没有说什么。
宫中饮食向来清淡,但是陆英好冯莺一样,喜欢蜀中风味。所以自然喜欢这里,才待了一会儿,那本来热闹的小馆子,却突然传来一片惊呼,还有人抽气的声音。陆英的桌子背向门口,但是看见小二颤抖着过去了,还是转身好奇地看了一眼。
小馆子门口爬过来一人,看样子快不行了。那小二和店家怕也是害怕惹事,走过去就说道:
“客、客官,我们这里不是医馆……”
那人身上披着件血衣,怕若不是因为浑身失血,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要被人认为是乞丐,而被打发出去。那人看着店小二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开始严重地咳血。小二吓着退了一步,生怕摊上官司。
陆英看不过,丢了银子在桌上结了饭前,而后便直接起身走过去:
“小二哥,我是大夫,能否帮我把人扶到对面的客栈?”
小二一听本来有些犹豫,可是见了陆英递过来的银子便也答应了,找来了人手扶过去,又帮着陆英安顿了下来。陆英找客栈的人帮着去买了些药材打好热水。那人虽然浑身是血,但是伤都是外伤。陆英带着的东西不多,但是上好的药材却占多数。外伤止血之法陆英相信自己是现在学得最好但是用的最不多的。
到底是要当个医者,所以陆英想都没有想就救了这个人。
男人身上最重的伤口来自于背部一刀,伤可见骨。陆英给他按压着止了血,敷药的时候那男人突然开口:
“为何救吾?”
“吾?”陆英奇怪了一会儿,叹气,“我是大夫,医者仁心。”
那人又回归了沉默,没有多说什么,待陆英好生将他包扎了,给他垫了几个垫子,盖上被子。轻声叹气道:
“你伤得虽重,但是未曾伤及筋骨,只需多养两日便好了。我给你开个方子,交给小二,你在这里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陆英说毕便坐下开始写药方,那男人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汝要走?”
“汝?”陆英只觉得从没见过说话如此文邹的人,便解释道,“放心我会治好你,可是这屋子只有一张床我肯定要再去寻一间屋子住下。况且……”
陆英摇头叹气,也没有说什么,自己救下的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不用指望他能够付诊费给自己,但是现在的陆英确实没有什么钱,用什么方法快速的赚取了银子才是上道。陆英知道自己囊中羞涩,定下客栈外加要小二照顾这个人已经算是多方周旋,现在身上的钱哪里还够再订屋子,陆英叫来小二招呼了事。
便转身要出门,临行前对着那床上一人说道:
“我叫陆英,你多保重,我明天再来看你。”
那人奇怪地看着陆英,却终归没有说什么,大概是伤重不想要说话罢了。
陆英才出了客栈就见了那小馆子的小二等在门口,看见陆英出来了,小二走过来说:
“大夫,大夫,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陆英便问:
“小二哥有何事?”
“我眼瞧着大夫是个心善之人,小人家乡人多病,村里大夫都束手无策。小的心想,心想着……”小二哥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可是陆英却已经看出来了,陆英点点头道:
“只是小二哥,我先与你说明了,我乃是从别处被人驱逐出来的。虽然是个大夫,却并无万贯家财,我也无须你们付我多少诊费,却不知可否在住处和饭食上照料一二?”
小二哥一愣,却明白陆英这话是答应了,忙点头道:
“若大夫能照料得小人乡亲们的病情,莫说是饭食住处,就算是要将您当做神仙活菩萨供起来,我们可都愿意呐。”
陆英听了这话反而怯了几分——难道是什么可怕的病疫,竟然要如此。别的大夫治不好,她这三脚猫的工夫说不定更是治不好,但是看着小二那期盼的眼神,加之自己却是想要努力去当一个合格的医者。《黄帝内经》有曰:为医者,须安神定志。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如此,小二哥请带路吧?”
“是、是,我去给老板告了假,这就来!”小二去了,陆英却回头下意识的瞧了一眼那身后的客栈,却正好见了那被救的男子从窗口往下望着自己。那男子有深邃的眼眸,凌冽的气息,陆英却不怕,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身,随着跑出来的小二去了。
身后,日头,渐渐升起。
37、初遇唐门(上)
陆英确系没有想到小二的村落竟然离京都也不算太远,算起来以前和冯莺一起策马的时候还常常路过那个平静的小村落,没想到如今却是真的寂静如斯了。那小二小心地说:
“大夫你小心着些,这病来得古怪,还是带上面纱好些。”
说着,自己就已经戴上了蒙面的布。
陆英想着也合理,直接戴上了面纱,然后随着那小二来到了村里人都聚集的地方,小二给村长说明了陆英的来意,那老头倒是热情得很,带着陆英去看过了几个得病的村民。陆英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那村民不像是一般的病,反而是很可疑。陆英才走过去,就被旁边的小二拦住了:
“大夫!您别过去,小心这病过给您了。”
陆英倒是不怕,可是停了一会儿才问道:
“他们是如何感染了这等症状?”
那些人都是全身黑斑,像极了尸斑上了人身,可是尸斑这种东西既然叫做了尸斑定然是死人才会有的。可是这几个乡民看上去却是根本还活着,却满身都是尸斑还不断流脓流血,严重的几个还有蛆虫在他们的身体上爬来爬去。而那些村民都是一脸的死气,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已经放弃了挣扎,冷漠地看着陆英和小二。
陆英也不顾小二的阻拦也就走了过去,轻轻拉起其中一个看上去症状稍微轻些的人,诊脉。片刻之后,陆英便抬头看着这个病人,只问道:
“近来吃了些什么?”
那病人却只是抬眼不耐烦地看了陆英一眼,转过身去,竟也不回答。小二看不过去,才回答说:
“大夫,这些问题前些日子来的大夫都问过了,也都看过。却也不能瞧出来什么,平日里村民都是吃的自家田地里的东西,也都是喝了村里的水,不曾见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若是说他么几人都是猎户,家中总比我们多了几多野味也就是了。”
“我能不能看看他们的家?”陆英心里已经有了把握,却还是想要探一探究竟。
没想到此刻那个被陆英诊过脉的人却冷笑出口:
“不用看了,一个女人懂什么,不过是想来骗钱罢了。”
陆英翻白眼,也不甘示弱:
“女人又如何,女人也是可以救得了你们。你都没有让我诊治,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骗钱!”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那人反笑了,“你敢说你不是为了钱财而来的么?我们那么多人,你治好也好治不好也罢,你就算只是看看我们,随便说了什么由头。我们村里人就要给你钱财,出诊也不容易吧?”
“喂!”小二见人说话刻薄,连忙阻止。
陆英却反而不在意了,她笑:
“那好,既然你如此怀疑我,我就不要诊费好了。若治不好你们,我便分文不取,直接回去便是了。”
那人一愣,哼了一声“随便你”之后,便不再搭理人。小二连连赔不是,可是陆英却不太在意,被小二带着先后去了几个人的屋子之后,陆英反而觉得不怎么奇怪了——那些人都是猎户,猎户都会打些野味回来吃,那些野味来自山林自然没有天地里面的东西可靠。所以,会着了道也很正常。
只是,
陆英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小村里面竟然会有这样藏龙卧虎的劲道,陆英了然地说:
“小二哥,你们村里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小二想了许久,点头道:
“是有,操着外地口音,我等听不懂,想着也不过路人,便随便找了住处让与他们。而后第二日他们便走了,却以后村里就爆发了这种病。莫不是他们带来的?”
陆英点头:
“是外人带来的不假,但是并不是疫病。”
“那是什么?”
“是毒,剧毒。”陆英笃定地说,一边说一边带着浅浅的微笑,虽然陆英不是什么美人,可是看见她这样笑,那店小二却还是红了脸,半晌才大惊道:
“是毒?”
陆英点头,她虽然不懂毒,可是自己自小就有一个喜欢毒药的“朋友”——冯莺喜欢毒药简直高过了喜欢赛马和骑射,不过冯莺不喜欢说,她自然不多嘴。知道的人并不多,自小耳濡目染也就多少知道一些。
不过,这种毒药也不是什么剧烈的毒药,应该不想要人致命。陆英想来也就配了解药,吩咐小二去配来了,给几个症状较轻的人服下了,说是等几日再看效果。小二却也答应,陆英拒绝了村长要留她下来吃饭的要求,反而是说要回到京城里面去。
陆英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病人在京城的客栈里面,虽然那个人已经没有大碍了,可是陆英答应了人家自己要过去看过,也就绝对不会食言。不过,好在陆英这一次回去已经是入夜了,入夜少饭食,陆英反而觉得自己不怎么饿了。
重新推开房门的时候,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森寒的匕首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陆英一颤,却开口道:
“我只是个大夫,来看我的病人。”
“是汝?”那人一开口,陆英便听出来了是她午后救下的那个病人。说话很奇怪可是陆英看到在他放下了戒备之后整个人就虚软了下来,所以陆英连忙扶着他,将他重新带回床上去。
陆英重新检查了他的伤口以后,换了药,便要起身离开。
“汝要去哪?”
“你的伤最好不要乱动,我要去休息了,明天还要出去给人看病呢。”陆英解释,知道这个人很是复杂——被人追杀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所以陆英决定还是躲远一点好。
“汝为什么不问?”
“你不想告诉我,我当然就不问。”陆英点头她确实很好奇到底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可是陆英也不想惹麻烦上身了,所以有的时候还是少点问题比较好。
男人叹气,终归没有再说什么。
陆英也就关上门走了出去,想了想还是留下了几株药草,告诉那个男人如果有人要毒害他的时候,那些药草可以救他一时的性命。男人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什么,所以陆英也就安静地离开了。
却本没有想到,此举,为她日后,带来了无限的利益,当然,也有更多的危险和经历。
38、初遇唐门(下)
从客栈没走多久陆英就觉得力不从心,直觉告诉她并不是因为太累。以往和冯莺在外面疯玩了一天都不会有如今的劳累和困倦。到底是因为在太医院浸泡了一段时间,陆英也对一般的药理有了一定的了解。陆英心里一边哀叹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倒霉吧……一边却怎么都抑制不住觉得自己好累就要倒下了,眼前的景致都是花的。陆英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提神,便直接摸出一把金针对着自己手腕上就扎了几个孔,然后连忙喝下几口护心的药。这才觉得眼前清明了些,陆英看了看四周那京城入夜以后刚开始的夜市。
想来自己也暂时能够压制了,便更加不害怕了,直接大摇大摆地继续走。许是陆英态度太嚣张,那给她下毒的人干脆直接上手了暗器。这种暗器可不是一般的暗器,一个镖上来就是无法让伤口愈合的钩吻。陆英虽然知道自己身后生风但是没有能够躲掉——心说如果是换了顾筱君那种学过武功的身体,肯定是能躲开的又何苦要怕。
也应该去学点武功了,能自保总是好的。
“哎哟!好痛!要死人了!”陆英干脆倒地装死,却暗自用银针沾着血竭粉来止血。
或许在江湖混了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不过是普通的钩吻,哪里会死人!”
陆英看了看那个人一身的束身打扮,蒙面,却看上去像是一个孩子,争强好胜的女孩子。陆英觉得好笑:
“你出来不久让我知道是你了?”
那女孩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满大街的人,一瞬间窘迫却更显得有些傻傻呆呆,她板起脸来恶狠狠地说:
“那我就给你下萱草、狼毒,让你在阵痛之中备受折磨,让你眉心如同刀刺锥穿!让你肠胃出血,心跳先快后慢,精神衰歇,进气少出气多,慢慢地死!”
陆英听了却是不寒而栗,可是觉得这个丫头太可爱,于是问道:
“你是什么人?我要死了,你好歹让我知道我是死在谁手上,你让我做个明白鬼如何?”
那女孩子吸了吸鼻子,冷哼一声:
“本小姐的名号叫做南星乌头唐含笑。”
陆英一听,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夸张看得唐含笑很不高兴:
“你笑什么?”
“乌头、南星皆是毒花,然而用的好了却是可以救人水火。偏偏含笑是一味好药,专治跌打损伤,用个5钱一两的,正好可以解毒。唐姑娘,你们唐门门主给你取名字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些么?”陆英说得干脆,却是道出了对方的身份,让人好不惊讶。
加之,
陆英所说的如果不是大夫根本听都没有听过,取名字不过是博个好彩头和愿景,而名号不过是要叫着响亮吓人。却没有被陆英这么一说弄得不伦不类反而好像一个笑话。唐含笑恼了:
“你这个大夫果然很讨厌!”
陆英反而笑了,站起身来——钩吻的毒她一点都不怕——正好有好多药材是对味的,可是偏偏受伤了在背后让陆英无法包扎。如果这个唐门女子真的很厉害的话,那么不会用简单的暗器来对付自己,而自己也没有命在这里和她??隆?p>所以,
陆英大胆地猜测这个唐含笑是个半吊子唐门女子,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之流,应该还不懂得配毒药,于是陆英进一步问:
“所以,唐小姐姐你是来做什么的么?我不记得我惹过你啊?”
唐含笑恼怒,不回答陆英的问题,反而不甘心地看着陆英:
“为什么你不会毒发身亡?”
“因为我是一个大夫。”陆英狡黠地笑,心说如果告诉你我几本医术都还没看完,你肯定要毒死我。
看着陆英笑得狡猾却不知道陆英在笑什么,唐含笑更加恼怒:
“讨厌,爹每次都要我学着表姐,可是我一点都没有办法!”
“所以你是偷跑的吗?”陆英悄悄地问,故意压低了声音——看来她所料不错啊。
唐含笑不知道是被陆英欠着鼻子走了,点头也小声说:
“嗯,所以我就要出来杀个十个八个人的!让爹不敢小瞧我!”
陆英强忍着笑,心说你连我这种半吊子大夫都毒不死,何况是其他人啊。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可是陆英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反问:
“你知道能让人起尸斑的毒药吗?”
“知道啊,唐门好多人都能做。那很简单,模仿尸毒就好了呗。”唐含笑说的很简单。
“那……你能做吗?”陆英明白了——那个小村庄的下毒一定和唐门有关,但是如果是唐含笑的话,这个女人似乎也有几分不简单啊。
“我不会……”唐含笑尴尬,“我……没学什么……”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陆英都听不见了。陆英看着唐含笑那种神经大条的样子,想也不是下毒的人,半天陆英才憋出一句:
“那你能解毒吗?”
本来想着唐含笑一定不会,可是唐含笑却双眼一亮,点头道:
“这个我会!本小姐才最会的就是解毒!我没给你下‘清明’啊?你问那么多干嘛?!”
原来毒药的名字叫做“清明”啊,还真是雅致的名字,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是毒药,而且一个唐门中人不会下毒竟然会解毒?姑娘你真的不是走错了门路么,陆英自己说了好半天,然后才叹气说:
“那、你能帮我个忙么?”
“切,不要,我能有什么好处?”唐含笑不满,却没发现自己已经和陆英并行了好长一段路。
“那……我帮你让你爹不敢小看你,怎么样?”
“你帮我杀人?!”唐含笑眼睛一亮,看着陆英。
陆英哀嚎——难道没有别的交换条件么?我是一个大夫怎么能杀人,不过陆英转道:
“我不能帮你杀人,但是我就是能帮你扬名立万,如何?”
唐含笑似乎看上去年纪小陆英一两岁的样子,被陆英坑蒙拐骗也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接下来,陆英就可以带着唐含笑回去解毒了!
39、扬名立万
陆英本想着要带着唐大小姐迅速救人的,可是唐大小姐并不是想要救人的人,所以陆英只好听唐含笑的在京城的荒郊野岭休息一晚上。为什么要在荒郊野岭?陆英已经不想要解释唐大小姐怪异的思维——
“因为如果我住在很好的客栈里面,我爹就会说我养尊处优不懂得江湖险恶,所以我要夜!宿!荒!野!”
陆英已经腹诽了唐含笑无数次:首先一个有警觉的江湖人士一定不会和才认识了没有多久,又是你下毒没有毒死的人这样敞开心扉地聊天;其次就算是江湖人不拘小节,也不能如此不设防,更加简单地认为夜宿荒野就能够有什么大作为吧。陆英不仅饿而且困,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偏偏都用给那个在客栈的陌生男人了,所以陆英本来想着可以忽悠唐含笑这个唐门大小姐作为金主住好的吃好的,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只能露宿街头。
唐含笑却似乎很高兴:
“哇,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在野外过夜!我一定要记下来,回去给爹炫耀!”
一边说还一边拿出笔墨来记录着,陆英已经完全被唐含笑打败,默默告诉自己了一百次这个唐含笑如果成为了江湖上有名的人她就去给星沉做一个月的饭!一言为定。
“喂,我还没问你加啥呢?”唐含笑用手肘撞了撞陆英,笑眯眯的问。
“陆英。”
“嗯,好,致和九年四月初二与陆英夜宿京郊。乐!”
“等等,那个‘乐’是什么意思?还有,唐大小姐你把它们都记下来是要做什么?”陆英已经被唐含笑这种一惊一乍、古怪的性格弄得无可奈何,不由得问道。
“呐,你看,我的目标呢,是要扬名立万称霸江湖,而江湖呢一定会留下我的故事。可是,你看我们唐门向来是在蜀中称霸,可是我总是觉得用毒药啊、暗器啊、杀人啊什么的赚钱来得太辛苦了,我现在记下来,以后我出名了,我这个经历一定可以被传抄然后卖很多很多钱!很多!”唐含笑郑重其事地对陆英说道。
陆英傻眼,本来以为以前的顾筱君已经够脱线了,没有想到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唐含笑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陆英想到这里反而笑了,然后说道:
“好了,你继续记吧,我要睡了——”
陆英和唐含笑或许唯一相同的地方都是不太在乎眼下的状况,但是陆英的不在乎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变端,而唐含笑那是天生的少根筋。
待第二日醒来,唐含笑就睁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英:
“呐,你说过要带我去扬名立万,然后呢?”
“走,跟我来,你说过你会解‘清明’的哦。”陆英拉着唐含笑往小村落走,唐含笑点头,当然,那种小毒药她从小就会——她爹因为要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唐门大小姐,每天给她讲无数的毒药和药理,却没有想到她记不下来,一怒之下便走了极端要人来毒她。没想到起了反作用,反而让她练就了解毒的好本事。只是,这种魔鬼一般的成长方式带来的后遗症就是——至今唐含笑都分不清楚什么是毒草、什么是药草。
店小二倒是没有能赶过来,但是村长看着陆英来了也就热情招呼着。陆英简单说了那些是毒药而身边的朋友可以解毒,然后让唐含笑随意的试了一两个人,看着似乎是对症,也就放手让唐含笑写下了方子让村长去配药去了。倒是昨日里说陆英是骗子来骗钱的那个猎户,也大大方方给陆英道歉了,邀请陆英和唐含笑去家中吃饭。
“好啊好啊!”唐含笑点头,当然高兴这种经历。
陆英也没有想要拒绝,她是真的好饿,再不吃东西进行义诊陆英就要饿死了。路上,唐含笑虽然高兴自己救了好多好多人,被一村子的人当做神来膜拜,可是唐含笑还是忍不住说:
“喂,陆英啊,我想要的是天下人的崇拜和扬名立万啊,这才只是一个小村子啊!”
陆英认真地点头,本来想说万事开头难,心里见着唐含笑那么能干想要骗来和自己搭伙一同开个医馆来赚钱,但是却被那个猎户打断了:
“姑娘为何想要扬名立万?”
“当然就是想要啊,你有办法?”唐含笑还是无所顾忌的和人搭话。
“在下给姑娘指条好路,只要杀了一个人,姑娘就可以扬名立万了。黑白两道都会对姑娘敬重万分。”
那猎户说出“黑白两道”的时候,陆英就已经暗中握紧了手中一把的金针,却还是根本来不及,那猎户只是看了陆英一眼道:
“大夫你还是不要妄自动手,也不知道你怎么骗得了唐门大小姐和你在一起。”
“你不要见她单纯就胡来,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我还是能药倒你的!”陆英不甘示弱。
唐含笑不知道为何陆英和这个猎户如此剑拔弩张,但是还是感兴趣她“扬名立万”的事情,所以唐含笑还是不管,继续问:
“你告诉我啊,怎么扬名立万?要杀谁!”
“长亭十里柳如烟。”猎户轻声说出这个名字,陆英一愣,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唐含笑一把抓住了手:
“是谁是谁?”
“迁安侯——柳如烟。”陆英回答,心里却奇怪了,难道柳如烟不仅仅是迁安侯,还是一个出名的江湖人物?
“迁安侯?”猎户冷笑,“这只是他的身份之一,能见长亭出鞘的人,估计都归西了吧。”
“等等——”陆英窘迫,“长亭是把剑?”
陆英一直以为:“长亭十里柳如烟”只是对柳如烟外表的评价,那个纤瘦、面色白又常年病卧的人。听过他才情万丈能写词章,却怎么没有听过他会武功啊?而且还说长亭是把剑?那“长亭十里柳如烟”岂不是说的就是一个武林人士的称号?还有杀了他就要扬名立万江湖是怎么一回事。陆英忽然觉得自己在京城这么多年果然是白活了,或者——是如冯莺所说,她真的是除了顾君愁以外什么都不关心了……
40、长亭十里
“长亭一曲犹在耳。青烟江湖,恋人相辞远朝堂。剑起江南,长筝激鸣。遗空恨,情兮何归。”唐含笑忽然很是诗情画意地吟诗起来,陆英不理解的看着这个唐大小姐。
“你这是做什么?”
唐含笑立刻像是看土包子一样看着陆英:
“你到底是不是江湖中人啊,连长亭剑都不知道!长亭不仅仅是剑,还是一把名琴。这首《情兮归》是柳如烟最为人传唱的一首词,你竟然不知道?真是没见识!”
陆英目瞪口呆,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虽然练武但是也不过是图个好玩和防身,没有想过要在江湖上扬名,更不会对江湖人士有什么理会,对柳如烟最多的了解也就是他是迁安侯,是一个多病有才的男人。在朝堂上见了一眼,却多觉得他阴柔女气,虽然贵气天成,但是没有男人的英气。
“她一个大夫当然不懂。”猎户反过来帮陆英说了一句话。
“那你一个猎户怎么知道?”陆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戒备,这句话好像是提醒了唐含笑,唐含笑也看着猎户。没有等猎户开口,唐含笑就拍手笑道: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个隐世高人!不愿意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也没有关系,我们不会追问的,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前辈啊?”
陆英和那个猎户默默对视了一眼,觉得唐含笑已经没救了。猎户无奈耸了耸肩,打开自家房门:
“二位恩人略坐一会儿,饭菜我这就端上来。”
“你会做饭?”唐含笑还是问个不停。
“我这样的家境,是没有女孩子愿意给我当煮饭婆的。”猎户笑了笑,带着冷冷的自嘲,虽然看上去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猎户,可是陆英就是觉得他的的眼睛很亮,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的。
陆英不问,也不怕。轻叹:
“那,柳如烟的武功很好么?”
“是啊,武功很好,若不是因为他病重体弱,他肯定很容易就会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几年前他身体还很好的呢,后来突然就病成这样了,都快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若不是武功高,怎么会能够活到现在。”唐含笑说得很是惋惜。
陆英却疑惑了——在《锦绣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而且在京城也听得很清楚,迁安侯也柳如烟是自小就带病的,怎么是在唐含笑口中就变成了这般突然重病。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一般,可是偏偏柳如烟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去猜度的地方。若是说他忠君,他确实没有给皇帝添麻烦。但是,柳如烟的妻子芙蕖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
潘贵妃陪嫁两位侍女,年龄稍大的唤名芙儿,在致和二年与柳如烟在宫中相遇,一见钟情,便嫁与迁安侯做了正室,改名芙蕖。另一个蓉儿,虽然年幼,可是在宫中已经到达了能让人闻名色变的地步。可见两个人都是狠角色,而迁安侯在历来都被归到了妃党一流之中,也算是潘贵妃重要的倚重之力。
怎么如此算来,反而觉得其中疑点重重。
“暗花在**之中放了已经五年有余,却从没有人能够成功杀得了迁安侯柳如烟。”猎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却说了一句话将两个人都拉回来。他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陆英正要问,却又一次被猎户自己开口的话打断:
“还要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呢。”
唐含笑吃饭的时候倒是很安静,却在吃完饭的时候笑嘻嘻的说:
“这真是好办法!”
“什么?”陆英还是不习惯唐含笑极为跳跃的思维,本以为顾筱君算是思维跳跃的人,没想到唐含笑更甚。
“嗯,多谢高人指路,我知道要怎么扬名立万了!”唐含笑却不高兴搭理陆英,对着猎户叩首,然后就拉着陆英走了出去。陆英虽然跟着走,但是心里七上八下:
“你不会真的要去杀柳如烟吧?”
“对啊!我要是杀了他肯定会扬名立万的!”唐含笑非常非常认真地说。
那可是迁安侯!陆英差点要给唐含笑脑袋上一拳,多少人杀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成功,他就算是再怎么病弱也不像是你能得手的样子!绝对不像!陆英不过想来想去也没有要阻止这个奇怪的大小姐的意思,强忍下来,然后说道:
“好了,大小姐,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办法,容我先告辞了!”
唐含笑一惊,然后一把拉住陆英,不放分毫:
“你走什么,你当然要和我一起去啊,你不是说要教我扬名立万的方法嘛?”
“……”陆英一个头两大,欲哭无泪,“我没有教你去杀人啊……”
“那你的方法是什么?”唐含笑非常认真诚恳地求教。
“我、我、的方法是让你这么救人……”陆英说出来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那是你们大夫干的事,我是唐门中人哎,我当然要杀人越货才比较合理吧?”唐含笑理所当然地说——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已经救了一整个村子的人。
“可是我是个大夫!不是你唐门人啊——”
“是你自己说要帮我的。”
“我难道发誓了吗?我承诺了嘛?!”陆英觉得唐含笑简直比自己还要难缠,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京城的人原来那么怕顾筱君了。
“你赖不掉的,小心我毒倒你跟我一起去喔。”唐含笑说到做到,已经下毒,陆英手足无力被唐含笑带上她的马车的时候,陆英挣扎:
“唐大小姐你放过我吧,你要是失手了我不想死啊。”
“放心吧,失手了你就跟着我去唐门吃香的喝辣的的吧!驾——”唐含笑亲自驾车,带着陆英就往迁安侯府赶去。
陆英动不了却已经欲哭无泪,只想赶快昏过去了事,到时候出事了也能推个一干二净,她虽然喜欢胡闹可是并不喜欢杀人。唐含笑这个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杀人哪有直接从大门进去的,而且唐门善于暗器和月夜杀人,她这种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可是,
当唐含笑整个人眼泪汪汪地哭倒在了迁安侯府不远的大街上,口里喊着“求好心人救救我们姐妹两个”的时候,陆英真的觉得,唐含笑也是不简单的——演戏的天赋真高……
41、收留凶手
月色皎洁,星辰斗旋。
陆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男人,一个阴柔、女气,拥有锦朝第一才子称号的男人。曾在朝堂后殿远距离悄悄偷瞧过这个男人,却只是觉得他漂亮得不似男子。如今陆英躺着,看着迁安侯柳如烟面容沉静地样子,却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多的是深不可测。
“求大人救救我姐姐性命!”唐含笑还在哭,陆英却哭笑不得。
“要叫侯爷。”旁边那个帮他们开了门的老头,似乎是管家之类人物,细细纠正着唐含笑的说辞,脸上却都是无奈,想着也是个心慈的主儿。
迁安侯在看着唐含笑抽噎了第五十六次的时候,终于将自己合拢在袖子中的手伸了出来,示意手下人将陆英抬过来些。陆英承认她这辈子没有见过比柳如烟更好看的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透白纤细骨节明晰,陆英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柳如烟却已经拉起了陆英的一直手来,而后轻轻地就要探上脉门。
陆英心里偷偷高兴,唐含笑你这次死定了,我才不像是有重病的样子。而唐含笑虽然平日里迷糊,这个时候却一点都不糊涂——她毫不顾忌地起身挡在柳如烟之前,淡淡开口:
“侯爷这是做甚,家姊尚未出阁,男女授受不亲。”
柳如烟却也不恼,只是微笑:
“看着这位姑娘病得好重,一时间忘记了,还望姑娘见谅。”
“当然,如果你看上我姐姐了想要娶她,还是请你先想办法救活她才好。”唐含笑说话向来都能够让人惊讶,此语一出反而让满堂之人都没由来抽了一口冷气。
“放肆——”那老人终归是忍不住了,低低喝了一声。
柳如烟摆了摆手,摇头表示无妨,掩口微微咳嗽了一声后退开两步,脸上的笑容却起了来:
“姑娘说的确实不错,可惜在下已有夫人在侧,想得姑娘二人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嫁我如妾室,岂非可惜。”
唐含笑翻了翻白眼,先说你柳如烟娶那个芙蕖做妻子才是江湖人最为不理解的地方,但是也气呼呼地不再说什么,柳如烟反而“噗嗤”一声笑了,招呼旁人道:
“如此,还是先请二位姑娘先行休息吧,明日我便请人来给姑娘瞧病就是了。”
唐含笑也点头,给柳如烟道谢了,便擦干眼泪,给陆英说了几句要安心、遇上了好人的话,才跟着那些侯爷府上的人走。
直到唐含笑并陆英随着人走出了大厅,转过了偏廊以后,那老头才蹙眉看着柳如烟,半晌才说了一句:
“侯爷不像是没有看出来的样子。”
柳如烟裂开嘴笑了,不以为意道:
“许是这些日子平静惯了,她们能来,也是好的。”
“侯爷!”老人不理解,只觉得柳如烟是在胡闹。柳如烟却毫不在乎,九年之前做出选择的时候,他的心早就已经被碾压成灰,如今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又有什么好担忧的。终归是欠了的,却若能以另一种方式相报,或者更好些。
“侯爷,夜深了,夫人还在等着。”老人见柳如烟不再说话,神色黯然,却知道柳如烟想起了什么,只好出此一言。柳如烟听了,点点头,敛了笑意,便起身回了。
至于,
唐含笑和陆英被人安顿好了以后,唐含笑就笑起来:
“你看,我就说我很聪明,想要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陆英哀嚎一声:
“我说唐大小姐,你已经进来了,能不能就放我出去了?我还有病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你这样让我陪你做坏人,我也做不来啊!我若是说穿了你,对你对唐门都不好啊。”
“你干嘛要说穿我,再说了他凭什么信你呢?”唐含笑满不在乎地丢了一个果子在自己嘴里,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你说你有病人?”
“对啊,我说大小姐你能放我去看我的病人么,不去看他就要死了!”陆英尽量装可怜,还把那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的病情说重了好几分。唐含笑想了很久终于说道:
“那明天有机会我带你出去看?”
“你进来了还想出去啊?再说我又没有什么病你让我装我也装不出来啊!”陆英继续抱怨,“总之,我不想和你合作啊——”
“不合作也得合作!”唐含笑笑眯眯地亮了亮她手里一堆暗器,“你要是偷跑我就把你打成筛子!”
“你把我打成筛子你也不会扬名江湖的!”陆英从床上跳起来,陆英自小都被陆太医培养在太医院的药草之中,对很多毒药都有了一定的抗体,何况是面对了像是唐含笑这种分不清楚毒草和药草的人。
“你竟然没有中毒?!”唐含笑惊讶,看着陆英。
“我给你说了我是大夫!”陆英没好气地看着唐含笑,怪不得她爹要看不上她了,这样的唐门大小姐真是一点都不像是那个善于用毒药和暗器的令人风丧胆的唐门。
“可是我觉得你不简单。”唐含笑下了结论,看着陆英,想着要再给陆英下几个毒。
“我本来就不简单——”陆英白眼,她是顾筱君移魂到了陆英的身上,她身份又多事情又烦,偏偏这个时候唐含笑还要来添乱,“说好了,我不说穿你,但是我明天就要走,你自己想办法快点去杀,杀不死我也不会救你!”
“切——我怎么会杀不死!”唐含笑不以为意。
“那么多人都杀不死,你怎么能够例外?别说你又有什么‘好方法’!”陆英看了看窗外,确定了没有人在偷听以后,才说这话。
“他都收留了我们,我当然就有办法杀他。留我这样的唐门中人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麻烦不断,然后就会有破绽,然后我就可以下手了。不过,你得留下来,不然你失踪了他们就会起疑,所以——”唐含笑出手就点向陆英茓道。
陆英虽然此时不会武功,可是一直都防着唐含笑,唐含笑出手虽然快,可是陆英同时也抬了手。
“哎呀——”唐含笑惨叫,“你什么时候浑身都是刺了?!”
陆英满不在乎地收起自己的银针,心说若是换了以前的顾筱君,没几时就能给你打趴下了,此时真是极其不方便,然后陆英才说道:
“总之我不留,他府中肯定有人能够认出我来,或者他已经认出我来了,你自己才是要小心。”
“嗯?认出?”唐含笑更加不解了,“你不是一个大夫么?”
“可她是太医。”
42、捡到宝贝
唐含笑听见了第三个声音立刻回头,手里的千机瞬间就发了出去,陆英只看见了几道蓝光朝门口迅速地飞了出去,陆英本来下意识说了一句“小心”,却没想到门口的人完全不用陆英提醒就已经轻松地闪过了唐含笑的攻击,然后身手迅速地来到了陆英的身边,直接点中了唐含笑的茓位。
“你——!”唐含笑大惊失色,看着这个进来的一身华服的男人。
陆英长叹一声,只好伏拜在地:
“民女陆英,拜见迁安侯爷。”
柳如烟看着陆英淡淡的笑了笑,半晌才扶起陆英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说道:
“若不是陆姑娘方才那句‘小心’,此刻,姑娘定然也是动不了的。”
“侯爷好功夫。”陆英不答,反而后退一步,如此说道,一瞬间板起的面孔,如同在宫中行走着的宫人,一如既往地麻木和空洞,如那密不透风的墙。
柳如烟看着陆英脸色改变,倒是也美誉多少话说,转身来到了唐含笑面前,指着陆英轻声问:
“这位姑娘,似乎是不认得她?”
“要杀就杀,你管我。”
“杀人不是讲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姑娘不了解对方就敢带着来我府上?道真叫我见识唐门的本事。”柳如烟言辞之下,并不看好。
听到对唐门的不看好,唐含笑立刻也就变了脸色,厉声道:
“我是我,唐门是唐门!姓柳的你要杀就快点动手,我认栽了!”
陆英看着唐含笑,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如果柳如烟要杀她,方才就不会那么好心地只是躲过她的暗器而是抽出刀剑来砍上她十刀八刀,而且柳如烟应该一早就认出了她们来,早有计较才会放她们进来还礼遇着,这些陆英这会儿都看出来了——刚才只是被唐含笑给制住了茓道,被气昏了才没有想这些事情。
“我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柳如烟轻声问,反过来看了沉默不语的陆英一眼,接着说,“你敢胁迫当朝太医,敢来刺杀当朝侯爷,就是,只是为了那悬赏的赏金?”
唐含笑不解,看着陆英,陆英却在心里偷笑——柳如烟看来也根本没有想要为难她们的意思,不过唐含笑应该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侯爷若是杀了你,唐门不是善于之辈。”陆英出声说道。
“我有的是方法处理她的尸体,而且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在我府上。”柳如烟轻声说,不带任何表情,却开始转头认真地看着陆英。
陆英却扬眉:
“那,侯爷,你要如何处理我的尸体呢?”
柳如烟双手环胸,勾起了笑容看着陆英,然后才道:
“果然,是能够三言两语劝动当今圣上的人。也是,师叔的女儿。当真与众不同,深藏不露。”
“啥?”陆英这次惊讶了,柳如烟说什么?师叔的女儿?“我父亲是你师叔?”
柳如烟摇头:
“令尊不让你学武,大概就是因为令堂的缘故。若我所言不差,灵堂原本姓韩,秦岭南麓人士。江湖人称清流剑,师承五华山,使得一手好剑法,轻功也不错,算得江湖中行侠仗义的女侠之一。而,我的师傅,也正好师承五华山,乃是灵堂师姐而已。”
“可是,可是——五华山不是只收女弟子么!”陆英一时间惊讶,口不择言也就直接说出来的心中的疑问,柳如烟可是一个男子,师承五华山怎么可以是一个男子。五华山的门规森严,若非如此,当年若不是嫁给了父亲,陆英的母亲也不会离开那座清秀的山林。
柳如烟终于笑了,笑着的时候解开了唐含笑的茓道,此后,才淡淡地叹气道:
“我师承很多,不过师傅陪我的日子多一些罢了。”
“你原来是个太医?还是清流剑韩氏的女儿?!”唐含笑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杀人的事,直接扑到陆英身上,“那我还真是捡到大宝贝了!来!快告诉我!清流剑在哪里?!”
陆英又一次懵了,她最近刚刚才搞清楚自己的父亲有好多事情,母亲有好多身份,自己被好多**嫔妃说成传奇。可是——怎么又开始了,似乎自己在江湖也有些身份地位什么的,还有和当朝侯爷竟然是这种“师叔的女儿”的关系?真是千丝万缕理不清楚,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陆夫人,怎么知道清流剑。陆英最后才稳住自己心神开口道:
“我只是个大夫,自小长在太医院,不知我母亲的事。”
柳如烟却开口帮陆英解围:
“师叔震断自己全身经脉的时候,陆姑娘才几岁。唐小姐你似乎太过着急了些,还有——江湖已经多年没有找这柄剑了,都相信是清流剑不知所踪。若再因此挑起争端,断然不好。”
陆英虽然不知道那清流剑多重要,到底还是谢过了柳如烟,想起来说道:
“侯爷,我还有事,我要先行一步。只是唐姑娘对你没有恶意,如果您不打算杀她的话,就也放她走吧。告辞。”
“喂——”唐含笑想要阻拦,却被柳如烟又一次点住了茓道。
而,柳如烟自己挡在了陆英面前:
“若,本侯所闻不错,姑娘此番——定是没有去处罢?”
“我……”陆英当然没有去处,可是……柳如烟可是潘妃党的人,自己若是留在柳如烟这里,以后若是被人说起是潘妃党来,可怎么是好。想起沈子安那张安静的脸,又想到他那个经常吐血的姐姐,心里就一阵害怕,还是拒绝了好!
“我……还是不打扰侯爷了。”
“姑娘,可是担心内子?”柳如烟试探着问,聪明如当朝第一才子的柳如烟,察言观色自然不在人之下。
既然已经被人挑明,陆英也就不隐瞒,拜道:
“陆英指望做个凡人,还望侯爷成全。”
柳如烟无奈地叹气,轻轻地开始咳嗽:
“咳咳……姑娘当真是谨慎行事,不留余地……”
“侯爷你……”陆英看着柳如烟,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病得好重……都吐血了……”
“哈哈哈……”柳如烟大笑起来,带着嘴角的血迹,第一次笑得那么没有风度,整个人都笑得跨了下去。相信,锦朝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当朝第一才子笑成这个样子。
43、凯旋班师
致和九年,太医院首辅因失职罪被罢免,而江南盐铁私贩之事皆被禁绝抓捕人数众多,迁安侯因有功而被封赏。太医陆氏获罪除名,出宫为民。冯澹将军于边疆获得连番胜利,取回所失重镇、大败戎狄军队。戎君不知所终,戎狄部落涣散。天下、重定。戎狄部落分裂,靠南一方向锦朝称臣,进贡封疆。锦朝历史上第一次对外夷狄的宣战,就以锦朝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而崛起迅速戎狄部落和传奇的戎狄首领戎君,也突然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冯澹班师回朝的当天,当朝皇帝凌宣毅亲自来到城门迎接,一时间锦朝上下民声欢腾,凌宣毅却在远远笑着看着冯澹对他致意之时,轻声叹了一句道:
“可惜,筱君是看不见了。”
旁边陪着的福祥听了,心里也感觉难过,自家主子时时刻刻都是念着淑惠皇后,虽然在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有了太子妃,但是登基之时却并没有将当时的太子妃立为皇后而是一直等待,然而十多年来却终归不能相守。福祥笑了笑:
“这是淑惠皇后在天之灵护佑呢。”
凌宣毅不置可否,那一战是如何胜利的他很是清楚,却不想要多说,长叹一声便说道:
“过些时日便叫迁安侯进宫一趟,朕有话与他说。”
“是,陛下。”
此刻应着,冯澹却已经快到了跟前,凌宣毅下了自己的銮驾而冯澹却也率先下马,跪在地上朗声道:
“陛下,臣幸不辱使命。”
“大将军快快请起,”凌宣毅扶起冯澹,却朗声道,“今日我锦朝上下军士皆得封赏,归甲后宴来宫中。众将士与我锦朝安乐富足,深得朕意、功不可没。便是我国之大幸!”
举国同庆,却是官员都要进宫一同宴乐。
如此盛宴,当朝太后当然要出席,而**女子皆满座在列。凌宣毅一个人坐在了正中间的案几之上,太后虽然多次出言想让沈如鸢或者潘玉颜当中一人坐在皇帝和自己中间,最后却只换来凌宣毅的一个让步自己做到了中间。
那高座之中三位,偏偏空了一个,叫人看着颇多了几分诡异。
但,
凌宣毅就是故我,只是笑着给大臣说些客套话。也和太后敬酒,却对那中宫空悬的事情,不发一言。虽然看得出来皇帝心情不错,但是没有人敢触霉头去说什么,但是——太后和当朝宰相都是这种喜欢在欢愉时刻说些话的人。
顾君愁自然不会多事去管皇帝的家事,而且这个家事还偏偏就和他相关,顾君愁只是闲坐在下,慢慢地品酒。而太后,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陛下可曾想过立太子?”
好个深谋远虑的母亲!凌宣毅心里冷哼一声,普天同庆的时候你却提这些事,料得是一来我不好当着一干众人发脾气,二来说的是立太子的事情——自己只有一个儿子是潘贵妃所生,若是立那孩子为太子妃党势力空前自己当然不会干。可是如果不答应立太子的事情——那太后必须要提立后和选秀两件事。凌宣毅不是个被动的人,他知道周旋和曲线救国,只道:
“母后这话可笑,朕春秋年少,如何要立储?”
“储君是国本,当早立。”潘妃的母舅开口随声迎合了一句,心里却窃喜太后怎么突然帮着潘妃。
“牝鸡司晨……”凌宣毅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出神地望着远处,这一句却吓得那潘家人都白了脸色,潘玉颜也一时间慌了神,脸色最为难看的还是太后,一时间大殿内气氛凝重,虽然歌舞升平,却没有人再敢开口。
凌宣毅眼见着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更是阴测测地开口道:
“母后,二臣听闻当日为防大权旁落,立太子者则杀其生母。防止外戚专权,二臣国本未立,天下难定,不知此法,母后瞧着可好?”
这句话连消带打,现实说了太后多事,而后又数落了贵妃一党威慑着潘贵妃,却又冷漠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现在要立太子也可以,但是他要处死太子的生母。
太后不再言语,沉默了一会让才说道:
“皇儿你喜欢就好,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凌宣毅却摇了摇头:
“母后,儿臣此刻便与你明说了吧。儿臣是君,君无戏言。中宫位置我留给了筱君,便不会再变。太子之事莫要重提,虽然玉颜你不喜欢,但到底是二臣自小一块长大的人,二臣也不会狠心到要了她性命。母后担心国本不保,二臣也有心维护。只是儿子不小了,还望母后明白其中道理。”
太后知道话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多说无益,只好点头作罢,而懂得察言观色的潘玉颜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说点什么也不好了,只好堪堪开口道:
“陛下所言极是,陛下春秋年少,何愁没有孩儿。何况皇儿还小,陛下还应当有更多的孩子,这孩子瞧着也不聪明,也是臣妾没有教好。陛下福泽厚,想必将来必定儿孙满堂,到时候便再挑好的便是了!”
“可,”凌宣毅笑了,笑眯眯的看着平日里自己宠爱的贵妃,自己曾经的太子妃,“我这**中也就你和如鸢两人,如鸢身体不好你也省得,朕要如何儿孙满堂?”
潘玉颜脸色暗了一暗,却还是扬起笑脸道:
“陛下说笑,如此再选些陛下中意的女子入宫伺候着,不就是了?”
凌宣毅听着潘玉颜说了这样的话,终于勾起嘴角笑了,饶有兴味地看了太后一眼,才说道:
“玉颜此话不错,但到底不是时候,过些日子,便责了礼部去办吧。是时候选秀了,朕也不想叫人说我宫里只有这么几个人。”
凌宣毅竟然要选秀,却是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潘玉颜自己说的话却也知道自己讨不了多少好,皇帝提拔了沈家的人明显是对自己不满,如今却要自己说出这话来要她做大度的样子,更是不明就里,这话该太后说,可是让她这个和太后一向不合的人说,更是不可理喻。
君心,难测。
44、感念筱君
辞别了一干将士,并各怀鬼胎的一众大臣。凌宣毅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为人君,一个君主的职责不仅仅是提供一个美好的愿望以及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人得到幸福。正是因为如此,凌宣毅才觉得累——他的母亲、妻子全部都在算计着他,他的臣民也一样要求他做到他们的期望。
皇帝也是人,凌宣毅没有办法,谁让他的父母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而,他的父皇,爱惨了他的母后,哪怕母亲最终背弃了他们的夫妻情分。
凌宣毅苦笑,身为天子的父亲被自己最爱的女人背叛,却到底拿出了君王的气度丝毫没有追究,许是他学不来父亲的大度,所以他没有像是父亲一样,拥有能够和所爱相守的资格。
顾筱君,这个名字触动了凌宣毅心底最深的痛。从此以后,锦朝只有淑惠皇后,而没有他的筱君。
凌宣毅又何尝不清楚顾筱君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并不是母仪天下的最好人选。不知不觉凌宣毅就一人走到了那皇宫之中的祠堂,本来只是祭奠了先皇所在的地方,如今看着筱君的牌位却觉得恍若隔世。
夜风呼啸,却更觉悲凉。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记得顾筱君曾经站在他前面,迎着风看着顾君愁远远退朝的身影,其实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都懂,可是沉醉其中,谁也不愿意先回首。
“谁?!”凌宣毅没有回头,却突然出声,冷冷地问。凌宣毅的武功不弱,作为帝国的继承人,如果不能从小就学会武功维护自己,就算有大内密探所在也不一定比自己来得周全,所以,只要感觉到了身边有人,凌宣毅也就立刻警醒了起来。
“陛下。”
“是你?”凌宣毅有几分惊讶,却回头看见了那个站在大殿外,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的冯莺。冯莺一身紧身的暗红色袍子,头发有些微乱,眼角微红,却依旧不减傲气。
“怎么?父亲赢得漂亮,你却还不高兴?”凌宣毅知道是冯莺,便也没有敌意,只是自顾自地坐下来,看着孝康文俭淑惠皇后那块牌位,只觉得胸口又一阵钝痛。
“筱君没死一个月,你却想着选秀的事?!”冯莺冷冷的开口,“皇上,现在想着来这里,是怕筱君的亡魂缠上你么?!”
凌宣毅一惊,却看着冯莺自顾自地走进来,狠狠地白了凌宣毅一眼,这才看清楚了冯莺那竹篮中带着的都是写纸钱符纸,还有一坛子上好的酒。冯莺的酒量向来不差,凌宣毅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冯莺却自顾自给顾筱君上了香,开始烧那些纸钱。一遍烧还一边冷笑:
“筱君,我真为你不值。所爱非人,爱你的人有如此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下辈子你最好转身到个普通人家,别来受这等恶气!”
“冯莺,你听我说,我没有……”凌宣毅终于忍不住,开口争辩,他对冯莺更多的是和筱君一样,他虽然不能如同顾筱君、冯莺那样自小一起长大,玩在一起。但是顾筱君从小的伙伴在凌宣毅眼里,也就是他的,或多或少,顾筱君也会给凌宣毅说着冯莺的事情。
“你没有?!”冯莺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在那夜风森森的祠堂之中突然觉得如同鬼魅,“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说了什么,我爹可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了!选秀?!凌宣毅,你真叫人惊讶!筱君才去了没有多久,你就要选秀了?还有,你本是帝王。若是你真爱筱君,为何要娶潘玉颜和沈如鸢?!你爱她们么,你给筱君皇后的位置,她又会快乐么?!然后当了皇后就看着你一届又一届地选秀,然后为你守着中宫么?!”
“我……”凌宣毅被冯莺一声又一声愤怒地质问给逼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想要解释很多,却面对着冯莺解释不出来——他是帝王,没有选择。如果顾筱君活着,他愿意为了顾筱君退了六宫嫔妃。可是,筱君死了,他不能坐以待毙,让自己身边的人都来算计自己。
可是,冯莺又如何明白宫中的纷扰。就像筱君。
皇宫在她们的眼里仅仅是他凌宣毅的一个庞大的家,像是一般人家一样,只要有爱,就可以幸福的过一辈子。然而,锦朝的巅峰权力的中心,哪里会那么容易:爱之一人,天下为之动。弃之一人,朝野为之震。
所以,
最为清醒的人,不是凌宣毅不是顾筱君,而是顾君愁。那个自始至终都在扮演着冷漠贤相的男人——他清楚地认识到权力之中的残酷,更是坦然地承认这种残酷。身体力行,自己也变得残酷。
而他,凌宣毅,虽然清楚,却还在逃避,以为终有一天,他能够保护筱君。
“我为筱君不值!”冯莺说完,自顾自拍开了那坛子酒,坐在地上,仰头便喝了一大口:“我只觉得,还没有和筱君喝够酒!”
看着冯莺毫不顾忌地大口大口地喝酒,凌宣毅却终归苦笑出声:
“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是凌宣毅,你敢对着苍天发誓你没有对不起筱君!对不起你死去的孝康文俭淑惠皇后吗?!”冯莺脸色苍白,却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双颊绯红,却说的凄厉的话。
“我敢,”凌宣毅丝毫不在乎冯莺直呼其名,他郑重承诺,而后又走近轻声地说,“我敢,我敢对天发誓我没有对不起筱君,她的死我比任何人都难过。如果可以,我愿以奉献我的所有换取她的生还。”
许是,
从没有见过如此的凌宣毅,冯莺愣了愣,却喃喃问:“那你为何……”
“冯莺,自古,我都被人教育,要做个好皇帝。好君王,一个君主的职责不仅仅是提供一个美好的愿望以及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人得到幸福。可是,天下人不让我幸福,我便也要让每个人都没办法幸福。时刻算计着我,我要报复回来,为我、更为了惨死的筱君。你、明、白、么?”凌宣毅沉声说道。
没由来地,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夜空——
惊雷破苍穹,又是,一个盛夏季节。
45、将门虎女
盛夏初雨,多半伴随惊雷。而大抵也就是在这样一个雷鸣狂风随雨的季节,当朝皇帝敕令下,全国选秀,贵家子女,皆可参选。锦朝豪门并不多,随着先帝在乱世之中合并六国而创立这个统一的锦朝天下的,不过是先帝知人善任,多了些帮助。豪门不多,却说当朝第一豪门当属自建国而起就以将门号称的紫家,然而,不过三代紫家便已经消失殆尽。
紫家世代为武将,代代出名将,然而,紫家最为功高的将军,却因为功高盖主,被皇帝绝杀,连着株连九族,将紫家铲除殆尽。民间却道是因为那紫家将军夺得了皇帝最宠爱妃子,所以才被皇帝如此杀死。然则,政治之中的斗争,却没有人再去理论。舒家也是军功起家,时代武将,多驻边疆,后因弄权于朝廷,被锦朝皇帝帝借着舒家的贵妃背德,便也满门被屠杀殆尽。
都说: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
锦朝皇室虽然没有自建国起,便大戮功臣。然而,兵家却自始至终,不得善终。先是太祖一朝的紫家,而后便是太宗一朝的舒家。皆是被杀得干干净净,只能见于《锦绣书》之中,却也给了后世的将门之家以警醒。
冯莺自小就明白。
“你去哪了?一夜未归。”冯莺在踏入自己家房门的时候,却被冯澹开口一句话给冷冷地问住。
冯莺也不过是冷笑:
“去拜祭筱君。”
冯澹没有开口,冯莺也就不再接话,只是坐在堂下,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冯澹长叹了一口气,终归挥了挥手,让两旁服侍的下人都退了出去。等人都走干净了,冯莺的茶水却也在这个时候喝完了,她抬起眼睛来,既不是很激动也没有很高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让你选两个侍女带着入宫,为何迟迟没有选出来?”
“女儿不需要她们来碍手碍脚地照顾。”冯莺满不在乎,说得却更冷。
冯澹蹙眉:
“冯家上下百口的性命,不是你和你那个月的过家家酒!容不得你胡闹!”
“哼,你根本就不懂。”冯莺冷冷地笑了,却在冯澹生气要开始暴跳如雷的情况下,凉阴阴地开口道:
“父亲,这一次,是你在求我。而我,无论做了什么,手里都掌握这一家老小的性命,是不是?”
“你——”冯澹看着冯莺眼底那阴狠的神情,下意识避开了眼光。
“我只知道,我从小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就毁掉。您毁掉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您也别想着我按着您说得去一步一步做。要用人当棋子,父亲也要用个不会噬主的才好。”冯莺这么说着,丝毫不让,更是心狠得很。
“我是你父亲!”
“父亲又如何,您几时当我是女儿?为了冯家,您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牺牲的么?”冯莺说话刻薄。
“你、你、我今天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孝女!”冯澹起身,直接就取来了马鞭,一鞭子过去却被冯莺牢牢地握在手中,反而狠狠一拽,冯澹被冯莺拖着迈出去了好多步。
“以前——”冯莺冷笑,“我力量不如您,只能服您的管教。如今,女儿大了,自然不会再对您言听计从。父亲若是还想着要女儿为您谋得冯家的安康,可得明白清楚了这个道理!我冯莺不会是甘居于人下的人,我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拦,遇佛杀佛,父母如是、朋友如是。不择手段、不问过程。我会让冯家安稳不倒的——也、一定、会让您、安、享、晚、年!”
冯澹只觉得浑身都冒着冷气,被冯莺这句话弄得几乎不能动弹。他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竟然养出了这样一个女儿,一时间呆立在当场没有任何的话说。
“顾筱君死了以后,皇帝要选秀这很正常,如果不让一些女人进宫作为他谋权的斗争牺牲品,朝局之中的势力难得平衡。皇帝早就想要对妃党动手了,等到现在只是时间问题,而我们冯家也是他掣肘的一大问题,所以他会对我们有防备,不过筱君已经死了,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凌宣毅到底还念着旧时情分。”冯莺不带着感情地说。
“你……竟然连她的死,都要利用?”冯澹颤着声问——毕竟冯澹也看着顾筱君和冯莺一道长大的,看得出来顾筱君对冯莺很好,而冯莺也对顾筱君推心置腹。顾筱君的死也很让冯莺很难过,难道——这些全部都是冯莺装出来的?
果真如此,那、这个女子当真深不可测。
冯莺看着冯澹变了脸色,却只是轻笑道: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父亲,你说过,为人要深有城府。如今女儿有了,你怎么反而害怕了呢?”
冯澹一颤,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培养的方式错了,还是女儿经历了“月”的那件事情以后,就变成了这样……
冯莺不再理会呆愣的父亲,只是自顾自地离开了气氛压抑的大厅,来到了自己所在的闺房——那其实并不是一个闺房,冯莺自然不同于一般女子。那屋子空荡荡的没有家具摆设,只有一张巨大的貂裘铺在地上,那只貂乃是冯莺自己打的,冯莺喜欢那种占为己有的感觉,平日里冯莺喜欢躺在上面个,看着一些她喜欢的书和物什。而屋子里面多的是武器,各式各样的剑,还有一个巨大的柜子,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全部都是她收集的各种香料。
冯莺进屋以后,关上了屋门,来到了自己的桌前,看了看桌上那只玉罐里面养着的那只碧绿色的小蜘蛛,将它取出来放在自己手背上,那蜘蛛也乖乖地趴在她的手背上,那碧珠在外可是剧毒之物,平常人若是看见了都是要绕着走的,偏偏冯莺根本不怕,只是出神地看着那片貂裘,心不在焉。
“其实,他和我很像,为了所爱,不惜一切——”冯莺淡淡地开口,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所以,月,你不会怪我,对不对。”
致和九年,夏,皇宫选秀,
冯澹之女冯氏,名列其中。
46、不治之症
当下整个锦朝都在热闹地庆祝这大军凯旋,以及皇帝选秀的事情。在皇宫之中到底有几处还是透着冷清,一处自然是淑惠皇后的家——宁王府,自从那个喜欢胡闹的筱君郡主离开以后,宁王府死寂如同荒坟。另一处,当属迁安侯的府上。
迁安侯柳如烟虽然是锦朝第一才子,但是他久病在身弄得整个侯爷府都死气沉沉,加上侯爷夫人乃是当朝潘贵妃的陪嫁侍婢,所以更是将柳如烟归为妃党,而妃党历来不为朝局之人赞赏,所以若说柳如烟在民间有好名声,皆是因为了他那出类拔萃的文采和风-情。
此刻,
锦朝的第一文人却好好地坐在自家庭院之中,面对着荷塘,眯着眼睛看和旁边的两个女子——陆英和唐含笑。陆英自然是在给柳如烟诊脉,而唐含笑却是在上下打量着这个“长亭十里柳如烟”。
陆英却是诊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陆英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出来了不知道要如何说。陆英古怪地看了柳如烟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唐含笑,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回禀侯爷,陆英才疏学浅,侯爷的病,还是另请高明。”
“切,那你还看那么久,”唐含笑不满地说了一句,她早就觉得无聊了,“还不如让我杀了好呢!”
柳如烟不置可否,只是收回了手,笑眯眯地对着陆英道:
“姑娘明明看出了什么,却不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呢?”
柳如烟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透着媚,陆英只叹在心里,却觉得没有想到如此美色生为男子当真是可惜了,若是为女子恐怕也是要有当年律国皇后那中“艳绝天下”的姿态。陆英心里想着,却笑了笑:
“侯爷值不值得信任不论,只怕侯爷可曾想过陆英值不值得信任?”
柳如烟一愣,却继而笑了开去:
“陆姑娘果然七行俱下,我敢让你诊脉,自然是信得过姑娘。”
“可是,我是太医院的人,简而言之就是出于皇宫,侯爷不怕这其中病情被我透露了出去,反而害了侯爷么?”陆英沉声,说的是实话,也是她的犹豫——柳如烟的脉象根本沉稳,只是气血奇虚。本来脉象沉稳的人丝毫不可能有这等气血虚弱的现象,但是若是加上了几日以来唐含笑告诉自己的柳如烟习武而且是个武功高手就可以解释清楚:江湖武功流派甚多,但是龟息功却可以让人假死,何况是气血虚弱。但是,若简单是龟息功就罢,陆英瞧得出来柳如烟的真气郁结在了胸口,像是重伤却看不出来任何外伤迹象,那么,只能是中毒。而且,中毒已久。但,陆英从没有听说过柳如烟中毒的事情,更只知道他体弱多病。
如今,
陆英只觉得柳如烟带笑看着自己的目光如芒在背,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身处政治权力斗争之中的人,没有理由突然将弱点展露给外人看。
柳如烟定然有事情要自己去做,而且,用他的病的秘密作为交换——容不得陆英去规避风险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你。一个人藏了十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你无意得知,如果,自己不帮柳如烟办事,恐怕,绝没有好日子过。
柳如烟却只说:
“姑娘不似那样的人。”
“侯爷的病……”陆英咬牙道,“乃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我给侯爷开几副方子调养着,暂无大碍就是了。”
柳如烟还是笑,却只觉得他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颇有算计得逞的狐狸的意味,陆英只是在心里无奈地想,她现在就是一介草民,顶多懂点医理,大不了就是去坑害一两个病人,说点谎帮他圆久病的谎,无伤大雅。
“对了!”唐含笑突然打断了两个人的暗斗,“陆英你不是说你有病人在京中么?你不怕他死了?”
“啊——”陆英惨呼一声,那个男人被她丢在客栈里面,恐怕现在已经醒过来不见了她要出什么事情,陆英也不知道。不等给柳如烟告辞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留下唐含笑和柳如烟面面相觑。唐含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看那个长得和女人一样但是武功奇高自己杀不掉的人,柳如烟却看着唐含笑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意更浓了一些。
待,
陆英赶到了客栈的时候,才被小二告知那个客人昨夜就走了。陆英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救人一次,怎么没有救到底。心里有几分失落的时候,却后退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回迁安侯府的路上。
“陆太医?”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陆英听着特别熟悉,差点回头就一声“母亲”叫出口,却还是忍住了冲动,红了眼眶,走过去跪下:
“拜见宁王妃。”
宁王妃看上去虽然面色尚可,但是透着浓郁的悲,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的都是这样,却见着陆英觉得欣慰——毕竟这个女孩子在寺庙也说了不少筱君的好话,看着也是个心善的孩子。见了宁王妃手中全是福纸,陆英在起身的时候也没有问,只是陪伴在了宁王妃身侧。
“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在宫外,过的不顺利吧?”宁王妃知道陆英已经被驱逐出宫,轻声问。
“不、我,我过得挺好的。感谢您惦记着。”说着,却哽咽了起来,陆英知道,曾经自己不顾一切在外面疯的时候,母亲也是如此等着,却,从未如此心痛过。
“哎……”宁王妃叹气,终归道,“筱君的事,不怪你。”
“嗯。”
“也不怪皇上……”宁王妃淡淡地叹气,看着那渐渐偏西的日头,只是觉得人生消亡殆尽,无所期盼,凌宣毅在前几日来到府上,跪倒在地向他们夫妻解释他对筱君一心一意,想要找选秀女只是因为要平衡**和前朝多番纷争的权力,丝毫没有背弃之心。被当今皇帝如此重情地看重,他们夫妻也没有再说什么,朝局斗争,他们宁王一脉,从不Сhā手,如此,便也罢。
“王妃,若不见弃,陆英想请您和王爷收下这个。”陆英突然跪下来,拿出来她那日在寺庙求的平安符,一枚已经给了星沉,两枚本来就是想着给自己父母的,却拿不出手,现在,正好是机会。
47、又生惊变
宁王妃不是太过苛刻的人,到底还是收下了陆英的赠礼,陆英才别过了宁王妃,眼见着日头偏西了,也该回到迁安侯的府上去。自己出来一次也不是全无所获,却见到整个京城的喜庆,陆英只是觉得恍若隔世。
自从出了宫以后,反而遇到了更多的事情,几乎没有时间去找星沉,而星沉更是不会来找她。星沉那个人,随意的性格,随意的处事,若非自己真的出事了星沉才会出现吧。
“我以为姑娘不会回来了。”
还没有到迁安侯府上,却先看见了柳如烟竟然等在门口,他脸上带着调笑,却说着是很重要的事情,冷静的眉眼让人看着觉得惊讶。却也不好从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
陆英只好回答道:
“侯爷如此侯在门口,可不是要让城中多少女子都心神不宁了去?”
柳如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或许他在陆英来到府上以后就莫名其妙经常“哈哈”大笑——柳如烟笑毕才正色道:
“就算本侯有如此魅力,京城的女子此刻也应该是为当今圣上心神不宁。”
“啊?”陆英不明白,却跟着柳如烟回到那府上。
“当今圣上如今正在选秀,今日才闹得不可开交。不少人想要进宫挤破了头,有的人却是不想进宫差点闹出人命,啧啧……”柳如烟叹气,径自坐在了椅子上,“对了,唐小姐出去了,说是京城的饭菜不合口味,自己出去找吃的去了。陆姑娘一起坐下等着晚饭吧。”
陆英却兀自沉浸在了刚才听见的“皇帝选秀”的话题之中,极其震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皇帝要选秀女,这种事情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无论是以前的顾筱君还是当下的陆英。凌宣毅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娶了潘玉颜,而当上皇帝以后娶了沈如鸢,他的一儿一女以前她也曾经见过。
但是,
第一次听见他要选秀女,第一次觉得她和那个成天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的男人有很大的距离,顾筱君不曾相信君王爱,就算凌宣毅对她已经千百倍的好,可是她清楚那只是感动,并不会因为感动最后就答应了要嫁给凌宣毅。
顾筱君并非没有考虑过答应凌宣毅——当今皇帝、这四方领土的君王,去做他的皇后,为他母仪天下。可是,顾筱君却更加清楚,她忍不下那种空落和庭院的寂寥,中宫虽然华丽,贵为六宫之首,可是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够再出去,不能再如同这般自由自在。
皇后,当母仪天下。
然而,顾筱君绝对不能做到。如果她当初没有“死”,那么就算是当了皇后,她定然会成为锦朝历史上最为离经叛道的那个皇后,而绝对不是什么“孝康文俭淑惠皇后”。
凌宣毅要选秀?!陆英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大的背欺骗和背叛的感觉,可是却觉得自己丝毫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一时间脸色变了数变闷气在胸。“顾筱君”没死才多久!凌宣毅这个时候选秀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姑娘?”直到柳如烟开口喊了她,她才看见面前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她随意吃了两口可是觉得没有心情,看着她的样子奇怪,柳如烟反而也放下了筷子:
“莫不是姑娘也觉得这菜色不合口味?”
“不是……”陆英窘迫,她现在不过是个太医,又同时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而喜欢自己的人转眼又要去挑别的女人了而已。
柳如烟也沉默,一会儿,才叹气道:
“我有话对姑娘说。”
“啊?”陆英一愣,然后想到,许是柳如烟到底要说出来他告诉自己他病的秘密,而要交换的条件了。所以,陆英也只好跟着过去。
柳如烟这一次却是行踪诡秘,虽然是朝着他房间的方向走,但是却一路上都急急徐徐,不知道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不多久就到了柳如烟房前,柳如烟看着陆英终归无奈一笑,然后才突然一口血咳了出来,整个人都缓慢地靠着大门就要昏厥过去。
“侯爷,你——”陆英连忙上前来扶住柳如烟,而守在不远处的管家、下人都被柳如烟吓到,赶着过来七手八脚把柳如烟抬到床上去,陆英只能连忙跟着进屋去。柳如烟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昏迷过去,管家被吓的乱了手脚,却看见陆英在旁边,连忙说:
“陆大夫,你瞧着,我去请夫人来!”
说着,便连滚带爬出去了,陆英本说柳如烟虽然吐血可是气色看着不错,只好免为其难过去诊脉,却才搭上了柳如烟的脉象,就被柳如烟反手扣住了手腕。柳如烟压低了声音轻声说:
“陆姑娘,我知道你断不会害我,我告诉你我这病也是万不得已。”
“你……”陆英也明白了几分,难不成——柳如烟是在防着家里人。
“陆姑娘还有机会再入皇宫,姑娘冰雪聪明自然游刃有余,在下只是恳请姑娘,若是他日有机会重新去了**。还请姑娘,或多或少,照顾着沈贵人些。”
“沈贵人?”陆英大惊,沈如鸢虽然病弱在身,但是到底是潘玉颜贵妃一党最大的仇敌,眼前的柳如烟不是和潘玉颜的陪嫁侍婢一见钟情便娶为夫人然后成为妃党,怎么还想着要帮沈如鸢,还是用如此决绝的方式。
柳如烟却顾不了那么多,他的时间不多,便轻声说道:
“冯将军为了让家族稳固已经逼着女儿参与选秀,却没有想到女儿刚烈竟在宫中服毒险些丧命,如今宫中乱作一团,太医束手无策。恐怕姑娘还有再入**之能,我自身难保,却希望姑娘能多少照顾着沈贵人一些。”
“冯莺服毒?!”陆英大惊,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叫了出来,她怎么才出宫几天就发生了如此多可怕的事情。
“咳咳咳咳……”柳如烟却开始剧烈地咳嗽不再理会陆英,陆英下意识的想要追问却听见了身后门开的声音。陆英呆呆地回头,却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在传说中艳丽脱俗的——迁安侯夫人——芙蕖。
48、重入宫门
若一个人在见到另一个人之前,就已经偷偷构想过无数关于那个人的样子。但是可是到了真正见到了,却又觉得落差极大。陆英在心中想了千百次芙蕖的样子,总觉得芙蕖就算没有惊人之貌,却也应该至少比较漂亮。
可是,
在看见芙蕖的时候,陆英真的极其不礼貌地张大了嘴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因为如果说芙蕖长得还算普通相貌的话,都简直可以说是抬举她了。芙蕖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不说牛眼马嘴,但是绝对不是一张好看的脸。
芙蕖似乎一点也不奇怪陆英那惊讶的表情,只是径直走到了柳如烟的榻前,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丈夫,然后才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让大夫费心了。”
陆英这才连忙回神,连连对自己的失礼道歉,这才收了心神恭恭敬敬地回答说:
“夫人切莫太过担心,侯爷的病现下并无大碍。”
芙蕖听了却淡淡笑了,虽然在笑可是陆英反而觉得她笑起来还不如她板着脸好看,可是芙蕖说出来的话却让陆英更是大惊失色,芙蕖轻声道:
“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陆英脸色变了变,心里想着这位夫人怕是说气话来着,嘴上却说道:
“夫人放心,陆英不会让侯爷死的。”
“那还有劳大夫了。”芙蕖不带表情地说完,却不再看柳如烟一眼,转身就走,看得管家也觉得老脸挂不住,多嘴地过来在很是惊讶的陆英耳边说了一句:
“陆姑娘不要见怪,夫人就是这个脾气。”
待管家走了,陆英才在腹诽:芙蕖这种性子当真太奇怪了,都说柳如烟和她当年在宫中乃是一见钟情的,怎么如今看上去两个人没有半点情分。本来想着就算是和潘玉颜同流合污,可是也得给个正当理由。芙蕖不美丽,柳如烟莫不是看重芙蕖的才华。可是陆英也一时之间看不出芙蕖的才华到底在哪里,更是无法从芙蕖冷漠的眉眼之中看见对柳如烟的爱。
“我说,你婆娘和你有大仇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唐含笑,坐在厅中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拿起了一个苹果自顾自地啃着。
柳如烟早已醒过来,方才用内力催动逼着自己吐了两口血,反正也没有昏过去,睁开眼睛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唐含笑这句反而让柳如烟难得地苦笑了一下:
“芙蕖本来就是这样的,和我没仇。”
陆英只是觉得她总是不经意间就知道了很多人的很多事情,却更是追问了刚才的事情:
“侯爷你说冯莺服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如烟当然不知道现下的“陆英”和冯莺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只是觉得这会儿陆英或许太过激动了,柳如烟只是说道:
“那冯莺姑娘断然不想当皇帝的妃子,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那些年她和淑惠皇后在一起的时候京城人尽皆知,如此被逼着嫁给了陛下,却不觉得是荣耀反而觉得是悲哀,所以干脆自己了断简单。所以自己在储秀宫就已经服下了毒药,没想到时机算得不准,在大殿上突然发作了,被太医到底吊住了气,这才好不容易平息了。没想到陛下倒是没追究这事,还请了人好好给冯莺姑娘诊治。”
陆英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她身为顾筱君的时候对冯莺的爱情根本没有理会,但是她知道冯莺断不会喜欢凌宣毅,更加不会嫁给皇帝。冯莺比她还看重自由,看重相爱和真心。
突然好想见见冯莺。陆英这厢想着,却反而看着柳如烟道:
“侯爷所言,我已经记在心里了。”
柳如烟点点头,然后才淡淡叹气送了唐含笑和陆英出去。唐含笑却无奈地窝在屋子里面,看着陆英沉默蹙眉的样子,更觉得无聊:
“陆英,你难道不无聊么?整天都看着医书,或者是在看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在想事情。”陆英直接回答,她在想如今的京城到底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她可以预见的——从顾筱君的死开始,然后是戎狄大军,最后是朝局之中的动荡和选秀。陆英明明白白从《锦绣书》里面看到了三朝之中的争斗,又看到了六国并立的悲剧,权力对人来说还真是很多复杂多变的事情。
陆英叹气:
“唐小姐,我要出去,你若无事的话,还是自便吧。江湖路很难走,你自己小心一些。”
“要去哪?怎么总是想着要甩掉我?不是说好了帮我扬名立万的么?”唐含笑不满,站起来似乎要追着陆英出去。
“我是太医,就算现在出宫了,也是一个大夫,为医者就要努力去救人。可是你要杀人,当然我们不能合作。我出生在宫中,到底是锦朝的宫中人,姑娘是江湖人,不比我这般、这般……无聊……”陆英说出了这个词,然后看着唐含笑。
“那……”唐含笑想了想,“你要回宫去?”
“我是被赶出来的怎么回去。”陆英也着急,但是她觉得她应该去找星沉一次了。可是星沉没有来找自己说明自己没有真的走投无路。
“那我跟着你去!”唐含笑不依不饶。
“喂,我是要进宫,怎么带你!”陆英头痛,她当初就不应该搭上这个人。
“我偷偷跟着,我可是唐门大小姐!你不要小瞧我的功夫!”
“大内多少高手,你死了我不保你。”
“我不要你保!”
正在和唐含笑争吵不休的时候,却见着了管家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陆大夫!可算找着您了,夫人等在厅里呢,还有宫里来的人,都一并候着您呢!”
“宫里?!”陆英一听就惊讶了起来,然后就转身到了大厅,可是还没有走过去就见到了福祥。
“小英子!”福祥竟然完全不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笑眯眯地说:“我来接你回宫了!”
说的一厅堂的小丫鬟都红了脸,却只有芙蕖面不改色。倒是唐含笑更是不知好歹地加了一句:
“哎呀,好俊朗的人,陆英,这是你相好?”
49、为医储秀
福祥也不辩解,只是乐呵呵地看着陆英窘迫的脸,陆英难得不好意思地看了唐含笑一眼,有点埋怨,但是却也不好直接破口而出说什么,只好说:
“唐小姐这是宫廷的事,你别多言!”
“小英子,你哪里交到的如此可爱的朋友?”福祥却笑着看着唐含笑,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福祥。”
“我叫唐含笑!”唐含笑倒是大方地和福祥打招呼,不顾陆英已经黑了的脸色。好不容易等唐含笑和福祥寒暄过了,福祥也不正色说什么圣旨,反正这个御前大总管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福祥只是笑得一脸奸诈地说:
“小英子你要走鸿运了,皇帝又要你回宫去,重新去当太医。”
“啊?”陆英一阵惊讶,她是因为淑惠皇后获罪而后被逐出宫去的,现在回去岂不是更加奇怪,凌宣毅对顾筱君的情谊到底有几分,陆英看不清楚。
“嘿嘿,跟我走吧,路上我给你细细说。”福祥还是笑眯眯地,可是却下意识看了芙蕖一眼,芙蕖倒是也不避讳,点头道:
“公公自便。”
“公公?!”唐含笑尖叫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福祥,“你、你、你……太可惜了!”
福祥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但是反应如同唐含笑这么大发的可是头一遭,福祥“哈哈”大笑,然后才说道:
“大概是皇上觉得我太好看,怕我抢他女人,所以就让我去做太监啦。”
陆英白眼,她没有觉得福祥好看到哪里去,但是却是宫里人都很喜欢他。一是因为他确实俊朗,更是因为福祥那玲珑八面的做人处事的方式。若要比凌宣毅和福祥,陆英决定给一个中肯的评价就是——凌宣毅绝对比福祥更招女人喜欢。
只是,凌宣毅自从顾筱君“死了”以后,整个人都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阴翳,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好不容易从迁安侯府上出来,唐含笑一路要跟着陆英反对无果而福祥觉得无妨,就三个人一起登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福祥这才开了腔:
“这一次皇帝选秀的时候,容色最为出众的乃是一个潘家远亲选上来的小姑娘才十五岁,而体态得体举止大方都熨帖的却是偏门龚家的女孩,虽然都在留下来的五人之中,封了三个常在,龚家的女孩大概是被太后中意便破格封了个答应,可是,我们圣上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你猜猜他最后封了谁人一个嫔?”
“初选秀就封嫔?!”陆英惊讶,这可是锦朝历史上,或者说六国历史上从未见过的事情。
“那是,这种开天辟地的事情也就只有我家主子做得出来,不过主子这么做也有他的难处和选择,算是无奈之举吧……”福祥叹气,想了想才说道,“想你离开宫中也有些日子了,小英子,皇上是封了镇远大将军冯澹的女儿冯氏为嫔。”
陆英一听,脸色倏然便的惨白——冯莺?!
可是,可是不是柳如烟说了冯莺本来是已经服毒,现在正在危险期么,心里着急看着福祥,连连将自己疑问都追问了出口。
福祥想着陆英原来也知道不少,看来冯莺服毒自杀宁死不嫁皇帝的事情已经在民间不胫而走,福祥哀叹一声道:
“你也知道冯氏是淑惠皇后最好的朋友,圣上爱淑惠皇后那么深,怎么能够轻易放弃还迎娶她的朋友?所以我料想其中定有蹊跷,不是皇上和冯氏有什么约定,就是冯氏有求于皇上。”
“此话怎讲?”陆英听了福祥这话,反而冷静下来——冯莺对人对事都一股子执着,星沉也曾经言谈之间告诉自己冯家现在很是危险,加之《锦绣书》之中却是记载着锦朝几代皇帝都大戮功臣尤其是武将的事情。想来凌宣毅这个人虽然是帝王,可是对顾筱君真的用情至深,身在其中不知道,反而是移魂过后,陆英觉得看得真切。疯疯傻傻,若非还有对家国的信念,恐怕早就随着顾筱君而去了。
“你看,潘家的势力如日中天,皇帝想要动手必定要借助其他势力。可是如果借助了冯家的势力必定让冯家成为第二个潘家,而沈家虽然被皇帝扶持,但是到底没有能力和潘家对决。而,圣上要的是一次断除朝中党争取得实权,肯定要选择一个较好的方法,而冯家也想要自保……”
“所以权衡之下可以选择合作。”陆英打断了福祥的话,心里却放下心来。到底凌宣毅和冯莺都是自己的好友,无论身份地位,陆英只是觉得只要莫耽误了他们彼此就好。
“小英子看来是越来越聪明了,去河山阁看书果然不错!下次我也一同去好了。”福祥笑眯眯地说,心里却是十万个担心着沈子安和陆英,看来他们两个关系很好,若是不小心一点陆英被沈子安抢去了,让他怎么办。
陆英哪里知道福祥的心思,心里却计较着怎么让唐含笑离开,可是唐含笑听着他们这么说却丝毫不觉得无聊,难得的安静了。
“对了!小英子我忘了告诉你,你这次回去,就是要做冯氏的太医了。”福祥郑重地说,后-宫之中各个嫔妃都有自己信任的太医,潘玉颜有沈如鸢有,冯莺也自然会有。
可是,安排陆英?
“皇上的意思?”陆英不解。
“不是,是冯氏自己的意思。听说她醒过来自己对主子说的,主子自然也就答应了。”
陆英一阵沉默,她不想见到冯莺,可是现在却不得不见,好歹不是宫人,幸好是太医,没事也不用去候着就是了。只是以后少不得要为了宫中那档子事纠缠不清,而早些时候为了抢自己,潘玉颜和沈如鸢已经冲突过一遭,这一次,更拉了冯莺进来,此刻,定是一团乱局。不过,也好,到底不用选了。省得了让人担心她是哪种党,陆英也不管那么许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唐含笑?要怎么办。
50、重识冯莺
才到了宫中,福祥没有带着陆英回太医院,而是率先驾着马车到了储秀宫,说是要顺便让陆英露一手给那些老太医看看,到底谁才是有真才实学的本事。而没想到,正好遇见了礼部派来册封的几个人。福祥虽然是太监,但是在宫中地位极高,那几个官员都是好好向福祥行礼,才慢慢地往那群姑娘之中走过去。
陆英和唐含笑远远地看着那些莺莺燕燕,只是觉得其中不乏好看的女子,但是也有几个出众的,看着福祥好整以暇地等着,陆英便小声问:
“小福子,那个穿紫色绸缎的女孩子是谁啊?”
“嗯?那是紫氏,潘家选上来的。以后你要叫她紫常在,”福祥笑眯眯的解释,然后加了一句,“长得很漂亮吧?只是到底是潘贵妃相关的人,恐怕以后的路很不好走。”
陆英点点头,她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最好看,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有带着一双精灵的眼眸的缘故,陆英记得福祥还提过其他人,也就问道:
“还有一个姓……龚的女孩?”
“嗯,那个带着金步摇的就是。”福祥偷偷拢袖一指。
果然,陆英看见了在不远处人群之中有一个女子,容色倒是不出众,衣着样式也看着老套,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怕就是那金步摇了。)陆英也明白了原来是太后赏赐的,才能够让龚氏看着出众。
“怎么不见冯莺?”陆英环视了人群,当真没有见到自己熟悉的人。
“还在屋里休息呢,当真是和淑惠皇后一个性子,全然不把宫中规矩放在眼里呢。”福祥咋舌道,却看不出喜欢或讨厌。
陆英自然省得其中种种机缘,只好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那些礼部的人宣布玩,姑娘们脸上几家欢喜几家愁。反而是看着紫常在和龚答应的表现,就可以看得清楚两个人的反应全然不同,虽然龚氏位分高,但是她率先去向紫氏表示恭喜,然后一一对周遭的姑娘送去祝福。而紫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没有喜上眉梢,但是却也没有龚氏会做人。
“好了,我们过去吧?”福祥打断陆英的想法。
陆英点头跟着福祥过去了,福祥轻轻笑了笑,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当然就被这些姑娘当做要巴结的头号人选,所以各个女子迅速围了上来叫着“福公公”。陆英忍笑,福祥也没有年长多少,不过二十多的年纪,被这些十五六岁的姑娘给一叫了公公,反而让人觉得他瞬间老了一大截。
福祥应付了一应众人,将三位常在和一位答应叫来了面前,然后指着陆英对三个姑娘介绍道:
“几位主子,这是太医院的陆英大夫。”
陆英和她们对着拜了,几个人便姗姗退了,陆英这才说:“干什么要介绍我给她们,不是说要我来给冯莺看的么?”
“她们将来终有一日要成为我们的主子,若不是此时就已经知道了你,将来有用着的地方,也不好忘记了。要早为自己做打算啊,再说了,你虽然帮冯莺看诊,但是你也不要……”福祥想了想,小声附耳在陆英耳边,“因此缚死了自己。”
这个时候,陆英点点头记在了心里,然后才抬头,却看见了冯莺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和福祥。而福祥却已经笑眯眯地冲冯莺行礼:
“见过冯嫔娘娘。”
冯莺冷哼了一声,只道:
“你怎么来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