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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若为医者

“堂姐!”这时候一直被陆英和福祥忽视的唐含笑突然整个人很是开心地钻到冯莺的怀里,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满脸的倾慕。

陆英和福祥都惊讶得脸­色­大变,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问你怎么来了。”

“堂姐你竟然能封了皇帝的后妃!哎呀我要告诉我爹,你真厉害,果然不愧是姑妈的女儿!”

“是嫔,不是妃。”冯莺还是冷冷的。

“啊!我、我当然是为了扬名立万来的!”唐含笑看着冯莺脸­色­很差,白白的脸外加­阴­郁的表情,唐含笑这个时候才连忙解释,扶着冯莺。

福祥自然不会多问,只是拉着陆英笑这看着唐含笑和冯莺两个人,冯莺冷笑一声:

“我这就给舅舅写信。”

“救命——不要,陆英救我!”唐含笑害怕地一下又钻到陆英身后,“不要,我不要被抓回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出息!”冯莺冷笑一声,却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看着陆英和福祥说:

“公公和陆大夫怎么来了。”

她问得淡,似乎不像是在问,福祥倒是对答如流:

“这不恭喜娘娘来了。”

“何喜之有?”冯莺冷笑,然后才释然转身,“我没事,二位请回。”

陆英只觉得这样的冯莺在宫中定然要吃亏,想要说几句劝劝,却没有想到福祥拉住了她,点头道:

“如此我们也就不打扰娘娘了,只是娘娘的堂妹,还请娘娘照顾着。”

“我不要!”唐含笑惨叫,她这个堂姐的手段她从小就害怕,怎么能够让自己留在这里,“陆英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带我去看看太医院嘛!”

“不成,太医院是宫中重地,你不是宫里人,进来已经是大忌。”陆英也用宫中规矩压她。唐含笑却可怜兮兮地看着陆英,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陆英,然后陆英默默的看着福祥,半晌才说:

“我不要。”

“呜呜呜呜……”唐含笑竟然真的开始呜咽,“你不要我,我就去死。”

“要死去别处。”冯莺只是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就关上了门。

“……”福祥真觉得冯莺­性­子也太冷淡了,可是陆英也一时间没辙了,只好说:

“可是,我是太医不是后-宫女子,不能有人在身边的。”

“呜呜呜呜呜呜……”唐含笑撒泼打闹的样子,还真是不一般小孩,引得不少储秀宫的女子偷偷看着。

陆英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倒霉了才遇上唐含笑,最后长叹一声:

“那、那你给我当学徒吧!”

“好呀好呀!”唐含笑立刻就笑了出来,一步不离地拉着陆英。

陆英看了福祥一眼,福祥却笑了,笑意浓浓——小英子,你真倒霉。

51、狐假虎威

唐含笑成为陆英的小跟班已经两天,自从七叶莲和南星两种植物在陆英手里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以后,唐含笑就对陆英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敬意。然后每天都跟着陆英认识各种各样的“毒草”,虽然陆英说清楚了那是药草,可是唐含笑本着是药三分毒的信仰,觉得药草也是毒药,这对她的唐门毒女扬名天下大业非常有帮助,其中在第一天的傍晚唐含笑用什么机关给唐门发了一封信告诉自己老爹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大事业。

至今唐门还没有派人来,陆英归功于蜀中距离。

但是唐含笑却说是因为自己老爹对自己的大业赶到骄傲,所以绝对不会来­干­涉自己。陆英只是连连摇头觉得唐门历史上估计要出一位最为可怕的女门主了。想了想,总觉得冯莺要比唐含笑更适合唐门——她从小就喜欢有毒的蜘蛛、毛毛虫、毒蛇什么的。

“对了,冯……”本想叫全名,可是陆英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淡淡地改口道,“冯嫔娘娘是你什么人?堂姐?”

唐含笑认真地看着一支八角莲,抬头含糊地点头道:

“对啊,她妈是我爹的妹妹。”

陆英只是才反思觉得星沉说得太对了,自己就根本没有关心过自己“最好的朋友”冯莺的家事,只觉得冯莺既然不说自己就不问,从来没有见过冯莺的母亲,倒是只知道冯莺他爹屡建奇功,算是锦朝的一员猛将。

“那你姑母呢?”

“早死了。”唐含笑累了站起身来,却看着陆英一脸的震惊。唐含笑想了想淡淡地叹气说:

“这是我们江湖的事情,陆太医你就不要管了!”

陆英心说怎么朝廷的事情都要牵扯着江湖,柳如烟是江湖人也是侯爷,陆英的母亲来自江湖,沈子安似乎也懂武功,凌宣毅的武功博取众家之长,冯莺的娘又是唐门中人,《锦绣书》里面讲得很少,看来要取材民间才能够了解一二。不过原来顾筱君本来就对武功有所了解,只是没有深入江湖而已。

“你听说没有……”突然几个小少监躲在角落偷偷议论,因为是角落,他们以为没有人,可是偏偏陆英的房间就在背­阴­的角落,所以一如既往被陆英和唐含笑听了个真切。

“我方才看见潘贵妃的软骄了,似乎是朝着储秀宫去的。”

“是么,看来我们这位主子要出尽风头了……”

“那些秀女还真可怜。”

“我们出去看看!”陆英听不下去,直接拉了唐含笑背起药箱就直接往储秀宫走过去,脚程到底不比骄子,陆英和唐含笑到了的时候,却已经看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宫女,笑眯眯地对着那个龚答应说着什么,而本来就平凡的一张脸,此刻竟然上面布满了红­色­的印记——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可是龚氏到底还是保持着基本的风度,没有反应激烈。只是旁边围观的秀女一脸的惊讶,还有恐慌。

陆英不认得宫中的宫女,但是想着潘贵妃不是这般年轻,那到底就是贵妃身边的人,而贵妃身边最为出名的当然就是蓉儿,当年陪嫁的侍女蓉儿。

面若芙蓉、心如蛇蝎,大概说的就是蓉儿。

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却已经不动声­色­地杀死了宫中不少人。若非只是潘家和潘玉颜的背后撑腰,而是这个丫头却是周旋人事很是清晰,虽然做事不留余地,但是却不给人抓住把柄。

“蓉儿姑姑,姐姐不是有意冲撞的,还请姑姑放过姐姐吧。”终于开口说话的,却是紫家的那个常在,说是潘家的远亲,此刻看到对头被罚,怎么出来说话,然而多少有些假情假意的意味。

蓉儿却也笑,那笑容虽然好看,可是却一点都不温暖人心:

“紫常在客气,这宫里的规矩我也不好放着不管不是。但到底是紫常在心肠好,我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就请问过娘娘再定夺吧。”

说话间,潘贵妃却已经从冯莺的房间里面出来,脸­色­略微有几分白,却依旧嚣张跋扈,听了蓉儿的话却是轻笑一声:

“如此大事,我一个小小妃子怎好处决,当要问主中宫之人。亦或问过了太后才好。”

这哪里是什么大事,明明不过是她的肆意挑衅。陆英想着到底看不过去,便拉着唐含笑走了出去,拜道:

“见过贵妃娘娘、龚娘娘、紫娘娘和众位小主。”

潘贵妃没有见过陆英,蓉儿也没有,但看着她穿着太医院的官服又带着药箱,整个太医院只有一个女大夫,潘玉颜便笑:

“想必是太医院的陆太医吧?倒是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贵妃谬赞,微臣何德何能。”陆英继续和潘玉颜打太极。

潘贵妃点点头:

“起来吧,是来给冯妹妹请脉的吧,快些进去莫要误了妹妹的病,以后不方便服侍皇上。”

陆英点头谢过起身,路过的时候悄悄着力一直金针直接戳在了那女子的上星­茓­上,力道不大,但是不着痕迹——相信在场一­干­弱女子不懂武功都看不出来,而且唐含笑就算看出来也不会揭自己的底。

这一下不打紧,反而那龚氏就这样直直晕了过去。吓得顿时储秀宫就乱作一团,潘玉颜也变­色­——若是秀女出了差错,太后定然不会饶她,心里一慌,狠狠瞪着蓉儿:“看你做得好事!这日头如此毒辣怎么好让龚妹妹如此跪着,还不快些扶着进去,找太医来看着!”

蓉儿也有几分莫名其妙,才打了几巴掌就昏过去——龚氏不像是如此虚弱之人,但是也不好忤逆主子的意思。陆英这个时候适时开口道:

“贵妃娘娘若不见弃,不若让我这小徒先看着,太医院的人来了,怕晚了。我这徒儿对消热最是拿手,眼见着龚娘娘都热得满脸通红了,想必是这日子燥的。”

一言间,既保全了自己不让那些来了的太医看出来自己是故意为之、唐含笑也懂自己意思,而且也明说了自己不是在帮龚常在、更是将潘贵妃和蓉儿掌掴龚氏的事情一并掩盖了过去。

潘玉颜是聪明人,一听此话眯着眼睛看着陆英,眼里全是赞赏,却笑眯眯的说:

“如此甚好,就按陆太医说得办吧。”

52、夹枪带­棒­

陆英才进了冯莺的房间,就被房间的摆设给彻底地吓到了——家徒四壁。

若说陆英自己的房间摆设简单是因为陆英自小就被太医院的人排挤,而且也没有中饱私囊,自然没有多少物什,多的只是书籍和药草。但是冯莺的房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床也没有桌椅板凳。冯莺就那么简单的呈大字躺在地毯上,屋子里面除了地毯稍微有些大以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冯莺也面­色­正常。见陆英进来,冯莺不过是抬了抬眼皮道:

“陆大夫倒是不客气。”

陆英心觉奇怪,虽然不是每一个秀女都会被容许带着自己的侍婢前来皇宫之中,但是冯莺已经被封为嫔,皇家是允许有人进来照顾她的,可是冯莺就这样孤身一个人躺着。

“臣以为娘娘睡着,多有失礼。”

“哼,”冯莺冷哼了一身利落地翻身而起,“这宫中多得是趋炎附势之人,你可知为何我要你来当我的太医?”

陆英本来想着冯莺服毒乃是贞烈之举,可是知道了唐含笑乃是她的堂妹之后就觉得此事其中定然有蹊跷,但是也不好揭穿,只道:

“娘娘身体病着,还是要个人照顾着。”

“我自小便是如此,惯了。”冯莺冷冷地笑,却走近陆英,上下打量了一番。

陆英不卑不亢,等着冯莺继续说话,她倒是不觉可怕冯莺对朋友以外的人说话向来是不太好的,冷嘲热讽是常有的事情。陆英也不回答冯莺的问题,只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原本以为你是太医院最为简单的一个太医,有仇恨想要去报复,看你浮萍一般摇摆,正好我亦需要借力,便拉了你一把。却没有想到——你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冯莺开口,却一开口就说了这许多。

陆英垂首:

“娘娘谬言,陆英只愿清心静气,为一太医而已。”

冯莺摇头道:

“陆英,十六岁,你的父亲本是太医院首辅,权柄荣耀。你母亲韩氏乃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清流剑,师承五华山,本有江湖如意鲜衣怒马少年郎相配,却偏要嫁给你父亲,最后惨死,清流剑不知所踪。你自小长大在太医院,父亲因兰妃事获罪容诛后,你便在太医院里面苟延残喘,若非总管福祥偷偷提携,你早就已经死了。你明明心里拥有十足的仇恨,为何却给人一副软弱欺凌的模样。偏偏你隐忍不发多年,最后竟然能劝下当今圣上让六宫对你刮目相看。还能让我堂妹当你的学徒——当真不简单。”

“能识得娘娘堂妹,乃是机缘巧合。”陆英淡淡地回答,不做多余的解释——这宫里人人都勾心,想人想事多的是谋划和计较。早些时候凌宣毅也怀疑他,后来沈子安也说她似乎有谋略,而柳如烟更是说她将来必定有作为。顾君愁也更是毫不犹疑地怀疑她谋者大。现在,可笑、竟然是冯莺。

只是,

冯莺本不知道眼前十六岁小个子的陆英,身体里竟然藏着顾筱君的魂。顾筱君那份对她的爱恨都被隐藏,因为交往得深,所以自然恨得也深。大悲无泪,恨极则不再表露。对冯莺,陆英只记得,她那一把大火,焚烧尽了,她所有关于她的感情。

如今,她们是陌生人。

“巧合?”冯莺笑了笑,“便容你如此说,可是、方才门口一番话,我可听得真切。陆太医出手还不含糊,潘玉颜那个贱人看不出来,我却不得不说——上星乃是人体重­茓­,太医的诊治方法当真不凡。却不知,太医要如何救我的病?”

陆英知道冯莺懂武功,陆英也不隐瞒:

“娘娘以**中的路还长,陆英只觉娘娘当为长久计……”

“用不着你来教我,”冯莺打断陆英的话,“我不管你是紧着那边的人,或者是为了你自己的仇。你爹你娘谁都好,只要你莫要误了我的事,便随便你。我只告诉你:没有人能挡我的路,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便是亲人、朋友,皆是如是。”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陆英突然住口,她忽然明白了冯莺为何要杀顾筱君、要杀自己,下意识因为愤怒而开口,却差点因此又要丧了­性­命。

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杀了顾筱君。那个把你当做好朋友执教来待的女子,那个在你眼里或许愚蠢天真一辈子也长不大的女孩子,那个成天和你讲顾君愁以至于忘记关心你的顾筱君!

“毫不犹豫地怎么?”冯莺看着陆英全身颤抖,眼神一变已经闪出狠戾。

陆英咬牙,惨白着一张脸道:

“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下毒。”

原来如此、原本如此。如今便明白了冯莺所有——她是冯家人,她不能见证着冯家的衰亡,如果要救冯家就只有从皇帝着手。而选秀入宫,只是一个手段。但是,若是顾筱君活着,嫁给了皇帝成为皇后。冯莺便一辈子没有机会进宫,一辈子都远离皇帝。就算顾筱君会帮助冯莺,但是冯莺是如此骄傲的人——她要什么就一定要自己去做到,得不到就毁掉。

所以,冯莺一定要杀顾筱君,就像她说的: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便是亲人、朋友,皆是如是。

可是,可是……

当初两人策马围场,迷路难归、入夜深寒,是冯莺和她相依偎取暖,等到了救援,而——此后她风寒昏迷,也是冯莺一直来到宁王府照顾她。

当初她们一起书院读书、枯燥乏味,冯莺和她两人一言不合便拍桌子走人,留下一学堂目瞪口呆的学生,还有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

当初她选择学武功,而冯莺在围场骑­射­,她每次去找冯莺的时候都能够看到冯莺远远策马,马上张弓,残阳如血,冯莺却让人觉得如此灿烂耀眼,对她笑得张扬。

当初顾筱君第一次骑马,马受惊之余将她摔下马背,若非冯莺前来相救恐怕她早就要死于马蹄之下,那时冯莺告诉不过摔断了腿的她:她们,是过命的交情。生死相随,以后就算嫁人了,也要如同今日一般。

当初她遇上顾君愁,心心念念都是此人。成天给冯莺说着顾君愁的事情,冯莺笑着帮她制造很多机会,笑着对她说如果以后顾君愁敢娶别人,我帮你、杀新娘、抢新郎。

当初她说她不喜欢花,凌宣毅一怒之下禁绝了京城里外十里的繁花,那时很多人说顾筱君是红颜祸水,冯莺一怒之下差点为她杀人的样子,还有她手握红缨枪笑着站在城楼冲楼下的她笑得开心的样子。

仿佛世界——都在哪一个瞬间,明亮了起来。

然而,

在这片明亮中,冯莺手中握着烛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然后轻声说:

“筱君,对不起,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53、把酒言欢

冯莺倒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假意中毒的事情被陆英看穿,却不明白为何那个十六岁的小大夫脸上­阴­晴万变,惨白的脸­色­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冯莺想来善于察言观­色­,只是一看就觉得陆英那张脸满溢了悲伤。

只是,

冯莺讨厌弱者,弱小的人她不看在眼里,更想要给那些人绝对的毁灭。记得以前冯莺和顾筱君出门,看见一个小孩子被别人欺负,顾筱君想要上去帮忙,却被冯莺阻止,冯莺只是冷笑:天助自助之人,弱者活该死掉。

弱­肉­强食,冯莺明白得清清楚楚,而且,绝对没有同情之心。对陆英这种柔弱的样子,若非觉得她还到底有几分手段,恐怕早就厌弃地狠揍一顿。看着厌烦,冯莺便说:

“以后日子还长,陆太医自便,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

陆英求之不得地告辞,只是觉得心里酸胀难受,不给冯莺拜会就直接取道走了,唐含笑从龚答应房里出来就看见了陆英面­色­不对地匆匆离开,弄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了好几声“陆英”,都没有叫住那个人。唐含笑看了看自己堂姐的屋子,又看了看陆英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声走过去敲了冯莺的房门。

倒是,陆英没有想过唐含笑去了哪里,只是一味直奔堕星台。到门口似乎也没有守卫,拾阶而上,陆英看见了笑眯眯地坐在一桌酒菜面前的星沉。星沉还是老样子,过分漂亮的容貌,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那桌酒菜倒是十分合陆英的胃口,倒不是有多少饭菜,可是全部都是生食,只有中间一个铜质汤锅,让陆英看着就觉得心情愉快。

“知道我要来?”陆英不客气地坐下。

“都说我能知未来,自然会备下酒菜。”星沉给陆英倒了一杯茶。都说在这个天下,有些美食是一定得去吃一吃的,齐鲁大地有间客栈的“雨玫瑰”茶,松江醉乡楼的鱼头,秦淮河岸的桂花糕,南岭的獐子­肉­,南疆的“十味菜”,玉门关的“羊脂膏”,西域的烤狼­肉­。

而星沉手上的,正是那“雨玫瑰”。

“你果然好有钱……”陆英看了一眼,然后不做声地喝掉,“我想喝酒。”

“有间客栈的老板娘迟早被你这句话给气死,十两黄金一杯的雨玫瑰,你竟然看不上,偏要喝酒。”星沉摇头,却无奈地换了来。

“你明明知道我心情不好,不然­干­嘛准备热锅。”

星沉笑,然后突然十分十分难过地说:

“你走了那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啊,我好难过好伤心啊,要是你死了我一定会好难过好难过的,以后我去欺负谁啊。”星沉长叹一声,然后开始将菜肴放入锅中。

陆英翻白眼,心说你什么都知道不来救我就算了,还说风凉话。简直不可理喻,最后陆英哀嚎道:

“我说星沉啊,你不是老不死的老妖怪么,活了那么多年你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拼起来啊,我不想当陆英了好烦啊!”

星沉皱眉:“什么叫老不死的老妖怪,真是——亏我还好好给你准备酒菜,真是好心不得好报。”

“反正不是说你从六国纷争时代就已经在了么,看起来你似乎是神仙的样子。既然是仙人就要负起责任!”陆英无理取闹,抢了星沉大部分的菜——反正仙人不用吃饭——陆英这么想的。

“见到冯莺了?”星沉忽然放下筷子淡淡地说。

“嗯。”陆英吸了吸鼻子,不满地咬下一大块­肉­。

“怪不得你从进来开始就和我不断地说顾筱君和陆英的事情,我还以为你真的放下了呢,接受陆英这个身份重新开始,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你么。”星沉流利地表述完,然后才重新夺回陆英手上的最后一块­肉­。

陆英也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说道:

“我怎么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我接受不了不可以么。当了你十多年的朋友,说翻脸就翻脸,还要把你毁尸灭迹。我说顾君愁有什么错,难道不应该说么,我就是喜欢顾君愁想要找人问问意见不可以么,问她是当她最好的朋友。她的事情我很好奇,我没有问是我的错可是她自己不说难道就没有问题么。我不问她就不说什么意思,她不说我就不问她是不是要这样一辈子。我嫁给皇帝关她什么事情,皇帝喜欢的是顾筱君不是陆英,凌宣毅已经很可怜了你不觉得么。凭什么我要忍辱我要冷静,我只想也把她推下堕星台然后烧个­干­­干­净净!真是的,亏得我丢下病人不管不远万里回到这个是非之地,看他中毒以为她对我还有那么一点情谊,真是可怕的女人,我担心她我真是笨蛋,还和唐门扯上关系,一点都没有意义……”

陆英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星沉一眼,然后才狠狠地吃了几块豆腐。

星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没人拦着你报仇啊。说那么快不怕呛着舌头啊?”

陆英翻白眼:

“放心好了,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过下去。能够收了唐门大小姐当我的徒弟,我也算是未来能扬名立万了!最好能去唐门找唐门门主要点学费什么的!枉费我那么不辞劳苦地教她什么是七叶莲,什么是连翘!”

“对了,陆英,你可曾救过一个人?”

“啥?”

“你不是说你丢下了病人?”星沉皱眉,看着陆英。

“对啊,是!我多不容易,好不容易救一个人。”陆英吃着,不管星沉到底在说什么,抢到最后一个贡丸以后,陆英笑眯眯地说:

“我明天就去找沈子安,大大地庆祝一番。宫里也就你们两个我想要找的人了。”

“没有福祥?”星沉调侃,“福大总管可是一向都好照顾你的。难道你嫌弃他是个太监么?”

陆英起身追着星沉打:

“你还不是一样!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星沉一脸黑线,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对啊,星沉,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你醉了,好多年……不见你醉了。”星沉只是叹气,认命地拉着陆英去找床——筱君,你到底了不得,竟然救了那么一个人。

54、拜见贵妃

陆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唐含笑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看见陆英睁开眼来,便大喝一声:

“好!你终于醒了!有人请你吃饭,已经来催好几次了。”

“要叫师傅。”陆英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痛的头,才走出去收拾自己换上太医院的官服。太医院的官服乃是分了几等,颜­色­各不相同,虽然都是清一­色­的淡冷­色­调,但是地位越高颜­色­也就越浅淡。陆英穿的几乎就是接近黑­色­,但是太医院首辅却可以穿接近蓝­色­。而,蓝­色­是陆英、不,不对是顾筱君最喜欢的颜­色­。

陆英穿戴整齐才看着一脸无奈的唐含笑,说道:

“到底是谁啊?太后、沈贵人?还是潘贵妃?”

“你知道?”

“新丰鸿门,当然知道。如果昨天那么一遭,后-宫还无所异动,那还算什么三宫六院?”陆英满不在乎地收拾起自己的药箱,背在身上以后,才也找了一个小包递给唐含笑。

“啊?”

“你到底是以我弟子的身份留在太医院的,你什么都不带还不帮我背药箱,于医道不合。”陆英眯起眼睛,虽然满口都是大道理,可是心里却在算计要怎样让唐含笑帮自己背着那个好重的药箱,自己昨夜宿醉——现在头痛得紧,一点都不想要背。

唐含笑眨眨眼,勾起嘴角笑得迷人:

“师傅啊,你说想要我帮你背包就直说嘛。”

陆英也不解释,毫不客气就把药箱丢了过去——反正她现在是武功都不会,唐含笑再不济也是练过武功的人,唐门轻功又好,陆英才没有同情心泛滥到要去关心唐含笑。

“到底是谁?你还没告诉我呢。”陆英收拾好了,要推门的时候,才回头又一次问唐含笑。

“说是……庆延宫来的。”唐含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宫殿的名字。说得很是别扭。

陆英心里有了计较,点头道:

“也好,反正迟早要相见,不如现在早去把话说清楚些。等会儿到了你可不要什么都听我的,想要如何就如何,想要杀人就杀人,只是,不要连累我就是了。”

“啊?”唐含笑目瞪口呆——此刻难道不是应该对她说你处处听我的么,唐含笑想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为了我堂姐的利益去杀了**的女人,我是你的徒弟,你要如何脱身?”

陆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说道:

“你杀人的手段用毒毒不死她们我能够救回来,你若用唐门暗器和机关,大内密探就会知道你的身份,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太医,被你威胁也未可知。就算皇帝盛怒我顶多挨顿板子、再受几道刑法,却罪不至死。说不定,我就能离开皇宫了。”

说着,陆英露出一口白牙森森地笑了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唐含笑点头道:

“所以我才不会去杀人,我倒是觉得看着你们斗来斗去挺好玩的。”

延庆宫,潘玉颜的寝宫。

潘贵妃乃是**如今第一人,乃是凌宣毅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太子府上服侍着,都说是太子妃,其实到底有没有得到这个名分,却没有人敢质疑。都说,潘玉颜虽然高傲骄纵,但是却生得一副好容貌,虽然不如当年律国皇后艳绝六国,却也足够宠冠**。潘贵妃以舞闻名——六宫后妃不仅要有姣好容貌,亦有一两样别人拿不出手的绝活——方能长久讨得皇上欢心。

当然,潘贵妃虽极贵,却因骄纵任­性­而讨不得太后欢心。太后瞩目之人,偏却是来自江南没落世家的贵人——沈氏。沈贵人是个温婉贤淑的主儿,向来多病身子弱得紧,却诞有一个女儿封了公主。沈家虽然没落,但贵人仍有一弟在京为官。莒南公主以女子之身获得封地,足见凌宣毅对沈贵人的重视,加之最近沈子安的势力在朝中有所增长,不得不说后-宫之中已经有了隐约相争之势。

紫氏乃是潘贵妃远亲,龚氏却得太后欢心,只有冯莺一人断不是两宫人脉派系,最最重要的还是,冯莺和淑惠皇后乃是知交好友。所以,现在冯莺到底是何态度,对六宫女子很是重要。

在太医院门口,陆英又一次见到了“艳若芙蓉,心如蛇蝎”的蓉儿,蓉儿一改那上次飞扬跋扈的深情,恭恭敬敬地对陆英行礼:

“蓉儿见过陆大夫。”

“姑姑无须多礼,让姑姑就等了还望姑姑莫要见怪。”陆英连忙还礼,她不想要得罪这种人。

蓉儿不动声­色­只是微笑道:

“老爷从乡里带了些凉糕来,日头毒了,贵妃想着就让我来请陆大夫去,正好院子里的荷花也开了。”

“娘娘大恩,只是陆英不过一介太医,如何受得起。”故作推辞,陆英知道不问清楚就去,自己讨不得半分好的。

“太医哪里受不住,都说太医有仁心,救得多少宫中娘娘。都是家主子的姐妹,这会儿想必冯娘娘、沈娘娘和几位小主都已经去了,沈娘娘和冯娘娘身体都不好,一道去了能照料些。”蓉儿答道,却引了路。

陆英还礼跟上,却更明白蓉儿城府极深:说明了话是其他宫人都在,若只是用请脉的来请,陆英定然万般推脱,现下说清楚了很多人都要去,潘玉颜敢于宴请那么多的人,定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自然不会自取其辱。要全身而退,自然要用计谋。

跟着一道上了骄子——没有几个太医能在宫中用骄子,陆英不推辞,她现在又什么好怕的,既然是潘玉颜要做出来的事情,就算太后一万个不肯,她陆英也没有办法。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规矩。

延庆宫典雅­干­净,虽然每一件东西都­精­雕细琢透着富贵,可是并不是陆英先前想象得奢靡。除了那寝宫之中漂亮的巨大圆镜,而潘玉颜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镜子旁边,不看进来的人,就那么透过镜子看着外面。

不得不说,潘玉颜很美,正的很美。蓉儿够艳,但比不上潘玉颜半分。潘贵妃不仅美丽,而且她的腰身极好,不愧是以舞而动的贵妃。须知这后-宫之中,最为尊贵便是中宫之主——皇后,而虽然有妃嫔,但贵妃只有一位。淑惠皇后虽然极贵,但正如潘玉颜自己所说:一个死人,再尊贵,能和她争什么。

“主子,陆太医到了。”

55、无功不禄

潘玉颜没有转头,只是透过那巨大的镜子静静地看着陆英。陆英拉着唐含笑一道跪拜下去:

“臣见过贵妃娘娘。”

潘玉颜微笑道:

“劳烦陆太医走这一趟,饶是那庭中花好,不想一人独享。便请了众位姐妹来,虽是陛下赐予本宫的,却到底一应观赏随众。只盼,莫要给陆太医添麻烦了才是。”

陆英听着此言,也没有起身,点头道:

“贵妃娘娘抬爱,臣受宠若惊,不胜惶恐。”

潘玉颜这才掩口轻笑,示意陆英平身起来,然后她才挑眉带着嗔怒道:“陆太医不用和本宫说这许多客套话,本宫向来在宫中声名如何,本宫省得。本宫却偏要做派给那些惺惺作态的人瞧好叻。”

陆英反而被潘玉颜这一通抢白给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要接口什么,反而是唐含笑开口道:

“说得好!这­性­格我喜欢!”

潘玉颜和蓉儿都是一惊,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用这等口气说话,却两个人一同看过来的时候,陆英想着先前和唐含笑有约,自然不曾言语,只是略微有些忐忑地等着潘玉颜开口。

潘玉颜却愣了半晌,又一次掩口笑了:

“这位是?倒是说话口气特别和本宫胃口。”

“我是她徒弟。”唐含笑笑眯眯地回答,一边回答一边指着陆英回答。

这会儿潘玉颜便点点头由蓉儿扶着,便带着陆英往荷塘而去,潘玉颜一路上似乎是感慨万千,轻声说着:

“都说本宫气量小不容人,本宫确实悍妒。不像有些人,表里不一,阳奉­阴­违。偏偏,这朝廷和宫中,就喜欢这等人。”

陆英笑:

“娘娘真­性­情。”

“是,所以我就瞧着真­性­情的人喜欢,却不喜欢旁的。”潘玉颜说完这句,恰好是到了荷塘之畔,才看见了冯莺、紫氏、龚氏,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都已经静静地等在了荷塘旁边。潘玉颜方才的话,不大声,但是正好能让这些在场的人都听见。

陆英本来以为潘玉颜只是有感而发,如今却明白了她的用意——料想这六宫之中又有哪一个是单纯如水的,就算是真­性­情,恐怕也要带了几分虚与委蛇。

那话,摆明了是说给冯莺听的,但是潘玉颜那话中带了明显的不屑,却说这宫中和潘玉颜不合的人似乎只有沈如鸢,沈贵人。

眼瞧着那一­干­人中仅有那个身着栗­色­锦衣的美丽女子,她的眼眸虽然美丽但是带着倦怠,那种倦意像是天成的,所以给人更多的一种闲散、漫不经心的感觉。虽然美丽不如潘玉颜,但是胜在她的略带几分疏离和倦怠,以及她病弱的身子骨。眼见了如此景面,陆英便拜下去道:

“臣见过沈娘娘、冯娘娘、龚娘娘和紫娘娘。”

沈如鸢第一次见陆英,当然是看着陆英觉得新鲜,当日里自己请她来,她却不来,此刻又是在潘玉颜身边,以为陆英是潘玉颜的人却被冯莺认作了自己的太医。沈如鸢沉静未言,这一次潘玉颜请她来本来就不安好心,叫上了这么多人到底要作何,沈如鸢其实心里有几分计较,但是却不点破,只是轻声笑了让陆英起来。

“这莲花难开,贵在人为,姐姐倒是好手段。”沈如鸢开口,却冲着潘玉颜。

“妹妹哪里话,我如何懂得­操­弄如此劳什子,不若妹妹你整日里都待在院中,弄得那茹月轩满满都是花草,看着叫人羡慕,”潘玉颜笑了笑,坐下来,却接着道,“妹妹当真时间丰厚。”

“那也要多亏了姐姐一应照料,让这**和乐,却让我能如此清闲,”沈如鸢笑了笑,对答入流,“素知姐姐贤惠,此番相请了宫中姐妹,倒是颇有主风。”

潘玉颜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狠辣地看了沈如鸢一眼,才道:

“妹妹说什么呢,这宫中唯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我们的主,谁敢僭越。”

这厢,

看着潘玉颜和沈如鸢剑拔弩张,陆英和唐含笑等在一边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做什么,蓉儿招呼了她们坐下便什么都没说退后去取凉糕了,倒是冯莺靠在哪里养神全然不把周遭的人看在眼里,龚氏和紫氏在聊天,看上去很是高兴的样子。眼见了陆英和唐含笑在看着,龚氏却自己兀自起了身,走动到陆英和唐含笑面前:

“陆太医,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太医。”

陆英心想说你还来给我添乱,面上却笑着说:

“怎敢,龚娘娘请说。”

“还要请问陆太医,两面针,是味什么用药?”

陆英笑了笑,坦然答道:

“一位简单的补血药草,生于高山,颇为常见。虽名为针,却可救人水火一瞬。”

言毕,颇有深意地看了龚氏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

“倒没想到龚娘娘对医术颇有研究,臣倒是献丑了。”

龚氏听了这话,反而古怪地看了陆英一眼,才笑起来道:

“是陆太医,医术高超。”

“如此,还望陆太医能收下此物,权当是我的小小心意。”龚氏脱下手中玉镯子,奉给陆英。

“悬壶济世,陆英本分,娘娘太过客气,如此贵重之物,陆英受之有愧。”陆英起身推脱,却终归将左右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潘玉颜和沈如鸢也不再争吵了,全部人都静静地看着龚氏和陆英。

陆英自然不怕,龚氏更是人­精­。便是一笑之后说道:

“莫不是陆太医看不上这俗物?”

“娘娘的玉镯雕工­精­细,陆英常年浸泡药火之中,恐辜负娘娘美意,”陆英笑了笑道,“娘娘若真想要送我什么,便不若上好药材和医书两样。”

陆英微笑,龚氏也微笑:两面针——两面取义陆英两面做人,墙头草屹立不倒,针的意思是取义陆英用针帮了龚氏。而要给玉镯自然是要让陆英站在龚氏这边,龚氏已经看出来陆英的能力,想要收为己用。

收了,是给自己添麻烦。陆英说的药材和医书,都是尚可之物。反正她是太医,若要算送,自然是得了拿来给众位宫里娘娘看病的,所以不算是被谁牵连。

无功不受禄,陆英一样,明白。

56、新丰鸿门

龚氏此举断不成功,但是不是纠缠之人,对陆英也或多或少有坊间传说——当年兰妃一案轰动天下,只因牵扯到前朝那个行踪诡异、离经叛道的皇后。当年兰妃的案子牵扯到了陆英的父亲,而陆英却牵扯到了本朝的皇后——顾筱君,顾筱君死得蹊跷,最后案子却不了了之,皇帝难得能够让一个太医在出宫以后还能再回来。陆英的存在如此神秘而带有传奇,每个后妃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目的要接近这个女子。

陆英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大夫,也是唯一的一个:能劝解当今圣上,能出入太后寝宫的太医。而且,她并非太医院首辅。

冯莺看了龚氏一眼,却是余光扫了一眼陆英,陆英的心计远高过她的想象,都说陆英向来是被人欺负惯的,怎么现在见了,反而觉得是另外一个人。

沈如鸢虽然第一次见陆英,但是却也知道陆英许多事情,加上自己弟弟和陆英也有相交,沈子安不是多言的人,沈如鸢却隔着潘玉颜看着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温和有礼。看着倒是不觉得讨厌,终归——这宫里要开始热闹起来,人多了,也到底要开始新的一番勾心斗角。

前朝,皇后和贵妃之间的斗争并不多,只是因为皇后对先帝乃是爱理不理,先帝对她深爱,偏偏她对先帝仅仅是喜欢,最后更是为了别人甘心不做皇后。所以才让贵妃养大凌宣毅,斗争连硝烟都没有弥漫,就已经结束。当今太后还是嫔妃的时候,唯一的威胁来自兰妃——那个和皇后长得太像的女人。而兰妃死得也很突然,所以前朝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后-宫秘闻。

倒是,

现在应该才是一个开始,本来是一潭死水,但是,终归要有人来打破。投入一块石头,若说皇帝是投入石头的人,那么,陆英或许就是关键所在。

“娘娘,请用。”蓉儿带着一并众人,取了凉糕过来,给每个人旁边都摆好了碟子,陆英和唐含笑竟然也和众人用了一样的制式,陆英知道这种“光荣”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能够拥有的,但是陆英到底知道现在忤逆了潘玉颜不是什么好事。

“妹妹觉得这凉糕如何?却可好配妹妹的芙蓉露?”潘玉颜微笑着咬下一小口凉糕,看着沈如鸢。

“姐姐的凉糕极好,怕是用那上好的新雨玫佐料酿制的,妹妹那点拙作,怎可和姐姐的相比。”沈如鸢微笑,说得软语细声,倒是和她一向温柔的态度颇为吻合。

陆英看着她们两个人,却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偏偏在旁边的紫氏和龚氏也都是做足了功课才进宫来的:潘贵妃成名于她绝世的舞技,还有因为潘家乃是商贾巨家,所以时常能变戏法一般弄出些让人从未见过的珍奇来,所以能够圣宠不衰。

沈如鸢,却是不仅仅闻名于她的病美人。沈如鸢弹得一手好筝,更善于调香。宫中不少有名的香料,都是出于她的手。芙蓉露乃是一盏茶,只因香味宜人,才让凌宣毅和太后的称赞不已。

如今,潘玉颜旧事重提,只是言语带刺,潘玉颜和沈如鸢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客气。

陆英不知这些后事,只是轻声开口道:

“潘娘娘所说的,芙蓉露是何物?这凉糕极好,陆英不懂其中道理,但是入口即化,沁人心脾、颇为解暑,倒是真真上品。”

潘玉颜微笑,看了一眼沈如鸢道:

“那芙蓉露,乃是沈妹妹的拿手茶品,若有机会,便是要让沈妹妹给陆太医尝尝。”

“怎敢,”陆英笑,拱手道,“臣一介太医,能得贵妃娘娘赏赐如此贵重之物,已算惶恐,怎还奢求贵人娘娘的茶品。”

沈如鸢反而笑着开口道:

“无妨,陆太医与舍弟交好,做姐姐的招待他的朋友,也是应当。”

沈子安……陆英这才想起来沈如鸢和她只见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回宫来一直忙着好多事情,倒是没有见沈子安,也不知道他这个“新贵”当得如何。却到底,陆英还是觉得沈子安不像是能够如顾君愁或者其他权臣那般的人,他虽然稳重可是陆英更喜欢看着他端着烛台,站在河山阁高高的书架之下,一身布衫,笑得安静恬淡。

说起笑,陆英下意识看了看沈如鸢,沈子安和他姐有几分相似,他们笑起来都很好看、温柔,带着­干­净和安适。很多人经常笑,柳如烟也笑,星沉也笑,可是他们都是不一样的笑容。

想到这里,记起迁安侯爷的嘱托,陆英觉得自己应该要表态,便道:

“也是了,臣惶恐,劳贵人记挂。”

这么一回答,反而是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了一番,本来以为陆英是会明白地拒绝的,至少和沈如鸢划清了­干­系,但是没有想到陆英竟然还答应。唐含笑都觉得奇怪了,便低声问道:

“喂、这可是一趟浑水,人家的女人争风吃醋你管那么多­干­嘛?”

“这浑水我已经被拉进了,出不去了。从你这个混蛋要去杀柳如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啊——他的嘱托!”唐含笑也想起来了,“可是你是我堂姐的御医。”

陆英白了唐含笑一眼,才淡淡叹气,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可以让人都听清楚楚:

“日头渐毒了,若此刻不收了药材,恐怕午后就要枯焦了。”

“啊?”唐含笑没有适应陆英这种快速转换的速度。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英,陆英却不看唐含笑,只是看着潘玉颜和沈如鸢。

“也是,莫要误了陆太医的大事才好,蓉儿,替我送送陆太医。”潘玉颜笑眯眯地,却不见气恼。

蓉儿便上前引路,陆英也不客气,拜别了一­干­后妃才带着唐含笑离开。只是从此以后都要如此受累,就让陆英觉得一阵心烦,但是看着六宫女子争斗,陆英忽然觉得为帝王者,当真不容易。

只是,

还需要去找沈子安一次,看来自己在河山阁学的还不够。

57、谁言倾心

陆英本来想要先回太医院一趟,可是想着那些老头不好看的脸­色­,于是陆英终于见识到了收了唐含笑为徒的第二个好处:可以快速到达她想要到的地方,而且可以不动声­色­。唐门的轻功一向都是江湖中称道的,所以陆英看着唐含笑背着自己窜进河山阁的时候,忍不住笑开了花。

当然,陆英不会忘了唐含笑的第二个好处——帮她背药香。

“陆姑娘你若是每次都这么跳窗而入,我却要怀疑你是那越墙的贼人了。”温润好听的声音响起来,陆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沈大人已经是侍郎,怎可还在这里看史书?”

沈子安微笑,一点都不恼陆英的揶揄:

“皇上所的是‘四品侍郎,史书编纂从旧’,我还是史官,还要守着河山阁。”

“也是,就你写的《锦绣书》能看。”陆英卸下一身伪装,笑眯眯的说出实话,她曾经喜欢热闹——却对像是顾君愁那样安静的人产生了向往,然而最后却是一个惨烈且可笑的结局,后来认识了沈子安,让人觉得心安。真的人如其名。

“这位想必就是唐小姐了?”沈子安转头,笑着看着唐含笑。

“嘿嘿,是啊,”唐含笑点头,然后转身对陆英说,“我说陆英啊,我发现你特别有人缘,怎么你认识的人不是美女就是俊男,那个福祥也是,眼前这个也是,你艳福不浅喔。)”

陆英白眼:

“这是沈子安沈大人,沈贵人的弟弟。还有,要叫我师傅。”

“怪不得我觉得面熟。”唐含笑上下打量了一会沈子安,沈子安也大方地让她看,不一会儿唐含笑才发表了自己对沈子安的评论:

“不错,是个俊俏少年郎。”

陆英只觉自己虽然知道唐含笑如此的喜欢语不惊人,但是却还是有些窘迫地别过头,只是自己走过去找自己想要看的书,然而似乎唐含笑一点都不放过陆英,笑眯眯的拉住陆英道:

“师傅啊,你看你想要去了解锦朝的历史,不是问沈大人最好么,你自己看不是挺浪费时间的,等会儿啊,日头渐毒了,若此刻不收了药材,恐怕午后就要枯焦了。”

好个唐含笑,竟然用陆英的自己的诳语来陷害她,陆英翻了翻白眼,看着唐含笑那种揶揄的眼神,心说是不是只要和她相关的男人,唐含笑都以为他们是相好的关系。陆英想了想就说:

“可是我害怕我直接问了沈大人不愿以回答啊。”

沈子安还是笑,却真的是被陆英和唐含笑给逗乐了——谁不知道他平日里那种习惯­性­的微笑虽然让人看着舒服,可是总觉得没一点儿真,于是沈子安正­色­道:

“喔?却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让我不愿意回答?”

陆英蹙眉:

“关于沈贵人的事情,我想我还是自己看,比较好。”

听了这话,唐含笑和沈子安同时不笑了,唐含笑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现在有几分不好收场,可是沈子安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陆姑娘对家姊感兴趣?”

陆英没见过沈子安如此沉默而压抑的表情,便后退了一步说道:

“沈大人,我不会对你姐姐不利。”

“可是,”沈子安却逼近了一步道,“现下整个宫中都知道姑娘是冯嫔的太医,家姊虽为贵人,但是**多的是不少新人笑、旧人哭的事。”沈子安一步不让。

陆英看着沈子安,而沈子安却也看着陆英。

第一次,两个人努力建立起来和谐安适的关系,就被这样忽然弄得紧张起来。陆英只是不明不白地被冯莺拉回来,但是对沈如鸢,她却还有一份责任——关于柳如烟的委托,陆英不想要惹柳如烟,可是也不能将柳如烟的事情告诉沈子安。所以,陆英良久地叹气才说道:

“沈大人,算了,当我没说,看来日后河山阁不欢迎我,我也不会再来了。”

言毕,转身就拉着唐含笑走。唐含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斗转直下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却看见了陆英决然的表情,还有沈子安那张神情复杂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陆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子安突然开口了:

“陆姑娘,如果你想要知道家姊的事情……”

陆英一愣,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站在河山阁的门口,等着沈子安说他后续的话:

“如果你真想知道家姊的事情,那么这个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沈子安走过来,站到陆英的身后,淡淡地开口,“一个是家姊自己,一个是我,还有一人……”

“是迁安侯。”陆英回头,看了一眼沈子安。

沈子安却因为这句话大惊失­色­,脸­色­都变得惨白,翕动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拉着陆英和唐含笑进门,合上了河山阁的门,颤抖着说:

“你、怎么知道?”

“实际上我不知道。”陆英坦白,她从来没见过沈子安如此动容和失态过。心里料定了主意便说道:

“含笑你去屋外等我,我有话对沈大人说。”

唐含笑看着气氛凝重,笑了起来,冲沈子安和陆英扮鬼脸说道:

“好啊,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心发生点什么,要早点出来哦,陆英,小心我去给你那个俊俏的小相好告密去!”

说完不等接受陆英的眼刀,飞速地开门、闪身、关门。

“说过了要叫我师傅!臭丫头!”连同陆英恶狠狠的大叫也被关在了门里。

偏偏屋内的气氛而被唐含笑这么一搅和,却重新平和安适下来,沈子安忍不住还是笑了:

“小相好的?她在说谁?福大总管?”

陆英懊恼地偏了偏头:

“你们宫里人真不好对付,谁都觉得谁必须和谁有一腿似的……”

天知道陆英这种含嗔的埋怨,让沈子安看见了多么难得的一面,沈子安呆了一会儿,才吞了吞唾沫问道:

“陆姑娘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我想要了解贵人的事情,只是因为有个人用生命威胁我,要我进宫以后,要或多或少的帮衬着沈贵人。如是而已。我为医者,自然不愿看人罔顾­性­命,所以沈大人无须担心。”

“他,他……”沈子安又被吓到了,却终归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道,“也罢,陆姑娘若是晚上有空,我带你去见家姊。”

58、一曲筝情

入夜以后,陆英用过了晚饭才去河山阁找沈子安。唐含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唐含笑对于中原的饮食似乎极为挑剔,所以一到吃饭的时间唐含笑就会自动消失,也从来没有想要动手陆英帮她准备的食物。

只是近些日子以来倒是也没有听见御膳房传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所以陆英也就由得唐含笑去,倒是陆英来到河山阁门口的时候,已经看见了沈子安等在了当口。

“让沈大人久等了。”陆英开口寒暄。

沈子安摆摆手,却道:

“虽然和陆姑娘不算相熟甚多,但还是希望陆姑娘不要叫我沈大人了。”

“那我叫你名字。”

沈子安点头,陆英便一同和沈子安往茹月轩走了过去。六宫之中,多时旧时宫殿,但是不乏新建的宫殿。由于锦朝是在律国国都的基础上建立而起,倒是以前不少律国的宫殿名称都被改了过来。凌宣毅给自己的女人赏赐的**都很讲究,潘贵妃的延庆宫,取义延后,而潘玉颜名字之中有一个“颜”字,当然更适合。至于沈贵人的茹月轩,也是一个道理,沈贵人名如鸢,茹月轩其中有她的“如”音。陆英觉得幸好顾筱君没有入住中宫,不然肯定按照凌宣毅的­性­子定然誓要给她来个什么筱,什么君的宫殿,如何受的住。

“陆英,有的时候我当真看不透你。”许是觉得两个人一路沉默,太过尴尬,沈子安突然开口道,看着前路,没有责怪的意思。

“人都是复杂的,若被看透,岂非无法在宫中生存下去?”陆英反诘,却是笑道,“我一样看不透你沈子安,原本以为你不过河山阁中一介布衣书生,出得一手好文章,却怎料你竟会变成当朝新贵,还有一个贵人姐姐。还能陈词慷慨,堪比当今宰相。”

沈子安也笑:

“陆英过誉了,论政,我不及顾君愁;论谋,我不及当今圣上;论才情,我更是不及第一才子迁安侯爷半分,这么比来对他们可不公平。”

“盛名之下,其实难负,”陆英却不甘示弱,“我就是这么看你的,他们,那是世人的眼。”

沈子安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对陆英生了几分好感。政事、谋略、才情,为仕一生,最为重要的三项。然而在沈子安之前,已经有人做得太好,让沈子安明白,他是断然不能超越了他们的。但是,若是能在一人心中觉得,他比他们要好,也算是聊得安慰。

空翠一早便侯在了茹月轩的门口,看着沈子安和陆英过来,便笑迎而上:

“沈大人、陆太医。”

“空翠姑姑。”两人前后回礼,却看得空翠觉得陆英和沈子安竟然如是相配,掩口笑了笑,便带着沈子安和陆英往里走——曲折幽深的长廊,建制朴素简单,没有高台宫殿楼阁,却是简单的屋子,院子也不敞亮,不弱延庆宫那般宽大,却显得细致­精­巧,像是一个美丽的江南小院,倒是——到底是江南出来的女子,温婉如水。

“娘娘,人到了。”应门的人往里传了话。

得到允许以后,沈子安和陆英一并进去了,才见在那素绿­色­为主的屋子之中,坐着白衣的沈如鸢,江南女子之中最最出­色­的容貌,她面前放了一尾好筝,似是方才在弹奏,却不知道到底何意。沈子安和陆英拜过了,沈如鸢才淡淡开口道:

“陆英,陆太医,记得年幼时,你便救过舍弟。”

陆英笑称举手之劳,可是她清楚那是“陆英”救下的,和现在的她没有关系。沈子安却无奈地开口道:

“姐,似乎我们现下不是来讨论这个问题的吧?”

沈如鸢才住口,笑着让陆英和沈子安坐了,长叹一口气:

“陆太医莫怪,只是六宫之中习惯了勾心斗角,和那潘氏也这许多年了,姑娘初来就是以妃党的身份,自然对姑娘多了忌惮。”

“以妃党的身份?”陆英反而奇怪了,“我只是、冯娘娘的太医。”

沈如鸢却也不奇怪,只是笑说:

“冯莺么?跟了潘氏当真可惜。”

“冯莺不是那种人。”陆英打断沈如鸢的话,冯莺的个­性­如何会是那种人,冯莺从不屑于和人合作,更不会要人帮忙。骄傲自负,怎么能和人朋党。

沈如鸢却还是温婉安静的样子,轻声道:

“陆太医是因为淑惠皇后的事情离开的皇宫,却也是因为淑惠皇后的关系回到了皇宫。陆太医难道不明白其中道理么,潘氏妃党断然不会让淑惠皇后真的加入宫中成为皇后,而冯莺也一样,她们走到一起很正常。陆太医许是不知道,本宫以调香闻名宫中,然而冯莺却一样,安息香?陆太医你们当听说了,陛下这些日子正在用着的,就是冯莺所调。”

“不、不可能。”陆英后退一步,没有想到冯莺原来早就和潘玉颜合计好了,那么她心心念念维护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谋杀淑惠皇后的人,一个是潘玉颜,动手的却是冯莺,可是、可是,在竹林中,还有一个人,陆英发抖,那声音她记得,可是却不是沈如鸢。她从没有想到宫中竟然如此可怕,会有如此多的­阴­谋诡计,而且就在那些和你笑颜相向的人之中。

沈子安适时地打断了姐姐的话:

“姐,隔墙有耳。”

沈如鸢笑了笑:

“宫中任何人都信不得,却不知道他是哪里看中了陆太医,竟然信了你。”

陆英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沈如鸢说的是谁,可是沈如鸢却继续开口说话,而且是起身来指着面前的那把长筝说道:

“既然,他愿以告诉你事情的一般,那么,如他所愿。本宫告诉你另外一半。”

陆英从未想过沈如鸢竟然也有决然如斯的神情,还未等开口,却听见了沈如鸢继续说道:

“此筝,唤名‘长亭’,是为天下名琴。”

陆英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长亭一曲犹在耳。青烟江湖,恋人相辞远朝堂。剑起江南,长筝激鸣。遗空恨,情兮何归。”

长亭本是名剑,也是名琴。陆英终于记起唐含笑的话,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长亭剑在柳如烟手上,他写下这首词怀念他所爱的人,而长亭筝在沈如鸢手中,柳如烟以­性­命要求陆英进宫去保护一个女人——皇帝的贵人。

事情,不言已明。

60、轩窗夜话

陆英虽然没有见到凌宣毅,但是听着福祥宣出来的旨,倒觉得凌宣毅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转身便走,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远离了好。陆英只是转身,沈子安便看着陆英带着了然的笑意要离开,沈子安便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陆英你还教训我要有作为‘当朝新贵’的样子,可你如今到了这里,却反而不见了,当真率­性­而来,宜兴而归。”

陆英笑着说:

“真让你见到了皇上,恐怕也不是好的,我想沈子安你也不想见。”

沈子安当真拿陆英没有办法,于是知道说道:

“那既然如此,我倒是该回河山阁去认真看看书,再来和陆英讨教。”

“你通读史书,怎么好拿我说笑。”陆英一赧,却端得如此说道。

“好了,我说不过你。”沈子安许是对女子,而且是一个对自己有恩的女子,大概没有手段,只好服软然后告辞也就离开了,陆英瞧着今夜月­色­不错,本来想着去找星沉聊天的,却到底想着皇城来了这么久,却终归没有仔细走过,不如今夜趁着闲暇,也便走一走。

夜­色­皇城,到底是平常人见不到的场景。

易经死过了一次,陆英到底不觉得空荡荡的地方有什么可怕得紧,只是夜风习习颇为清爽,当年幸好律国皇后自杀在堕星台之上,虽然血水蔓延整个堕星台,可是到底有星沉在,所以没有怨气滔天。

陆英随心所欲,走到了一处闲庭。院落之中空空荡荡,却竟然没有宫人守卫,只是显得略微有些冷清,陆英才走了几步,却就看见一湖碧水,映月清澈,难得见到如此清爽又­干­净的景致。陆英便想要靠近过去几步看个清楚,然而却没有想到才靠近了,却在长廊看见了一个人影。

光影暗淡,却看不真切。

陆英只堪堪退了一步,知道那人定然是在看着自己,便点头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在。”

那人沉默了良久,却没有回答,陆英等了一会儿,心觉似乎是打扰到了人家,便转身想着要离开——宫中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比如陆英自己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动自己的药材的,所以陆英想要转身退出去。

“陆英?”

却没有想到那人一开口,陆英整个人就怔愣住了,一颤,才慌忙转身跪了下去——

“陛下。”

凌宣毅在­阴­影中侧目打量着这个穿着太医院衣裳的女子,他和她相处不多、言谈甚少,但是次次都让他铭记在心。想起来,却觉得陆英并非像是太医院和宫中所传的那样懦弱胆怯,反而让人觉得有一股子勇气,让人觉得不忍避目。

“起来罢。”凌宣毅的声音中透着疲惫,陆英只是起身,也不靠近,就那么站着,反正在那里也能看清楚一片景致。

“为何不问朕?”凌宣毅开口。

“问什么?”陆英偏着头看着凌宣毅,“若是问陛下的伤,料想也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该问的。”

“伶牙俐齿,”凌宣毅蹙了蹙眉,“当真是前朝有顾君愁,这宫中,也不消停。”

“臣不如顾相。”

“但朕不喜欢他,”凌宣毅似乎想要找人叙述,他有些累,一连多日的动手,当然需要心计,却终归找不到人去分享,“朕厌倦他厌倦得紧,却无法不仰仗他。”

陆英大概知道顾君愁和凌宣毅之间的症结在何处,顾筱君是他们只见不能提的事情。陆英无言,良久只道:

“陛下有心。”

“有心何用,真心空负,坐拥了天下,最想要的人却不在了。以前不明白为何母亲总是想要弄死兰妃,如今看着自己的皇宫,却也明白了几分——无论背后的­阴­谋是什么,那只是一个可能。”凌宣毅叹气,从­阴­影中走出来,才让陆英看清楚了他的脸。看着落魄和疲累,倒不像是九五之尊该有的样子。

“淑惠皇后自然不想瞧着陛下如此。”陆英淡淡地劝了一句。

“筱君不会在乎朕,筱君当我是挚友,心中牵念的,到底是别人。”凌宣毅叹气,却还是如此说。

陆英一怔,脱口而出:

“顾筱君不会愿意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凌宣毅一愣,自从筱君故去以后,她的名字变成了宫中禁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起这个名字,可是陆英竟然这样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让凌宣毅反而觉得内心一阵酸痛涌起,毫不犹疑地反驳:

“朕是君王,朕如何知道她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保全顾君愁才嫁!”

“在陛下眼里,郡主是如此随便的人么?”陆英冷冷反问,却不自觉当做了自己还是顾筱君,是在为自己辩护,“或许顾筱君她答应嫁给你的时候,她确实是知道了顾君愁已经娶妻,是一时间受到了伤害,嫁给陛下或许也是迫于皇威。可是她不是轻易向命运低头的人,如果不是心底到底感念着陛下一份执着和忍让,她如何会就这般答应?陛下莫要看扁了自己!”

凌宣毅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和一个太医争论顾筱君的事情,他突然蹙眉看着陆英,神­色­冷然,陆英却看着他这么一冷然的气氛,忽然恍然自己说了什么——“扑通”跪了地,朗声道:

“臣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但句句属实。”

“你、你……”凌宣毅一时怒极,可是却找不到理由,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好像、好像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个对着他笑,艳若桃花,简单而且执着。就是,他爱的那个女子,天真固执,没有心计,相信着每一个人。虽然离经叛道,可是骨子里善良温和,若没有**争斗、没有顾君愁,他相信她会成为最好的妻子、最好的皇后。

可,到底,没有若。

“罢了,罢了,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凌宣毅挥了挥手,让陆英起身,或许他自己也知道,他爱的筱君,自然也包括筱君对爱情的执着,“大概当年,父皇也是被母后的那份执着打动,所以才会放母亲自由。而后,才会专宠兰妃,却最后,害她惨死在这湖中……”

“什么?!兰妃死在这里?!”

61、空余兰馨

凌宣毅奇怪地看了陆英一眼,却终归没有说话,只是反观于潮水,看着波光潋滟,才道:

“当年兰妃自沉湖底,便是在这里。”

陆英当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就算是当年的她,也不过才出生没有多久,怎么会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了凌宣毅这么一说,才觉得有问题。当初自己在河山阁找到的关于兰妃的记载静静有一卷《后妃列传只零片语的记载:

“惠孝仁承奉妃讳若兰,易城人士,出身微贱,仍有慧心。承奉二十五年,以貌似昌慈雅文皇后进,封妃,赐依兰殿。越五年,以误国罪诛,同并党羽六人皆付有司斩之。”

“敢问陛下,此处可是依兰殿?”

凌宣毅点点头:“父皇赐死她的时候,便让她在白绫和毒酒之中选择,她怀有身孕,却没有选择任何一种,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就自沉这湖底。尸首最后都没有找到。”

陆英明白宫中乃是活水,自然能够想见**女子到底是如何冷静地自绝于此,还有那些恶名。

“兰妃当真和、和昌慈雅文皇后很像么?”陆英好奇,问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其中详情,多少人都觉得她是相关其中的人,所以不曾说明其中清晰关系。本来顾筱君就是一个不怕凌宣毅的人,如今就算是成了陆英,­性­情如此,更是毫无顾忌,直接问了出来。

凌宣毅许是被人顺从惯了,从未见过如此的直接,反而勾起嘴角笑道:

“若不像,如何被人利用来宫中,让人做了这等牟朝篡位的勾当,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自沉湖底而不暴露身后的人,才是最好的打算。只是可惜,没有叫人揪出她幕后的人,终归给我这朝堂埋下了隐患。”

陆英大惊,却本没有想到这么多,她一直以为兰妃乃是被太后陷害,自己的父亲牵连其中也算是受害者,兰妃那种罪名莫须有,加上其中牵涉的人也不是什么善于朋党的人,陆英自从知道了兰妃的事情以后,也就更是对太后有了畏惧之心,一直觉得太后才是兰妃案子中的大恶人。

凌宣毅见到了陆英惊讶的表情,反而更觉得奇怪——当年的事情最为清楚的应该是这个女孩才对,她的父母之间的事情,关于太医馆的秘密,关于清流剑,关于他的生母昌慈雅文皇后,还有兰妃、前朝宰相之间的种种事迹,若不是眼见着自己母亲自绝经脉而死,陆英如何会变成那般胆小怯懦。

可是,

反观于现在的陆英,凌宣毅却觉得陆英丝毫没有胆小怯懦的样子,反而更觉得是大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去了解更多。凌宣毅觉得她神秘,觉得她带有很多秘密,不知道为何凌宣毅和陆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让他想到顾筱君。

孝康文俭淑惠皇后,顾筱君。

“陆英,朕问你,你今夜为何来此?”

“随心所欲,漫无目的,瞧着依兰殿景致别样,当然就来了。”陆英回答。

“可是兰妃当年惨死,此殿闹鬼。你竟——不怕?”

“陛下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陆英自然地回答,却根本没有想到这句话让凌宣毅倏然站起来,一把紧紧拉住了陆英的手,凌宣毅从来没有在人前如此失态过——

凌宣毅紧紧抓住陆英的手,一阵颤抖:

“你、你、你到底是谁?!”

陆英一懵,这才发现了凌宣毅到底在想什么,她试图挣脱:

“陛下!我是陆英!太医陆英!”

“可是、可是你……”凌宣毅不会忘记,顾筱君,顾筱君的神态、语气,那句“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在顾筱君眼里,她不把他当皇帝,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带着调皮和傲气,让凌宣毅明明白白记在心底。虽然不是什么浪漫的情话,但是到底让凌宣毅记下了。

“臣是陆英,还请皇上放开我!”陆英再次说道。

凌宣毅才放开了陆英,上下大量了陆英一会儿道,沉声道:

“陆太医和少时不一样了……”

凌宣毅年长陆英六岁,怎么看都觉得陆英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在筱君故后,陆英整个人都稳重多了,凌宣毅对这个陆太医的女儿映像不深,大概只是在陆太医身死、韩氏自绝之后,才有了那么多少的关注。若不是福祥多少说着些,恐怕早就忘记了。

“花有重开日,人物再年少。”陆英恭敬地退开一步,回答。心里想清楚,以后在凌宣毅面前,更是要小心着些,若是被凌宣毅持续地怀疑下去,那么定然会发现自己是“移魂”的事件,那么更多麻烦的事情就要发生。

陆英宁愿自己现在是“陆英”。

“敢问陛下,兰妃乃是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凌宣毅摇头:

“朕不知道,当年知情人都被杀得­干­净,到底知道了太多,终归是不好的。宫中秘密比不得民间,知道得多,还想要活得长,就得知道更多——那样,活着很累。”

陆英想着又是这样,便不再问兰妃,换了方式问道:

“那皇上觉得,家父死得可冤?”

“谋逆在前、助纣为虐,何冤可有?”凌宣毅回答得很快。

“那皇上为何又将罪臣之女放在宫中?”陆英看着凌宣毅,“皇上不怕我重惹宫中事么?让我出宫,又让我进宫,此番折腾,却不知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宫中需要混乱,乱中才可取平。”凌宣毅回答,却不再看陆英,陆英说话的方式让他不舒服,却想要听下去,他也想要学开国皇帝,对亡妻有无数的怀念,愿以“宁”字名天下。而他凌宣毅却没有那种能力去痴缠,江山未稳自然不敢造次。

陆英却在凌宣毅回答以后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兰妃进宫是一个­阴­谋,陆英父亲获罪死是一个起因,导致了陆英的母亲必须要自断经脉而死。这个­阴­谋失败,却没有找到幕后的黑手,于是陆英的父亲身死、兰妃身死。最后成了悬案不了了之。牵扯到的人物全部都已经是死线,却还是有千丝万缕关系在当今皇宫之中——

62、宫闱邀约

陆英看着天­色­渐晚,便对着凌宣毅拜下:

“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夜深风寒。陆英要告辞了。”

凌宣毅一愣,陆英这个说法当真是新奇得很,看着似乎有礼,可是总是觉得陆英整个人行礼的时候很是别扭,不过瞧着陆英,凌宣毅只是觉得一阵头痛,便挥了挥手让陆英退下了。

待陆英离开以后,凌宣毅才看着水面苦笑:筱君、筱君,朕当真是太想着念着你了,怎么瞧着谁人身上都有你的影子。莫不是她不是后-宫女子,都要叫我起了疑心。

凌宣毅心中苦闷,锦朝的开国皇帝凌炎——因为对自己的亡妻郗氏相思成疾,便在天下寻找和郗氏相似的女子,宫里更是建立了不少和郗氏相关的宫殿,宠幸的女子都是因为模仿郗氏的缘故,后来能够成为他成为天下主之后的皇后的人,据说就是因为和郗氏长得很像。

凌宣毅不需要替身,顾筱君对于他来说独一无二,而且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顾筱君什么是顾筱君的替身——他不需要去找那种替身来自欺欺人,或者是侮辱他的筱君。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清醒,才让凌宣毅痛苦不已。他讨厌后-宫女人对顾筱君的模仿,更是讨厌看着她们更加难以遏制对筱君思念的自己。

“陛下。”

说到后-宫女子,却没有想到立刻就来了一个,凌宣毅蹙眉看着那个站在殿门口的小女孩。当真是个小女孩,虽然和陆英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却看上去更加娇小玲珑。唤了陛下之后,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上前,也不后退,只是远远地看着凌宣毅,带了几分怯懦。

似乎——是姓紫?凌宣毅想了良久,却怎么都记不得这个女孩的名字,更是不记得自己封了她什么位分,这些选秀进来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是宫里宫外有人打点好的,凌宣毅也只道:

“这么晚了,不回储秀宫待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紫氏看凌宣毅问话,便恭敬行了礼回答:

“陛下受伤,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虽然是有礼的举止,可是谈吐却是丝毫不讲道理,都有要冲撞了皇帝的意思,凌宣毅偏了头看着紫氏,寒声道:

“你这是在质问朕?朕的宫殿,朕想去哪里,须得你的允许么?”

“自是不用,”紫氏抬头,面上表情没有多少改变,只道,“只是,家父说,与皇上相处,断是不能处处顺着皇上的意,要多生忤逆。”

凌宣毅一听,震怒微减,却反问:

“既生忤逆,不怕朕怒极杀尔全家么?”

“陛下要为明君,自是不会与后-宫女子一般见教。”

“你父亲是谁?”

“边镇小吏而已。”

“如此朕封他做个三品侍郎如何?”凌宣毅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妙语连连的女子,她确实聪明,而且让凌宣毅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精­彩的东西,藏而不露。

紫氏摇头:

“还望陛下高抬贵手,贵妃姐姐要我进宫,便是极大荣耀,臣妾一家,断不敢还要任何殊荣。权柄荣耀、多灾杀戮。”

“呵呵,你倒还真奇了,进宫的女子不少都是要有外戚实力的,你竟然不想要?”

“外戚专权,只会功高盖主让陛下生了杀心。臣妾不需要为了自己一人的安危牵动整个家族,臣妾虽然没有贵妃姐姐、贵人姐姐、龚姐姐的才智,但却相信自己有能力在这个宫中自保。”紫氏虽然没有抬头,依旧跪在地上,但是却说出如此自信的话来。

“你如何自保?朕现在就可以杀你。”凌宣毅还是不相信。

“可是,”紫氏忽然抬头,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凌宣毅,“皇上,您难道没有发现,从方才开始,您就开始被臣妾牵着鼻子走了么?”

凌宣毅一惊,这才猛然发现紫氏眼底有微弱的狡黠的光芒。凌宣毅惊讶地看着紫氏,紫氏却反而抬头朗声道:

“皇上,后-宫女子很多,可是您只有一个,女子们百般儿方法要您的宠幸。人总喜新厌旧,自然要花样百出。外戚仅仅是保障,若是见弃在心,外戚也终归会被全盘收下。然而,只要推陈出新,无论是在衣着,还是在技艺,才是生存之道。因此,臣妾祈求皇上,只要臣妾在宫中一天,求皇上断不要封臣妾家人一官半职,如此,便可。”

“这……”凌宣毅笑了,起身过去扶起紫氏,“也是你推陈出新的手段之一么?”

“是,臣妾于宫、家人不仕。”紫氏也笑。

“当真是个推陈出新的好法子,你家人不会抱怨么?”凌宣毅心里一瞬间只是觉得,虽然紫氏是潘贵妃选上来的人,可是却和潘贵妃给了他两样的感觉。

“抱怨总要比丢了­性­命强。”

“你确实有实力自保,然,若你在朕的**中无法出头,又当如何?”

“这个不劳陛下费心,后-宫中事,自然有女子之间的相处之道,况且,臣妾并不觉得,陛下不缺少人来聊天。”

“你倒是自信,”凌宣毅笑,“只是,你到底要如何赢过朕的六宫嫔妃?”

“臣妾虽然舞技不如潘姐姐,琴和香料不如沈姐姐,温婉懂事乖巧知人不如龚姐姐,容貌又平庸,自然会在他处做文章,日后,还有时日让陛下鉴别。”

“也好、也好,免得日后朕无聊不是?”凌宣毅自嘲,却是带了几分无言。

紫氏只是偏头微微笑着,不再回答。凌宣毅看着她,想来想去,只是认输一般将紫氏搂在了怀里,也罢——他确实需要一个人来说话,本来他以为那个人会是他的皇后、顾筱君,但是,到底对着一潭深水讲话,没有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说话来得强。

是夜,紫氏被招侍寝。

事后,龚氏全然不明白其中到底,但是到底是恭敬谦良的人,对紫氏还是姐妹相称,对前来挑衅的宫人都全部呵退。冯莺却还是在储秀宫中装死,顶多说了一句“天下男子皆薄幸”,潘贵妃因此当然是在宫中设下筵席,专门请紫氏过去聊天。沈贵人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去太**中走了走,太后更是对潘贵妃的人不会另眼相看。倒是紫氏却没有因此有任何改变,依旧不喜欢说话,也不和任何人多有来往。

只是,宫中,终于潮水翻起,从后-宫开始,将要波及前朝。

63、主考争名

凌宣毅早朝的时候瞧见了冯澹、顾君愁、柳如烟、沈子安,还有潘家的那几个叔伯,只觉得心里生厌,更是蹙紧了眉头。殊不知那福祥早泄时候为了给主子面­色­看上去白一些——确实受过重伤、且刺客一事颇为严重,在他脸上涂抹了不少粉才好歹看上去有几分“病弱”,刺客这般眉头紧蹙,更是让一班朝臣更是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在恼怒些什么。

顾君愁当然是朝堂之中最先开口说话的人:

“陛下,今年的朝考各州府都已经结束,京师一场,却不知皇上要指了谁去当主审?”

“旧日里是谁?”凌宣毅听着,只是问。

“臣的前任,”顾君愁恭敬说道,“本朝此试乃是京中第一场,还望陛下指个上好的人选出来。”

凌宣毅听了却是微笑,看着顾君愁说道:

“如此,既是宰相为主审,再好不过。顾相为人,天下顺之,朕自然是派你。顾相几日不见反而是糊涂了,这等小事怎好在朝堂之上考量?”

“陛下容禀,”顾君愁撩了衣袍跪下身去,“三日后便是清明,臣请告假的折子上了几日,陛下日理万机,必是没有看见。臣要归乡扫墓,来回恐有二十来日,恐是赶不上十一日后的殿考。”

凌宣毅倒是当真没有注意这几日的折子,清明?也是,连年清明顾君愁都是要告假还乡——也就只有这些时日里能够得到消停,没有人成天谏言耳边,可是,如今这事也托不得别人,想到这里,凌宣毅更是心里焦躁:他讨厌顾君愁,然而不得不仰仗顾君愁。

顾君愁为人滴水不漏,若非如此,如何年纪轻轻便可以“贤相”闻名。

至此,

凌宣毅便叹气道:

“如此,朕也不好夺这人情。众卿便举一人出来就是,顾相可有中意人选?”

“臣不敢妄言。”

“你都不敢说,他们又如何敢?”凌宣毅似乎心情很好,大概是紫氏的功劳,或许不是,只是带着玩味地笑容看着顾君愁,接着开口说,“这主审之人,当为文辞造化极高,朕知道迁安侯有冠名‘我朝第一才子’之称,奈何久病。偏要为人刚正不阿,我瞧子安为史官多年,史官秉笔直书,想必本事也是高的,奈何官阶不足。若论了威望,定然是冯澹将军和潘尚书两人德高望重,奈何一人为将一人为商贾,恐是不通六经事物,顾相,你叫朕好生难以定夺。”

此言一出,

听得满朝文武都是心惊胆寒——凌宣毅在朝堂上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着顾君愁和众位大臣进言,这一次说出来的话句句在理,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皇上并非一无所知,揣着通透人心的眼,坐在高堂之上,却看着一­干­臣子去尽数折腾。)

顾君愁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迁安侯爷确实才华极高,若为主审,责令几人陪着便是,将阅卷时日略延长便可;沈大人确系公正之人,若为主审,陛下加之官阶便是;冯将军主审或者潘尚书主审,不失为本朝新风,虽欠妥,但亦有方法……”

“你倒是一处也不得罪。”凌宣毅打断顾君愁的话,盯着那一般朝臣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自己的话说道:

“朕若任了其中谁,你们都要掀起了党派朋党争。朕前几日任了子安,你们便是对此百般琢磨,主审一事倒是无妨,顾相你自且去,朕便有了人选,却不要安排你们当众人任何一人。朝中有刺客、天下刚安定,清明将至,重卿若有要祭拜的,便可告假去。”

“陛下,那淑惠皇后……”

“祭奠一事,朕已经交予星沉,你们也不用想着借着筱君来找机会谋权了。朕日前不与尔等计较,是因为筱君尚在人世,朕不想她瞧见朕和你们勾心斗角的丑恶嘴脸,如今筱君去了,朕也无妨所谓顾忌大家颜面,只盼你们不要太过造次才好。“凌宣毅说完,满意地看了一班朝臣惨白的嘴脸,想起紫氏昨夜所说的话,凌宣毅忽然明白在后-宫之中,每一个女子皆是不同,有的借以外戚专权来巩固自己,有的借以太后的实力,有的借以温良­性­子,有的却是用自己的智慧。

“陛下能有此心,也算甚好的。”顾君愁轻声说着,便算是对凌宣毅的赞许。顾君愁很少赞扬一个人,更是很少去赞扬凌宣毅。这个自小就是在­阴­翳地看着自己的天子。

“只是不知陛下,到底要任命了谁,来当那主考之人?”顾君愁继续发问,只是因为虽然朝臣皆是有问题想要问,但是唯有顾君愁才是敢开口问的人。

“朕会亲自来试。”

“此举不妥,”不少学士反对,“陛下日理万机,如何使得?”

“良君当知人善任,养食客三千,日理万机却是理得竟然连自己的人民尽数不待见,科考所关者大,朕想要亲自去看看。”

“可是……”

“若非如此,你们选个人选出来吧。”凌宣毅偏着头,看着这帮人。

群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凌宣毅哼了一声便说:

“如此,这事便这么定下了,谁人也不得再有疑议,福祥你便交代办下去就是了。”

“是,皇上。”

“如此,皇上算是处理完主审的大事咯,那么敢问皇上,可否听听我的请求?”突然朝会被人打断,那声音慵懒自得,星沉靠在门框上也不给凌宣毅行礼,就那样微笑着,带了几分邪魅。

凌宣毅蹙了蹙眉:

“天下事,重不过筱君。”

“淑惠皇后的祭典——”星沉环视了周遭的人一圈,然后弯起嘴角笑了笑才道,“只怕各位大人之中,我想要几个人来帮我忙。淑惠皇后极贵,诸位大人也是贵气之人,贵人主贵,方得祥和。清明日前,祭礼举典,还请几位大人,来堕星台帮我准备准备。”

“你点你要的人便是。”凌宣毅冷冷地扫视群臣,言下之意,便是若是被星沉选中,天大的事,也要答应,推脱不得。

星沉点头,轻轻鞠躬,然后才道:

“顾相这其中少不得你,冯将军这也少不得你,沈大人你、也得来。”

“我?”沈子安一愣,却没有想到星沉会选自己。

星沉却只是笑笑说:

“几位大人不言语,星沉便日后在堕星台静候各位大人前来便是了。愿以此得告慰淑惠皇后在天之灵。”

“陛下,”沈子安跪下,“微臣恐怕不足当贵名。”

“祭文乃是你草的,当然你该去。”凌宣毅只是一言,便让沈子安没有话说。

“是,臣遵旨。”沈子安点头,有几分不愿地答应。

64、长远难计

延庆宫之中,潘玉颜难得没有面对着她那面巨大的铜镜,而是正面对着靠在座位上全然不看她的冯莺。潘玉颜也不开口,蓉儿在旁边静静地给两个人加上新茶。难得一向热闹的延庆宫做了如此场面,只是潘玉颜似乎心情不错,没有怪罪的意思。

“娘娘的妹妹当真是好手段。”冯莺率先开了口,不见嫉妒,也不见欢喜。

“这小浪蹄子此举倒出人意料,妹妹莫怪,我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潘玉颜微笑,心里却当真觉得要去给自己那个远房的表妹说个清楚——虽然如今她们都是皇帝的女人,可是她进宫都是她一手的谋划出来的,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在受封第一天就得到皇帝的宠幸,倒是当真令人觉得惊讶。不得不让潘玉颜宠幸审视这个小女孩。

“冯莺也用不着娘娘厚,”冯莺还是冷面,只是端起茶来静静喝了,“我是顾筱君好友,他只当我是恨她对筱君不够专一,又是被我爹逼迫进了宫,断然只会把我当神供着,碰都不会碰我一分。”

潘玉颜蹙了蹙眉,她清楚冯莺地位的尴尬,却只道:

“反正她已经死了。”

“我也用不着皇上的宠幸,我有我自己爱的人。用不着皇帝想着念着我,反正我和娘娘都是各取所需,娘娘也犯不着为了我去谋划什么。”冯莺继续说着。

潘玉颜一惊,却笑了:

“妹妹这话还是莫要说得太早,宫中风雨飘摇,若能够抓住皇上的心,才最最重要,若是生得了一儿半女,才能够稳固自己的地位。妹妹不是素素一个白人,到底还是有家人要顾忌的。”

潘玉颜只当冯莺是个冷漠乖戾的丫头,自然好言相劝,加之在共同对待顾筱君的事情上两个人不算是同盟却也算是同仇敌忾,到底对冯莺没有恶意,况且——冯莺对她潘玉颜没有丝毫冲突,自是想要在宫中多安Сhā点自己的人。

冯莺却不动声­色­:

“姐姐好意,冯莺心领。只是嫁入宫中本来就不是冯莺的想法,为保老父才出此下策,已经向皇上禀明。”

“你、你竟然直接对皇上说了?”潘玉颜反而有了几分震惊。

“我入宫本来就没这些意思,我就是为了保家平安。”

“也是,妹妹忠孝,我也不好要妹妹做了坏人。”潘玉颜笑着又让蓉儿上了一遭瓜果,冯莺挑来吃了些,心里已经明白——潘玉颜虽然圣宠,但是到底不过是一个­妇­人,只有­妇­人之勇,只有­妇­人之见,到底只懂得用**中的手段留住凌宣毅。显然,男人都会受用,却不会受用一辈子。

特别,是凌宣毅。

就算是冯莺,也是一样的。凌宣毅对顾筱君衷情,但是冯莺相信不会衷情一辈子,皇帝处于帝位自然要多考量,就算是有情,凌宣毅到底对江山家国有责任,所以断然不会对一个死人再怎么言情。冯莺清楚,凌宣毅深情——但是顾筱君已经死了,对一个死人保持忠贞只是为了给天下人瞧见罢了。到底,不会是真心的。利用凌宣毅对顾筱君的情,不过是冯莺用以站稳脚步的第一个条件。

后-宫如水火,自然要谋其中。只是,潘玉颜,不是一个好的合作者。

“姐姐,我大病尚未痊愈,还想早些离开。”

“也是,蓉儿,你送冯嫔娘娘出去。”潘玉颜不便多留着冯莺,而冯莺也是一样不想多在潘玉颜的宫中待着,此刻离开,冯莺还有要事要做。

才出了延庆宫,别了蓉儿,冯莺便直接施展了轻功跃上宫墙——冯莺的母亲来自唐门,自然轻功也是卓绝的,冯莺一跃之后,直奔的方向自然是皇家的­射­猎场所。冯莺自小就在那里和先帝以及一­干­皇亲国戚­射­猎,对这里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冯莺以前乃是以将军之女的名义大摇大摆进去的,如今便做了皇帝的妃嫔,冯莺反而倒是不­嫩­走了正门。

一跃进去,在马厩寻了一匹烈马,冯莺对马都颇有见地,早就对皇家的马清晰认得,门口几个守马圈的小厮早就被冯莺点了收拾在一旁,冯莺不是不清楚哪匹马好骑,可是偏偏就要选一匹难的。套上了马鞍再选了弓箭便策马而入了丛林,那烈马嘶鸣险些将冯莺一下摔下,好歹冯莺浅笑起来,她不惧此等烈马,扬鞭而起,反而更是纵马而起。

那几班小厮都被烈马长嘶给惊吓到,眼瞧着冯莺策马入林,反而让那几个小厮大惊失­色­,慌忙前去召来了御林军,还有向宫中的要人报信。这马场出了大事,肯定是要让皇家惊慌的,小厮们担不下此等罪责,倒是心惊。

偏偏,

此刻闯入围场的人,也不止是冯莺一个。陆英平日里自然喜欢来这种有无数林草的地方,只是因为这其中有不少药草是太医院从不会进,也算是常见的。陆英平日里喜欢来认药草,也或多或少给自己准备着些,近日里带着唐含笑一道儿来,唐含笑倒是也认识了不少药草。

烈马嘶鸣倒是真的让陆英和唐含笑听见了,陆英叹气:

“当贵族还真是幸福,我们成天忙这忙那的,他们倒好,成天就赛马打猎看看风景也就结了。”

“你羡慕的话不如嫁给皇帝啊,当皇后贵妃什么的也挺不错啊。”唐含笑随心所欲地回答。

“我——”陆英本想要说我要当皇后不是随便的事情么,可是终归叹气,“也罢了,当皇亲国戚也有他们的烦恼,只是现在围场里面既然有人,那么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我可不想被人当做猎物给­射­死了。”

“怕什么,我唐门轻功举世无双,绝对能够保护你。”

陆英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唐含笑,最后还是说:

“走吧,我们还是,惹出麻烦来了可不好。”

“喔。”唐含笑极其不情愿地跟着陆英往外走,却不知道冯莺却正好骑着马往她们的方向过来,宫里的人倒是乱作一团,不少御林军也已经进入了围场。

凌宣毅,却不知,在不在其中。

65、难渡一刻

陆英全然不知道冯莺是有意谋划为之,冯莺要的就是惊天动地,帝王对一个女人的认真能有多久就要利用多久,毕竟冯莺现在的身份是顾筱君的挚友,是一个为了家庭不得不嫁给皇帝的女人,而且是一个有军功的女将军。

冯莺之为嫔妃,全数都是权宜之计。若非冯澹那个老狐狸用以冯莺的弱点来威胁她,她有什么必要来这个皇宫之中,更是没有必要去杀顾筱君。

经过凌宣毅的设计,冯澹已经成为御林军的首领,守卫京师,这皇家的围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定然是要怪罪在他们冯家身上的,冯澹带人围过来,全面搜索,却当然找不到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的冯莺,冯莺狡猾如反守为攻的猎物,反叫猎人好找。

冯澹策马,看着草丛?却是发现了两个人影,冯澹大喝:

“前方何人?!再不站住,休怪刀剑无眼!”

陆英听出来是冯澹的声音,刚想要叫一句“伯父”却想到现在自己的身份,拉住了唐含笑,却没想到唐含笑会错意,陆英才拉上了唐含笑的手,唐含笑以为陆英要逃,反手就拉起陆英,一跃上天。

“你——”陆英还没说出话来,就听得耳边嗖嗖箭簇声响。那皇朝的箭阵岂是一般人可以破的,唐含笑的轻功很高,可是陆英并不觉得唐含笑能够拉着她逃出这个箭阵——

须知,

皇城的箭阵,并不是按照先天八卦或者­阴­阳五行来编排。开国皇帝的功臣宁王顾宁杭——也就是顾筱君家的先祖——按照《洛书》和《水经》编练,不仅助太祖攻破了天下各方的割据势力,而且,稳定了锦朝的天下。

这套阵法,不仅仅可以将敌人围堵得水泄不通,而且可以变换如水,灵活配合骑兵、步兵变换,进可攻、退可守,舒将军编撰的箭阵,就如水一般,难以捉摸,不可塑型。一旦触及,就如同打翻了一杯水,覆水难收,再难从层层叠叠的箭浪中脱身。

恐怕,当年以迷宫的设计和阵法编纂闻名天下的迷儿,也是要佩服的。

“那是冯澹将军啊,你跑什么……”陆英心惊胆战。

“我以为你要跑啊,原来是你熟人?”唐含笑躲闪着那箭阵。

“可是眼下,熟人也解释不清楚了!”陆英恼怒,眼见冯澹已经认定了她们就是捣乱之人,现下却都是引了箭簇来­射­她们两个人,陆英心里只盼着唐含笑能够带着她脱险,不然日后想要来围场都是困难,她才回宫没有多久就要弄起波澜,不知这次凌宣毅会不会放过她。上次在依兰殿就已经让凌宣毅有了别的疑虑,若是此番再让凌宣毅知道,定然要怀疑陆英的动机。

若是,

争宠**,这等手段方法,倒是当真用的不错。

“你可要躲好了……我还不想死……”陆英看着箭簇几次险些蹭过唐含笑的肩膀,看着那个女孩子倔强地咬紧嘴­唇­带着她左躲右闪,似乎有几分吃力。

唐含笑好不容易躲过去,才狠声道:

“本大小姐不会让你有事的啦!真是的!给我闭嘴!”

陆英乖乖闭了嘴,只怪当年顾家先祖留下了箭阵教给了太祖皇帝之后,便毁了所有文书记载,箭阵的秘密成为了历代皇家御林军口口相传。就连顾家的人都不清楚这个箭阵要如何破解。

冯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武功,心里更是警惕了起来,虽然凌宣毅日前的举动更像是皇帝自导自演的刺杀,可是怀疑在胸中到底是不能说出来的,现在发现了如此两人,自然百万般的挑剔——凌宣毅多疑,对顾相、潘家、冯家都是这样,自然不能让凌宣毅在这个时候抓到任何的把柄。

冯莺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来到围场,冯莺却知道此刻自己老爹来了,自己的计划定然有变,于是冯莺策马,直接转头向皇帝的寝宫飞奔而去,御林军大部分已经去围剿陆英,冯莺没有得到多少的阻拦,直接就烈马嘶鸣,直接闯入了正在看奏折的凌宣毅面前——

“陛下倒是当真对得起筱君!”冯莺冷笑道,丝毫不为自己这等闯宫的举动担忧。

福祥连连在旁边劝道:“娘娘,有话好好说,这马惊了伤着娘娘可不好——”

“哼,我自幼马上征战,何曾怕过?!”冯莺策马转了一圈,那烈马长鸣,倒是把福祥吓倒在地上,冯莺接着说,“我当你选秀女只是为了安抚太后,怎知你竟然当日就宠幸新人。我却庆幸筱君没有嫁给你当那什么劳什子皇后,如若不然,定要叫你气死!”

凌宣毅蹙眉,却没有想到冯莺竟然反应如此激烈。他于紫氏,不过是觉得累了、倦了,孤独太久,需要一个睿智的、不懂他但是却充满着灵­性­的女子来聊天,不然,太苦,相思,太苦。

伊人已逝,此等相思,无尽无穷,凌宣毅才廿二岁,日子还长,如何盼得。

奈何,

冯莺刚烈,如何懂得凌宣毅此种心情。只是冷眼看着凌宣毅,充满职责之词,凌宣毅反而无奈叹道:

“也罢,朕确系想要和冯嫔好好解释一番。”

福祥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凌宣毅便也一拍桌子,一跃上马,反而带着冯莺直接往储秀宫奔了过去,一路上冯莺百般挣扎,却终归拗不过凌宣毅这个懂得多少功夫的人,福祥在后追得气喘吁吁,到底是没有追上。

凌宣毅似乎也是怒极,拽着冯莺便直奔储秀宫中冯莺偏殿,更是大力摔上房门:

“朕是皇帝,几时容得你在宫中这般造次?!若非念在你是筱君挚友,你们冯家满门抄斩,都不知几回!”

“恐怕陛下早有此心,只是找不到机会罢了!好!也好!我冯莺早就不在乎了,月死了以后,我本来生无可恋,皇上正好给冯莺个痛快,冯家的事,本姑娘也不屑去管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连大战都要女人去的国家,能昌盛几代!”冯莺冷笑,却直直戳到了凌宣毅的痛处。

凌宣毅大怒,一把揪起冯莺衣领,却将冯莺大力摔在了床榻之上:

“你莫要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皇上倒是有本事动手啊?!对我耍狠算不得什么,你若要杀人找得千般理由,如今不杀,不过是我冯家戍边有功,若是戎狄彻底解决,你定然要让我们冯家无后!莫说什么筱君好友,你若真挂念着筱君,怎会选秀、还宠幸新人,娶她的好友!”冯莺字字泣血,点在凌宣毅最难以启齿的软肋之上。

凌宣毅怒极,却无从释放,却不知为何突然施暴,欺身上去,便扯起冯莺衣衫,冯莺一惊,尖叫出声,反手就是要打凌宣毅耳光,却被凌宣毅率先扭住了双手,用力之下冯莺只听得手腕脆响,双腕竟然生生折断了去。

凌宣毅也不顾及,直接便扯冯莺衣衫,储秀宫断不是没有人在,门外早就围了惊恐的其他几位小主和几个婢女,议论声声直到福祥赶到了,才呵退了众人,福祥只在心中大叫不好,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冯莺想要阻止凌宣毅,却阻止不得,双手手腕脱臼弄得生疼,她不想更刺激了凌宣毅的征服欲,只是恨恨地看着凌宣毅。

春宵,难渡。

66、命悬一线

陆英和唐含笑堪堪躲避箭阵的时候,冯莺这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当时的陆英并不知道,只是看着第十六只箭簇已经直接­射­进了唐含笑的肩头。唐含笑身上的衣衫都被鲜血染得厚重了一层颜­色­。

“你……”陆英哽咽,虽然自小是和星沉、冯莺玩在一块儿的,对她最好的人自然只有星沉和冯莺,然而后来经过了冯莺那么一遭的离弃,陆英说是不在乎,其实早就已经不再相信友情这种事情,前言说过了你们是过命交情的人,后来就可以立刻毫不犹豫地将你焚尸。是不是江湖儿女,少却了门第和政权的计较,也竟然是如此的痴傻?

唐含笑才认识陆英几天,这个唐门大小姐自然是被娇惯着的,如今为了自己受了这么许多的伤,倒是让陆英很是不快,心里酸楚不知如何表示,只好担心地看着唐含笑。

“你、你少说些话,或、或者以后少吃点东西,至、至少不要背起来——那么重……“唐含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到底是支撑不住,气力一尽整个人就从高空坠落了下去。

陆英心道不好,却发现唐含笑就算是自己要掉下去了,还是用力将自己给抛了出去,用力很好,稳当地让陆英平稳地落在了围场隐蔽的树梢上。

“啊——”陆英忍不住惨叫,却没有想到这一般惨叫,却见了一人迅速前来,一手快速抄了那下落的唐含笑,翻身回来一把拉起怔愣住的陆英,趁着变故突生,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顺手丢了几个雷火弹出去,便拉着两个人足下生风,跃出了包围圈,很快地来到了宫中隐蔽的一处地方。

惊魂甫定,

陆英这才抬头想要谢过来救她的人,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沈子安?!”

沈子安有几分窘迫,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是指着唐含笑,气息未定:

“先看唐姑娘的伤,我去门外……守着。”

陆英本来想要问,却看着唐含笑当真是惨白了一张脸,血透重衣,让陆英看着心惊,连忙扯开了几处伤口,好生上药包扎起来,给内服的丹药塞了几粒在唐含笑的嘴里,看着唐含笑皱眉很痛的样子,忍不住埋怨道:

“你那么费力救我作甚?!可是真不要命了!”

“你……是我……师傅啊……”唐含笑的声音很轻,眼眸都不睁开,想要调笑,却终归扯动伤口,没有说出话来。

“笨蛋!”陆英红了眼眶,却利索地收拾好了唐含笑的伤口,让沈子安进来了,沈子安见陆英那般红着眼眶,一愣却道:

“陆英,你们还要当心。”

“我省得。”陆英知道——冯澹现在责任很大,若是没有抓到了人,定然是要一处处搜宫的,若是让人看见了唐含笑受伤如此重,肯定瞒不过去,才是心里想着,就听见了城内钟声大作,想必是御林军已经开始戒备森严。

“还是慢了一步,”沈子安叹,“本想着寻了机会让唐姑娘出了宫去的。”

陆英咬了咬嘴­唇­才道:

“沈子安,你的武功此时能行动方便对罢?”

沈子安点头,也不怪陆英为何此刻不问他武功的事情,陆英当然是也罢了——宫中懂武功的人又不是头一次见了,凌宣毅、沈如鸢、冯莺、柳如烟,都是武功好手,倒是不如哪一天告诉了陆英顾君愁懂武功,恐怕还会让她惊讶一遭。

“那你去把星沉找来,就说是我陆英找他。”陆英治好如此嘱托,她现在不懂武功,来去太慢,恐怕更是让事情难办。

“星沉大人?”沈子安却奇怪了起来,陆英一个太医,怎么和那样尊贵的人相交甚好?只是听闻了星官星沉买账的人只偶——冯莺、顾筱君啊。

陆英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你去便是了。”

到底是人命关天,沈子安也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疑虑,从窗口跃了出去。陆英心想自己以后空闲时候定然是要去习少许工夫,至少轻功是一定要学会的,以后逃命的时候也不会羁绊别人。

倒是,

这边陆英和唐含笑躲得好,沈子安向堕星台赶,福祥却已经急得不知所措,凌宣毅和冯莺的房内就没有断过争吵和打斗,也不知道是伤了自家皇帝还是伤了嫔妃,冯嫔如此烈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她挑的烈马。福祥团团转,却到底突然见了那房门被突然打开,凌宣毅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怒火中烧地踹开了房门,看见了福祥愣住的样子,毫不犹豫大喝一声:

“去,给朕请太医来!”

这宫里的嫔妃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是找惯用的太医——好不好冯莺的太医正是陆英,而派人去太医院请人的小太监去得快回得也快,哭丧着脸道:

“太医院的人说,陆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呢。”

福祥这才知道了,冯莺竟然咬舌自尽,若非凌宣毅一个耳光打过去让舌头偏了寸分,少不得不是要哑巴就是要香魂永逝了,福祥一边想着自个的主子和冯莺都是刚烈的­性­子,如此这般怎么是好,硬碰硬终归不是好的。

却更是为陆英担心,陆英这样不见了人影,到底是要惹得皇帝更生气的。

凌宣毅已经沉着脸坐在房前,看着半天招不来的人,终于一怒之下震碎了冯莺房中唯一的桌子:

“唤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来!陆英也不必去找了!待她自己回来!朕要她给朕好好解释!若是冯莺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全部给她陪葬。全部。”

紫氏和龚氏在一边,却看着以为皇帝对冯嫔在意得紧。却不知道凌宣毅心中想得却是另外一回事——正如冯莺所说,顾筱君尸骨未寒,他不仅选秀还宠幸新人,更是让顾筱君的好友进宫成为他的女人。他对不起顾筱君,若是更是因为一己之怒让顾筱君唯一的好友身死,恐怕更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亡魂。

冯莺必须活着,这是凌宣毅的念想。

却不料,太医院的太医未曾尽数赶到,星沉却带着陆英从天而降——凌宣毅都有几分惊讶,见过江湖轻功,却未曾见过星沉这般轻松地带着人垂直落地。星沉还是笑得满脸得意:

“陛下,太医到了。”

陆英也不慌不忙,只是对着皇帝拱手,然后直接走到了冯莺床前,看了冯莺一眼,探脉过后,陆英蹙眉,眉头紧蹙,半晌才对周遭紧张的人说道:

“还望陛下和各位出去少许,臣要细细为娘娘诊疗。”

67、道我是谁

陆英才进去了,凌宣毅却也终归在房外冲着星沉发作:

“星沉,朕要你的解释!”

星沉却还是好整以暇毫不在意地答道:

“臣夜观星象,知道冯莺命中有此一劫,自然带着陆英过来。”

“哼,带?那为何如此晚?”

“陛下,臣纵然可以预知,却也有不能预料的事情……”星沉叹气,以前是那个人,如今却是顾筱君,顾筱君到了陆英身上,现在星沉反而是看不透陆英了。若不是沈子安赶到,星沉才算了宫中情状,发现了冯莺这边出了事情,所以才赶快带了陆英过来。

凌宣毅却不以为然:

“朕却不知道,这个天下竟然还有你星沉看不透的东西。”

星沉听得出凌宣毅的嘲讽,却只是淡淡地笑了:

“陛下,臣确实曾经告诉过您,普天之下所有的人,臣唯有一人看不透她的未来。这件事,因陛下对那人尤为关心,臣便也就告诉了陛下,现下,陛下怎么反而责怪于我。”

说着,星沉似是不经意地亮了亮自己手上的伤。

凌宣毅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怔愣在了当场,他当然记得,星沉手掌的伤。

星沉淡淡的叹气,或许,筱君自己是不记得了,星沉看着自己掌心那道伤疤,伤痕虽然不难看,但是能够在星官身上留下伤痕的——唯有占卜和神明。

那伤痕是为筱君占卜的时候留下的,但是,星沉因为很多原因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本来皇帝的宠爱和筱君的拒绝存在就已经引起了王朝的种种不安,若是因此被人拿去做文章,肯定筱君会被人指责甚至杀死。

星沉决不允许。

然,

筱君不知道,全天下的人也都不知道。正是因为那次占卜之中突然碎裂的龟甲和贝片,那伤在星沉手心的剧痛,以至于从那以后,无论如何努力,星沉所看到的都是断裂、残破还有鲜红。

都是凶相。

现下,也是一片血红,不见头绪。

凌宣毅不语。

星沉更是不语,虽然看不透陆英或顾筱君,却可以看到冯莺,所以,多少有些担心。

陆英进入房间以后,也不给冯莺治伤,只是将朝着花园的一面窗户尽数打开来,然后将房中的几个香炉顺手丢了出去,然后自己自顾自地拿了艾草熏了一番,才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静静地等着。

半晌,才听得一个冷冷地声音:

“陆大夫倒是好本事。”

陆英也不着急,虽然此刻眼前的冯莺还是脸­色­惨白地躺在了床上,耳边却能够听见陆英丝毫没有任何虚弱的声音,陆英多少已经明白,更是觉得心寒——冯莺以前那么快意恩仇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工于心计。

或者,她从未了解过冯莺。

“娘娘更­精­此道,陆英自叹弗如。”

“你倒不怕?”眼前渐渐清明,却能够看见两个冯莺,一个竟然就站在面前。

陆英后退一步拉开和冯莺的距离道:

“怕的是娘娘,却不是我。”

“我有什么好怕的,要害死你有千百种方法。你不是出宫了么,代罪之身若让我再出了什么差池,你定然是万死难辞。而装病,我也擅长。”

陆英更是心凉,嘴上却说:

“娘娘有手段能以迷香幻骗皇帝,却到底不是长远之计。陆英所做,并非想要害娘娘,但也断然不会帮着娘娘去害人。娘娘手段比我高明得多,唐门所出自然不同凡响,只是盼着娘娘还顾念着良心,莫要害了皇帝,更不要害了旁人。”

“呵呵,陆大夫倒是医者仁心。”冯莺笑,却突然闪电般出手,直接捏住了陆英的下巴,冷声道:

“竟看得出我的迷香,可见你所学不凡,到底是清流剑的后人,竟然装得如此乖巧的样子,当真让人觉得低估了你!却是要说!我也不需要你来帮我害人,我要杀的人没有杀不掉的,你只需保我便可。保不了的,我自己有办法就是。”

陆英挣脱冯莺的桎梏,再退开一步:

“娘娘杀人当真是不念一点情分的……”

心里酸得紧,却也­干­脆冷声抬头道:

“那日后,也还请娘娘不要害我,保不得我也护不了娘娘之时,恐怕陆英也要做些落井下石的事!”

至此,

顾筱君和冯莺,彻底割袍断义,曾经种种,皆在陆英心中留下伤痛,回忆太沉痛,陆英­干­脆不再去想,冯莺这般设计,就算顾筱君没有真的嫁给凌宣毅,凌宣毅就算是皇帝,也是顾筱君名义上的丈夫。如今这般,冯莺要这样设计凌宣毅,让凌宣毅心里难过,而且是利用着顾筱君的关系。

陆英很想要揭穿冯莺,可是,若是没有办法一击打倒,说不定给凌宣毅造成巨大打击不说,自己在宫中,更难立足。宫中无论对错——噬主,便是大忌。

此刻的陆英已经不想再和冯莺说什么,便拱手道:

“此番陆英当然会为娘娘圆谎,如今我们同舟,陆英便不会自绝死路,还望娘娘好自为之,莫要让以后都做不得人。”

冯莺冷笑,自然不管陆英说什么,自己躺了上床,用内力逼得自己脸­色­惨白,便昏睡过去。陆英则是出去,跪倒在地,看着凌宣毅:

“陛下,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精­神受到刺激,陛下这几日还是避着娘娘些。”

凌宣毅听着也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陆英:

“你可知道,太医在这等时候,找不到人,是何等大罪?”

“人命关天,陛下大可无须拘泥宫中规矩,找别人来看便是。“陆英心里不舒服,自然说话也不客气。

凌宣毅也在气头上,被人如此顶撞,当然更是怒火中烧:

“好、好、好,当真是让你做太医,是朕难为你了,从今天起你也不用当太医了,你就给朕去太医院打杂,端茶送水恐怕你是做得的。以后冯嫔的病你也用不着瞧了,朕自会另派人去照料着。”

陆英笑,却没控制好泪水滴落,好歹是跪着,她把头埋得更低,才回答:

“谢……陛下。”

然后陆英也不管那么许多,不管福祥担忧的眼,还有旁边一种宫女的惊讶或带怜悯或带不屑,直接站起来就走。凌宣毅也想着要进去看看冯莺的伤,却被星沉拉住,星沉看了看凌宣毅,最后只是在凌宣毅耳边扔下一句:“陆英的星象,臣,也看不破”后,留下惊讶地愣在原地的皇上,自己绝尘而去。

68、苦中作乐

陆英直接走出去以后,倒是下意识等了星沉一会儿,却见了星沉也是­阴­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看见陆英在等自己,星沉反而狠声道:

“气死我了。)”

“难得你还会生气啊,”陆英反而玩笑起来,然后才才说,“好了,气归气,你带我去找唐含笑吧,今天要怎么应付宫里的搜查,还是一个问题呢。”

“放心,”星沉蹙眉道,“唐含笑到底是冯莺的堂妹,冯莺定然会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就是他们冯家的自导自演,倒是你们两个人闯进去做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我去找药草啊。”陆英回答得很简单。

星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陆英去找了唐含笑,简单处理了一下,让人看不出来唐含笑是受了重伤,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陆英这个现在醉心于医术的人,方才回到了太医院的时候,星沉就看见了太医院的几个小厮早就议论纷纷,而且几个太医都在盯着陆英他们看。

当朝新贵沈子安陪同也就算了,还有当朝星官星沉在一旁,陆英不过是太医院最为普通的一个太医,怎么能够和如此多重要的人相关。倒是宫里的事情传得很快,潘玉颜的宴请,还加上了陆英前面几遭和太后、皇帝的交锋。

太医院之中颇有猜忌,此刻正好落井下石。

“女子为医,牝­鸡­司晨。真真是丢了杏林之名。”为首的几个太医,低低说了一句。

星沉和沈子安都听见了,那个太医似乎也没有不想让陆英听见的意思,陆英没等旁边的两人为她开口,只是转头道:

“若非有人走偏门要参与了**争风吃醋,如何轮得到牝­鸡­来司晨?当真是宫中红花少了三钱六两,栀子多了三分,龙涎香分量不如去年分量,麝香却是不用来熏香,多做了苟且事。不知,杏林之名,是以救含灵之苦,还是以谋皇嗣?位高权?”

那为首太医一惊,他近日来做的勾搭半数被陆英含沙­射­影说了一遭,他自认在宫中为人做事极为小心,却没有想到竟然事事都落在了别人眼里——还是以前老对头的女儿——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那太医脸­色­微变,怒喝道:

“陆英,到底老朽也是你的前辈,如何容得你来教训我?”

陆英扬眉,却是扫视了那一­干­太医,冷笑道:

“当日我父亲身死,就是因为本誓愿普救含灵,却偏要卷入朝局。你若身正,如何怕我教训?你们一­干­人等,皆是沾染了朝野、后-宫气息,保不得朋党,更多则是远交近攻、兔死狐悲,没有普济众生的心,却更多雪上加霜意。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怕着被人报复了去,此等计较,如何当得了一介医者?却是《黄帝内径》白看了。”

那些人多少都比陆英年长着,被一个十六岁女孩如此训斥了,都脸­色­大变,偏偏陆英说得还如此多,他们虽然在政局和宫闱争斗中早就有惯了经验,却没有真真和人争吵过,料想——顾筱君曾经和冯莺两个人在街上撒泼打闹,市井之中吵架的方法学了不少,到底两人和凌宣毅一道长大,学堂里面的课不上,却也更是学了不少。若不是顾筱君执迷顾君愁,怎会知道如此多的权谋。

如非,身死移魂,重入宫门,被人所逼,步步为营,在河山阁看了不少,却也见识,如今想要说过几个不懂革新的老头,陆英当然不怕。

星沉和沈子安面面相觑,却终归两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道陆英却也不是任人捏软搓圆的主。

太医院之中,陆英屋子较偏,唐含笑躺在里面休息,陆英让星沉和沈子安进屋去了,三个人都是沉默。最后还是星沉来开口,漂亮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但是星沉就是笑嘻嘻地说道:

“我说,陆英,要不带着小唐来我堕星台吧,我正好少人手。”

“不去,你们堕星台又不是第一天少人手,你要睡到日上三竿,而且堕星台很高,周围什么都没有,我待不住。偶尔去还可以,成天在那里,不舒服。”陆英果断拒绝。

“那,我托人送你出宫,如何?”沈子安问,“我有宅院在宫外,可让你小住。”

“不去,我是宫内太医,虽然现在皇帝让我烧药草,我怎么可以随便出宫,此刻风起云涌,宫中人人都在力争皇帝本心,怎么好再给你们沈家添麻烦。”陆英也摇头。

“怎么,你要留下?”星沉和沈子安同时问。

“自然,我要留下。”陆英点头,而且还伴随了一个淡淡地笑容,她先是盯着唐含笑看了一会儿,才转头重新看向星沉:

“以前很多事,我以为我自己忘记了,我就不会再去觉得痛了。今遭唐含笑因为我而受伤,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去逃避了,如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去面对,才会让人彻底勇敢和长大。”

星沉微笑,不作答。

陆英转头看着沈子安,继续说:

“我是太医,我父亲是太医。为医者,须安神定志,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虽然太医是皇家的大夫,但是我仍旧想要尽一己之力。太医院里面乌烟瘴气,我不一定能革除,但是至少在一日,便要保得药草一日。沈子安你还有家要顾,我虽然是女子,但也不能一味要你们保护,从今以后,我要凭我自己的力量,于宫中立足。”

“你……”沈子安更是觉得陆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和以前那个躲在陆大人身后的小女孩,整个完全不一样了。

“我爹是太医院首辅,中有一天,我也会是。”陆英淡淡地说,却暗自下定了决心。然后转头看着唐含笑,笑了:还有这个活宝在,怎么会怕。

要让她陆英看药草,定然不会让凌宣毅失望。太医们那些暗度陈仓的手段,在陆英看来却是需要好好整饬,平日里他们都在防着宫人看见,却不知道陆英本来就在太医院无所事事,学的医书多了,自然每一种药草在太医院都记得清楚,过往药草都研读过了,如今,要变换什么,当真是一点都不可能瞒过她。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69、大闹药局

凌宣毅倒是看过了冯莺之后,和冯莺倒是也相安无事。只是这一次事情闹的大了,惊动满朝文武不说,还惊动了后-宫之中最为尊贵的女人——太后。太湖对于冯莺离经叛道的本事倒是早有耳闻,冯莺的入宫太后多少颇有微词。此次举动出格更是让太后想起自己早年在宫中的种种经历更是怒火中烧,但是碍于凌宣毅的面子到底什么都没说。冯莺伤着,对外也种种传言,却没有一种是说冯莺不利的,一个女子再怎么强受伤了——此刻也不好责难。

太后只派了人来探望,偏偏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太后身边那曼妙美丽的女子——天宴。天宴在太后身边待惯了,年纪大不了冯莺几岁,整个人都透露着女­性­成熟、神秘的美丽,款步而来让多少储秀宫的女子惊为天人。

如此美丽的女子深藏宫中,竟然没有嫁做命­妇­,更是入不得凌宣毅的眼。当真叫人猜测纷纷,天宴却也从不解释——本身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迷,而聪明的女子应该保持这样的神秘感。

天宴推门进了屋,看了看那一屋子奇怪的摆设,倒是也开口叹了一句:

“还当真是你的脾气。”

冯莺本来躺在床上,听了这话也就懒懒开口:

“你来­干­什么?”

天宴习惯了冯莺说话带刺的样子,最后只是淡淡地笑着说:

“你这般举动太快了些,不怕引人怀疑么?”

“已经有人怀疑了。但我不怕。”

“星沉大人定然知道不是么?”天宴似乎和冯莺很是相熟,知道星沉的事情而且知道星沉就算知道冯莺要谋划什么,也什么都不会说。

冯莺蹙眉道:

“知道的人,还有陆英。”

“陆英?”天宴愣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坐在了冯莺的床边,淡淡地叹气。有几分宠溺的揉捏了一下冯莺的面颊。

冯莺有些无奈地避开了,却没有出言讽刺,冯莺和天宴认识的时间不多,但是却在天宴的身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天宴虽然礼貌大方,对人对事都一副温和态度,况且天宴作为一个宫女有着八面玲珑的态度,没有人能说天宴的不是。可是她的笑容落寞、空寂,就像是自己一样。

不过,到底不一样。

天宴只是心里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然而还没有得到。所以寂寞而空灵。自己,却是本来得到过,却终于失去,所以才会如此绝望和无奈。到底走上了绝路——骨子里,她和凌宣毅是一样的,凌宣毅失去挚爱顾筱君,才会剑走偏锋动手对整个朝局着手整理。而她,只是因为失去了挚爱,才要入这皇宫,才要杀顾筱君。

“陆英现下也不是我的太医了。”冯莺接口说着。

天宴记得自己见过陆英第一次的时候,便觉得是个不同样的孩子,很难看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却真是一个——不怕死的家伙。想起来,天宴便笑了笑:

“她倒是不打紧,只盼此番皇上不要想着给你加封位,好叫后-宫里几位娘娘看不过去。”

“顾筱君是他最钟爱的女人,筱君没有姐妹,我是她唯一的朋友。若非星沉不能嫁人,我们又如果都入宫的话,凌宣毅定然会护我们周全。”

天宴想了想,叹气,最后才无奈地笑:

“你高兴就好。”

说到高兴,反而是太医院的人很不高兴。陆英现下不当太医了,虽然很多杂物要她去跑,可是脏活累活陆英­干­着也不算抱怨,她洗完了一套又一套的茶具,然后整理好了药材,煮好了药。

但是,

不知为何那几个让她洗茶具的大夫和少监,午后都跑了不知道几趟的茅房。而让陆英整理的药草,中间多少混了不少其他的苦药。虽然不致命,但是却真的极其难以辨别,至于药——更是极苦。若不是首辅过来质问的时候,被陆英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恐怕此刻太医院已经要闹翻了天,多少人都对陆英有抱怨,可是一个人都不敢再上前。

“你为何在茶壶里下泻药?”太医院首辅如此问道。

“泻药?大人,小女子才疏学浅,不知道,只是按着规矩洗好茶具而已。”

太医院首辅无奈,接着问:

“那如何在药材中掺假?”

“假?”陆英反而笑得灿烂,“大人,我不过是一个打杂的,药材哪种和哪种像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假的,假的还要你们看才清楚吧?”

太医院首辅绝望,最后捂着额头说:

“那为何更改药­性­、加大计量,让药很难喝,你可知道若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怎么担得起责任?”

“大人,我只管煮药,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些就是你们太医的事情了。”说完,陆英潇洒地转身,对旁边还在养病只好待在这里配合陆英的唐含笑一笑,拉着唐含笑就走。

唐含笑看着陆英那笑得一脸狡猾的表情,觉得也很爽,然后拍了拍陆英的肩膀:

“你以后要是去混江湖的话,一定会比我凶残。”

陆英笑着想说你也没有多凶残,要是真的凶残不会让我救进皇宫里面。况且陆英不懂武功混什么江湖。但是——陆英和唐含笑都不知道,她们此时一句或多或少的戏言,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成为了现实。虽然陆英没有混江湖,但她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创办了一个门派,一个以医道见于天下的门派。而这个门派的女子都­性­格古怪,像极了现下的陆英——用药整人。

“不过,师傅,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唐含笑在进屋子以后,就转头问在整理一些东西的陆英。

“什么?”

“星沉、福祥、沈子安,你比较喜欢谁一点?”

“啊?”陆英手中的书卷全部掉落,完全不明白唐含笑为什么转到了这样的问题上。

唐含笑也学着陆英狡黠一笑:

“来,说说嘛。我很想知道喔师傅。”

陆英终于明白唐含笑在说什么,狠狠地甩了唐含笑一个白眼: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好么。”

“可是我觉得沈子安和福祥都喜欢你啊,至于星沉嘛——”唐含笑眯着眼睛看着陆英道,“肯定也喜欢你。”

陆英翻白眼,最后只好说道:

“星沉那种男女莫辨,又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而且星沉以前还被人求婚过,你还说——”

“我什么时候,被人求婚过啊?”

70、星沉月落

唐含笑和陆英同时回头,看见了一身白衣斜靠在门框上的星沉。)星沉长得太漂亮,而且又是星官,整个人由内而外都透露出一种空灵的气质。加之星沉那种不拘小节的气质,其实宫中多少人对星沉都是芳心暗属。

陆英翻了翻白眼:

“‘言为星官者,侍神为尊,故而拒之’,《锦绣书》我可不是百读的。”陆英眯起眼睛看着星沉。那是并非是锦朝的历史,而是锦朝还没有建立之前的历史,星沉曾经被君王求婚,然而星沉婉拒,说的就是这样的话语。被史官记载下来,要给后世褒奖。

可是,偏偏史官死了,星沉还在,代代相传,反而变成了这样。

陆英有的时候很羡慕星沉——能够一直一直活着,坐看云起笑谈风云,无所不能,几近神明。有的时候却觉得星沉很可怜,星沉所言是说要一辈子去侍奉神灵,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会回应任何人的爱情。神明就是星官的爱,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

但,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错不错,只是星沉大人你竟然会被人求婚,难道那君王有龙阳之好?”唐含笑端上茶水来,现在唯有这套茶具还没有被陆英摸泻药。

星沉蹙了蹙眉头才道:

“男女之像是由众生而来,神本无像,我们也是一样。或尊或隐,或男或女,都无所谓。那时我当是女子,毕竟,时任星官都是女祭司。”

唐含笑张大了眼睛,半晌才开口说道:

“意思是你可男可女?可以随便变化?!”

陆英早就见怪不怪,坐在一边认真地记录着药材的多少和剂量。星沉扶住自己的额头叹道:

“如何便宜便如何做,率­性­而为,不是么。”

其实心里却是满是抱怨——自己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么,注重表现才是红尘众生看不破的根本结症所在。

唐含笑却拍手道:

“这还真好!我只听到江湖上有传说,说极高的武功才能让人雌雄同体、男女莫辨,没想到星沉大人你竟然就可以。这还真不错,如果爱上了女人,就变成男人。如果爱上男人就变成男人,还可以给男人生孩子!不错!真是方便!”

陆英手一抖,“七钱”两个字全然被写成了两个墨点。星沉更是含着一口茶水喷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愣了半天才讪讪开口道:

“是很好……”

陆英终于开口道:

“你来是有事?”

“只是来告诉你,宁王妃去隐云寺清修了。”星沉这才开口说了此行来意。

“……”宁王妃就是顾筱君的母亲,陆英心里一颤,想着母亲到底是不忍丧女之痛,沉默了半晌才说,“是不再出来了么?”

星沉摇头:“当然不是,只是去半年,王妃也放心不下王爷。”

“也是了,我该配几幅方子,找日子托人送过去,给他们养年宜气的。”陆英记在心里,也就着手写了写记录。

“宁王妃?是谁啊?”唐含笑不知道朝廷事,自然是很感兴趣地开口问。

“淑惠皇后的母亲。”星沉笑着回答。

“淑惠……皇后?皇帝不是没有皇后么?难道是——啊!我知道了,是顾筱君!”唐含笑说出口来。

陆英一惊,连忙捂住唐含笑的嘴巴:

“我的小祖宗,你小声一点,要敬称‘淑惠皇后’,你怎好直接呼人名讳!不定惹来杀生之祸的!”

唐含笑却没有闭嘴,只是忽然转过头去看星沉道:

“我还是好感兴趣!”

“什么?”

“你的事情,星沉大人!你既然不是人,那你是什么?”唐含笑问得直接,却也是陆英想要问的。

星沉看了看陆英,也看了看唐含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星官。”

“星官是什么?”

“神选中的中间人,用以沟通人间和神。”

“可是,”陆英缓缓地开口道,“六国乱时,不仅仅律国有祭祀,六国皆有祭祀。可是六国的祭祀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也就似乎说,并不是每一个星官,都可以像是你这样,活得这般长。”

唐含笑小狗一样地点头,看着星沉目光灼灼。

星沉却只是笑了笑,念了一篇讼文:

“罹余未欣,冲徵以云,祀凤羽,祈天地;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祸兮子赢,折羽奉易,祀龙麟,交相迎;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灾末更灵,负角成晶,祀甲龟,归自然;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

这文早就听过,可是知道其中真意的人又有几个,星沉不知道有几人听过,但是星沉知道听过的人定然是不会听出其中真意。星沉如何会告诉别人自己来这滚滚红尘到底是何心思,只是本来到这里的本意已经消散,本来都说星沉身为祭祀和星官却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脸孔,笑得­奸­诈。

可是,

最为嘲讽的是,来这里的本来使命,就是为了让天下平。让天下太平。:“罹余未欣,冲徵以云,祀凤羽,祈天地”,当年律国皇后的凤羽便是这句话之中最大的因,而后“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才是道破天机。这讼词反复吟诵的那句“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才是真正的谶语。天道难估,而人心更难测。

当以乐,荣享六国,惹六国纷争,让天下大乱,天道骤变。

而以新,天下才能平定,选中的人,会成为天下的主人,然后助之昌盛。

“乐”和“新”,才是生杀予夺的关键,只是——终归,没有人能明白和清楚罢了。

所谓乐,不是六音之乐,而是——月。

所谓新,不是推陈出新,而是——星。

星沉月落,才是,物主太平。

“喂,星沉?”陆英突然出声摇晃星沉,“不想说就算了嘛,真是的,­干­嘛不理我们,神游天外去了。”

“啊?你刚才说什么?”

唐含笑和陆英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也拿星沉没办法——但星沉方才脸上千变万化的神情,一点不落地留在了陆英的眼里,也、记在了心里。星沉有事,而且一直瞒着她。

71、军坟义魂

却说宫中一派喜气,但是边关却并非如此。

自古守关的将士皆是如此,若有功还好,无功,终将埋骨边地,荒魂凄恻。王卫送走了冯澹和冯莺之后,听闻京城消息冯澹改守了禁军,而冯莺入宫的消息到了王卫耳中,他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带随从,便直接往那封山的雪地里走。

六国乱时,多少人曾在此处封山立下赫赫战功。当年的宁王又是如何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千里之外一言而取敌首级。王卫知道,宁王生平唯一一次上战场就是在这里。律主病故,身为律主兄弟的燕、晋二主都在为律国领地的事情纷争不断。燕主为了控制住太祖皇帝的军队,给宁王下毒,然而宁王为稳定君心,不息策马军前,以箭­射­燕主咽喉,燕主虽未死,但宁王已振奋大军士气,而后封山大雪——也拦不住律国军队扫平天下的脚步,而后,晋主不战降服,天下一统。太祖定国为锦,宁王是为开国最大的功臣。

军人多敬武将,锦朝开国的四位将领之中便有三人乃是宁王门徒,兵法军事不少出于宁王辅佐,宁王在军中至少是一个传说。王卫,自然也敬重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宁王的后裔之中,并没有像是宁王一般声名显赫的人。但是宁王一脉还是在锦朝得到了最高的荣誉,但,宁王世系并非一脉相承。

宁王身死无后,若非太祖皇帝最后一位皇后让自己的儿子出嗣宁王一脉,宁王一死恐怕顾家也就灭门了。可以说——宁家,其实也是凌家,是有着皇帝血统的皇亲。

王卫只是走入封山,从雪下取出自己深藏了多年的好酒。冰凉,但是热辣。寒冷地方的汉子喜欢喝的都是热辣醇香的酒,其实并不是好酒,只是能够暖身。不像是江南为了那种酒香,为了小酌。王卫拍开封泥,喝了好大一口,汁液顺着王卫的嘴角灌了他一整个前襟。

王卫也不畏惧寒风,只是嘲笑着自己,心痛。可是更是悲哀。

王卫守关,知道和戎狄一战他们到底损失了多少的军队多少的同胞和手足,为的,只是那个人的一句话,只是那个家族的谋略和存亡。太上忘情,谁又能做到。虽然冯莺帮着冯家、帮着他赢了这一仗,可是,王卫并不开心。

冯莺所帮的人,从来都只有冯莺她自己。

冯莺本来不是这样的人,王卫清楚,王卫也知道,只是,在那个人消失了以后,冯莺就变了,变成了这幅样子——没有忠义、没有感情、没有畏惧。王卫记得冯莺冷笑着说:遇佛杀佛、遇魔杀魔,没有人能够挡我的路,亲人如是、父母如是、朋友亦如是。

豪气­干­云诉说着,要为锦朝成一名将,固守城池的那个女将军——已经不见了。转而成为了一个,勾心都觉要谋划报复的——皇帝的妃子。

王卫喜欢冯莺。

但是,

王卫也知道他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和冯莺在一起,之前,冯莺有深爱的人——那个人懂冯莺。之后,冯莺嫁给了凌宣毅,他的皇上,他固守关隘所为、所忠之人。从此以后,冯莺不再是他的师妹,他的朋友,而是主,君主的女人,一样是主。王卫清醒,可是却从来不想要自己清醒。就算是明知被利用又能如何,情之一字,本来就伤人伤己。

况且,

并不是王卫一个人为情所困。当朝皇帝的痴情一样终归没有结果。感情就是这样,一个人背负另一个人定然要辜负。没有人必须为了被爱而付出自己的爱,两情相悦其实真的是可与而不可求。

“将军还是莫要喝了。”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王卫一愣,却抬头,看见了一个长衫的书生。

“你……?”王卫一生都守在边关,没有入过京,却不认得眼前的人。

“王卫将军,”那人拱手道,“在下姓顾。”

王卫一愣,军中没有这般的人,若是军中几个书生,定然不会如此对他说话——不卑不亢,带着不可抗拒之力。然而,顾姓在锦朝偏偏是个不容忽视的姓氏。若是一般子弟姓了顾也便算了,若是一个人,一个和你初次见面的人,能够直说这般一个自我介绍,那么,这个顾姓,定然不可小觑。

宁王一脉没有男子,那么,王卫闹钟灵光一闪,便直接站起身来拜下:

“微臣参见顾相。”

来人正是顾君愁,当朝宰相顾君愁,他一身布衣的样子恐怕是没有什么人见过,就是厚实些的布衣,却素­色­得紧,让王卫都觉得有几分凄冷。

“将军不必客气,我也是扫墓而归,路过此地,便想要访将军,却听了将军入了封山,便寻至此。”

“顾相莫要胡说,顾相家乡如何会在这北地?”王卫虽然知道是清明时节,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当今文明的贤相,可是听闻过他是江南人士,怎么会扫墓来到了北方。

顾君愁笑了笑,轻声道:

“此番扫墓,当然不是去我家乡。只是来看看内子罢了。”

“内——”王卫一惊,然后才算是明白过来,顾君愁是说来看他妻子的家乡罢,听闻他才新婚。

顾君愁也不言:

“此战将军赢得漂亮,可是,太过劳民。”

“……”王卫知道,顾君愁为民,定然少不了一番说教,也不好解释,只是听着顾君愁说。

没想到,顾君愁叹气道:

“还是全将军,莫要痴情,因痴情,恐怕会误国。”

王卫疑惑,却看着顾君愁。顾君愁自顾自坐下来,拿过了王卫手中酒坛,轻轻喝了一口,才笑道:

“陛下如此、筱君如此、你也是如此,我们每个人,为情所困,困不难言。淑惠皇后之于陛下有多大的影响,此战你就可以看出来,而陛下这般动作,却偏好戎狄进攻。你是锦朝边镇大员,我只是前来告诉王将军,莫要重蹈覆辙。戎狄不会善罢甘休,将军还要小心。”

王卫一寒,心惊­肉­跳,酒也醒了。顾君愁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锦朝,有戎狄内­奸­。

72、以梅为约

顾君愁看着王卫已经惊醒,便淡淡叹道:“陛下定然不会察觉如此细致的事情,只是还望将军能够早日上本参报此事。”

王卫一愣:

“顾相此言何意?我从这里上奏辽远,顾相归京自可给皇上说。为何要我……”

顾君愁叹气,无奈地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双­唇­翕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王卫恍然——顾君愁和皇帝只见到底是还有芥蒂的。顾君愁若是上奏,定然要被皇帝责难,但是王卫还是不明白:

“顾相为何要卖我这个人情?”

顾君愁淡淡地笑:

“因为我想陛下把视野放在边关而不是朝堂,朝堂的党争已经够了。就算是要为了淑惠皇后复仇,也不能如此雷厉风行。锦朝根基虽立,但是并不稳固。若是大加杀戮,定然民心不稳。而我——不希望如此。”

王卫明白,一个能够被万民称作为贤相的男人,所虑者大。都说若是顾君愁反,定是万民所向,没有人会反对这样一个为国为民的男人来统治一个帝国。而且,顾君愁有谋略、识大体。虽然天下多传他和顾筱君的故事,但是多少有人责他的无情,眼下看着顾君愁那样无奈的眼,却让王卫觉得他有隐情。

难以理解,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的男人。竟然会甘愿屈居人下,一句忠义是绝对不能概括的。

“多谢顾相提携,王卫感激在心。”王卫不能问,或者说问了顾君愁也不会说。所以只好如此应承。

顾君愁却看着封山的雪,没有说话,他何尝看不出王卫眼中的疑惑——一如自己那一班门徒,在凌宣毅一次又一次的苛责之中,多少人悄悄问过、劝过他,就像是多年前老人以哀绝的眼看着他,而他冷冷笑着说:我会为锦朝贤相、永不反他。更多的时候,顾君愁却觉得想要见到那个带着慈悲看着他的人,蓦然冷静,超脱在红尘之外。这一趟走来,心里多少有了些纷乱,但是顾君愁不悔,这个天下容得下他的人只有凌宣毅。

一个能够有如此胸怀的帝王,绝对不是庸才。顾君愁知道,他要倾尽自己的能力去辅佐的帝王,也就只有凌宣毅。一如当年封山大雪,当年的宁王,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却能策马站在这地方,与太祖皇帝并肩而立,策马弯弓,决然而立。

一个书生,能够以此志气立于天下。当为后世颂。只是可惜,天妒英才,那般惨死。

顾君愁总是会想到自己的死亡,英雄惜英雄,从王卫眼中看得出王卫对当年白袍将军的事迹、宁王的事情一样的敬仰,但是,到底是一个时代过去。看得到那些风起云涌时代的人物,终归只剩下了一个荒冢。只觉凄凉。顾君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个善终,但顾君愁不悔。说过不悔,就一定会不悔。

“王将军无须客气,这只是我的责任,清明日后将军便可着文。朝中若战,补给之事,我定会为将军筹谋。只盼将军若有一日,面临了选择,定然不要叛锦朝。”

王卫听着,却突然被顾君愁这最后一句给惊讶到了,连忙道:

“顾相说的哪里话,王卫誓死忠于锦朝,如何会叛国。”

顾君愁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叹息,一双眼却是犀利明朗地看进了王卫的心里:

“但,将军是个重情的人。”

王卫疑惑。

“王将军重情,奈何情之一字,左右为人。皇上本是明君,失去挚爱已经让皇帝­性­情大变。王将军一样重情,此次落日岭一战,将军所为,足够让顾某以为将军也一样是个容易被情字左右的人。”顾君愁淡淡地说,却言辞犀利。

王卫大窘,起身来,一道犀利的眼光­射­进顾君愁眼底,其中闪过无数的眼神——惊讶、愤怒、窘迫,还有……杀意。

顾君愁也不怕,这样的眼神,凌宣毅给他看了无数次。顾君愁反而笑了:

“将军莫要羞恼,都说我顾君愁知天下事,若没有几番手段,又如何得知。莫说是我,圣上的手段可要比我丰富。将军还是小心为妙,若是有朝一日要将军大义灭亲的话,还望将军莫要忘了顾某这番话。”

王卫看着顾君愁,第一次觉得不寒而栗,这个朝廷还有多少他们这些边关将士不知道的事情:顾君愁就如此谋略,而凌宣毅还在顾君愁之上?那、王卫转念,落日岭一战,恐怕内情也已经被皇帝知道了,皇帝既然知道才要对冯家动手?还是保不住冯莺和老将军一家么?

顾君愁没有接受王卫的邀请去军中一叙,而是别了王卫以后就一个人去了封山的更深处。封山曾经是律国和燕国的天然分领,后来成为了律国的重要关隘。封山大雪,顾君愁穿得并不多,有些瑟瑟发抖,却直接往封山深处走去。

以梅为约,若封山雪尽,此志不渝。

顾君愁看着封山深处的那片已经只剩下枯木的梅林,封山雪不曾尽,但是那个立志的人,却早就不见了。顾君愁不怪凌宣毅的反复无常和狠辣,因为凌宣毅现在的感情,他懂。失去挚爱的感情,他明白。唯有体会过的人,才能够懂得凌宣毅­性­格大变的根本原因。

以梅为约,顾君愁淡淡地看着这些枯树枝,想起曾经在漫天飞雪之中,梅花飘零,相约此生。顾君愁淡淡地笑了笑,折枝,而后抿了抿嘴­唇­。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顾君愁反而有点羡慕着凌宣毅。凌宣毅为了挚爱能够不顾一切,能够让顾筱君获得那么多。只是可惜,顾筱君和他有的时候很像,两个人都不懂得珍惜眼下的幸福。

顾君愁记得他见过顾筱君的那根木钗,梅枝其实并不是上好的木材,而且顾筱君不是喜静的女子,发饰很少,而且顾筱君喜欢的东西都和冯莺一样颇为“怪异”,但是顾君愁欣赏顾筱君的那木钗。他知道其中定然有和他的关系,但是也知道,他妻子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身为贤相顾君愁的妻子,只能如此,也只当如此。

他,顾君愁,注定将给不了人幸福、家庭。

73、剑走偏锋

顾君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了落雪封山之中,却没有多时就已经雪覆重身。不多的衣衫已经让他整个人都冻僵了,若非说他是心系天下的贤相,肯定要被人当做是心死之人要来此寻死的。

偏生,天下哪一个人都可以死,顾君愁不可以。

“少主。”

顾君愁蹙眉,听得声音在身后响起,下一个瞬间,就有狐裘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暖暖的消散了整个封山大雪的寒冷。而站在他身后面­色­微寒的年轻男子,给顾君愁盖上了狐裘之后,没有离开,只是担心地看着顾君愁。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男子点头,后退了几步,却没有全然离开。

顾君愁难得地摇了摇头,转身道:

“不要叫我少主,以后,也不要跟着我。师傅所谋,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师傅不要再给天下带去罹难。”

男子听了这些话,没有离开反而跪下去:

“少主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等听命于主人,自然要守着少主安危。”

“那么,是这个伤还不够,是么?”顾君愁忽然一笑,冷冷地挽起自己的袖口,却见了他藏在袖子下的右手,小臂一截乃是完好无缺,但是却从手肘开始一道凄厉的刀伤,狠狠蔓延在手上,伤及筋骨,看着极为可怖。

男子将头埋的更低:

“主人说过,少主不愿,我们可以等。”

“黄袍加身?你们要学赵匡胤陈桥兵变,就自己去找赵匡胤,我是顾君愁,做不来你们的那等事情。”顾君愁觉得此人冥顽不灵,而且还是完全不顾自己的感受,因为师傅的事情顾君愁已经欠了锦朝极大的人情,何况,因为这件事害了多少人丧命,其中,就包括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

“少主只有一个。”

“你们不过要一个傀儡,这个傀儡是谁都可以。我顾君愁只求为国为民。”

“可……”

“回去告诉师傅,如果他执迷不悟,我顾君愁做不来欺师灭祖的事情,但是他也不要以为他的计划会顺利进行下去。”

“少主,”另一个人却落地,乃是一个女子,黄衫在身,静静地说,“主人说,少主如此戕害身体,心疼的只有夫人。还望少主三思。”

“安乐?”顾君愁奇怪地看了看那个女子,叫出了她的名字,“你也来了?”

安乐微笑,却也跪下去:

“少主,还请保重身体。回去吧。”

顾君愁惨笑,却无奈。安乐是这些人中唯一的女子,对他也最为尊重和理解,时常听他说自己的事情,而且,安乐也是唯一知道封山故事的人。但是安乐武功奇高,就算过去顾君愁还能和她过招,如今,他右手已废,若说写字文章根本无碍,可是要与人比武定然不行。况且,平日里早就不练武功,身体大不如从前,在雪地里面一站,僵硬得紧。就算是上伐谋心,顾君愁也知道眼前的安乐和未央,都是软硬不吃的人。

“若我不回去,你们是要‘请’我回去么?”顾君愁偏着头,轻声问。

“少主还是不要以卵击石,让夫人难过。”安乐继续说。

顾君愁终于忍不住了,冷笑一声:

“让她不安的人是你们,若不是你们、你们……哈哈哈——”

说道这里,顾君愁突然狂笑起来,后退了好几步,靠在梅树上:

“若不是你们、你,安乐,枉费我如此待你。当真是­婊­-子无情,你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这样逼我,你们、真、狠。”

安乐也不动容,只是微笑着说:

“少主待我很好,只是少主说对了,我们当然无情。少主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安乐不想在男人身下承欢,所以,只能无情。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入之生门而惧死。生死不逆,鸾凤未绝。

顾君愁冷漠地看着那两个人,轻声说道:

“你们爱如何就如何吧,只是,我的开缺,只剩下十日。若是误了日子,我多得是方法让皇帝知道我去了哪里,被怎样的歹人所劫,受了多重的伤。”

言下,就是如果不能按期回到京城,顾君愁就要自戕身体,来向皇帝解释。

未央和安乐对视一眼,无言,两人一并说了一句:“多有得罪”便上手点住顾君愁几处大­茓­,带上了他的人就走。顾君愁被点昏过去,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是最后一定会到一个地方,一个从六国乱之前就已经一直存在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是如何建立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算是朝堂还是江湖。

鸾凤阁:

碧烟若凝千重雾,凌风雕栏晴雨后。两处花开金戈舞,颠鸾倒凤入江湖。

据说这是鸾凤阁第一任主人所写的一手小诗,写在鸾凤阁的大殿之中。碧烟、若凝乃是鸾凤双阁,说是这天下半数的秦楼楚巷皆是鸾凤阁碧烟阁的产物,或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天下最好的杀手,自然一出自若凝阁,他们都是从小相互厮杀而上的个中好手。

入鸾凤阁的人,都是美艳动人的女子或者长得俊朗的男子,入阁之日便要被人问及选入若凝还是碧烟,一旦选定,将终归不能更改。

选择碧烟,便是要做一辈子­婊­子,不可背叛,不可动情。

选择若凝,便是要做一辈子杀手,不可背叛,不可动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入之生门而惧死。生死不逆,鸾凤未绝。便就是这个意思。若是碧烟阁的小姐、小倌私逃了,便会让若凝阁的杀手追杀一宿;若是若凝阁的杀手动情私逃了,编绘让碧烟阁所有人活活在床上折腾一宿。

若这一夜未死,便可有生还的机会。

而,

顾君愁的师傅,现下正是鸾凤阁的主人。一个只在江湖传说中的组织,却蛰伏很久,与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六国乱世的时候,鸾凤阁的杀手在六国谋略之中的刺杀,还有鸾凤阁的美人所做的谋略。

英雄虽不问出处,但是惨绝如此、剑走偏锋的手段,顾君愁不苟同。从来都不想要接受这种鸾凤阁少主的身份,更不想要和自己的师傅,扯上半分的关系。

74、妖人药人

(昨日未更,今日两更补上qaq)顾君愁再次醒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耳畔就响起了老妖怪惊喜的声音:

“哎呀,我的小愁愁终于醒过来了!”

顾君愁厌恶地闭上眼睛——小愁愁?还以为是小臭臭呢,什么名字,为老不尊的人,真是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可以当人师傅了。明明一大把年纪还如此不庄重的样子,让人看着来气。

“小君愁,不要生师傅气嘛,来张开眼睛让师傅看看你漂亮的眼睛。”说着,对这顾君愁上下其手,顾君愁终于受不了,直接做起来:

“你给我闭嘴!”

那人半百的年纪,一头白发,长长的胡须、一身道袍。如果不是他说话没有一点节­操­,往那一站倒也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偏偏那个人就是一点都不想要自己看上去有年纪,做出来的事情都是乱七八糟,而且没一点规矩。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成为他的师傅,更加严重的是,还是鸾凤阁这种地方的主人。

“小君,你真是越来越让我伤心了,真么多年没见,你竟然这么嫌弃我,真是老了就没人要了,好可怜的喔,呜呜呜呜呜呜呜……”说着竟然就老泪纵横,还像个女人一样拿起顾君愁的袖子就要擦眼泪。

旁边推开门走进来的安乐和未央两个人见怪不怪地说:

“少主醒了,晚饭都准备好了。”

“嗯。”顾君愁不动声­色­地抽手,这个老头看上去是这种妖怪一般的作为,但是不是好惹的,如果不小心让老妖怪抓住了把柄,肯定又是千般万种的招呼上来,顾君愁不怕,可是却不想要老妖怪去作乱。

“不要叫我小君。”

“咦?”老妖怪奇怪的看着顾君愁,“啊!原来如此,你们两个名字里面都有一个‘君’字,对了对了,那个丫头怎样了?!”老妖怪似乎很激动地看着顾君愁。

“死了,”顾君愁淡淡地回答,“你的眼线遍布天下,她的死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老妖怪古怪地看了顾君愁一眼,才说:

“小愁愁不要胡说八道,锦朝的淑惠皇后如此高贵的人,我怎么会巴不得她死。而且那个丫头敢爱敢恨,追你追得连戎狄都知道了,多少戎狄女子在背后将你骂得狗血淋头,还有不少女子说淑惠皇后才是她们的偶像。我的笨蛋徒儿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说毕,还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感动不是爱情。”

“啧啧,真是可惜,你这样薄情的男人却叫多少女人都看上你为你伤心呢。”老头感叹了一番以后才说道:

“我叫你来,是要给你看我最新的好东西!”

顾君愁不寒而栗,每次老头说有好东西的时候就弄得他一直不寒而栗,简直不知道是要如何去和老头相处,老头上次弄出的东西就是一条半人高的西域食人花,还当着他的面就让那花吃了一个背叛的属下。顾君愁心里虽然是清楚老头就是想要立威于自己,而且让自己觉得和他合作还是挺有好处的,可是那场面想起来就让顾君愁一阵恶心。

看出来了顾君愁所想,老头眯起眼睛笑得­奸­诈无比:

“看来小愁想我的花了,不如一起去看看?只是最近没有什么可以给它吃的人啊,不然,啊,安乐,你和未央两个人猜拳吧,谁输了谁就给它吃罢。”

“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个人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

“师傅,”顾君愁阻拦,“他们……”

“哈哈哈哈哈,真好玩,看把你们紧张的,我要杀人多得很,不用怕小花花饿着。好了安乐、未央,你们起来吧,我不想吓着我的乖徒儿。”

顾君愁很想在心里嘶吼——你已经吓着我了。

偏偏老怪物看人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什么:

“乖徒儿,师傅就是喜欢吓你。你看你成天死气沉沉的和那个死鬼一样,叫人看了生气!”

顾君愁扶额哀叹,这人当真是没个正经,早死不如晚死,便说道:

“师傅还是早些告诉我,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吧?”

“好东西,一些听话的人。”

顾君愁蹙眉,却下一刻被安乐和未央突然拉开的帘子给震惊,那面前广场上很大的一群人,多少有些是顾君愁认识的——江湖上有名的侠客,朝中大员,全部都安静的站在那里,这些人有的是告病、有的是云游,有的是神秘失踪。总之都是音讯全无,怎么如此这会儿竟然全部都在鸾凤阁之中。

顾君愁心里冒汗,知道老妖怪一定做了不少事,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多。

“啪!”老妖怪拍手,那些人竟然一动,然后整齐地跪下去,像是受到了指挥。

“你用蛊控制了他们?”顾君愁大惊。

“是,不过乖徒儿,我们是中原人,不是苗人,我是用‘药’控制。”老头笑眯眯地说,“要他们死他们就会死,比我的杀手都还听话,这样的人很多很多,我可以放他们回去,但是只要我能用药,他们会立刻听我的指挥。喜欢吗,乖徒儿。”

顾君愁默然,这种东西极其可怕,说白了也就是傀儡大军,如果要是每个人都着了道,恐怕老妖怪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老妖怪见顾君愁已经惨白了脸­色­,却还是意犹未尽,“他们的用处极佳呢,徒儿也试一试吧。”

顾君愁下意识往后一退,却被老妖怪率先扼住了身形,老妖怪一把拉住顾君愁的手,而后就从旁边的罐子里抽出了一条竹叶青,顾君愁一颤,老妖怪毫不犹豫地让毒蛇咬了顾君愁一口。

顾君愁只觉毒液入体浑身颤抖,剧痛之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老妖怪却放开了他,笑眯眯的打着节奏,将台下一个人唤了上来:

“看,前尚书,还教过你文法。让他来帮你,如何,我的乖徒儿。”

顾君愁一颤,下意识往后靠,却正好剧毒之下动弹不得。

只见他从前的老师竟然毫不犹豫一口咬下自己的血­肉­,滴滴鲜血洒在顾君愁受伤的伤口上,没多久,那伤口竟然不那么痛,全身的无力感也消失了去。而后,老妖怪笑了:

“看,不错吧,能解百毒的药人,我送你两个你吧?”

75、你是大夫

当顾君愁终于受不了自己的师傅准备要从鸾凤阁逃跑的时候,一向懂得拿捏人心的老妖怪自然就拍了安乐和未央送顾君愁回京,清明一过整个京城已经焕然一新。凌宣毅看着顾君愁的脸­色­还是那副不太好也不太坏的样子,但是顾君愁却已经有了几分着急——直接告诉了凌宣毅鸾凤阁的事情顾君愁做不出来,一是因为鸾凤阁的事情捕风捉影,没有人会相信。二是因为这样的洪水猛兽,不以力导引的话定然是要颠覆了朝堂。何况,药人的事情顾君愁也不知那个老妖怪到底是控制了多少人,而这些人又在朝廷之中的哪个地方。

回来没有多久,却是也没听闻朝廷有大的动向。倒是宫中秘闻不少,顾君愁不是八卦的人自然不会那么敏感地去找。只是回家细细翻了几卷医书以后,才觉得药人这种事情极其诡异,只听过说毒人,如何听过药人这么一­干­人等。到底顾君愁也不是大夫,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所以顾君愁想要去找一个大夫看看。自从兰妃一案以后,太医院的所有人都经过了一次大换血,老人几乎都被除名。倒也是,如果留下了兰妃案前的得权者,陆英也不至于落得一个孤苦无依的地步。如今陆英算是父母双亡,在太医院自生自灭长大的,被人欺负惯了,才会变得怯懦而且爱哭。

不,顾君愁摇头,他见过的陆英,却不是这样,反而是一点也不怕。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的样子,如今顾君愁更觉得自己应该去太医院好好请教这个女大夫了。想到什么立刻也就做了,顾君愁在宫中自然有些门路,所以要去太医院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君愁到了太医院的时候才是早朝刚下,而且太医院的大夫没有起得如此早的,看见一两个小少监在努力地打扫,顾君愁想自己来得是不是有些唐突的时候,却见了陆英,随便穿了女式的衣衫——没有穿官袍,就那样沐浴在寒露之中,抱着大框大框的药材穿梭其中,似乎是因为昨夜下雨,那雨水落下的地方有一些药材,陆英在忙碌,而旁边的少监没有一个帮忙的,顾君愁看着奇怪,也就上前了:

“陆大夫?”

陆英一惊,这太医院早上很少有人来,她正好早期看看药材强身健体。却一回头看见了自己不是太想看见的顾君愁,陆英愣了一会儿,才冷声道:

“顾相万福。”

顾君愁一愣,然后才见身边匆匆跑过来的小少监问道:

“宰相大人来太医院是要请大夫么?”

“我是来找陆大夫的。”

“我已经不是大夫了,还望顾宰相另请高明。”陆英不客气地说,她对顾君愁用不着客气,反正不知道顾君愁为何觉得他亏欠了陆英,陆英就正好不想要对着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顾筱君不会被好友害死,更不会因此­阴­差阳错经历这等事情。

顾君愁想着陆英说的是气话,正想要解释,却小少监拉着他到了一旁,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遭,反而引得顾君愁更是蹙眉起来,转头拉了陆英就走,好不容易到了偏僻处,顾君愁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既然不是大夫,你还做这些­干­什么?!”

陆英白眼:

“我高兴!不然你让我成天游手好闲么!我现在只是太医院的杂役。”

“让医术高明的人当杂役!太过分了,皇上这次,”顾君愁说着,看着陆英,好不容易平息了后,说,“陆大夫,你的事情我会去与皇上说,只是能否问陆大夫一件事情。”

陆英白眼:“我的事情不用你Сhā手。”

“我知道你恼我,令尊的事情我也无可奈何……”

“不关我爹的事,我只是不想要你管我的事情。顾宰相还是早些走吧,你我到底男女有别,宫中人多口杂,莫教尊夫人误会了。”

陆英自己不觉得自己口气多么的奇怪,顾君愁却一愣,半晌才讷讷道:

“她、她……不会误会的。”

“那是大人的事情,陆英不想要人多说闲话,大人还是请吧。”

“可是,陆英,我需要你的帮助。”顾君愁直接拉住了陆英的手说。

陆英突然一阵心跳——顾君愁,那个顾筱君喜欢了十年的男人,他们相处十年,顾君愁不曾主动拉顾筱君,他们简直可以说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正面看着顾君愁都没有,到底是喜欢了十年的男人,陆英触电一般闪开:

“放开。”

“我……”顾君愁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好说了,“陆英,此事关系国家存亡,我不是开玩笑。”

“喔?”陆英却后退了好几步,“关系国家存亡的事情大人还是应该去找皇帝讨论吧,找我一个小小的杂役有什么好说的。大人再不走的话,陆英可要走了。”

不等顾君愁说话,陆英就唤道:

“含笑,还不出来!”

唐含笑看好戏一样走出来,笑眯眯的将顾君愁上下打量了一个遍,才笑到:

“我说师傅啊,看来对你有意的男人还真多,只是顾相似乎看着瘦弱了一些啊。”

“胡说!”顾君愁甩袖子,好看的脸上泛起了怒意。

“你给我闭嘴!”陆英则是狠狠拧了唐含笑一把,“臭丫头还不带我走。”

“陆英是大夫!难道罔顾天下人的­性­命么?!”顾君愁却拦住两个人,不让一步。

“天下人?”陆英忽然大笑,“我为医者,自然愿救天下人,但是有些人,天生是不当救的!”

顾君愁一听此话反而脸­色­惨白后退了好大一步——陆英还在怪他,怪当年他明明被陆父救下,却偏偏关键时候没有救陆家人的­性­命。还义无反顾地将他们推上了断头台。原来,是不当救的?

陆英哪里知道顾君愁心里的挣扎,“陆英”和顾君愁有什么瓜葛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陆英带着唐含笑趁着空挡立刻就走了,留下顾君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寒露之中,凄清依晨。

76、寻医问道

陆英没有顾君愁想到的那么多,只是陆英并不想要和顾君愁有太多的交集。只是因为过去因为了顾君愁,让很多人离开了自己。顾筱君没有来得及反思自己过去对顾君愁的太过重视忽略了他人,但是陆英来得及。

冯莺和顾筱君之间的事情多半是因为顾君愁而起,顾筱君怪不得他人,可也不能就这么容易就放过了顾君愁。

陆英只觉得自己成为“陆英”以来,顾君愁三番五次寻来都是不怀好意。也不知道当朝贤相对她陆英到底有多少的误会和防备,只是陆英觉得看着顾君愁一次,就觉得过去的顾筱君是个笨蛋一次。

没有人,会愿意被说成是笨蛋。

唐含笑看着陆英却觉得陆英不大一样,轻声问:

“师傅,顾相和你有仇么,怎么你表情那么难过?”

陆英翻白眼,心里腹诽说,那是因为他我几乎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杀死,我因为他成为锦朝的笑柄。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去找寻的,偏偏陆英就是觉得奇怪,就是觉得莫名。顾筱君爱顾君愁,爱到无可救药十年如一,凌宣毅爱顾筱君,痴心罔顾,空余幽魂。三个人的局,却是四个人的戏。

陆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转头望着唐含笑说:

“你先回去,我去找星沉。”

唐含笑点点头,有几分担忧地看着脸­色­很不好看的陆英,方才顾君愁的脸­色­也不好看,聪明人都知道陆英和顾君愁之间绝对没有表明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唐含笑也不便去问。不过十六岁的陆英能够和二十多岁的顾君愁能有如何的关系,唐含笑想不明白,而且顾君愁相关的人之中,最出名的当然就是那故去的顾筱君。

陆英直接去了堕星台,星沉这一次直接坐在了台阶上等着她:

“我就知道你要来。”

“我不喜欢不明不白,别人移魂不是都可以继承原来身体的记忆么,为什么关于陆英我什么都不知道,处处小心谨慎的日子我不想过了。”陆英也坦白,经过了生死,她反而觉得有些话不如直接说出来才好。

她和冯莺,就是因为一个人不愿意问,另一个人不愿意说,终归,酿成恶果。

“筱君,你有没有想过,去承认自己就是筱君?”星沉抬头,一双眼眸幽深地看着陆英。

陆英看着星沉一会儿,才叹气:

“你问过我好多次了,我不想。就算是成为筱君又能如何,看着凌宣毅再次疯狂,还是看着冯莺还有那些**妃子想尽了办法再一次弄死我?帝王厚宠,我当不起。星沉,你总说看着我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其实我是做不到。我并不足够聪明,只是运气够好。面对那么多宫廷中的女人,太后不喜欢我,宁王的家世背景不算硬,却也护不下我。何况,若我是顾筱君,我要如何重新和现下认识的人相处,你又让陆英这个人如何?筱君的命数尽了,陆英却不该如此。”

星沉眯着眼睛看了陆英一会儿,才笑:

“原来你是害怕被人害死啊,不错不错,还会承认自己笨。”

陆英无奈地被星沉损了一通,坐在了星沉的旁边,淡淡地开口:

“好了,损了损了,该说说了吧,陆英和顾筱君有什么过节啊?”

星沉默然了一会儿,才说道:

“陆英的父亲,从死里救过了顾君愁的命。可是兰妃一案,却是顾君愁最终揭露出来陆英父亲的参与,等于恩将仇报害死了陆英的父亲。”

陆英愣了愣,而后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方才自己说了那句“但是有些人,天生是不当救的”的以后,顾君愁脸­色­白的那么快、那么惨。而且顾君愁那一脸痛苦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三番五次的试探都是为了这件事情,但是,陆英有一点不明白。

“那陆英的母亲又是如何死的?”

“自绝经脉,不是都告诉你了,不记事的家伙。”

“她的死和陆英的父亲有关,是不是?”

星沉蹙眉:

“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没有关系。总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陆英的父亲和陆英的母亲完全是两派人,顾君愁三番五次试探你大概是在想知道你站在哪一边,陆英的母亲死前应该有告诉陆英清流剑藏在哪里,大概也就是因为清流剑死的。那种惨烈的死法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些事情你还是让顾君愁自己说给你挺比较好。”

“我不想和他说话。”

“闹别扭?”星沉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你总是缠着我们说顾君愁的事情,缠着我们说很多很多的话。我们每一次见你,你说的都是顾君愁的事情。有的时候啊,我都想要告诉你,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怎么样,而不是顾君愁怎么样。但是你也是一个说了绝对不会改的人吧,所以到底你和冯莺还是玩掰了。”

陆英无奈,想了很久才说: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像见他。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我说。却最后要让我去找他,他怎么会告诉我,他觉得我要报复和复仇。我问沈子安你们也都不告诉我。”

“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太多,陆英,有的时候答案要你自己去找。”星沉总结,却笑眯眯地看着陆英。

陆英无奈,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和唐含笑相处的过程中知道了很多关于清流剑的故事,清流剑不仅仅是江湖名剑而且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当初陆家犯下了如此大错,陆英却被作为陆家唯一的根苗留在了太医院,不仅仅是皇恩浩荡的缘故。陆英身上还有很多的价值可以利用,只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顾君愁一定知道,而且顾君愁就是要利用这种关系达到某种目的而做,但是不知道是什么目的,而到底却一定和凌宣毅,有一定关系。

陆英想了想,还是去见顾君愁吧,不能因为一点点的过去的过节自己走不出来,就让顾君愁难办,所以陆英还是告别了星沉回去了——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出答案。

77、内子已故

顾君愁离开皇宫才没有多久,陆英有唐含笑这个轻功高手跟着自然要追上一个人很容易。以前的顾筱君喜欢远远地看着顾君愁——那个她喜欢的男人,安静、冷漠、强大。但是,现在陆英可以近距离地去看一个人,一个不过是宰相的男人,一个间接害死了她父亲的男人。

“顾相。”陆英唤他。

顾君愁刚准备坐上备下的轿子,听见陆英的声音他略微愣了愣。陆英是那种声音和外表相同,但是言谈举止却不合拍的人。明明长了娇小的身段和轻柔的语调,却偏偏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此的令人难以小看。不像是顾筱君,明明拥有好嗓音,却偏要做些男孩子一般的事情。相信,若是顾筱君温婉淑惠,当真如同那封诏书上所说的“秉­性­淑德,生而华贵”、“康文俭淑惠”的话,定然追求顾筱君的人在京城中会很多很多。

顾君愁没有发现,他喜欢把陆英和顾筱君做对比。

“陆大夫。”

“顾相说有事讨教,陆英何德何能移动大人大驾,不若陆英到府上问候。”说着,就朝轿夫拱手,示意顾君愁可以继续上他的骄子,她会去他府上拜访他。

顾君愁怎么能够让一个姑娘走路自己坐轿子,于是顾君愁想要相让,却被唐含笑出手拦住了:

“顾相还是上骄子吧,我保证我们呢,会比你先到你家,只要师傅没有告诉我错路。说不定啊——我们还比你先到呢。“

顾君愁看得出唐含笑会武功,但是却还是猜不到唐含笑的身份。如果顾君愁知道陆英能够收服了唐门大小姐给她当徒弟,不知道脸上的表情会不会还如同现下这般淡然。

陆英当然不会告诉唐含笑错路,以前是顾筱君的时候,三天两头就往顾君愁家里跑她可是经常­干­出来的,但是顾筱君不是那种喜欢死缠滥打的女人,当初喜欢顾相的女人能够排满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可是顾筱君就是那种,明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真正到了门口,却往往放下礼物就走的人。

趁兴而来,率­性­而归。

所以,当顾君愁下轿子,却看见了陆英和唐含笑站在顾府门口等着的时候,顾君愁没由来觉得有些头痛。

像极了当初,自家门口那些莺莺燕燕。

顾府,或者说是相府。原本并不是顾君愁的居所,只是在原来的老宰相辞去了宰相一职后,顾君愁成为了宰相,也就自然地住在了相府。顾君愁以前也住在相府,不过是作为老宰相的弟子门生而存在。不过就是从厢房搬到了主人的居室而已,却整个人都变化特别大。

顾君愁当年遣散了相府所有的侍婢,自己重新找了几个人手来。人不多,但是个个都很­精­明,是顾君愁满意的人选。相府有些空旷,毕竟人少,但是还算­干­净。家具也是­干­净利落,没有一件多余也没有一件少。上来的待客茶,都是最为简单的绿茶。说不出名来,不过是茶水。

处处,都透着简陋和朴素。

顾君愁看着陆英抿了一口茶,难得有些尴尬:

“家里没有什么好茶招待姑娘。”

——顾君愁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叫陆英大夫、陆大夫,而是叫陆姑娘。

陆英没有说话,唐含笑却开口了:

“这真是我喝过最难喝的茶了,简直外面廉价的茶摊都不如,皇上还真是苛刻啊,堂堂一个宰相,每天喝这个?”

“我……”顾君愁一赧,没来得及开口,却被陆英打断。

陆英淡淡地开口:

“当朝宰相平日里不喝这个,他从不喝茶。”

唐含笑一愣,同时愣住的还有顾君愁,陆英却没事人一般淡淡地抿了一口那茶水,放下来,才抬眼看着唐含笑轻声地解释说:

“这种茶叶,是一般茶叶之中最次等的。唤名茶渣也不为过,只是一般茶叶要四钱,可这种只要两钱。当朝宰相从不喝茶,若非他人送的,他永远都是浅尝辄止,若是自己家里,就喝白水。”

顾君愁嘴­唇­翕合,方才只是怔愣,此刻却是惊讶了。

“­干­嘛?他不喜欢喝茶?”唐含笑好奇。

陆英摇头道:

“若是他人送茶,他多喝了,便被人喜欢那茶。定然要破费万千,若是自己喝茶,那么必然要被人投其所好。不如白水,省钱划算。”

唐含笑恍然大悟,然后大笑:

“真好!师傅,不如我们以后也喝白水吧。”

陆英白眼:

“你自己去喝。”

顾君愁却说不出话来,他喜欢喝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但是他喝白水的秘密知道的人却不多,想来想去,顾君愁还是笑着开口:

“难得陆姑娘知晓顾某苦心。”

“夫人呢?”陆英却一反常态,轻声问,“听闻顾相今日里成亲,却怎地不见夫人。”

“内子她……不方便相见。”顾君愁如此回答。

陆英却无奈地耸了耸肩:

“当年喜欢顾相的人可以排满整条大街,甚至还有当今的淑惠皇后。顾相到底是为了怎样的女人才会放弃天下的女子,让陆英好奇。大人如果不介意,陆英想见见顾夫人,远远相见也好。陆英只是想知道,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这般始终如一。”

唐含笑看着陆英,也不笑了——不知道为何,陆英面对顾君愁的时候,特别奇怪,一点儿也不冷静。虽然看上去很是冷静很不在乎,可是就觉得她很别扭。

顾君愁蹙眉,却终归在整个大厅陷入沉寂后很久,才说道:

“原道世人都是好奇的。”

陆英不语,唐含笑受不了如此气氛,只笑:

“顾大人金屋藏娇,不想让我们见,就不要见了吧。”

顾君愁眉头拧得更紧,最后却只是轻声说:

“其实……内子她,一直、一直在这里……”

陆英和唐含笑一惊,却顺着顾君愁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那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香火缭绕,一片、凄清。

78、心事谁知

陆英此刻也惨白了脸­色­,偏了偏头,看着顾君愁。顾君愁也是一片愁云惨淡,淡淡地笑了,想要解释什么,去没有说话。那种悲伤的神情,陆英从来没有见过,哪怕是看着顾君愁曾经重病几死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如此神情。

“尊夫人,是、是什么时候……?”陆英最后只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顾筱君得知顾君愁要成亲的时候,简直就是震惊:这么多年来,顾君愁的所有事情顾筱君都了如指掌。倒不是顾君愁告诉她的,而是顾筱君有足够多的人脉和关系网,能够清晰地知道顾君愁见过什么人,和哪个女孩子走得比较近。连顾君愁自己都说,顾筱君是在了解他的人里面数一数二的。但是,这种数一数二又有什么意义,顾筱君和顾君愁每一个幕僚交好,或多或少向他们打听顾君愁的事情。每一个靠近顾君愁的女人,顾筱君一定会先一步和那个女人坐上好朋友。

加上,筱君郡主那种名头,多少女人望而却步。

如今想来,却终归可悲。得不到,才会害怕。才会如此步步筹谋。

如若顾筱君明白,很多顾君愁的事情,直接问他会比这样探查来得简单;顾君愁若愿意告诉她,他们最后就算做不得情人,也能好生做一次红蓝颜知己。

偏偏,人总是被命运当做棋子玩弄。

顾筱君算尽一切,终归没有算到顾君愁竟然直接就要成亲了。冯莺那个杀新娘抢新郎的决定,终归被顾筱君否决。冯莺当时狠声问她“你要傻乎乎地祝福他们么”,顾筱君只是觉得累了、倦了。

十年的追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或许,本来顾筱君是善良的,所以不想要凌宣毅也和她一样经历这种痛苦,才会答应了凌宣毅的求婚。想要终结这种三个人的荒唐。

顾筱君曾经很想很想去看看,到底自己、乃至那更多的女人,到底是输在了哪里,顾君愁的夫人到底是有多么的温良贤淑、多么的美艳惊人。可是,最后她想了一百种猜想,却终归都没有来确认。

直到,顾筱君身死。

现在,陆英觉得自己能心平气和的来看看自己爱了十多年的男人所爱的女人了,看到的——竟然是一个牌位?

这时候不知怎么出现在门口的一个美丽女子,淡淡地开口了:

“顾相成亲的时候,娶的就是这个牌位。”

陆英大惊,唐含笑也跟着深受打击。

那门口的女子进来以后,陆英认出了这个女子——乃是太后身边的那个似乎是宫女,可是又不是宫女的女子:天宴。

顾君愁有些感激地看了天宴一眼:

“怎么来了?”

“太后记挂,贡来的雪参丸要分你一些。”天宴放下手中的盒子,淡淡一笑,却是对着陆英:

“见过陆大夫,若陆大夫有空,还要去瞧瞧太后,太后念你呢。”

“陆英已不是太医了。”陆英坦言。

天宴在宫中似乎耳目不通,略微挑了挑眉:

“如此,我去和太后说。”

“不必麻烦姑娘。”陆英拒绝,却还是如同遭受雷劈一般定定地看着那个牌位,顾君愁竟然宁可娶一个死人,都不愿意要天下任何一个女子。当真是深情又狠绝,如今陆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筱君郡主了,最好的朋友冯莺也不再是朋友。一切重头,陆英苦涩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唐含笑却问了:

“你倒是爱得很深啊,她是个美女?”

天宴拱手,就那么姗姗退下了。顾君愁却似乎情绪不太稳定,强自押下了很大的一口茶,才开口苦笑: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只能这样,顾君愁怎么能够娶别的女子为妻。郡主的爱他当不起,何况老妖怪时刻想着利用,顾君愁不能拥有弱点,不能有危险。或许情分没有那么深,但是只有这个办法,只能这样。没有人会去找一个死人的麻烦,没有人会去利用过一个死人来威胁他,没有人会去利用一个死人说事,也没有人会再想要用女儿和他联姻。一切、都终结了。

算计一生,当然,要算计了自己的婚事。然而,顾君愁还是心痛。

言已至此,陆英也算是明白了几分,以前她太多关注了顾君愁,后来才发现自己其实应该多看全局和长远,如今听了顾君愁一言,多少也明白了几分,只是对于顾君愁这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依旧不理解,莫说是陆英不理解,被顾君愁如此效忠着的皇帝,也不理解。

“顾相有事找我,到底是什么事?”陆英不想要再继续这种沉重的话题,便直接开头说了事。

顾君愁稳定了情绪,才淡淡地开口问:

“不知陆姑娘可曾听过毒人一说?”

“我知道我知道,就和苗疆养蛊一个道理,从小喂食毒药然后就练成了毒人。”唐含笑打岔。

陆英点头,顾君愁却说道:

“可,不知药……是否也能成此……效果?”

“药人呢?”陆英愣愣,然后想了想说道,“是药七分毒,但凡久食,都要调理其中一两味。否则药石罔效,也是可能的事情。若是要将一个人养成药人,恐怕是可以百毒不侵的。”

“百毒不侵,却不是这样……”顾君愁摇了摇嘴­唇­才道,“陆大夫,可曾听过菜人一说?”

陆英点头,面­色­却寒了:

“食人­肉­为菜,是为菜人。人吃人的年代有的事情。”

“以人为药,这等事……是不是也可实现?”顾君愁终归要崩溃,于是­干­脆把自己在老妖怪那里所见都略微描述了一番。

陆英沉默了良久,一并唐含笑已经面如土­色­——江湖险恶,父亲怎么不早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看来要好好写信回家给父亲说清楚已经有了药人,让唐门制毒的人小心着些。

“此事蹊跷,顾相可否容我回去查遍了医书,给顾相一个答复?”陆英轻声问。

“几日能成?”顾君愁是个实际的人。

“给我三日时间。”陆英却是个不喜欢拖沓的人。

79、能­肉­枯骨

却说那日在相府所知可谓是闻所未闻的事情,陆英现在才觉得这个朝局波澜壮阔。早就知道六国变乱的时候,不仅仅是有朝堂的人在其中作梗,当然还有江湖人。早年顾筱君向往江湖,其实从未踏入江湖。现下陆英一样无法走入江湖,可是这个陆英的身份却要比顾筱君来得有趣多了——

唐门的大小姐­阴­差阳错成为了她的徒弟,而且似乎陆英的母亲还有一个关于江湖的秘密可以展开。

陆英那日回去以后直接去了河山阁,简直就是废寝忘食整个人都扎在了河山阁那些医书堆堆里面,沈子安多少次前来相劝,都因为陆英看得太认真反而被陆英直接忽略了。沈子安后来也算是摸清了陆英的脾气,如果不是真的累极、困极、饿极,她是绝对不会放下手中的书的。沈子安感慨,他倒是终日伴着这些书卷,却也不如陆英这般来得废寝忘食。

唐含笑也是三天两头来,给陆英带来京城的美食,顺便开开陆英和沈子安的玩笑。沈子安是个大度的男人,不会因为唐含笑的一点点小玩笑就翻脸,当然,沈子安也是一个定力足够的男人,所以和唐含笑也算是相处得不错。

陆英不去太医院,自然也没有人去管,倒是唐含笑还说盼着顾君愁或者那天在相府见到的那个美女会在太后面前给陆英美言几句,然后就让陆英重新回到太医院里面去了呢。

结果当时陆英听见了这话,只是淡淡地笑了:

“如果顾君愁会为了这种小事去求皇帝,他就不是顾君愁。而如果天宴为了她真的去给太后说什么,那么她也不是天宴。”

这话说完,陆英就丢下了还不是很明白的唐含笑和一脸赞许的沈子安,转身回去看书卷。直到很多年以后,唐含笑才可以清晰地总结出来,陆英的意思就是——那两个人都是很冷血的,两面三刀只为了自己。

都说医术的最高境界,便是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然而,杏林悬壶多年,如何能够轻松如意地说出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来,虽然书卷上有了不少记载,但是大多对于当时的药方全然不详细,不少也都是听来的,不曾真是自己记下的。

陆英为此向沈子安抱怨:

“你们学史的也真是,为何不调查清楚了再集录上!”

“那样不就没人看了?”沈子安似笑非笑。

陆英无奈,继续看书,不知不觉两天下来看了半架子的书卷,却到后来,也能够看了一两个开头,就知晓了后来,多少都是后人模仿着前人,却没有多少新意的。

反而是那些书页之中有两项是让陆英比较感兴趣的,一个是一种药材,极为稀少,生得位置也不尽固定,不像是天山雪莲至少知道要在雪山上,君山龙舌喜­阴­。这种药材换名碧蕺,一种浅绿­色­带着点蓝的花,本来蓝绿­色­的花在草木之中就不常见,毕竟虫鸟都喜欢鲜艳的颜­色­,才能够让花儿繁多。这种花当然就­精­贵脆弱,说是能主心脉,可以护人周全。简直和大罗金仙的金丹一样奇妙,关于这种药材的记载多的是那种垂危的病人,用了这花的花粉或者花瓣,就能拖上个把月,然后获救,此后全然好了。

而,另一个让陆英感兴趣的,就是一句话:“逆生死、枯骨生­肉­”。若说起死回生已经算是了不得了,枯骨生­肉­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医术若是高到了如此地步,定然是已经成了医仙。

陆英翻着书卷,想唐含笑说起的时候,唐含笑却点点头:

“苗疆多得是这种东西,他们用蛊,什么事情做不得。你可知道,苗疆有些地方的大祭司,可是能够让白骨起舞、­操­控尸体,给人接上断臂,反正什么事情那些蛊术都是可以做到的。父亲说那些是妖术,要我不要知道。”

陆英点头,父母都是这么说,其实禁止才是最大的诱惑:

“碧蕺多生在原来的宋国边境,那地方现在被戎狄占领着,也不好去弄明白。只是苗疆的蛊术也不容小觑,控制一个人的心神让那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药材,自小喂药材定然是行不通的,最后只能让他一个人变成一个百毒不侵的人而已。”

“有没有人把药当饭吃、当水喝呢?”

“有,可是似乎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陆英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大概是她还没有看够了医书。

可是沈子安真的觉得够了,再这么看下去,恐怕是要看出人命来了:

“陆英,休息一会儿吧。”

陆英摇头,很多时候她就是一个固执的人,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像是她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十年,十年如一日。所以,她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改变,固执的一定要做好。何况,还是和顾君愁的三日之约。

唐含笑却偏头问:

“蛊术师都有控制蛊虫,或者两个蛊虫相互牵引,或者是虫笛牵引。却不知道如果要控制一个人成为药人,可是偏偏平日里不被人看出来,这想不明白啊,难道也是吹笛子什么的?”

吹笛子自然不可能,毕竟要让一个正常人忽然成为了药人还神志不清,没有长期的谋划是不行的,偏偏这种谋划要进行的掩人耳目不然无法解释,这种时候陆英虽然清楚的是不可为,却不知道如何可为。

想来想去都纠缠在了蛊虫上,却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需要牵引——而顾君愁说,蛇血蜿蜒而下,那人用血可以解毒。

关键,恐怕还是在血。

可是陆英只是猜测,却不能够证实,此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陆英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说道:

“含笑!”

“啊?”

“我们今天就回太医院去!然后你记得路上给我多抓几只麻雀或者老鼠什么的!”陆英笑得异常­奸­诈,让沈子安和唐含笑都觉得——陆英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80、活体验实

杀­鸡­焉用牛刀。

可惜陆英就甚是稀罕这样的事情,唐门的唐含笑也一点都不觉得她作为唐门的小姐竟然在皇城中宫飞来飞去用唐门那些­精­巧的暗器打麻雀。沈子安送走了陆英和唐含笑的时候就有几分担心,于是跟出去看了——

开始唐含笑是杀鸟,没有一只麻雀还活着。被陆英说了一句“为医者要有仁心”,其实意思就是抓活的。

沈子安长叹一声心说如此大费周章还不如弄个捕鸟的笼子,一会儿就可以抓到很多。陆英听了两眼发亮,当然拉着沈子安——哪里管沈子安是不是当朝要员、需不需要处理公务——来捉麻雀。

于是当朝史官、四品侍郎的沈大人,非常认真地在捉麻雀。

唐门的千金大小姐,非常认真地在捉麻雀。

而陆英,非常认真的——在泡茶。

当唐含笑打下了第六只只是残疾的麻雀的时候,陆英已经倒掉了第三壶茶。沈子安脾气很好地抬头问:

“还要继续打么?”

陆英看了看沈子安抓住的那一群活蹦乱跳的麻雀以后,长叹一声:

“可是我的药还没做好。”

“师傅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唐含笑很久没有这样跑过了,在皇宫里面顶多是飞来飞去的找东西,看新奇。现在让她可以打实际的东西,就算是麻雀,也还觉得不过瘾。不过到底陆英还是她师傅,虽然唐大小姐从来没有想过她要扬名立万于江湖是陆英一个太医能够实现的。

“当然是考虑如何弄出一个药麻雀。”陆英笑眯眯地点头,然后继续泡第四壶茶。

“可是你在泡茶……”

“我在煮药!”陆英翻白眼,然后愤愤不平地说,“你忘记了皇帝要我不要挡太医,我要是明目张胆地在煮药还不是煮那些老家伙的吩咐的药,他们不??滤懒恕!?p>可是也用不着用茶壶煮药啊——皇家的茶壶虽然不要钱,可是这么煮法要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唐含笑是纯粹觉得陆英说的都是真理,沈子安却是一点都不想要阻止陆英胡闹。不能煮药可以用锅,可是沈子安没有好心到要提醒陆英。只是觉得陆英比较不一般,而且,沈子安一点也不想要回去做自己的公务。

陆英好不容易在倒掉了皇家很多很好的药材之后,终于满意地煮了一壶。然后想了想,给那些麻雀喂了些许。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向唐含笑:

“你去下毒吧!”

唐含笑一愣,她下毒的本事可是一向不好,但是师傅所说哪里敢随便违抗。于是毫不犹豫地过去就使了几种毒,偏偏唐含笑出手的同时陆英也出手了——陆英不懂武功,可是平日里没事就对着房子里面那些假人丢银针玩,虽然是麻雀可是也没有失手,丢银针过去也扎得很准。

银针如体,剧毒布下,而外加陆英煮的那些不知道什么药。麻雀扑腾了一会儿,反而不动了。

这会儿,沈子安蹙眉:

“失败了?”

陆英也不奇怪,只是看了看,才后退一步说:

“大概是刺激大了——麻雀太小了,不过大体就是如此。先喂以足矣保命的灵药,而后用剧毒,然后封针行脉,将剧毒和灵药网固体内,以本体为器皿,让毒和药以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然后就可以百毒不侵同时血­肉­可解。”

“可是……”沈子安也沉吟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却没说。

“可是如此算来,这种毒和药,不仅仅需要大量的灵药还需要很多的解药的方子,不仅仅要­精­通天下毒药的配方和解方,还要有富可敌国的财力。这样的人,竟然从没有人提及,真是可怕。”陆英却替沈子安说了出来。

沈子安点头,陆英所言不差,而且这样的事情全然不能让皇帝凌宣毅知道,对顾君愁不利而且,这样的威胁,让人觉得不安。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我也该去给顾相回个话。”陆英点点头,收拾了自己,然后对唐含笑说:

“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帮我送沈大人回去。”

眼见着唐含笑没来得及阻拦,陆英就出去了,唐含笑一愣,却看着沈子安看着陆英的背影沉默了良久,唐含笑终归笑了起来:

“沈大人倒是对师傅的事情上心得紧,莫不是看上我师傅了?”

唐含笑虽然来中原很久,但是却到底是蜀中女子,没有那许多规矩,沈子安自然也是个奇人,面­色­不惊,却笑道:

“就算我有这个意,也要你家师傅看得起在下才成。”

“师傅有什么事,自然是先找你的,怎么会没有心。”唐含笑眯着眼看着沈子安,却看不到沈子安半分的不自在。有了几分失望,却更多地对沈子安感兴趣了几分。

沈子安却叹气,说出了他心中真实所想:

“你师傅待在下,却只当是知交好友。她心中有属意的人,只是你还看不懂。”

话中有话,却也说得浅显。唐含笑一愣,却细细思来却觉得沈子安说得在理,怪不得陆英对顾相的事情如此上心,原来如此。唐含笑内心的八卦之魂又在燃烧,毕竟师傅和皇帝、沈大人、顾相、星沉都颇为交好,就算星沉男女不明,再加上了柳如烟的那么一出,唐含笑觉得这次自己拜了师傅,真是太好了。

沈子安只是无奈,却多了几分苦涩。

可怜陆英却本不知道,顾筱君心底,对顾君愁的那几分情,到底还剩多少。只是沈子安洞彻人心,并非看不出其中所以。不过沈子安看到陆英对顾君愁的事情上心,却只是因此就认定了陆英对顾君愁有意。唐含笑却本来不明白陆英为何要问起顾相的妻子,现下却更为清楚。唐含笑和沈子安两个人心中各有所思,却都是不约而同为了陆英。沈子安只清楚陆英小时见过顾君愁,唐含笑却不知其中所以,却拍了拍沈子安的肩膀:

“放心吧大人,我看顾相对他的亡妻感情可厚着呢,我师傅不是迂腐之人,你还是很有机会的!”

沈子安却苦笑——宫里人,几时能够有机会。都是,身不由己。

却不料眼前的陆英本不是陆英,顾筱君,却也不再是当日的顾筱君了。

81、狼狈为­奸­

却说顾君愁自从和陆英有了三日之约之后,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陆英。本来当初就已经对不起陆家,可以算是大义灭亲,却也可以算是恩将仇报。陆英现下却直接来到了顾君愁的府上,顾君愁诧异之间,却看着府里冷火秋烟,没有半分是要招待人的样子。

日落时分,倒反而显了几分凄凉。

“顾相当真是节俭。”陆英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君愁。

顾君愁蹙了蹙眉:

“没料到姑娘要来,倒是怠慢了。”

“无妨,”陆英想了想,自己来的目的只是告诉顾君愁自己想的结果,于是也准备开口道:

“顾相,你让我想的事情,我已经有头绪了,现下,只是来告诉您而已。所需时间不多,我很快就会说完。”

“已经有了头绪?”顾君愁一愣,然后却大喜过望,看着陆英笑,“陆姑娘果然不愧是医称国手,竟然如此快的时间就想出来了。”

“医称国手的不是我,是我父亲。”陆英笑着说,却也不管顾君愁惊变的脸­色­,淡淡一笑将那些自己折腾出来的方法告诉了顾君愁,然后便看着顾君愁脸上情绪多变,最后陆英决定扬长而去的时候。却被顾君愁拦住:

“陆姑娘,你不当将自己的才华埋没,你当成为太医院首辅。”

陆英停步,自顾自笑了,她确实曾经这样想过,也这种期盼过,但是,陆英现在听见了顾君愁这么说,反而摇头:

“太医院首辅,并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人争抢,倒不如送给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人。”

“潘妃近日似是有动,陆姑娘也毫不在乎么?”顾君愁问。

“顾相是当朝宰相,前朝的事情不关系后-宫,后-宫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劳动宰相大人关心。顾相对宫中事情如此了解,竟是为了什么?”陆英反讽,对着顾君愁,她就是不想要给这个男人好脸­色­看——都是他,害死了顾筱君,还害得冯莺和顾筱君决裂,走到今日这一步。

“陆姑娘,为何时刻话里带刺,我承认是我害死令尊大人,但是事情的缘由姑娘不是早就清楚,莫不是姑娘也认为师傅那般胡闹,是正确的?”顾君愁似乎也被陆英那句句带刺的话给激怒,反问陆英。

陆英没有料到这么一遭,却笑着后退了两步:

“大人所谋者大,却可曾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死了。偏偏大人还是这般,理所应当。”

“你在说什么?”顾君愁听不懂了。

这一刻,却陆英很想要告诉顾君愁,顾筱君到底是为何而死的,到底是怎么一般计较,却没有想到被人打断,而打断的人竟然还是天宴。

“陆太医也在呢?”天宴笑,依旧温和美丽迷人,笑着送来了棋谱。递给了顾君愁说道:

“冯娘娘说,如今她既然入了宫,那么棋谱便也还给您罢了。她身边没有哥使唤的人,我便也就送来了。打扰大人了。”

顾君愁无奈地接过了棋谱,然后就着桌子放了过去:

“冯……娘娘倒是有心,我这些棋谱多半都被我自己废弃了,倒是她有心,学了这许多。这么多年来,倒是不知道她的棋艺进步了没有。陛下下得一手好棋,若非淑惠皇后不喜欢,定然是要和人对弈的。可惜,可惜,只怕我这些书,以后也找不到人来看了。”

天宴却笑:

“大人倒是有空进宫,不如可以去陪着冯娘娘下棋呢。”

“成何体统。不可。”顾君愁打断,却只是自顾自地整理了书籍。

“陆大夫,你怎么了?”天宴转身,却看着陆英兀自苍白了脸­色­。陆英看着天宴一会儿,然后才后退了一步道:

“原来顾相和冯娘娘早就交好,我道是原来如此。”

“嗯,娘娘入宫以前常来的。”顾君愁不觉有他。

却没有想到陆英却笑了,原来如此——冯莺和顾君愁早就相识,偏偏自己还以为冯莺是站在自己一边,那个说着什么“我们是过命的交情”的女子,原来这般狠毒,这般无情。早就和顾君愁相识,早就有对弈之情,早就对顾君愁喜欢什么人,他的妻子是什么人一清二楚,所以,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飞蛾扑火,利用着顾筱君的痴傻,然后认识了凌宣毅。若非顾筱君答应了凌宣毅的爱情,如何会招来杀生之祸,会阻拦了冯莺要入宫的门路。冯莺作为顾筱君唯一的朋友,自然会收到凌宣毅的礼遇,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十年来,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为他人做嫁衣。

所爱,非人。所友,非人。到底是自己识人不明,到底是自己一意孤行。到底,是命。

想到这里,陆英竟然当着顾君愁和天宴额面,就已经流下泪来。顾君愁和天宴都讶然,陆英却笑起来,看着顾君愁:

“你赢了,顾君愁。”

然后竟然呕出一口鲜血来,后退几步,整个人就倒下去。你赢了,顾君愁——你不废一点儿力气,就让我众叛亲离。不仅仅是我自己,还有冯莺,从一开始我就一份胜算都没有,我的朋友,竟然不是我的朋友。我的死,竟然是你们的利用,你们的利益。原来我以为我拥有世界上固若金汤的友谊,原来,不过是过眼云烟。

陆英竟然吐血,顾君愁和天宴都没有想到,却还没有来得及上前一步,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飘然而至的星沉稳稳地接住了陆英,星沉冷冷地扫了顾君愁一眼,然后看了看天宴,只是说道:

“顾相,人,我就带走了。”

“大人?”

“日后,还请大人,离陆英远一点。如果,不想她被气死的话。”星沉不带感情地看着顾君愁,却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陆英。星沉看不透顾筱君的星象,看不透陆英的星象,但是却能看到顾君愁的。冯莺和顾君愁的关系,一直都不为人知。而且,当初她们三个人只见的感情深厚,京城人人皆知。

而,顾筱君喜欢顾君愁,也算是天下扬名。冯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从没有告诉顾筱君,星沉也没有点破。毕竟,若是让顾筱君误会,却也不好。然而,星沉也明白,顾筱君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藏在心里的人,看不出来,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她往往越难过,笑得越好。

82、七级浮屠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为何救人者往往不为人所救。医者,到底是不自医的。星沉带着陆英回到的堕星台,陆英那是急火攻心呕血,星沉命人取来的些许药水先服下,然后让陆英躺下休息了,星沉才无奈皱眉看着陆英。

或者说,顾筱君。

红尘本就斗转千回,爱上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本来就是一件大好的事。可是到底顾筱君太过执着,红尘红线羁绊过甚,终归过刚易折。命运多舛。

看着陆英那白着脸躺在那里,星沉竟然觉得像是见到了顾筱君。星沉从来没有见过顾筱君生病的样子,虽然大病小病时有,可是顾筱君的怪脾气是只要她自己一旦生病了,便绝对不要人来探看。冯莺也没有见过,星沉更是没有见过。虽然看着她活蹦乱跳成天里­精­力无限的样子,却没有想到终有一天她也是会死的。

星沉兀自有了几分伤心,却到底看着陆英蹙了眉头。

若是顾筱君就那么身死了,倒是容易让人继续生活下去,偏偏顾筱君未死,这样眼睁睁看着往日所有的温情背叛,却也是一般折磨。凌宣毅不提,顾君愁注定已经凉透顾筱君的心。再加上冯莺这般背后补上一刀,心­性­就算是再坚强。到底是承受不住的。

想来,星沉也有了几分担忧。

世情冷暖,人情薄凉。只是无论顾筱君还是陆英,都还没有看透。

却说,陆英自从去了相府,竟然彻夜未归。唐含笑和沈子安这头已经着急了起来,派人打探之后才知道陆英竟然昏过去被星沉带走。唐含笑上堕星台以后说自己要留下照顾师傅,星沉阻拦了几次都不成功,最后只好多留下了一个人来。沈子安没道理留下来,倒是每日下了早朝都会过来探望一番。宫中的内务总管福祥虽然不能亲自前来,却是三天两头派人送来各种药材,一应俱全。大抵是沈子安的缘故,沈贵人也送来些许人参来,养以续命最是有效。

陆英病重,却不过只是一个太医。一个背景和身份有些复杂的太医,生死有命,或许陆英也是那种和顾筱君一样,死了才会幸福的人。父亲曾经贵为太医院首辅,最后死于宫廷­阴­谋。母亲本是江湖一代女侠,最后竟然留下自己的佩剑然后自绝经脉而死。

陆英昏过去了几日,虽然不死,却也没有要活的迹象。星沉倒是有的是办法保存人的身体,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探望陆英的人真是不少——迁安侯都来过。

柳如烟之后来的人,却叫星沉措手不及——多半都是些不认识的江湖人,说是被陆英救了一命的人,远远听说了陆英病重的消息,都带着各种江湖灵药前来。有十全大补丸,也有大力丸。江湖上什么灵药、假药全部都拿了来,星沉也不好当面拂了人的好意,只是一一收了下来,加上几日前来探望的人的药材,整个堕星台都被堆叠成了半个药房。

星沉不喜欢人服侍,自己收拾起来又麻烦,便无奈地狠狠瞪了陆英一眼:

“这么多药材,一定要把你高兴死!”

“那也要师傅能醒过来啊——”唐含笑倒是一脸担忧,“真不懂哎,天山续命膏明明有两盒,这次竟然只送来一盒,改天去把天山派灭了好了;嗯?这个九华玉露不是应该三瓶一起的么,老道人竟然舍不得,看来真应该下次多毒杀他几个门人;这个药……”

“我说唐小姐,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灭人家满门啊……”星沉大窘,唐含笑这样的人竟然能够是陆英的徒弟,真是不容易。

“是啊,竟然不救我师傅,真是不给我面子,好歹我也和师傅救了他们耶。”唐含笑这么说,哪里知道她方才念叨的那些都是各门各派最好的灵药,能拿出一两件来已经算是最大的面子——原来唐含笑和陆英在那个小村庄里面救的人竟然半数都是武林中人,猎户便是武陵人伪装的,他们聚集在那里本是为了江湖事,却没有想到被人下毒,最后被陆英和唐含笑误打误撞救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救人一命更是可以记下无限功德。

唐含笑心里一直在想着她的扬名立万的大计,却还是对陆英很好,照顾得不错。星沉也想了不少办法,至少星沉不是什么都不会的星官,况且以前巫医本来就不分家,所以星沉也不知道为何陆英就是不想醒。

大概是刺激受的太大自动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吧。星沉这么解释,偏偏没有人能够和自己分享这个秘密,星沉觉得自己大概有必要找个树洞,去说给树洞听。

好在,唐含笑出门去再找人来送药了,星沉便自己一个人坐在了陆英的床前,无奈地对着陆英说:

“筱君,你看你,没事搞什么生离死别,我不想你竟然是这么一个看不透的人。顾君愁成亲我信你不会寻死觅活,最伤你心的人恐怕是冯莺吧,偏偏你却不能那样去恨他们,所以才把自己逼成这样。被烧死也不愿离开,才会借尸还魂,成为陆英,偏偏还叫你拥有顾筱君的记忆,却成了如此更加难堪的境地。倒不如生生忘却了,成为陆英,不也是极好?”

星沉说着,却没有想到,此刻在堕星台里面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脸的震惊,却半晌没有发出声响。看着星沉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那个躲在暗处的男人想着就­干­脆地解下自己腰间的一个环佩,直接丢了出去弄了声响。星沉一愣,警觉地回头出去查探,而那个男人却如同鬼魅般飘然来到了陆英的床前:

“原来如此,汝竟是顾筱君借尸还魂。”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陆英在客栈外面救来的黑衣男子,他说话很是奇怪,此刻看着陆英的面­色­更是奇怪,不过他没有多做停留,丢在了药材以后,便转身离开——原来这就是顾筱君,还是借尸还魂,原来是锦朝皇帝最为牵挂的顾筱君、淑惠皇后。

男人嘴角挂起了残忍的笑意,然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83、悔偷灵药

(抱歉,这两天在考雅思orz,更新时间有点不稳定,大家见谅~)

陆英大抵是昏迷了五六日的样子,顾君愁来过堕星台几次就被星沉拦回去几次。倒是唐含笑自从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让星沉有了几分担忧。这下唐含笑没有回来,却是沈子安先到了——

“星沉大人,陆英醒了没有。”

星沉摇头,看着沈子安那着急的样子,心里也多生了几分笑意。

“这下可难办。”

“怎么?”星沉料想是出事了,正要拈指一算,却被沈子安打断了。沈子安几乎是着急地说:

“唐含笑被宫中禁卫困住了。”

“什么?!”星沉大惊,“为什么?!”

“她、她去偷取给太后的药,这是大罪——不可饶恕的。现下宫里都乱作一团了,都惊动了陛下。唐含笑也不是个能被禁卫抓住的人,可是她那样闹下去,恐怕会让人更加难办了。”

“唐门的大小姐如何能够轻松给人困住,只是她以前偷药都没有被抓住过啊。”星沉不以为意。

“大人,难道你不怕这事情惹火上身,伤害到陆英姑娘么?”沈子安奇怪。

星沉蹙眉,只能怪觉得事情很是突然,中间透着奇怪。可是星沉却说不出什么来,星沉看着沈子安说:

“我们去宫中一次?”

“可是陆英?”沈子安也着急。

“没事,她要是醒过来,一定会重新生龙活虎的,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星沉点点头,吩咐了手下人招呼好陆英也就跟着沈子安去了。宫里很多禁卫军是根本不知道唐含笑的,只当是来行刺的刺客。后来是天宴赶到说了那失窃的续命露的药盒正是带在了唐含笑的身上。如此,禁军更是不加放过。

恐怕等会儿惊动了认识了唐含笑的人来说,定然是要罪责到陆英身上的,可惜星沉和沈子安先一步到了:

“陛下。”星沉笑着对着凌宣毅行礼。

凌宣毅看着他和沈子安一同到来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点头让他们免礼,蹙眉看着那个颇有几分武功的女子,禁卫虽然层叠地围住了唐含笑,可是抓住这个女子也很难。唐含笑看着星沉和沈子安到了,本来想要开口叫他们,可是却被星沉阻止,星沉淡淡地开口:

“唐门的大小姐?”

“大人认得?”一众人本来惊讶,却后来转口成了,“竟然是唐门的大小姐?”

星沉大人什么都知道,似乎在众人心里形成了一个公理,唐含笑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可是她就是想着要脱身,帮陆英找药额事情倒是特别上心。唐含笑看着星沉和沈子安来了知道自己有救,可是却不知道星沉要如何救。

难保要下一次大狱,星沉看着那边的人,却走到了凌宣毅身边说道:

“陛下,我却问你,你可曾记得我对您所说的话?”

“什么?”凌宣毅反问。

星沉悄声说道:

“我记得我对您说过,天下我只有一个人的星象看不透,那个人就是淑惠皇后。可是——”

可是陆英的星象我也看不透。星沉吞下了半句话,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凌宣毅说道:

“陛下,此人你是放定了。不然,臣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凌宣毅有了几分愤怒,“你!你竟然——你威胁朕!”

“是,我威胁陛下,陛下莫要忘了,律国皇后的诅咒。”

天玄十八年,十二月廿二,立春。

绵密箭雨周密而细致地覆盖住了那座曾­精­致的皇家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通往星台最高处的砖青通道上,层层叠叠、七零八落皆是披着铁灰­色­战甲的士兵尸体,血水顺着他们冰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漫天血雾、漫着黑­色­烽烟,檐下本叽喳的燕雀——早换作士兵空洞木然的眼,凝望着那铺天盖地的红——

自围困皇城以来,唯此堕星台久攻不下。锦朝军队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却从未曾见过如此拼命的对手——明知不敌,偏宁血染苍穹,也绝不后退一步。

信、那堕星台上,住着的乃是律国的皇后:自乱世诸侯并立、小国笋然以来,那是一个一舞倾城的女子,艳丽衣裙盛放如百合,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下数城。相传陈国国君愿以十五城池换见此美人一面。

然,

红颜薄命,自古始然。

锦朝开国皇帝认定如此貌美定会带来不详,命令军士围困堕星台无论如何拿下此地擒拿此女。然而不等大军铁骑闯入星台顶端,那传说中的美人却自己从星坛深处走出来,一席血红­色­的衣衫——竟是律国皇后的喜袍。那喜袍乃是用十五张锦缎凤羽所制,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亦是律国国宝之一。她站在堕星台上,火红喜袍,手中却握着一把长琴,漫天血雨,却丝毫溅不在她青白锦缎的绣花鞋上。乌黑秀发如水,像是远处岱山的青川——如若瀑悬。

她冷笑纵观三军,只对着锦朝大军款款一笑,便合身抱琴一跃而下。

香消玉殒、却换得殉国烈女美名,为后人褒奖。

更、

她一跃而下之后,身上牵系着的红绳带翻堕星台上层叠蜡烛,而后点燃整个堕星台,大火蔓延燃烧不尽,当真火烧云天、血染苍穹。

而她临死前那凄惨哀绝的笑声,很多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她笑着诅咒——

诅咒锦朝无后。锦绣山河,锦朝无后。终归无后。

虽然是那等惨绝的死法,也找人超度,也找人除却怨灵。可是,就是没有一点儿结果,当时开国皇帝凌炎以为是诅咒锦朝无后,却也笑着说如何会无后——登基之前凌炎便已经有儿子凌杭,而且这个太子后来继承了锦朝成为了锦朝的第二个皇帝。后来所谓的诅咒也就不攻自破。

只是,所谓“无后”,并非只有没有后代这么一种解释。

也可以,是没有皇后。律国皇后诅咒的,是锦朝,永远不会有皇后——凌炎登基之时发妻已死,在位所立皇后后来叛国被废。凌杭的皇后情愿和将军私奔死在战场,也绝对不当皇后。而凌宣毅的母亲,更是离经叛道绝不当皇后也要去找一个僧人。

所谓,锦朝,无后。

84、宫廷有喜

凌宣毅听了星沉的话沉思了很久,看着星沉终归淡淡地叹气:

“这个陆英和筱君到底什么关系?”

星沉当然不会告诉凌宣毅真相,星官的好处就是可以运用谶语。于是星沉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

“命系一线,空悬其间,朝露浮尘,生死此间。”

凌宣毅听不懂,但是看着星沉那般沉痛的神情,心说恐怕陆英和顾筱君关系匪浅,既然是亡妻的朋友,哪里有不礼遇的道理。可是如今是别人擅闯了禁宫的人在这里,却是星沉说起了陆英。凌宣毅便蹙眉问道:

“此人和陆英关系密切?”

星沉微笑着点头:

“陛下,您让陆英莫要再做太医,这个姑娘便是陆英姑娘在江湖收的徒弟。而且,所谓的偷药,都是为了陆英。”

“为了陆英?”凌宣毅蹙眉,不理解的看着星沉。

“陆英病危。”星沉淡淡一笑,然后后退一步说到,“而且,陛下,为您未来的孩子,积德吧。”

孩子?还没有等凌宣毅问出口,就看见大内总管福祥匆匆忙忙地往这边跑过来,也知道看着这个箭阵很是可怕,禁军正在抓捕唐含笑,但是福祥却想着这样的消息似乎是可以有帮助的——对陆英,于是福祥跪拜下去:

“恭喜皇上。”

凌宣毅一愣,反问:

“什么事?”

“恭喜皇上,紫常在有了身孕。”

凌宣毅一愣,却是旁边星沉微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还是想办法解决了现下的事情吧。若是需要灵药,那西域的碧蕺花,我倒是还有些门路可以弄到,太后若是需要,可是时刻命人来取就是了。”

凌宣毅想了想,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决定,点头让人悄悄去给大将军冯澹说了几句,眼见那禁军之中竟然出现了破绽,然后唐含笑瞅着机会也就躲过了。沈子安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自始至终都看着星沉和凌宣毅两个人,而且星沉说完每一句话以后,凌宣毅的表情都有了奇怪的变化。最后竟然让人解除了唐含笑的禁令,让唐含笑逃脱了,沈子安只是会心一笑,走过来对着凌宣毅拜下:

“恭喜陛下。”

凌宣毅看了沈子安一眼,又看了看星沉,淡淡地叹了一句:

“朕倒不知道,朕的人,什么时候一心所向竟然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医。”

“妃子有孕是大事,陛下当早日回去,”星沉笑着说“我这就去堕星台给陛下祈福。太后那边,星沉自有办法应付了。”

凌宣毅挥挥手,就让星沉和沈子安退下了,两个人转身去了堕星台,想必唐含笑也早就能够过去。陆英的­性­命,也就有救了。

凌宣毅没有想到紫氏的一夜宠幸就能够让这个女子有身孕,潘贵妃当年也没有如此运气。凌宣毅只是喜忧参半,并没有对自己的子嗣有多少的期待——毕竟,最爱的女子已经死了,他人身上顶多算是欲望,而不是爱情。

凌宣毅看见紫氏的时候,紫氏静静地坐在那储秀宫的房间之中,旁边是跪满了一地的宫女:

“娘娘,您有身孕还是去床上躺着歇息。”

紫氏倒是也不说话,只是听得外面的人唤了一声:

“皇上驾到——”

紫氏才起身,直接跪下去,然后口称了万岁。

凌宣毅一愣,没有想到紫氏竟然是这般接驾的,当日里记得潘贵妃那害喜的症状,定然是在床上躺着的,没有想到紫氏竟然如此随意地在这里。凌宣毅连忙扶起了这个女子,笑道:

“你辛苦了,朕改日便着人重新给你封个新的份位。”

紫氏看了看凌宣毅,只是笑道:

“臣妾多谢皇上,还是等这个孩子能够诞生再说吧。”

凌宣毅一愣,他记得这个女子话不多,不像是沈如鸢的话不多——沈贵人只是因为她骨子里就是个安静温婉的女子,紫氏的安静却透着几分狠厉。不像是冯莺,冯莺更多了­阴­沉。

紫氏却不顾凌宣毅的惊讶,她只是淡淡地笑着挑眉说道:

“陛下心中所爱的人是谁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是姐姐看不清楚。姐姐身份如今是何等地位,容不得妹妹在这里胡说八道。只是妹妹如今这般都是拜姐姐所赐,指望姐姐实在是无心之举,帝宠过厚,臣妾恐怕承受不起。若这孩子平安降生,还望陛下莫要给我什么封号。不然,臣妾这两条命定然不保。”

凌宣毅震惊,这就突然发现了原来这个紫氏乃是潘贵妃的远亲,算起来应该是妃党,自己也是因为不能让各方势力失衡才会宠幸这个女子。可是冯氏、龚氏和紫氏三个女子之间,凌宣毅都是平等对待,没有想到竟然紫氏能怀上身孕。更是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不要地位和权柄,竟然说出了­性­命攸关的话来。

紫氏还是那般冷静和淡然:

“陛下懂得深宫之人要如何自保,臣妾只希望平安一生,若陛下真想着臣妾,不妨让一个人给臣妾。”

“谁?”凌宣毅隐约觉得自己宫中的女子可都不一般,自己往日里当真是被前朝的事情弄得头痛了,才没有理会**的事。

“陆英,陆大夫。”

“为什么?”

“唯有陆英,能够保我呣子平安。还望陛下应允。”紫氏点点头,朝着凌宣毅拜下,然后就这么不起了——你若不答应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紫氏只是为了告诉凌宣毅,她是一个和潘贵妃虽然在一起但是不会和她一条心的人,潘妃一党的势力在宫中人人可见,这个紫氏也一样清楚,依附潘妃倒是可以让人很快地升迁,但是却朝不保夕。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开始对妃党动手,倒是潘贵妃并没有一点儿惊醒,还一如既往的埋眼线,妄图控制**。

“我答应你,却不知道陆英是否答应。”凌宣毅如此回答。

“她不是陛下的臣子么,君命如山。陛下行事,竟然要问过她自己么?”紫氏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轻笑道。

85、巧遇狠主

陆英醒过来却已经是一天之后,陆英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沈子安。沈子安笑着看着陆英,缓慢说了一句:

“总算是醒了。”

“嗯?沈子安?我这是在哪里。”陆英有些迷糊。

“这里是堕星台,”沈子安笑了笑,“唐含笑都去给你偷灵药了。”

陆英略微一回忆,突然有了几分窘迫,抬头四望:

“星沉呢?”

“他去给陛下祈福了,一会儿就回来,唐含笑也累坏了,此刻正在睡觉。”沈子安还是笑着回答,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给陆英倒了一杯水。

陆英接过喝了,才讪讪道:

“凌宣毅又要出兵了?怎么要祈福。”

沈子安一愣,没有想到陆英竟然敢于直呼皇上的名讳,却只是笑着说:

“紫常在有喜了,星沉大人要去给皇嗣祈福。”

“紫氏?”陆英记得那个小姑娘,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美极也冷极。陆英一愣之间,星沉却已经回来了,星沉看见陆英醒了,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笑了笑:

“恭喜。”

“恭喜啥啊?我好饿!”陆英翻白眼,“星沉你请我吃饭吧!”

星沉无奈地耸耸肩,然后看了沈子安一眼,表示歉意——来到了陆英面前:

“这顿饭我是很想请你吃啊,可是你知道,我说了恭喜就是要恭喜你,很快就有人请你吃饭了。)”

“谁啊?”

星沉和沈子安两个人一起笑了,将前后因果与陆英讲了,陆英先是吃惊然后是窘迫,最后讪讪道:

“我说你们两个都是狐狸一般狡猾的表情是什么缘故,原来是因为你们早就算计好了,真是过分。”

“你愿意去给紫氏当太医?”沈子安反而问,“她可是潘氏的远亲,妃党的事情我记得你早就给我说清楚过,君心难测,你这么一去可是朝不保夕。”

“没事,人如朝露、生如浮萍。不用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下自己呢,沈大人,你也算是朝廷要员,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哦。”陆英狡黠地笑。

沈子安无奈,心说没想到你还真要摆我一道,只是无奈地想着那是顾君愁的事情,就算要扳倒顾君愁,凭借现在他们的力量根本就是不够。顾相作为贤相那么多年,而且顾君愁的事情,陆英就真的——能下得去手?

沈子安告辞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消息灵通的,竟然紫氏来相邀的人就已经到了堕星台,陆英刚刚起来和星沉没有说了几句话,那宫女却已经抬着骄子来恭恭敬敬地请了——

皇帝已经恢复了陆英的太医身份,并且着为紫常在的太医。过往种种均不做计较,要让陆英好好保护了紫氏的身体。所以紫氏现在对陆英甚是要好。陆英点头跟着宫女去了,那随侍的宫女大概是紫氏身边得力的人,也是安静沉稳的样子。却让陆英想起了不少宫人,天宴、空翠、蓉儿。

“陆大夫,我们到了。”

“还要多谢姑姑带路。”

“太医不必多礼,叫我空欢就好。”

“空欢?”陆英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叫这么不算吉利的名字,却没有等那个唤名空欢的婢女抬头回话,却听得了耳边那清冷的声音说道:

“是非成败转头空,深宫恩宠,不过空欢喜一场,叫空欢,不是很好?”

陆英抬头,便拜下:

“见过娘娘。”

没想到那紫氏竟然也拜下去:

“陆大夫,我的一条命全系在太医身上,万万当不起太医一拜。日**中,还望太医提携,莫教小人夺取我­性­命。”

陆英大惊,她如何当得起**妃子的跪拜,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空欢却笑了:

“主子不拘礼,陆大夫也莫要推脱。受了主子这么一拜,此后,便做事也方便得多。”

陆英听得话中有话,自然只好受了,却没有想到紫氏起来以后,却轻声道:

“陆英,今日你受我一拜,现下我在你面前称了‘我’,若有一日,我称‘本宫’时,这一拜,将会救下你­性­命。你,要记住。”

陆英听了,点头,然后心里却赞叹此女真真是奇女子,看着那么多人之中竟然深藏不露,远远看过去只觉得她美丽,却没有想到美丽之中竟然有如此锋利的刀刃,含而不露,出鞘就能制约对手死­茓­。

进入了那紫氏的屋子之后,紫氏便坐了,叹道:

“姑娘却不知,我本来在塞外自由自在,只因为远亲的一道命令,便要我自己关在这等坟墓之中,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朝夕相处,还要防范着每一个人。当一枚棋子,却要更防着莫被人弃子。姑娘可知,我这是生不如死。”

陆英笑:

“娘娘怎么就和我说了掏心的话,不怕我是别人的探子,出卖了娘娘么。”

“龚氏那个女人尚有本事说自己有能力保自己宫中不倒,我又有何不可。若你愿意说,你便尽处去说,我却不怕,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根本,没有怀孕。”紫氏淡淡地说,面不改­色­。

陆英却已经大变了脸­色­:

“娘娘,这万开不得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不信你自己看。”紫氏颇为不耐烦地抓起了陆英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脉门上。陆英大窘,却真的探查以后,发现紫氏真的没有身孕。这、这欺君之罪——如何使得。

“你莫要奇怪,谁出的主意你也明白,我见不得她就这样随意的改变了我的人生。这笔账我迟早要算回来,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罢了。”紫氏继续解释。

“娘娘要我做什么呢?”

“必要的时候,我要你帮我,除掉潘贵妃。”紫氏冷冷地说。

“然后呢……”陆英沉声道,她没有想到如此主子,竟然是个不动声­色­的狠角­色­。

“自然,我不会让自己成为另一个潘妃,我要你——帮我让龚氏当上下一个潘妃。”紫氏笑了,眯着眼睛,却已经计在心头。

86、戎狄又变

皇室有喜,自然是朝内庆贺。只是,王卫边关的战报,却让凌宣毅彻底地皱起了眉头。不久之前冯莺帮助冯澹还有王卫守了那边关之乱,而后边疆获得连番胜利,取回所失重镇、大败戎狄军队。戎君不知所终,戎狄部落涣散。天下、重定。戎狄部落分裂,靠南一方向锦朝称臣,进贡封疆。锦朝历史上第一次对外夷狄的宣战,就以锦朝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而崛起迅速戎狄部落和传奇的戎狄首领戎君,也突然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那戎狄首领戎君,乃是崛起于一般小部落之中的一个戎狄首领,后来通过自己的征伐和吞并,使得自己的部落强大了起来,最终统一了戎狄领土。成为戎狄的领主,而后才开始想要和锦朝抢夺地盘。而且,戎君倾慕锦朝的文化,自己学了不少汉语,还懂不少权谋术。

若非是这一次大意轻敌,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冯莺和王卫等人得手。戎狄的部落本来就是松散的组织,没有了戎君这样的人存在自然很快就瓦解成为几个小团体,其中较大的早就向锦朝臣服。

王卫上书,呈情而已,说是戎狄近日里连番混战,细细探查以后发现戎君旧部暗中集结在一起,已经又一次有统一戎狄之势,王卫想要问如何应对——应该在戎狄未成气候之前就将松散的戎君部队打散,还是应该等待戎君一统了戎狄再来收服。

凌宣毅当然有荡平北方让边关无难之心,可是锦朝安定没有几年,以前晋王留在蜀中的势力尚未完全清除,若是全副身心去关注了北方,恐怕南方又要生了变乱,凌宣毅沉吟了一会,才道:

“王将军的折子你们都看过了,顾相,你却是如何看的?”

顾君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戎君不是容易收服之人,但现在也绝非战的机会。”

凌宣毅心说你说这些全是废话,冷冷地看了顾君愁一眼,然后转头:

“沈卿又是如何打算?”

“静观其变。”沈子安躬身说道。

“迁安侯,朕想要听听你的看法。”

“势如猛兽,当以力导之。洪水筑堤坝固然能防之,但终有决堤一日。不若引之为善,正如当日晋王。”柳如烟一样淡淡地说,提起了晋王,却更多是自己。六国变乱,晋王和律主哪里分的了什么高下,若非当朝宁王的巧从周旋,晋王如何会甘愿臣服先帝脚下,不仅如此,最后晋王被派入蜀,之后多番谋乱,宁王以死相逼,才换来锦朝一朝安康。柳如烟却也是江南降将,说起晋王来,自然有了自己的一番心态。

凌宣毅听了,也知道柳如烟是自己想起了自己,看了看潘妃一党的人,便轻声问:

“却不知几位又有何见地?”

早些年间,潘贵妃得宠,日日侍寝,凌宣毅或多或少会给潘玉颜说起了自己朝堂中的事情,虽然潘玉颜不懂得凌宣毅,但是她转达给自己的亲族以后他们都能够揣度圣意。如今凌宣毅几乎都不怎么去潘玉颜的庆延宫,所以潘妃一党的人只能胡言了事,说得含糊不清。

凌宣毅也不做追究,只是淡淡笑道:

“那戎君本已经被我锦朝将领打得大败,差点被生擒。受了重伤逃亡,却竟然还能够有实力回到故土,重新集结了部队反扑。可见此人韧­性­极强,是个将才。而且有野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朕有心看他能否翻天,却只叫王将军固守我锦朝边关即可,戎狄若不来犯便罢休,若来犯,定是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陛下圣明。”下臣几人已经开始趋炎附势,说着好听的话。

凌宣毅自己心里当然清楚,然后却看见了宁王忧心忡忡,便道:

“今日朝会到这里罢,福祥你过来。”

福祥过去附耳,凌宣毅吩咐了一番,福祥便悄悄去了,拉住了宁王爷,让宁王爷到后面书房和凌宣毅一见:

“父亲,”凌宣毅轻声唤,未等宁王爷拜下就已经拉住了宁王,“顾氏时代为王,锦朝凌家世代感念顾家恩情,您本不必拜朕。加之您是筱君的父亲,也就是朕的父亲,自然以后,都不要拜朕了。”

宁王心中酸涩,险些老泪纵横,感念道:

“陛下厚恩,可惜我那薄命的孩儿,无福消受。”

凌宣毅怕说多了引起两个人都伤心,便接着问了问宁王妃的身体状况,又名人吩咐了不少补品过去,拉着宁王爷说了不少家长里短的话,然后才让福祥送着宁王出去了。

宁王爷去了以后,凌宣毅也觉得悲哀,白发人送黑发人。宁王一脉也一直是这样,并没有子嗣广纳。那第一位宁王只有一个后人,而后宁王一脉几乎都是觉嗣的,若非太祖皇帝的命令,凌家不少子嗣都入嗣了宁王一脉,恐怕顾家早就要绝了。

近日来却是没有多少人敢和他提起立太子的事情来,毕竟自己对潘贵妃也有惩戒,只是想来想去,都觉得心烦意乱,想着便想要去找人谈谈。找不到人选,­干­脆选了沈如鸢。

**妃子,潘玉颜不是聪慧之人不能与政,冯莺­阴­冷又含恨,龚氏虽然温婉但是心计太深,紫氏虽然安静但是总觉得静中带刺,唯有沈如鸢,是个温存的人。想着,便直接往茹月轩去了,也丝毫没有等福祥回来。

沈如鸢却早些时候起来了,自己梳洗好,也没有要空翠帮忙,端起空翠端过来的药倒是毫不犹豫地喝了。才放下了药碗,凌宣毅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凌宣毅淡淡叹气:

“你还是这般病弱的身子。”

“皇上!”空翠和沈如鸢都是一惊,慌忙要拜下。

凌宣毅拉起沈如鸢:

“有些日子没有来看你了,便来瞧瞧,莫慌。”

沈如鸢轻声咳了几声,空翠便去备下了茶点,沈如鸢才道:

“陛下怎么也不叫人通传,好叫臣妾准备。”

“朕还是喜欢你真­性­情的样子。”凌宣毅坦然,宫中很少能够找到坦然的人了。

87、风雨欲来

戎狄生变没有几日,凌宣毅就又一次受到了王卫的战报:边关并没有受到戎狄的滋扰,但是戎君的重新出现简直是一个奇迹,让很多戎狄首领立刻毫不犹豫地归顺了过去。戎君重新统一了北部戎狄的整个草原和漠北高原。但是戎君一统了戎狄之后,并没有像是上次一样发起了对锦朝的战斗,而是向王卫呈了一封书,想要和锦朝“约为兄弟”。

王卫无法做主,只好全部成书给了凌宣毅。

“叫那小子跑了当真是个祸害!”冯澹听完了皇帝所说的话以后,大将军吹胡子瞪眼有些愤怒,当初若是一举拿下,肯定没有如此多的事情。

顾君愁只是淡淡地笑着说:

“锦朝如何能够和一个部落首领约为兄弟,若是约为父子之国,恐怕还算合理。”

“戎君心高气傲,此番大难不死,定是认为自己也是天命所归,恐怕要约为父子之国,不是容易的事情。”柳如烟开口反驳。

顾君愁没有生气,只是点头道:

“戎君定会派人前来商讨,前几次在武斗上他吃了亏,这次应该想要重在谈判上。”

“顾相能舌战群儒,岂会怕他一个戎狄。”顾君愁的门人不屑一顾。

“我却觉得戎君不容小觑,”沈子安开腔,他一向在朝堂上很少说自己的观点看法,“天下初定,战乱再起,定然无谋。)戎君唯有部落,哪怕身死,亦有他的后人能够继续游牧。然而我锦朝已经定了中原,需要安定,短时不能和他长此以往的虚耗下去。”

“却不知陛下是何想法?”顾君愁问。

“收服一个人,若以重压,虽能成行,但终归是服了人,却收不了心。当年的晋主就是如此。朕想要会会这个戎君,着礼部派人送去朕的一点小心意,并且告诉戎君,我锦朝愿与他交好,只是如此重大的事情,还望他亲自来我京城和我商谈。以示诚意。”

凌宣毅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皇上高人一筹,如此,若是戎君不来,则是对锦朝的不敬,那么锦朝如果要出兵也有了理由,就算不出兵,也可以借此拒绝了“兄弟之约”。若是戎君来了,主动权就在锦朝一面,京城兵重,想要有什么约定都好提出口,这让戎君全然地处于了被动的地位。若是戎君沉不住气直接开战了,也是戎君不仁不义。

“没想到他还是蛮了不得的么……”躲在大殿后面隐蔽处的陆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自从见过了紫氏以后,福祥倒是更多地关照了陆英,陆英今次正好在大殿里面偷听也是因为福祥坚持。说是陆英成天里弄药材太累了,不如来朝堂上看看。

“你猜戎君会不会来?”突然一个声音鬼魅般出现在陆英身后。

陆英险些惊呼出口,还好那人很快捂住了陆英的嘴,才没有让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星沉笑眯眯地对着陆英狡猾地一笑:

“我敢给你保证,这一次锦朝的朝堂上会很­精­彩。”

“为什么?”陆英压低了声音,不解地看着星沉。

“因为我能知道未来啊。”星沉还是无可无不可地说着。

“那你还问我他来不来,你都知道了答案了。”陆英翻白眼,星沉这个人,就是喜欢恶作剧。

“好了,跟我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好好吃饭!好久没有吃到烤­肉­了。”星沉拉着陆英就走。

却没有发现,福祥一直盯着这边看,然后看见陆英被星沉拉走的时候,福祥不可避免地叹了一口气,惹得凌宣毅奇怪地看了福祥一眼。凌宣毅才接着道:

“还有一事,一并着礼部办了吧。”

“陛下请说。”

“沈贵人的生辰要到了,你们便下去准备着吧。”凌宣毅淡淡地说,说毕也不看那些潘妃党的人,只是整理了衣衫,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陛下,”柳如烟却走了出来,“臣以为,贵人的生日不必着礼部去办。礼部所成的是国家要事,贵人生辰虽然贵极,但是不适宜,不若宫中自己办理便是。”

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柳如烟这番说话是要皇帝难看么,谁人不知道,去年和前年潘妃的生日都是礼部办理的,而最近皇帝都宿在沈贵人处,知道皇帝近日里宠幸沈贵人。柳如烟乃是妃党之中较重的人物,如今他站出来说话,不少人都以为他是在为潘玉颜鸣不平。

“柳卿,往年潘妃生辰,你可没有如此说过。”凌宣毅揶揄地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也是微笑道:

“淑惠皇后已去,宫中最贵之人自然就是潘妃,皇上要办生辰,臣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沈贵人不过是贵人身份,日后皇上还会有更多的贵人。皇后仅有一人,贵妃四位陛下仅立了一位,皇贵妃位置空悬,沈贵人、冯嫔,龚答应、紫常在。若是皇上宠幸了谁,就要礼部办理,那礼法岂非混乱?”

“柳卿其实只是质疑沈贵人的身份,不足以如此,是么?”

“是,陛下圣明。”柳如烟躬身做了个大礼。

凌宣毅笑了笑:

“如此,朕也觉得贵人服侍朕那么多年,已经算得劳苦功高。况且莒南公主也深得朕的欢喜,母妃生日,当让小孩从领地回来看看。着人早些去接了公主回来便是了。”

“母妃?”有细心的官员,小心翼翼的问。

“沈卿,你将我命你写的折子,取来。”凌宣毅高深莫测地笑着。

“是,陛下。”沈子安呈上了折子。

凌宣毅接过来,淡淡地开口:

“贵人沈氏,端静淑和、灵心素­性­、气华秀雅,深得朕意,特册封为妃位。”

一言毕,却惊得朝堂上不少人都惊讶不已,特别是潘妃一党的人都惊讶地不知所以,倒是柳如烟躬身对着凌宣毅做了一个大礼:

“如此,臣没有异议了。”

柳如烟拜下的时候,没有人看见的他的表情——却是笑着的。沈如鸢多少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了,莒南公主离开母亲很久,虽然是凌宣毅为了保护她们母女的举动,但是到底是让母女分离。沈子安也笑,知道皇帝开始着手整肃了,整个宫廷,已经不再是过去潘妃一党独大的情状了。

88、缘来是你

却说没有想到戎君在接到了凌宣毅的回复之后,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轻车从简,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和亲信就准备跟着使臣返回锦朝。时间赶得恰好,正好也是沈贵人册封沈妃之后,莒南公主回到朝中的日子。正好朝廷大喜,宫廷设宴。凌宣毅有意想让戎君看看锦朝的繁华,于是­干­脆邀请戎君一并前来宴饮。潘贵妃和沈妃两个人左右坐在凌宣毅两边,戎君坐了上宾位置。而冯莺作为**除却两位娘娘之后位分最高的嫔,坐在了之后。然后就是龚氏、紫氏。最后是一并皇亲和大臣。

戎君带着熟悉汉文的随行在一旁,推说虽然仰慕汉文化,却是没有说得好的汉文。虽然很多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是也不能戳破。倒是戎君身边那个号称是翻译的戎狄长得俊美非凡,有着戎狄血统,轮廓分明,说着流利的汉话。

沈如鸢如今封了妃子,却依旧是恬淡的­性­子,搂着小公主,对祝贺的大臣都是微微含笑,对潘玉颜仍旧恭敬有礼。冯莺一向懒于参加宴席,心不在焉。

却不知为何,戎君一直看着冯莺,良久,才听得那个翻译突然举杯:

“这位娘娘,想必就是当日率军杀我国大将的。吾王甚是敬佩,想敬姑娘一杯酒。”

冯莺白眼,却看见戎君带着狂狷邪魅的笑意冲她举杯,冯莺骨子里的傲气翻涌,毫不犹疑端了杯子一口豪饮。戎君也带着那种笑容一­干­而尽。凌宣毅和一众大臣却是蹙眉看着他们两人。

“娘娘当日落日岭一战,让人难忘,娘娘教训吾王不懂中原,所以这次吾王诚心前来,就是为了向娘娘了解中原。”翻译接着笑着说。

冯莺当日在落日岭确实有话:

“你们老大喜欢我们中原文化,习得我们兵书我们礼法,却本不够了解中原。我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岂是你们这等野蛮人能够了得?我娘虽然早亡,但她来自蜀中唐门,你们、当好好记下罢。”

可是如今被拿在这里说起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钟韵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武功。用毒更是千机百变,若非巧遇名医,吾王本没有在此与娘娘欢饮,娘娘给吾王的教训,吾王永生难忘。”翻译继续在戎君的示意下诉说。

此时,戎君忽然站起来对着凌宣毅敬酒,说的确实流利的汉语:

“陛下,锦朝当真地大物博,如此­精­彩的女人,竟然收在**而不是放在战场。想必陛下的战场上有的是良将,本王敬你。”

凌宣毅脸­色­变了数变,这话明褒实贬,凌宣毅想怒却没有发作,笑着饮酒。顾君愁却接了话:

“戎狄大王的汉话却是说的不错。”

戎君微笑,眯着眼睛看了顾君愁一会儿,才说道:

“顾宰相,我在中原流落的时候,听闻了一个故事,想要请教。不知顾相可否见教?”

顾君愁微笑:

“大王请说。”

“我听闻你们中原最是讲究兄友弟恭,我听说,有一大户人家,主人宠夫人。夫人却并不是那么爱主人,最后留下和主人的孩子就和自己的情郎私奔了。留下那孩子和主人空守,那夫人和情郎生下了孩子,却双双过世。两个孩子算是同母的兄……”

“够了!”顾君愁忽然一反常态,站起来直接打断了戎君的话。他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戎君看,浑身都在颤抖。

戎君却诡诈地笑了:

“怎么?顾相听不下去了,可是我的汉话太差?”

“不,大王的汉话很好。”顾君愁咬牙切齿地说,然后转头对着皇帝一拜,“陛下,臣身体不适,还望陛下允臣离开。”

众人都看得出来顾君愁的不对劲,可是凌宣毅也没有为难这个顾君愁,然后挥了挥手,也就要顾君愁离开了。戎君却兀自叹息,用自己的话说了一句:可惜。

宴席期间,戎君随心散步,走在**御花园之中。却发现那个花园之中,竟然蹲着一个白衣人。那个人蹲在那里,还一边嘀嘀咕咕:

“哇!上好的药材!怎么可以埋没在这里!挖走挖走!”

似乎是个女人,戎君看真切了,站在那里想着这个皇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之人。却没有想到,身后有人跑了过来:

“戎君殿下,陛下唤你呢……”

却惊吓了白衣人和戎君,两个人一同回头看见了福祥。福祥也惊讶,大叫一声:

“陆英!你怎么在这里!”

陆英却先是一惊,听见了什么戎君——那个戎狄首领的名字,然后一回头看见了这个站在自己身后高大英武的男人,陆英先是想要拜下,却突然觉得眼熟,稍微一回想:

“啊——”

“是你?”戎君也惊讶——这不就是他来中原想要找的那个人?那个在客栈救下了自己的女大夫,本来想着要借助锦朝皇帝的力量,没有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刚才那个小太监叫她什么来着——陆英?这是什么名字,中原的女人不是都叫些什么花,什么红的么。

“天哪!你、你、你、你竟然、你竟然是、是……”陆英口齿不清,大惊失­色­,她竟然救下了锦朝的大敌人——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戎君却看着她如此反应笑了:

“那日还要多谢姑娘了。”

陆英一看他笑了,有些气恼地跺脚:

“早知道你是戎君!我就不救你了!让你病死算了!”

戎君挑了挑眉,却看着陆英气恼的样子,反而笑意更浓:

“姑娘说过,医者仁心。还要多谢姑娘相救,不然我怎么有机会站在这里。”

陆英想了想,却也不计较了:

“好吧,原来想着你是个可怜人,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看来我得和你要诊费,你准备好吧!我胃口很大的!”

戎君一愣,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姑娘果然豪爽,好!说定了,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别答应那么爽快!”陆英翻白眼,“要是我要你的命呢?”

“本来本王的命就是姑娘救的,姑娘再拿去就好了,”戎君笑了,扯下腰上腰刀,“这个便先送与姑娘吧,此刀乃是本王随身之物,戎狄六部见此刀如见本王,姑娘他日想到了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就是了。”

89、桃花朵朵

戎君扬长而去,留下陆英拿着那把­精­致的小刀半晌都合不拢惊讶的嘴——他他他是戎狄的首领,还说什么尽管开口?这……没人说过救人会有这样的福利啊。陆英呆若木­鸡­,倒是一直躲在树上陪着陆英的唐含笑终于忍不住,跳下来:

“哈哈哈哈,师傅,不是我说,你最近桃花好旺啊。”

“啊?”陆英更是如遭雷劈地看着唐含笑,“你、你、你说啥?”

“师傅,不是吧,戎君确实很帅,但是你也不至于因为一个男人长得俊朗你就说不清楚话吧?”

“啪!”陆英扬手就给了唐含笑一个毛栗,“胡说八道!”

“啧啧,人家随身的佩刀都给你了,那么珍贵的礼物。师傅你救了他,他不远万里来找你,简直就是要以身相许啊。师傅其实不错啊,人家好歹是个君王啊!”

“你个小丫头,怎么成天都在想这些事情!”陆英脸­色­有些微红,只是白眼唐含笑。

“师傅,你不知道,江湖上最吸引人的两件事,一件就是绝世武功绝世神兵,另一件就是八卦轶文。我当然很关心啦!”

“懒得理你。”

“不是,师傅,你给我说说嘛,你比较喜欢哪一个?你看,星沉对你那么照顾。沈大人都亲自承认他对你有意思了,福祥和你还是青梅竹马。还有那个什么迁安侯爷,还有顾相,还有这次这个戎狄首领。师傅哎,你真是男女老少通吃啊。”唐含笑数宝一样在陆英面前不知死活地说着,也不管自己用词是否得当。

陆英腹诽:星沉照顾我是因为我是顾筱君移魂过来的,而顾筱君是星沉好多年的好朋友;沈子安、福祥喜欢的是陆英,不是我;迁安侯爷喜欢的人是沈如鸢沈妃;顾君愁那个混蛋从来都不喜欢我,无论是陆英还是顾筱君;至于戎君,纯属意外!

陆英自己脑补了所有的过程以后,淡淡地冲唐含笑一笑:

“好了!有空八卦你师傅我,你还不如好好地去背我给你准备的药材!”

“啊——”唐含笑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伴了一个鬼脸就轻功飞走。

陆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地上的药草好好收起来,然后背着自己的药箱慢慢地往自己的屋子走——自从紫氏要她当太医以后,紫氏说陆英是女子不用避嫌,就­干­脆让陆英住在了储秀宫之中。

却道那凌宣毅让福祥召来了戎君以后,已经送了宫中嫔妃回去,说是夜­色­晚了,要让妃子们好好休息了。)却留下了大臣和王爷。戎君一看就知道了锦朝的皇帝要和自己说那“约为兄弟”的事情。戎君是有野心的人,将心比心,戎狄的部落六部,虽然是掌握了整个漠北草原,但是却本没有锦朝那么多的财力物力。自己的提议锦朝的皇帝肯定不愿意答应,不过戎君似乎就是想要为难一下凌宣毅。便笑眯眯地看着锦朝的皇帝。

“戎君,你的意思朕已经料到,只是,你如何认为朕愿以与你约为兄弟?”

“中原文化讲究的是仁和,既然陛下的妃子都能打败我戎狄小国,为何不能和我小国约为兄弟?”回答的,却是那个翻译。

“仁和是对中原,奈何贵军在漠北,实属蛮夷荒漠,未开化之地。我们如何敢与你们相约。朝成约,夕若改之,岂非我朝吃亏?”顾君愁不在,沈子安却开口淡淡地说了这些话。

“足下这是在怀疑吾君的诚信?”翻译轻声问,眉眼挑起来,却是不屑,“凡事,讲究把柄和事实。敢问足下,何时见了我君背信弃义?”

“戎狄诡诈,自古史然。”沈子安淡淡地回答。

“想必足下便是贵朝史官吧,奈何,戎狄诡诈却是史书所言,足下未曾亲见,怕也是个顽固不化,不懂变通的史官。都说蜀中多盗贼,却不见得个个蜀中人都是盗贼吧?以偏概全,似乎不应该是大家所为。”那翻译说得头头是道。

沈子安一愣,却淡淡笑了:

“足下教训的是,却不知您是否中原人,想必您并非戎狄?”

那翻译笑了笑,却眼中透出了一股子狠厉:

“我本是中原人,父亲无故蒙冤,全家被驱逐,到了漠北。若非吾君圣明收留,如何能有我黄某人今日。”

“黄?”沈子安眼中­精­光闪过,然后了然,“原来如此,戎君能得你这般的人才,当真是我朝的不幸。”

却说当日兰妃一案,牵扯的几人当中,便有前朝吏部尚书黄大人,黄大人被处死,家人流放漠北。端得面前这人怕就是黄大人的后人,想当日朝堂,最得力的人乃是季相,才冠天下——若非顾君愁少年尤为,季相辞官——而后便没有人能比过黄大人。黄大人文辞非凡,写得一手好字,更是对权术颇有研究,自从先帝为太子之时就已经入幕,是有功德的重臣。后因兰妃一案不得不除治,却到底是锦朝对不住人家。

凌宣毅也听懂了言外之意,便摇头叹道:

“我锦朝子民不侍二主,你却到底是忘却了此道。”

“锦朝皇帝,你这话说着我可不爱听,”戎君摇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父亲被你们皇帝赐死了,母亲在路上染病垂危,若不是我母亲善良留下他们呣子,恐怕他们早就已经成了我漠北狼的腹中之物。我自小便与他一道长大,他未曾入举更未在你们锦朝为官,如何是侍二主?他自始至终都是我的臣。”

那翻译一愣,听得“我的臣”三个字,却不是“我的奴”,漠北戎狄各个部落都有蓄养奴隶的传统,母亲也算作是戎君那已故的母亲的侍婢,自己更是算作戎君的仆人,没有想到戎君竟然认作他是自己的臣子。翻译心头一热,暗自小声说了一句:

“君上。”

“放心,”戎君暗自握了握翻译的手,“我绝不会负你。”

凌宣毅也没有话说,只叹兰妃一案到底是牵扯了太多的人,最终酿成了恶果,如今也没有办法责怪那个孩子。

“锦朝皇帝,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约为兄弟,我却也愿以做你的贡国,但,我有一个条件,不知,皇帝可否答应?”戎君突然邪魅地笑了,抬头挑衅一般看着凌宣毅。

90、不是物品

凌宣毅和一众大臣都惊讶戎君竟然会作如此大的让步,料想那戎君提出来的要求定然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情,凌宣毅到底是在深宫之中斗争长大的小孩,沉住气,只笑道:

“如此甚好,却不知道戎君的条件是什么?”

“吾王受教于贵国妃子,流落贵国,幸得贵人相助,才能活到此时今日来和贵国谈判,所以,吾王想要来中原找这个救命恩人。”翻译轻声说。

“却不知戎君的恩人是谁,朕可以命人发下皇榜,举国寻来便是。”凌宣毅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说不就是一个人,随意找了来不就算是成了。

奈何,戎君摇头道:

“本王本来也是如此想的,可是方才本王已经找到了这个人。”

“什么?!”凌宣毅惊讶,听戎君的口气——这个人竟然在宫中?戎君这句话不仅仅让凌宣毅惊讶,更让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惊讶了一番。心说到底是谁,无论这个人是谁,定然是宫中人。宫中人不是一般人,这件事情也就变得复杂了。

戎君见凌宣毅变了脸­色­,他也不过笑笑:

“放心,锦朝皇帝,救我的人不是你的那些嫔妃。不过你宫中一个太医。”

凌宣毅听见太医,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陆英,饶不得是陆英在宫中确实已经牵动了不少,如此一来凌宣毅皱眉:

“却不知是哪一个?”

“陆英。”戎君翘起嘴角。

“不行,”沈子安已经开口,“陆大夫如今是紫常在的太医,暂时走不开。”

戎君看了沈子安一眼,淡淡笑了:

“大人,我是问你们皇帝的意思,并没有问你。”

沈子安蹙眉,看了凌宣毅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凌宣毅也觉得不一般,细细想来,陆英和自己的交集虽然不多,但是从筱君死后她的句句话,还有在那兰妃的废宫里面的相遇,还有后来多翻几次的宫廷密谋都或多或少和陆英相关。况且,看沈子安如此,定然是不想答应。陆英的父亲原来在宫中当然是德高望重,虽然是兰妃一案冤死,但是对陆英,凌宣毅更多的感情是奇怪和不解,但是并没有如此上心。不过,凌宣毅更是记得星沉所说的那些话——

这个世界上,星沉唯一看不透星象的人,是顾筱君。

但是,

星沉说,陆英的星象,他看不透。

凌宣毅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大惊之下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却是坐在皇位上往后靠了靠才缓过神来。难道……可是……世界上难道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情?想到这里,凌宣毅更是不想要把陆英交出去。

何况,福祥在旁边一直嘀咕:“不可以啊,皇上,那可是我发小啊,你怎么可以随便就送人啊,虽然是个太医,但是她不是救过太后么,医术高超啊。你放走了就是人才流失啊。”

戎君见凌宣毅沉默,便是“哈哈哈”地笑了:

“原来我还真是要了一个宝贝,饶不得看锦朝皇帝你如此为难。”

“大王有所不知,那陆大夫救过太后­性­命。太后宝贝得紧。”有个官员站出来,静静地说。

“是,贵妃娘娘也对她感恩戴德。”有妃党的人附和。

“陆姑娘的医术很高,医称国手,救过本侯­性­命。”柳如烟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此言一出,更是让很多人对陆英的医术有了实质的了解——谁不知道迁安侯爷柳如烟是个病君子,病得几乎让人觉得第二天就是她忌日,如此都能被救活,可见是医中高手。

这么说来,凌宣毅更是毫不放手:

“却不是朕不让,只是你看,我的众位卿家都是不同意的。”

戎君笑了:

“皇帝为何不问问陆太医自己的意见?我听我可爱的臣子说,你们皇家对他们几个家族可是并非很好,陆太医自小就是被你们丢在太医院欺凌大的吧,还有皇帝若不是你将她逐出了皇宫,如何能够救我­性­命。你们锦朝地大物博,并不稀罕的人,我却是很希望。我漠北高原早就需要如此人才,陆太医医称国手,自然应该有她的地位。”

一番话说得凌宣毅和众位大臣都是面­色­难看——这不是怀疑锦朝的皇帝和大臣有眼无珠让明珠暗投,凌宣毅忍住怒气,只唤:

“如此,去请陆大夫过来吧。”

“我去!让我去!”不等人说什么,福祥就已经自告奉勇跑着去了。凌宣毅和一­干­大臣看惯了,却也不说什么,倒是戎君笑了,用戎狄本地的话对旁边的翻译说了一句:

“这小子是谁?”

“是大内总管福祥,乃是陆太医的发小。”

“是个太监?”

“是。”

“倒是可惜了,”戎君摸着下巴,微微笑了,“真­性­情的人,当真不错。”

却说福祥直奔陆英处,对陆英说了这些事,陆英先是惊讶,然后就听得福祥说道:

“你千万不能答应去啊,不然我们锦朝和戎狄就剑拔弩张了!”

“不过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啊?”陆英故意为难福祥。

“我啊我啊!!”福祥不满,“小英子你好薄情啊!”

“好了好了,我去说就是了。”陆英却已经计上心头——她要留下来,自然要得到她想要的,如此无权无势,怎么可以。陆英心里冷笑,你们不告诉我的过往,我终有一日要知道全部。

陆英来到了现场,却看着凌宣毅和戎君。戎君对着陆英做了戎狄的最高礼节——右手放在左胸上,恭敬地鞠躬。而那个翻译也是如此。陆英冲他们笑了笑,然后才拜下:

“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凌宣毅有些烦躁,不知道为何,“陆英,朕叫你来是——”

“福祥已经和我说了,陛下,”陆英打断了凌宣毅,也不管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让朝臣觉得奇怪,“陛下让我来还算对我有几分尊重,到底我不是物品,我想要去哪里,还是我自己决定。”

凌宣毅沉默,不语。

“黄兄想必在漠北过的不错?”陆英笑着对着那个翻译拱手。

“所以陆妹妹难道不应该远离了杀父仇人,来漠北么?”

91、父债子偿

陆英听着那人说了此话,这才抬头看着凌宣毅,宠辱不惊,只是谈笑:

“黄兄所言不差,但杀我父亲的人,似乎应当是先皇,而非当今圣上吧?”

翻译却冷哼了一声,继续规劝道:

“父债子偿,天道使然。陆妹妹莫不是忘记了在太医院如何遭人冷眼,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惨死的吧?”

陆英心里腹诽的是我才不知道,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笑了:

“都说父债子偿,可是黄兄此刻不是也好好地站在这里了?说明先皇有心放过大家,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不要以德报怨。”

“这么说,陆妹妹是铁了心要跟着锦朝这么死磕下去了?”翻译也冷声下来,盯着陆英——这个女子似乎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言辞犀利,一点儿都不像是那种被人欺凌的样子。

陆英哪里管那许多,只是狡黠一笑:

“死磕却不至于。”

说毕,陆英转头过来,盯着凌宣毅笑起来,恭敬地拜了一拜:

“皇上,家父曾经是太医院首辅,因为误国被判了死刑。家母的事情虽然和宫廷无由,但是到底是有所牵连。我们陆家为此家破人亡,先皇让我一个人在太医院受尽了欺凌。您差点因为淑惠皇后的事情判了我死刑,此后三番五次将我赶出皇宫,还一度让我不能再当太医。当真是如我黄兄所言,对我陆家丝毫不在意。就算陆英才疏学浅,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大罪。不过,陆英还有几句话想要对皇上说。”

凌宣毅听着陆英细细数来,只觉自己也有羞愧,于是凌宣毅开口:

“什么话,但说无妨。”

陆英吸了一口气,才道:

“春入夏,正是日前药材入宫的时节,往年宫里的药材都是从东门进入西门出,但是今年却改作了从西门进入东门出。却问陛下,可知其中因由?”

凌宣毅一愣,却没有想到陆英为何问这样的问题。陆英却先开口说道:

“西门通着外面水渠,直达江南。若是东门,则是陆路。各种隐忧也就从这里开始,陛下若还记得,我的主子曾经对你说过什么话。只是希望陛下记得,而我这里有一沓本子,乃是我那些时日没做太医时候在太医院细数药材所得,其中哪些药材有缺失,那些是走水,陛下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凌宣毅接过借由福祥之手递上来的本子,才翻看了几页,就已经怒不可遏:

“这些人!”

陆英却笑了:

“陛下还是莫要听信我一人之言,多派人去彻查才是。”

凌宣毅看着陆英那种笑容,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另一个狡猾的人,凌宣毅想也不想就拍了人去查,然后开口道:

“戎君,这个人我一点都不想让给你。”

“皇帝不是说让陆英自己选择么?”戎君好整以暇地看着陆英和凌宣毅,似乎看出了什么,笑得以为更深。

凌宣毅有些着急,却看着陆英不知道要如何,最后深吸一口气道:

“陆英,朕不能没有你,母后、朕、朕的妃嫔,都很需要你。”

陆英不是别人,若是是换了别人,被当朝皇帝这么说了一定感激涕零,但是这样的话陆英还是顾筱君的时候就已经听了很多,凌宣毅在乎她的感情她也知道很多。此刻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陆英兀自慢慢地说:

“陛下,臣本是锦朝人,虽然正如黄兄所说,良禽应择木而栖,但是中原故土虽在心中,却已经是满目疮痍,不忍心逗留。却不知道陛下,如何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

凌宣毅开了开口,念此说道:

“太医院首辅,陆英,你若留下,朕让你来做太医院的首辅。如何?”

“高官厚禄,这是收买么?”翻译冷冷打断了凌宣毅的话。

陆英笑了笑,淡淡地说:

“那是我父亲的位置,虽然我很想要。但是,似乎并不是留下的理由,相信戎君一样可以给我这些。”

凌宣毅气急,却不知道为何陆英能够如此轻易地撩拨他的情绪,然后凌宣毅正­色­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朕能给出他给不起的东西,你就会留下么?”

“是。”陆英也淡淡地回答。

“朕却不知,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凌宣毅也不想再打哑谜,­干­脆让陆英来开条件——看得出来陆英想要留下来,但是却不知道在计较什么,想必也不过是因为父辈的关系和最近的待遇,本以为用太医院首辅可以收买,却没有想到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有如此多的心计,想来定然是这么多年在宫中已经懂得了人情世故,更是懂得了拿捏人心。

陆英笑了:

“我要陛下给我一个没有纷争的太医院,太医是为了保陛下宫中康健的,而并非一场作弄。陛下知道宫中纷争多起自太医院,若是太医院和宫中勾结,自然周而复始。太医院首辅不过是个官名,日后陛下心有不顺一样可以拿走,正如臣的父亲,便是如此丢了­性­命。臣想要陛下保证给我足够管理太医院的权力,而且,臣并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陆英你不要太过分了。”有大臣站出来说。

“这、成何体统?”

“陆英,你……”沈子安都觉得有几分不妥,这样就是要颠覆太医院,如何敢为。

凌宣毅蹙眉看着陆英,希望陆英知难而退。陆英却笑了,看着凌宣毅,又看看戎君,拿出了戎君给她的小刀,对着戎君说:

“大王,你曾许我什么,却不知敢不敢当着我朝圣上和文武百官,再说一次?”

戎君“哈哈”大笑,赞许地看着陆英:

“好胆识、好气魄,不愧是我戎君看上的人,这有何不敢。锦朝皇帝还有你们这一班朝臣都给本王听好了:此刀乃是本王随身之物,戎狄六部见此刀如见本王,本王赠与陆姑娘,他日陆姑娘想要什么、想到了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本王和六部众人,皆会应允。”

凌宣毅这次明白了,陆英所求,其实不多,比起统领六部,陆英没有要什么皇权天下,已经足够说明臣服之心,大臣们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戎君竟然是如此真­性­情的狂人一个。

“也罢,朕答允你便是了。福祥,你去把朕的金牌取来与陆太医。”凌宣毅长叹一声,终归答应下来。

92、自有周章

陆英从福祥手中接过金牌的时候——福祥小声在陆英耳边说:

“小英子,你了不得哦。”

陆英微微一笑,然后这才看着戎君。戎君也是笑意依旧地看着陆英,戎君良久才道:

“如此,本王对姑娘的承诺依旧不变。以报姑娘救命之恩。”

“陆妹妹当得起本王如此对待。”那翻译也收起了自己的­阴­冷嘴脸,只是笑着看着陆英。

现下已经不是陆英需要的舞台,陆英却点头道:

“多谢陛下厚恩,陆英这就先告退了,想必陛下和戎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谈。”

凌宣毅突然觉得陆英也是可恶的,有一张看似无害的嘴脸,安静弱小甚至让人觉得怯懦,人人都以为陆英一个孤女在太医院会遭人欺凌,却没有想到才这样一番周遭下来,陆英反而站在了她父亲曾经站的位置上,甚至比当初的太医院首辅还要有地位。

陆英退下之后,凌宣毅看着戎君,戎君却好整以暇地在品尝锦朝的美酒。凌宣毅见戎君如此沉得住气,自己也不好因为陆英这么一个Сhā曲就自乱阵脚。然后凌宣毅笑了笑:

“如此,不知戎君要如何处理与朕的国家的关系?”

“约为兄弟,这是吾王的要求。”翻译轻声说着,不卑不亢。

“锦朝地处中原,领地远大于你们戎狄六部,如何能够成为兄弟之国。况且戎狄北有胡人,西有羌族,南面才是我锦朝。可谓三面受敌,锦朝已经囊括中原,东方乃是汪洋,北面唯有你们戎狄为患。若是约为兄弟,我锦朝岂非要多番维系,戎君却如何能够和我们一般?”沈子安轻声说,顾君愁被戎君气走,此刻在凌宣毅的示意下,沈子安说了不少。

没想到戎君却微微摇头,表示不同意,他淡淡地开了口:

“锦朝虽然拥有中原广袤大地,但是据我所知中原并非一统如同我的六部。晋王叛乱之后的余孽在蜀中不是一直有动向,江湖中的势力不是也一度影响你们锦朝的政局。所谓虽然盛世太平,但是流寇丛生,霍乱不断。如此,怎么能说是国泰民安?”

“没想到戎君对我锦朝如此了解,”凌宣毅接口,“如此,气走顾相,也是戎君早有的打算?”

戎君也不避嫌,自然豪气地点头道:

“早就听闻锦朝有贤相顾君愁,若举大计,天下必顺之。)能得此民誉竟然不谋逆,忠心耿耿只为陛下的江山稳固。若是在我戎狄部落,定然没有此等圣人。以你们中原的神术来说,若有白泽至,则有圣人现。想必那顾相并非圣人,否则如何不见白泽衔福而至。我听闻顾相少年成名,老宰相离朝之后便一直是宰相高位。却不知顾相原来能舌战群雄,却被我一句话说走,若非心虚,如何如此?”

“戎君不必挑拨我君臣感情,顾相对朕一直忠心耿耿。朕从不疑他。”凌宣毅如此说。

“皇上此举能否说服自己?”翻译却接口,“我在漠北都有听闻,陛下深爱的淑惠皇后,生前挚爱可就是顾相。若否顾相忽然成婚,如何能够刺激到淑惠皇后让她想不开自尽。若非是宫台走水,香魂永逝,皇帝难道不恨?皇帝如何不想要除之后快?”

“放肆!”却又有言官出来呵指。

戎君此刻狡黠地说道: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想必顾相对皇帝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现在并不动手。日后若我这样的大敌一除,平定了中原内部的流寇。想必,顾相也早就身首异处。”

“胡说八道,朕不是如此之人。戎君那套诡道,朕却不用。”

“是么?却问陛下顾相何等聪明之人,怎么看不透陛下心中所想。天下若定,便是死期。就算陛下不要他死,新仇旧恨,自然一并清算。他苦苦周旋却是为了什么,你当他当真是为了天下太平?”戎君忽然正­色­道,冷笑。顾君愁是什么货­色­,他戎君在漠北草原,怎么会不清楚。那个锦朝的宰相三番五次来这里,哪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继续这个话题已经没有意义,灵谷新安怡只是沉声道:

“看来戎君却是没有退让的意思?”

戎君点头:

“自然,因为陛下也没有答应我的条件,所以我决定不会成为陛下的贡国。既然谈不成,一拍两散,我这就要走了,皇帝保重,莫要再让女子来杀我的大将。”

说完,起身就走,殿外虽然有御林军,可是却不敢阻拦。冯澹看着凌宣毅脸­色­已经很是难看的脸,悄声问:

“就这么让他走了?”

“用御林军围上去,不是要天下人看我锦朝的笑话?”沈子安也不相让。

冯澹冷哼一声:

“放虎归山,终归会酿成大患!”

“派人,暗中,截杀。”凌宣毅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以后,甩袖而去。到底是承认了戎君在他眼里确实是以为上好的对手,让凌宣毅觉得,不得不重视起来。

可是,到底不能摆明了去杀,让戎君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好方法,只能暗杀。

却说,

戎君到底是有胆量谋略的人,敢单枪匹马只带翻译前来必然是心里有底。戎君才出了宫门就已经吩咐翻译独自离开,戎君却反身直接回到了锦朝的皇宫之中。那翻译早就得了戎君的命令,快马加鞭离开回到漠北六部。戎君的命令下达:全部戒备,但是不要引发和锦朝的纷争。暂时按兵不动,如此方能做长久计。

凌宣毅出去追杀戎君的人已经出了宫,断然不会想到戎君还在宫中,只有等风头过去以后,戎君才会离开皇宫重新回到漠北,做他的漠北之王。戎君躲在暗处自嘲地笑了笑,前次的时候还嘲笑顾君愁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几次去漠北,如今现下他戎狄的王者不也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狼狈么。

陆英,你终归会属于我漠北高原。戎君势在必得地笑了,黑夜中如同漠北高原上骄傲的王者——漠北的狼。

93、新官立威

凌宣毅的任命状其实没有发下去多久,太医院就已经乱作一团。个个胆战心惊地等着陆英回来,陆英却真的当天晚上没有回来。那些个太医,多少有几个都是已经年过半百的人,若非是宫中习气沾染,恐怕也在民间算得悬壶济世的大夫。却只是来了宫中,情势所逼。陆英的父亲曾经是太医院首辅的时候,陆家在京城的宅子简直就是门庭若市,后来兰妃一案,陆家家破人亡。陆家的宅子也充公了去,陆英因此才会居住在太医院。

如今想着太医院首辅到底是个官,封官如斯到底是应该有自己的宅子的。陆家的宅子原先也没有人居住也没有充作商铺,所以当晚福祥就带着陆英去看了那个宅子。陆英觉得对于她和唐含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但是想来多了一处宅子也不是什么坏事。陆英答应下来,但是却还是要住在太医院。

翌日,

才是日出时分,太医院就已经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听说了陆英是那种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人。而且听那些和陆英父亲共事过的老太医的说法,陆英的父亲是个对时辰非常在意的人,不仅仅是早晨起来的时间,更是煎药的火候。若是把握的不好了,少不得要一顿痛骂。由于过分严厉,这也是陆太医后来落难,并没有人来理会陆英这个孤女的原因。

那些人个个翘首期盼,却没有想到,一直­干­着急地等。有些人还是没有赶上吃早饭就已经来这里等着他们的新任首辅,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都不见陆英前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日上三竿,陆英才背着药箱和唐含笑两个人甚是闲散地走了过来。远远看见陆英走过来,那些已经口­干­舌燥的大夫们这才慌忙站整齐,等着陆英走过来。

陆英一看,心里偷笑,面上却是大惊,连忙拉着唐含笑赶过去:

“怎么,皇上来……”

“参见大人。”那太医院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对陆英拜了下去。

陆英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几声: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你们这阵仗弄的我以为是皇上来了。吓死我了。”

那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却到底开口说话:

“大人是皇上钦点的首辅大人,我等自然要早早迎接。”

“不用,不用,客气什么。你们该吃吃,该睡睡。起得早不一定能办好事,就像我爹每次早上都要起很早,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睡得乐趣。”陆英说的是实话,宁王爷也是一向起得早,不过陆英没有想过原来的陆大夫也有这种习惯罢了。

那些太医更是无话可说,心想陆英是不是暗中讽刺他们有的人不起来还贪睡,个个都表忠心说以后定然是要早起。陆英怎么劝他们都不听,陆英无奈地耸肩说道:

“要起你们自己起,我自己却是起不来那么早的。你们也不要起来等着我,我反正每天都是这个时间才来的,你们若是耽误了煮药的时间可不要赖我。”

听了陆英这话,那些太医更是傻了眼。陆英摆明了就是要晌午才来,可是若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岂非没有人主事。个个都有疑虑,却不敢问。

陆英已经达到她的目的,便直接开口了:

“本来我还想要一个个找大家来说的,如今现下大家都在了,我便直接说了。太医院和后-宫的关系匪浅,而且很多时候太医院都是帮凶——在某种程度上。我也知道各位各有各的主子,虽然后-宫的各位主子都是我们的主子,但是你们想必也有自己心中支持的人,而难免会为了自己主子的利益对别的主子不利。其中少不得用些小伎俩,家父正是因此才丧命。我想要除却了这种弊病,所以,从今往后,太医院的大夫,都不得私下里请命出去。若是谋宫的娘娘病了,便从适合给娘娘们看诊的大夫之中选出一人,便去就是了。”

“什么?”

“如何使得?!”

“若是遇上了大事,这怎么可以如同儿戏。”

一时间,太医院乱作一团,又是纷纷摇头,又是想要规劝,陆英早就看在眼里,她笑了笑:

“各位知道,淑惠皇后在时,是谁帮她看诊的?”

那些太医一愣,然后都说“是大人您。”

陆英接着问:

“那后来,淑惠皇后去了,我又是如何?”

那些太医哪个不知道淑惠皇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按理说陆英应该算是擅离职守,可是竟然如此大罪皇帝都没有追究,还起起落落最后让陆英做了太医院首辅。还送了她免死金牌,陆英提到这一层,就是为了让太医院的这些人明白——现在,她陆英想要对太医院做什么,没有人能够阻止。

陆英笑着对这些人解释:太医院的大夫原来和那些娘娘们的关系基本是不变的,只是不再固定。若是得到了娘娘的赞许,便可多得奖赏。陆英问过了福祥自己的俸禄,然后陆英笑着说自己会用自己的俸禄,若是有人得了奖赏。陆英重复再给一遍。若是那位娘娘病了,三五个太医都去了,这样才显得太医院为朝廷计。

“大人,此举虽好,却不知宫中的主子会否有异议?”终于有人想着用后-宫来压住陆英。

陆英笑了笑,淡淡地说: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今日你们各自留下自己的门人弟子在太医院看守,几位大人都跟我走一趟。我们自颐年殿、延庆宫、茹月轩、储秀宫一并走过去,拜访宫中几位主子,正好将这些话都说开了,让以后**和乐。”

那些太医都惊讶,心说陆英你有免死金牌,我们没有,太医主动去拜见后妃,还是如此浩浩荡荡,恐怕是历史上空前绝后。陆英见他们犹豫,便加了一句:

“有什么事情,我担着就是,保各位大人生死平安。”

如此,

锦朝历史上唯一一次的太医院集体出动访问后妃,大概就是这样成行在了致和九年。

94、兼收并蓄

却说陆英虽然改变了整个太医院的状态,一并访了**嫔妃。虽然后妃定然有怒,但是太后出其不意地支持着陆英,所以她们敢怒不敢言。倒是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大灾难,反过来是陆英自己没有消停几天又开始了新的想法:

陆家的宅子毕竟太大,陆英自己住进去还要雇人去照看显然不划算。而且陆英在太医院的几天里面已经完全地习惯了早上去药房看那些太医有没有对宫中上好的药材做手脚的问题,陆英还是住在太医院里面,弄得几个太医神经衰弱,每日来的太早恐怕吵醒了陆英,来得太晚又怕陆英觉得他们消极怠慢。

陆英却不知道太医们的心思,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性­子起来了,然后拉着唐含笑对着陆家大宅的图谱看了又看:

“含笑,我怎么觉得这屋子就这儿空着那么多年,凌宣毅他是一点儿都不会经营啊。”

唐含笑早就习惯了陆英直呼皇帝名号,她又是江湖中人更是毫不计较:

“是啊,这么好的地段,弄个商铺绝对会赚钱啊。只是似乎有点太大了。”

“没想到我家还蛮有钱的感觉喔,”陆英炫耀地笑了笑,然后才说,“不行,改商铺还要出钱,我现在的俸禄没有很多。”

“啧啧,你还俸禄不多?太医院首辅呢!”唐含笑放下早饭,“所谓首辅,就是首富的意思,你都没有钱,那谁有钱啊?”

“这叫有钱,你也不想想我以前……”陆英突然住了口,那是,以前她是郡主,就算自己爹没有通过贿赂中饱私囊,但是到底是郡主是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比一个小官员钱多。陆英自己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我决定了,我要把宅子弄成一个医馆。”

“医馆?!太夸张了吧,那么大?”唐含笑不满意,摇头,“可惜了,哪有那么多人的人需要看病啊,你这样简直就是浪费,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生病的好么。”

“医馆就只管救命啊?”陆英白眼,“那么多女人都希望自己永葆青春,那么多男人都有自己身强体壮的需要。你以为街上卖大力丸的人为什么那么敢糊弄人!就是因为有市场!我开医馆,绝对不止是卖药。要卖,就要卖好药。”

“好药?你不会是要走那种生意吧?”唐含笑揶揄地看着陆英。

陆英整个人都崩溃了,翻白眼:

“我没有想那么多好么?”

“那你就是要弄些骗人的东西,然后来骗钱咯。是谁告诉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啊?”唐含笑反驳。

陆英摇头:

“我只是举例而已,太医院首辅办得医馆,谁不想去。再说加上你,你不是想要扬名立万么,现在就是大好的机会!”

“这里面有我的事情?”唐含笑反而不明白了。

“当然有,你们唐门是以什么出名的?”陆英循循善诱,却怎么看都像是藏着尾巴的大尾巴狼。

“毒,暗器。”

“对啊对啊,我这个宅子这一半我开医馆,那一半你就开个毒馆或者武馆什么的。唐门大小姐开的呢,可是不一般,江湖上肯定有人慕名而来。我看京城里面的人勾心斗角,多半是想要害人的,多少肯定会想要来你这里弄点了不得的毒药。然后你就给他们不就好了。”陆英笑嘻嘻地说。

“可是你不是要我放下屠刀,不要去杀人。”

“是啊,然后我就派人去救啊。你的药想必我是救得回来的……”陆英想着,就在图上开始比划来比划去。

唐含笑捂着额头,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可是,师傅,你不觉得他们会说我们监守自盗么?”

“所以要叫你开个武馆收徒呗,再说了我们就算是监守自盗,别人也不知道啊。就算知道了我们也不怕啊,你是唐门大小姐,我好歹是个太医。大不了我们换个别的生意做啊。”陆英满不在乎。

“这个方法可不好,小英子,你还不如听我的建议呢。”福祥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门口,笑嘻嘻的打岔。

“小福子!”陆英跳过去,“我知道你最机灵,你的方法一定比我好!说来听听!到时候要是赚钱了,我们一人一半!”

“一半?”福祥笑了,眯起眼睛来,“可是你的好徒弟也要出力啊!”

陆英看了唐含笑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膀:

“唐门应该很有钱吧……”

“喂——师傅,不带你这样的——”

“徒弟就是用来坑的嘛——”

“不用不用,我帮你是自愿的。不用分我,你拿去分给你徒弟吧。”福祥笑了笑,走进来,看了看陆英的宅子然后说道:

“其实早年我就想要让皇上用这个宅子做点什么,但是到底是你陆家的房子,我也不好开口。现在是你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我也就顺理成章说出来了。”

“是什么?”

“你先不要着急,找人去在那宅子那里贴出告示来说:说这个宅子闹鬼,需要请法师来做法。我想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应征。你就每个人都让他们去,实际上宅子肯定没有闹鬼,但是你就要靠唐含笑的轻功,吓跑他们。”

“啊?”陆英愣住,“为什么啊?”

“你笨啊,不吓跑他们,你不是还要给钱么?”福祥敲了敲陆英的脑袋。

“喔,然后呢?”陆英问。

“这样你的宅子就出名了啊,然后加上陆家的事情,大家稍微一渲染,不就会很多人关注了么?”福祥接着说。

“出名以后呢?”

“然后你就让唐含笑用唐门大小姐的身份来,然后抓住随便一个人说是他弄虚作假不就好了,”福祥说,“这样你需要的人气就已经够了,然后你再开医馆,也不差啊。”

陆英想了想,然后笑起来说:

“嗯,我知道了,不过,对于细节的处理,我有不同的想法!福祥,谢谢你。”

“和我客气什么。”福祥笑着拍了拍陆英的肩膀。

倒是唐含笑,一脸揶揄地看着陆英和福祥——师傅啊,我看你挺喜欢小孩的,你要是和福祥在一起,就太可惜了啊。福祥也是,真可惜是个太监呢。

95、凶宅镇宅

陆英确实按照福祥所说,没多久就发出了之所以不住在陆家宅子而是要住在太医院的原因是因为家里闹鬼——所以邀请高明的法师前来做法。)告示才贴出去一天,门口就已经有不少人来。游方的道士也好,僧侣也罢,都是来了不少,陆英在前面一个个接待着,好好礼遇了,然后才让他们一个一个留下来了,说是夜晚才会见到鬼。

入夜以后自然是唐含笑施展自己本事的时候,唐含笑在宫中别的没有学到,却也练习了不少偷吃御膳房美食的本事,现在的轻功不说登峰造极却也比以前好得多。要赶走那些道人也不难办,弄了不少故弄玄虚的事。

却才一天,就不少人都被吓走了。陆英在休息的时候靠在唐含笑旁边:

“徒弟啊,我没看出来你还真的好有本事啊。”

“其实,师傅,我在想,如果人都被我们吓走了,要怎么办?”

“所以要见好就收啊,不然闹大了,请来什么少林方丈什么的,你到时候吓不走人家,反而弄得我们难办,我看闹个三天够了。三天以后我让星沉来帮忙。”陆英笑眯眯地说。

“星沉?师傅,你这个人是不是请的大了一点?当朝的大祭司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宅子闹鬼的事情就来了,你的鬼难道是前年老妖么?”唐含笑嘲笑,却没有反对的意思。

陆英眯着眼睛说:

“我们要的是名气,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如果能够让皇帝给我提个字什么的,就更好了。”

“师傅,你说的,做人要适度喔,不要贪得无厌——”唐含笑眯着眼睛笑了,然后站起身来说,“我可要先睡了,明天还有得我忙活呢。”

陆英点头,然后就一个人坐在陆家的大厅里面,看着外面的夜­色­,有几分睡不着:其实陆英这个孩子蛮可怜的,自小就是那么孤零零一个人。若不是有福祥和这些人的照顾她也不可能长大,也是逆来顺受的主儿,不像是顾筱君,什么都不服输。

却想到顾筱君,想到自己,忍不住就笑了,双重的身份。其实凌宣毅是值得去托付一生的人,只是顾筱君的身份和凌宣毅的身份并不能够在一起。若是朝中早就已经荡平了党争,顾筱君和顾君愁也没有中间这么一段。冯莺和顾筱君还是好朋友。那么,一切早就不同了。

到底,还是中了律国皇后的那句诅咒——锦朝无后。

“陆英?”突然有人叫她。

陆英一惊,转头过去,竟然看见了戎君:

“你——”

“嘘——”戎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才从树上跳下来舒展开自己的身体,笑嘻嘻地看着陆英。

“你、你、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陆英不知道,自己对着戎君已经开始结巴了。

戎君“哈哈”大笑:

“你们皇帝满世界找我呢,我才没有那么傻现在回去,我让你的黄兄先回去了。让他以为我安全到了戎狄六部,然后我再走。”

陆英看着戎君那副明明很狡猾但是却笑得自然的样子,心里觉得不是讨厌也没有很敬仰,只是皱眉抱了双手说道:

“喂,你怎么不怕我去揭发你?”

“喔?”戎君一阵坏笑,“你去揭发我,然后我死了你怎么办?我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呢。”

“去死吧!”陆英狠狠地啐了一口,“我这就去告发你!”

“喂喂——”戎君故意很害怕地拉住陆英,“好了,我的好大夫,你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呢!再说了我死了,你以后可是少了很多很多福利呢!想想戎狄六部!”

陆英看着戎君,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她并不讨厌这个敌国首领,何况戎君的轮廓分明,是那种带着野­性­的,一眼会让人着迷的男子。虽然,陆英觉得自己早就已经过了一眼动情的年纪了——经历过顾君愁的事情以后。

应该说:无论顾筱君还是陆英,都已经见过了不少美男子。

“你不会告诉我你这么几天都躲在我家吧?”陆英正­色­,反正不想要去告发,不如好好坐下来聊天——反正她睡不着。

“没有,直到你说你家闹鬼开始。我有些担心就来了,然后就看到了你和你那个小徒弟的这出好戏,”戎君揶揄地看着陆英,“我本来以为大夫你,是个心善额主儿,断不会弄这些­阴­谋诡计。”

“是啊,所以我救你的时候就在算计好好赚一笔了!”陆英没好气地说。

戎君反过来笑了,摇头道:

“没有,本王倒是觉得,女人会耍些小手段才是真的可爱。太过千依百顺的女人没意思。就像是老虎遇见了小白兔,没有怎么动就吃上了,无趣!”

陆英差点没有昏过去,然后白眼道:

“原来大王你是看着我像是猎物,所以要一个捕获的兴趣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过,你算是我遇见最有趣的女人,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如此眼光。我看得出来,你们朝廷上就有人和我一样对你很感兴趣,”戎君摸了摸下巴,“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宝,若不是有诺于你,我还真想就这样把你掳回去给我当老婆!”

陆英跳起来:

“你再胡说八道我真叫人了!”

“嘿嘿——”戎君笑着赔不是,然后继续换了沉声说道,“我那娘也是我爹从别的部落掳来的,百死不从,我出生前就每日里打架不断。我出生以后爹娘更是相互从不停止争强,又一次我爹输了,我娘立刻就转头走了。若不是后来有人攻打我们部落,我娘带着原先部落的人来帮我了我爹一把。恐怕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后来我爹因为重伤不治死了。我娘虽然掌握了两个部落,但是从此以后她没有人和她斗了,她也过得不快乐……”

陆英怔愣着,原来——还有这种夫妻?当真是戎狄与众不同。

“后来,我娘才知道,我爹唯一那次输给她是让她,爹知道别的部落早要来攻打,让我娘赢了离开,是爹爱她的方式……”戎君笑着说着,却眼眶闪亮,看着高空。

空中星斗,那是戎狄的信仰。

96、开张大吉

陆英和戎君聊了半宿的天,第二天愣是到了下午才爬起来。唐含笑无奈地看着陆英,长叹了一声:

“师傅,我没想到你一个人看星星也能看那么久啊。我以为你心里只有钱和药材,没想到还有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星星月亮啊?”

陆英翻白眼——就算“陆英”没有学过诗词歌赋,就算“顾筱君”是个出格的郡主,但是到底是和凌宣毅一起上学的人,这些东西早就学过了,而且好歹也是曾经背过不少的,浪漫的事情陆英当然会一些,不过都是这么多年来给顾君愁折腾得没有了。顾君愁禁欲,弄得顾筱君也跟着有样学样。才闹成了现在这幅“年纪轻轻、心如死灰”的模样。

“额,星沉来了没?”陆英问,按个家伙答应了她要早来的。

“师傅你不是告诉我说星沉大人最喜欢睡觉了,如果你现在才起来,星沉大人怎么会来?”唐含笑一脸镇定地说。

“话虽如此,但是你师傅这一次还真是比我睡的时间久了。”星沉笑着推门进来,一点也不觉得需要避嫌——陆英才起床,只穿着亵衣。屋里三个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有失礼节的事情,唐含笑来自蜀中不讲究、陆英身体里面的顾筱君本来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星沉从来不拘小节。

“你让我来镇什么鬼呢?说辞准备好没有?”星沉眯着眼睛到处看。

“反正你活了那么久,说辞比我多,你快去打发了众人吧,我还要准备好医馆开张呢。”陆英白眼,自顾自地洗脸。

“记得请我吃饭。”星沉点点头,转头就出去了——应付这些人,他手到擒来。

陆英的医馆在致和九年盛夏开张。用的是陆家的宅子,说是医馆其实就是一个鱼龙混杂格式人等的剧集地。因为陆英说想要进入医馆的人要么能够拿得出上好的医术,要么能够拿得出让唐含笑满意的毒药。

打出了唐门大小姐的旗号,加之陆英才知道清流剑是如何一把神器的名剑,自己虽然对那位夫人没有任何的记忆,但是说出是清流女侠的女儿开的医馆,江湖上不少人都前来祝贺,礼物弄了不少,却也惹得京城喧闹。冯澹将军也专门派人送了一份礼物来,并且说了要注意安全。

毕竟现下禁军是冯澹掌握,京中出了乱子,可不算是太好。

沈子安的贺礼来的算比较晚,但是沈子安是亲自送过来的,陆英瞧着却不好意思:

“你那么忙,­干­嘛亲自来。”

“史书工笔,当然要记上你一笔,所以,要亲自来。”沈子安笑着说。言毕却拉着陆英来到大厅之内,面­色­沉寂。

“怎么了?”察觉到了沈子安的不对劲,陆英便开口问。

“虽然在你开张的日子里说不好,但是,我还是有一则疑虑想要告诉你。”沈子安蹙眉,难得见到他如此不安的神情。

“但说无妨?”

“清流剑乃是天下名剑,但是名剑何其多不少这一把,但是曾经江湖上有多少人为了这把剑抢破了头,若非最后被五华山所得,辗转到了令堂手上,最后才平息了风波。可是,到了令堂手上以后,却最后消失不见。也没有人在江湖上听说了这把剑的去向。何况、何况令堂的死又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我想,你虽然人在京中,也有人有能力保护你,但陆英……你还是要小心。”沈子安说了这许多话,却是字字都让陆英震惊。

却原来忘了这件事!

清流剑,韩家。江湖。陆英脑中瞬间闪过的几个词汇,陆英的母亲是自断全身经脉而死的,而且死后清流剑下落不明。如今,陆英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会有那么多武林江湖人前来道贺,还有不少人想要将弟子弄进医馆里面来。

是想要找清流剑?

清流剑藏着什么秘密?

陆英奇怪地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子安,谢谢你提醒我,不过,我也不想要欠你这个人情,我也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江南盐铁最大的商会,今日里全数解体了。”陆英轻声说着。

江南盐铁乃是由潘家一手控制做大的,那最大的商会就是挂着潘家的名头,如今被这么一说解体了,岂非潘家的势力遭受到了打击?沈子安闻言­色­变:

“谁告诉你的?”

“迁安侯爷,”陆英笑着看着那堆迁安侯爷送来的贺礼,“你看他送我的这个珊瑚,乃是最最劣等的品质,偏偏送来以后,我一打开箱子就散开来了。然后那珊瑚上星点的都是白点,随意看了就是言。你说这位侯爷是不是太过担心了。”

沈子安听了,一看那珊瑚,最后却有几分忧虑地说:

“他这么做,未免太大胆了些。”

“他身边的人都不可靠,是不是?”陆英想起自己在迁安侯爷府的所见,料得是如此,“他其实并非妃党的人,却要身陷如此。”

“他若不做妃党,你以为、皇上会放过我们沈家么?会放过柳家么?如今这般,已经算是皇上对我们最大的恩德了。”沈子安说的苦涩。

“皇上不放过?”陆英好奇。

“柳家是降门,地方豪族本来就不可以掉以轻心。我们沈家在律国本来就是贵族,律国被灭,我们乃是遗民,更是遗老。这样的地位若是和柳家有什么关系,锦朝皇帝多疑,我们如何能够生存至今?”沈子安苦笑,“沈家世代都是史官,太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家父设计——让姐姐嫁给皇上,然后**了整个祖宅、以死明志,得以保全我们姐弟两人。我得以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史官,掌握了河山阁。权利制衡,这等游戏先帝会玩,如今圣上也会。所以,只能保全自己。”

“这样、这……子安你不是很危险?”陆英问。

“陛下不会杀一个史官,但是、却可以杀嫔妃。所以、所以迁安侯爷他,才会……做出这些牺牲。”沈子安说。

陆英一愣,原来如此,原来皇家的斗争如此赤­祼­血腥,凌宣毅的身后手中一定也藏着这等不见血的斗争。

97、紫氏小产

陆英热火朝天的举办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却不知道宫廷里面发生了大事。紫氏怀有身孕的事情,因为紫氏要凌宣毅隐瞒所以根本都没有人知道。陆英接到小宫女的通知说是紫氏不舒服,心想自己明明已经带着太医院的人去给她说清楚了,怎么现在还要来找她——太医院有的是大夫,不用专门找一个。防止太医院和**的专权,可惜紫氏到底还是要来找她,况且这种私下的邀请,陆英没办法,交代了唐含笑一声,然后就自己跟着紫氏的宫女就匆忙往宫里赶。

紫氏端坐在了储秀宫自己的房子之中,笑着看着陆英:

“陆大人果然遵守我们的约定。”

陆英白眼,看了看紫氏那个假肚子,无奈道:

“臣记得告诉过娘娘我所掌的太医院,并非如从前。”

“我当然记得,”紫氏也笑,“但是我们约定在先,姑娘当上太医院首辅在后,改了的规矩也在后,况且这关系这宫中很多人的生死,大人不担心么?”

陆英还没有来得及问,紫氏就接着开了口,美丽的脸庞上带着极其不协调的冷漠:

“料想当年兰妃一案也是如此,替罪的人多的是。大人若不替我担着,我还能找到不少人。只是,小产这件事——却不是每个人都担得起的。”

“你、竟然要这般?”陆英问出口,后来发觉自己太笨,紫氏本没有怀孕,不小产还能如何,陆英没想到当初就是一个局,紫氏想好了每一步——这个才只有十六岁的姑娘,怎么就有如此心计。

紫氏看着陆英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这才微微一笑:

“大人不必惊讶,大人隐忍多年,终于能够当上太医院首辅不也是一样的么。我以为,大人你应该明白我。”

陆英哀叹,她都是被逼的,哪里会有心思去算计这些。

“大人你就不必惊慌了,这件事情我早就准备好了。知道的人也就只有你我,还有我那个姐姐——潘贵妃而已。近日里,她还送来了一些子补品,还有这送子观音。看上去真是极其关心我这个妹子呢。”紫氏接着说。

“你要害潘贵妃?”陆英小声地说,紧张地盯着紫氏,顺便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

紫氏“哈哈哈”笑了:

“大人真会开玩笑,姐姐对我如此好,我如何会害她。何况,想着要害她的人多得是,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第一个出手,姐姐岂不是做人太失败了。大人教会我的不是要隐忍么?知道看着大人当上了太医院首辅,我才明白——报仇要刀不刃血。还要多谢大人教会我这一课。”

“娘娘客……气。”陆英只觉得乱七八糟,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我会装作是自己不小心,让人变虚弱的药也准备好了,只需要大夫你好好配合我就是了。我的婢女都会准备好一切的,现在我要出去摔掉这个孩子了,大夫还请稍等一会儿——”紫氏神秘地笑了,然后陆英就呆愣地被宫女带到了偏厅里面。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龚氏的尖叫声,还有不少人说是传太医的声音。冯莺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看过一眼。陆英半推半就被人拉了出来,整个人演做焦急,然后被推入了内室,就和紫氏大眼瞪小眼。只等惊动了后-宫中的一­干­众人,却是没想到,这次竟然惊动了太后、贵妃、妃、嫔、皇帝,宫中众人几乎是全部都来了。

凌宣毅在听见了陆英说出了那句“娘娘小产了”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毕竟这个孩子多少有意外的成分,却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太后倒是看得很淡,紫氏本来怀孕她就不知道,经过了凌宣毅的一番解释,才明白过来,觉得小女孩也不容易,只是安危说:他们春秋鼎盛,不怕没有孩子。

潘玉颜却是一反常态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一直坐在床边不断地劝,甚至还流下泪水来。沈如鸢却是在旁边虽然悲伤,但是没有潘玉颜那样的悲痛,劝了几句推脱自己的身体不好也就离开了。

凌宣毅、潘玉颜还有陆英都留下来了,潘玉颜狠狠地瞪着凌宣毅:

“都是你,妹妹这么小,你不好好护着,却仍由她胡闹!”

凌宣毅烦恼,无奈道:

“这是你妹妹自己的意思,怎么倒过来怪起朕来了?”

“姐姐……不怪皇上的,”紫氏小声地说,才说了一句却已经哭了起来,“我、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皇上的孩子……”

“没事没事,朕不怪你。”凌宣毅无奈,女人哭起来他没辙——至少他最爱的筱君,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姐姐……我好想念他……”紫氏小心翼翼地拉住潘玉颜的手,“姐姐,我还会不会有孩子啊?”

“傻妹妹,你没听见母后和皇上说么,你们春秋鼎盛,还会有孩子的,你现在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就好好地休息好了,才好侍奉皇上,明白么?”潘玉颜小声地劝——潘玉颜心里一直在怀疑,紫氏流产不是紫氏摔跤,却是有人做手脚——特别是龚氏。龚氏的气质太像年轻时候的沈如鸢——都是那种一团和善,让人看着来气。

凌宣毅到底是看不下去,推说有事,自己先走了。

潘玉颜这会儿才放开来:

“陆英!你说,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陆英忙拜下:

“回禀娘娘,没有的事。确实是——紫主子自己不小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潘玉颜十分不高兴,她盯着陆英看了一会儿,才说道:

“不管如何,我要你以后好好照顾我妹妹,明白么!”

陆英点头,看了紫氏一眼,紫氏却面­色­冷静,没有多一份的感动,也没有多少恨意,嘴角的似笑非笑,让陆英觉得——紫氏或许比冯莺、龚氏更加懂得拿捏人心。

“妹妹早些休息,姐姐还有事,要先走。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潘玉颜说着就匆匆出去了,陆英正想着是什么事,忽然想起来——今天是那唯一的皇子进宫的日子,潘玉颜这是赶着去看自己的儿子呢。

98、才是目的

致和一朝,如今已经是第九年。皇帝凌宣毅只有一位皇后,而且已故。贵妃潘玉颜育有一个儿子,而妃子沈如鸢有一个女儿封了莒南公主。皇子年幼尚未封王,留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养大。

允许时刻进宫见自己的父母,毕竟身为皇子要肩负家国的责任。这个唯一的皇子至今没有被立为太子,毕竟早些年因为凌宣毅衷情于顾筱君,希望终有一天顾筱君能够成为他的皇后,诞下的皇子公主,才能继承大统。

但是顾筱君死了。

如今对于潘玉颜来说是很大的机会,但是却不是最好的时机。皇子凌振如今也有九岁,虽然不说天资聪颖,但是还算努力。教他的老师都是当年季相手下的名生,都说皇子的本事不错。

凌宣毅很少过问,对这个孩子也关心不多。凌宣毅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似乎关心莒南公主更多一些,毕竟还给公主一个封号和封地。对自己的儿子却好似不管不顾的样子,潘玉颜虽然心有戚戚,但是也不能说什么。

搬来想着紫氏进宫,若能够生下一儿半女,赢得了皇帝的宠爱,自己也不会有差。宫中没有人能够高过她的地位,潘玉颜坐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都没有说话。

蓉儿看着自己主子不说话,却先开口了:

“主子不觉紫娘娘的事情又蹊跷么?”

“觉得又能如何?”潘贵妃反问,“就算我觉得,但是紫氏却不想要追究。不是么。”

蓉儿蹙眉想了一会儿,然后惊觉了什么,却不语。只是眉眼之中闪过的狠厉,让潘玉颜看了都觉得自己的侍婢才十六岁,和紫氏同样的年纪,怎么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神情:

“罢了,不重要,等振儿来再说吧。”

凌振长得更多地像是凌宣毅,虽然潘玉颜美丽,但是凌振却丝毫没有潘玉颜那股子美丽,却更多是凌宣毅的冷漠英俊。虽然只有九岁,但是可以想见未来长大了一定是一个器宇轩昂的皇室成员。

锦朝皇室都是俊男美女,却也不假。

凌振随着自己的仆婢们来到了延庆宫,远远就看见了铜镜中的母亲。看着母亲近日来是更多的憔悴了,九岁的孩子本来应该还是童言无忌、无碍玩耍的时候。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今这样的沉默知礼:

“儿臣见过母亲。”

“振儿,快些起来。蓉儿,去给振儿取椅子来。”潘玉颜转身,拉起自己的孩子,拉着孩子仔细地看:

“振儿长高了,比以前更加英俊了。”

凌振也恭敬地笑了笑:

“母亲却更加美丽了,儿臣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定然好好跟着先生们学。”

“振儿懂事了,母亲也盼着你长大了能给父皇和母后分忧呢。”潘玉颜拉着孩子的手这么说着,凌振似乎自小就被人教着要寡言少语,没有几句就已经不知道要和母亲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那面巨大的铜镜。蓉儿见气氛冷了下来,也就说了一句:

“小皇子很是喜欢主子的这面镜子呢。”

凌振却是摇头:

“母亲的镜子甚好,古有唐太宗和魏征,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人为镜,可知得失。想必母亲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吧。所以才用这个镜子在这里,是想要辅助父皇做个贤能的君主。就像是父皇,能够容得下顾相一样。”

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倒是让潘玉颜惊讶,她大喜过望自己的儿子若是明白这等道理,若是让李滚下那一听见了,肯定会喜欢上这个孩子的。潘玉颜高兴,便问了一句: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是你哪一个先生?母妃要好好奖赏他。”

凌振摇摇头,说道:

“不是先生教的,来时的路上,遇见了紫娘娘,紫娘娘看上去不舒服。却是面对**那湖水暗自悲伤,我说了一句娘娘也是极美的。娘娘说再美比不过母亲您,教我说这番话。”

潘玉颜一惊,抬头看着蓉儿,蓉儿也或多或少有些讶异,紫氏竟然这样对凌振说话。

“母亲,为什么紫娘娘那么伤心呢?看上去人也很憔悴。”凌振问,还是孩子气的声音,似乎刚才说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潘玉颜回神,然后才轻声说道:

“你紫娘娘本来要给你添个小弟弟,可是后来老天不垂怜收了回去,所以她在想念着那个孩子呢。”

凌振听了点点头说:

“怪不得紫娘娘那么伤心呢。”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潘玉颜觉得有些不对,却到底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无奈地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头,“振儿,你是你父皇的长子,说话做事都要懂事些,以后你父王母后还有这些娘娘都仰仗你呢。”

“儿臣知道。”凌振点头。

潘玉颜拉着凌振出去玩,心说这孩子也可怜——莒南公主是个女孩子,大臣家里也没有这般年纪的孩童可以和他一般玩耍,加之本来就生在了帝王家,也没有一两个玩伴,想必民间那些玩意儿是没有见过的。潘玉颜自小就长在宫外,知道那样的童年是愉快的。这么些年一直想着给振儿添个兄弟,奈何凌宣毅虽然也宿在她宫中,却也不见有喜事。

凌振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跟着母亲走,对于自己那个妹妹,似乎因为自己母亲和沈妃的关系不好,所以也没有见过几次。沈妃在母亲口中是个假仁假义的人,可是凌振却觉得沈妃为人和善,却不敢在母亲面前如此说。

却没有想到,潘玉颜拉着孩子,却在后花园里面,遇见了陆英。陆英还是习惯偷偷在后花园之中找地方种药草,后花园有人照料,这让陆英省事得很。却没有想到遇见了潘贵妃,陆英现下是灰头土脸,却见了这些人,连忙拜下了:

“见过潘贵妃,见过皇子。”

“她是谁啊?也是一位娘娘?”凌振问自己的母亲。

潘玉颜摇头:

“她是陆太医。”

99、皇子凌振

凌振看着陆英,陆英却是偷偷瞄着这个九岁的小皇子。潘玉颜见自己儿子停住了根本不想走,也便随口说了一句:

“陆大夫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也一并来吧,本宫正要和皇儿去后花园中呢。”

陆英虽然心里不怎么想要和潘玉颜扯上关系,但是看着小皇子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看的样子,陆英也不好拒绝,只好再拜了下去,对着潘玉颜道了:

“多谢娘娘美意,我便随娘娘和皇子去就是了。”

潘玉颜没有说什么,拉着孩子走在前面,陆英和蓉儿一并宫女都跟在了后面。凌振走着,回头看了看陆英,然后抬头问自己的母亲:

“母妃,陆大夫也是宫里人么?”

“是,陆大夫是宫里人,住在太医院。也是……太医院首辅。”潘玉颜回头也看了陆英一眼,说实话陆英能够当上太医院首辅让很多人吃惊,不过到底是看了皇帝和太后的意思。

凌振点点头,似乎有点高兴地看了陆英一眼。然后才合潘玉颜往前走,后花园很大,在母亲面前似乎不用像是在父亲面前那般拘谨,所以凌振也就在几个宫人的带领下跑开了去,陆英也就留在了潘玉颜身边。蓉儿带着宫人去照看着小皇子,潘玉颜却终归叹气道:

“振儿却也可怜。”

“贵妃何出此言?”陆英有点子惊讶,“我看皇子有您这样尊贵的母亲,又是陛下的长子,看着殿下也是极其聪明的人,怎么会可怜?”

潘玉颜摇头道:

“陆英,你敢于当着圣上的面说他的不是,敢于在皇帝面前提起已故的淑惠皇后的名号。本宫知道你是个敢于直言不讳的人,怎么到了本宫面前却这般阿谀?若振儿不是我的孩儿,却是沈氏的,想必会比现下幸福得多。”

陆英窘迫,只道:

“臣是肺腑之言。”

“振儿自小,却没有一个玩伴,学的都是权术。可惜到底不得皇上的喜爱,圣上很少看他,进宫也都是匆匆一面见过就算了。尤其是现下,陛下更是丝毫不想见到他了。淑惠皇后的死,让本宫和皇儿很是难办。”潘玉颜说了这几句以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道:

“陆英,本宫瞧着振儿似乎和你亲近。若是你能抽空去看看这孩子,也算是帮了本宫大忙。皇上忌讳母亲和孩子走得太近,本宫也不便常去看望这孩子。”

陆英心说她不过就是个太医,如何受得起,却嘴上说了:

“还要多谢娘娘看得起。”

陪着潘玉颜和凌振在那园子里耗了半日,饶不得凌振累了却要回去。潘玉颜想着留下孩子去用过了饭再出宫回去,于是陆英也就识趣地告辞了。不过,陆英也算是见过了凌宣毅的孩子,以前就听说有一儿一女,如今见过了凌振皇子。想着凌宣毅的**,陆英想着以后凌宣毅定然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然后他会选一个人去当太子。

凌振看着当真像是凌宣毅,没有继承到多少潘玉颜的美丽,却是一股子男子的英气。虽然才九岁,但是到底是一个皇子的贵气已经浑然天成了。

“师傅,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被后花园的园丁给抓住了呢,”唐含笑捧着自己从御厨哪里“借”到的美食,笑眯眯地看着陆英,“还是说遇见了福祥大总管、沈大人、星沉大人当中的一位?”

看着唐含笑那揶揄的笑容,陆英狠狠地掐了唐含笑一把:

“去死吧你,我是遇见了潘贵妃和她儿子,陪着他们而已。”

“不是吧?潘玉颜竟然对你好?”唐含笑跟着陆英在宫里也知道了不少后-宫恩怨,“你不是更喜欢沈如鸢一点么?竟然会能够陪着潘玉颜和她儿子一下午?!师傅你还真是忍辱­精­进!”

陆英埋怨地看了唐含笑一眼:

“我说过我不站在任何一方的一边,我只是希望我平安,大家都平安就好了。那是她们的纷争和我无关。”

好不容易和唐含笑斗嘴一般吃完晚饭,陆英想着出去把自己的药草翻一翻,让唐含笑弄一定是不好的,唐含笑翻的虽然快,但是有的地方折损,这些都要平整好的。

才走出去,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偷偷摸摸地躲在墙角往她这里看,陆英一愣:

“凌振殿下?”

“嘘——”那小孩看见陆英认得他,也就快速地跑到了陆英面前说,“陆大夫,我是偷跑出来了,时间不多,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啊?殿下你­干­嘛偷跑出来!等会儿你母妃着急呢,臣可担待不起!”

“我不是说了我出来找你的嘛!”凌振一点儿都没有了那种和他母亲说话时候的恭敬有礼小大人样子,现在却是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小孩子。

“呃……那殿下找臣要做什么呢?”陆英心说她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怎么会让凌振那么感兴趣。

“我喜欢你!”凌振说了这一句,似乎跑得有些喘,喘息了一会儿才说,“的药材!还有医术!”

陆英被凌振那大段的停顿给弄得震惊,现在凌振多了这么一句以后,陆英整个脸都差点没有黑掉,她长叹一声:

“殿下,您要学的是权术,医术是我们的事情,若是……”

“你不要告诉我母妃!偷偷教我好不好?!”凌振两眼放光,“我从小就喜欢这些!可是母妃还有那些老师都不让我弄!所以我想要找你学,你是太医院首辅一定很厉害的!”

“我……”陆英迂回,“若是殿下想学,也要禀明了陛下,才好。”

“我不要!”凌振嘟嘴,“父亲不关心我,我才不要告诉他。我多少次自己都快要病死了,都没有人来看我。母妃又不可以来!”

看着凌振那可怜的样子,陆英心软,却是唐含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

“师傅,你就收了他呗,反正我觉得多一个皇子师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100章就算是第一卷的完结章拉~多谢大家的支持~第二卷会更多的讲述谏臣身份的故事~)

100、朝入朝堂

致和九年,夏至。淑惠皇后已经故去月余。凌宣毅看上去除了­阴­沉,却也没有过分悲痛。大臣们提心吊胆,却也不敢再提立太子或者为皇家多延续香火的话题。反而,是凌振被允许,可以来朝堂之上,看看大臣们如何讨论政事。

此举,乃是经过了凌宣毅同意的,虽然潘家上下都极为高兴。可是潘玉颜却总觉得心有戚戚,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比起对莒南公主,对这个皇子,似乎已经太过不关心,就算知道了朝堂事,又能如何。

此番江南盐铁转运的问题,已经牵扯潘家太多,若非是彻查的迁安侯爷柳如烟的妻子算是潘妃一党的人,恐怕此事不能善了。如今夏日漫天多雨,江淮一带的河水时常决堤。凌宣毅接到了不少奏折是关于洪水淹没良田的消息。不少地方要求开仓赈灾,然而许了一处又许多处,粮储也是一个问题。

顾君愁对这件事情早就有关心,淡淡地说:

“皇上,赈灾需要钱粮,没有粮,用钱也是一样的。并非所有地方都受到灾害。”

凌宣毅扬眉,反对:

“没有梁,钱又不能吃。况且投机倒把,正在灾时。”

顾君愁一愣,然后才施施然道:

“陛下所言即是,但是往往一个地区饿死的却总是穷人,富人和大吏却有本事存活。我朝已定,就算投机倒把,也不至于到一粒存粮都没有的地步,只要有存粮,只要有钱,却不至于到了有钱无粮的地步。”

凌宣毅心知顾君愁虽然是贤相,但是多少次他说什么自己就听着,第一次自己反驳固然顾君愁心里不舒服,可是凌宣毅还是觉得应该将国库之中的粮食调拨各地,直接救百姓黎民水火。

“若算钱粮,江淮乃是天下良田,不若减免当地税收,也可省拨款一事。”沈子安开口,如今他必须在朝堂上有所开口,否则,朝堂终将失衡。

未等凌宣毅开口,冯澹却淡淡地先开了腔:

“诸位大人都有道理,老夫只是匹夫一个,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朝廷对我那些镇守边关的将士,是否过于刻薄。钱粮少于禁军一半,风吹日晒,出生入死,好不可叹。戎狄首领戎君又时刻视机而动,当真是兵不如臣。”

“既然将军已经开口,朕也就一并说了吧,边关形势,并不容乐观,朕有心增兵,却无力赋予钱粮。顾相,朕就算你所说赈灾的方法很好,但是,朕的士兵,不能没有军饷。蜀中寇乱常在,维持本属不易。若是戎狄战事又起,朝廷无力支持,当作何打算?”凌宣毅关心着边关,对冯澹的说法,没有异议。

文武之间本难做合,顾君愁摇头:

“未雨绸缪,然而却不能让国内生乱。民是国之根本。”

“民是国之根本,若民生乱,更难稳定。免税即可。”

“治标不治本,百姓依旧挨饿。”

“江淮的百姓是百姓,本将的士兵就不是百姓了么?!”

“国库里面的存粮难道不可以给江淮的百姓所用么,战事未起!何苦如此小心和大费周章!”顾君愁不满,“未雨绸缪恐怕是胆小怕事!”

冯澹为人,最恨别人说自己胆小怕事,一听更是怒不可遏,直接上去扯了顾君愁的衣领:

“顾相说本将是胆小之辈,却不知顾相几时杀了几个敌人,在朝堂之中舌战群雄,便觉得你是当年的蔺相如么!可惜,老夫不是廉颇!没有将相和的本事!你这个小白脸,害死淑惠皇后,还蛊惑天下人心,陛下不杀你还用你是他的大度。老夫却做不到与你共事!却不如让陛下将我派去沙场来得痛快!”

顾君愁脸­色­煞白,文武百官却也各个面如土­色­,心说这次大将军话说得如此重,顾相平日里那么一个人,如今颜面扫地却更是朝廷之中文武不合。顾君愁愣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大将军能平边乱顾某佩服,只是将军说话莫要含血喷人,淑惠皇后之死与人无由,怎么能说是顾某所害。而且将军有勇有谋,令爱更是皇上的妃子,如此大有设计,为何不去边关。那边关二十四镇半数都是你的直系弟子守卫,皇上让您再去带兵,岂非可以让您独大?”

冯澹不让顾君愁做人,顾君愁自然不是那种息事宁人的人——他顾君愁对同僚从不客气,对百姓,却有三分忍让。

冯澹冷笑一声:

“如此,看来顾相是准备和本将撕破脸了,顾相这般鱼死网破,想必是已经拿到什么证据,不妨拿出来给皇上看看,正好臣也有些对顾相的不满,不如一同交由皇上定夺?!”

顾君愁正要开口,却见凌宣毅站起身来,抽了旁边宝剑一剑砍在了桌面上:

“你们都当朕是死的么?!”

众位大臣一惊,立刻跪了下去,口称不敢,一个个不敢抬头看皇帝。这个时候跪着的凌振忽然说了一句:

“­性­烈,则主疗治;­性­刚,则主搓锐;­性­温和,则主调和……”

凌宣毅不解,旁边的几位老师也觉得奇怪,然后却见了那小皇子像是顿悟了什么一般:

“父皇!儿臣明白了!”

凌宣毅不好对一个小孩子发脾气,只好将手中剑丢给福祥,走下来问:

“振儿你明白什么了?”

几个教书的大臣都已经提心吊胆,生怕皇子说了什么惹皇上不高兴,却听见凌振说:

“儿臣总听着她叨念这些:‘­性­烈,则主疗治;­性­刚,则主搓锐;­性­温和,则主调和;­性­­阴­,则多柔怀;­性­中平,则多调服’。儿臣先前还不明白,后来看她把这些全部倒在一起,用?苫鹬罅耍??家簿兔靼琢恕p>看着皇帝还有大家还是不明白,凌振接着抬起手指着顾君愁:

“顾相­性­子外和内烈,却是正好指出问题所在。”

转头指着冯澹:

“大将军­性­子刚,喜欢锐意行事。所做所为,都是快人快语。”

凌振后退几步,指着沈子安道:

“而沈大人­性­子温和,多做调和折中之举。”

凌宣毅听着,觉得有了些意思,便笑了笑,拍拍凌振的小脑袋:

“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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