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安惊道:
“星官大人怎好如此随意地说,这是皇室隐秘,若是给天下人知道了,不是要动摇大统?”
“沈大人多虑,就算我不说,定然还是有别有用心的人要说。当年到底季宾是三朝元老没有人敢动他,留了他姓名。如今算是酿下了大祸,不过也不全然怪季宾,其中也有我的错。若不是我,也不能让月落乘虚而入。”星沉虽然在笑,却是说得毫不含糊。
“拯救天下黎民苍生这种事情我才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吃顿好吃的!我已经饿死了!!”陆英哀嚎着趴在了桌子上,然后眼疾手快的店小二已经跑到了陆英的面前,说了一大堆店里最贵的菜名。
星沉看了一眼沈子安,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
“我的荷包……”
在这个天下,有些美食是一定得去吃一吃的,齐鲁大地有间客栈的“雨玫瑰”茶,松江醉乡楼的鱼头,秦淮河岸的桂花糕,南岭的獐子肉,南疆的“十味菜”,玉门关的“羊脂膏”,西域的烤狼肉。
然而,每一样,都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尝一口的。
雨玫瑰茶奇贵无比,其他的每一样也一样很贵。不过对于以前是筱君郡主的陆英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早就耳闻目染,想要吃什么就可以随便吃了的。不过现在成为了自己拿俸禄的陆太医,陆英成日里就想着怎么让星沉或者别人请自己吃饭。
有间客栈其他的菜并非不好吃,不过不是最有名的,陆英选了好多家常的并不是很贵的,然后自己就一个人努力地抢菜吃。沈子安没有多少要抢的意思,星沉的话用陆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神是不用吃饭的,所以只有唐含笑和陆英抢的不亦乐乎。
“怎么看着觉得星沉大人你心情很好?”沈子安品茶,找了一个话头。
“因为要见到宿敌了,所以开心。”
沈子安摇头,表示不明白。
“每次他死了以后,我都在等着他重新复生。我没有办法将他全部毁灭,自然只能等着,其实他不过是在转轮里面经历着苦楚。我却要永生在人世间看着这些苦楚,说是惩罚他,不如说是惩罚我。每次结束之后,都是我无尽地等待着这等缘起缘灭。”星沉说完以后,无奈地笑了笑。
沈子安明白,或许书写史书的人更能够懂得这种悲哀,不过沈子安拍了拍星沉的肩膀:
“没事,这也算得人生不错的经历。至少你知道,还有人会回来。”
“罹余未欣,冲徵以云,祀凤羽,祈天地;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祸兮子赢,折羽奉易,祀龙麟,交相迎;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灾末更灵,负角成晶,祀甲龟,归自然;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陆英在旁边笑眯眯地故意背了这么一段,“亏我我以为是你词穷才会弄得如此一段不明不白的词反复说呢。”
星沉不置一词,只是多端起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雨玫瑰芳香扑鼻,琼仙玉液也不过如此,只是,星沉月落、荧惑守心,物主太平、凶相难定。当年六国乱时,那人能以一人之身而乱六国,最后却因小而殉。如今锦朝天下,却不知此人又当如何自出自行。
148、何谓双生
天光罅漏、银河星斗,千百倒转,群魔乱舞。)
神、仙、人、魔、妖、鬼,六界众生匍匐,匍匐在那一个弦月明媚的日子下,仰望、仰望那一重高耸入云的塔!在那塔前有一个女子、穿着着的大红色的凤纹袍子,头上带着凤冠,喜袍飘散了千万里,如同云霞烟雾,散在浩淼苍穹,凤冠珠玉霞光,更如漫天星斗、璀璨万端。那女子在神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上那塔前的九十九级台阶,向着那站在塔前的神祗、神祗之王,便是神之王。一步一步走去。
似乎、乃是神界神之王之大婚。
千百年,唯有之喜事。
然则,她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平日里最常见的衣衫——整个天界之大祭司才拥有的衣裳: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长裙之外还有对开衫的一件拥有长长后摆的外衫——像极了对面梯台上的那件喜袍之后摆——长到可以风中飘扬万里,羽纱所制造的披、舞在风中,衣衫都镶嵌了银丝做边。
白,乃正色,且最为纯净。
银,乃苗人之上物,配得起天界大祭司之名。
正色、上物,才对得起这双生一族大祭司之名,才可对得起这天下可以预言未来、自天而降的神祗之名。
然则,
站在那里的她,却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梦。是梦。但是,她醒不过来。这个梦从她来到天界的时候就开始伴随着她,她知道这个梦会从婚典开始,然后结束在她自己的死亡,每一次醒来,都会冷汗、汗湿了衣裳。
却说,那女子每走过一步,天空中都伴随着满天飞舞的彼岸花花瓣。她竟然还是通过那个女子的背影看见了那女子曾经站在奈何桥边静静看着忘川的水流,那个一生都在看忘川水流在忘川上摆渡的女子。那女子生平只穿过一套红色的衣服,而且那是这个天下最华丽最漂亮的红色衣服,就是今天她看见这个女子穿着的这套红色的喜服、锦朝皇后的喜服。
她可以预言未来,所以,她知道,这个女子今天会死。而且,因为这个梦她已经梦了十多年,这个女子,她知道。一定会死。
接下来,
穿着这套绣着凤纹刺着锦绣的喜袍,奈何桥边的女子静静的跪在那个神界乃至是天下每一个人都深深爱着的神之王面前。轻启朱唇,她说,神之王,花开彼岸、缘起三生,飞过忘川、踏过望乡。尝尝这一口孟婆汤。
神之王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子,然后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那一只带了缺口的碗。万民、六道众生,哪怕是不过是在梦境中的她,都已经慌张的摇头。却只见神之王却没有任何的拒绝,像是豪饮,像是干脆利落。举杯对月。若是在人间,定然是潇洒帝王一个。但则,那汤不是佳酿。孟婆汤,每个转世的人都要洗去记忆的汤。孟婆汤,却不是月老的红线,可以缠绕弱水三千。
那夜成了王此生最美好的记忆,同时也是六道三界灾难的开始。
没有人能够抵抗孟婆汤的效用。哪怕是王、神之王。然则,那女子只是对着神之王一拜。然后连连后退,当众一舞,无论六道三界,那天在场的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可是,我想那夜在场的人,更加不会忘记,那女子在旋转飞舞着,慢慢的旋转到了神之王的身边,给了那个此生最爱她的神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
然后,
她扬手彼岸花瞬间开放,手中忽然出现的乃是两根长长的星杖,第一根Сhā在神之王的额心,第二根Сhā在了神之王的心脏。神明不老,但皇天易老,天若有情,奈何孟婆无情。额心乃是天眼所在,心脏乃是生命之源。
既然孟婆汤断了过往,星杖障了天眼,星杖再绝了命源。神明也会灵枯,便是忽而劫灰扬天,万物遭殃。而后征战混乱,六道众生多番征战对抗,她站在那里看着对方对抗,虽则在梦境中时间如同流水流逝,但是她知道在法典里面记载,这场战争持续了九百年,在第一千年的时候,神界平定了六道之乱,擒获孟婆,孟婆不死,燃灯长明,死非重罪,然生将磨人。神界新的神之王将孟婆关押在了那座她婚礼举行的塔中,此后塔名:“禁生塔”,专以用来关押六道妖邪。
曾有小妖问过孟婆为何杀死神之王,孟婆只道:星沉月落终归重逢,千年之后,禁生塔倒塌,魔煞六道,神之王之女,将会劫灰灭尽天下。唯有杀了神之王,才将不会有神之王之女。
断然终结,并不能够带来新的希望。命批所言,当属真实。千年之前没有人相信孟婆,然则因她乃是天界的大祭司,所以谙熟法典,当然知道千年期满,当真禁生塔倒塌,六道尽毁,天地重开,轮回重现,当下现世,才是新生了的新界,所谓西域众神,也不过此劫之后。
但,法典上对神之王之女,没有任何的记载,像是天地自然毁灭、禁生塔自然倒塌。
但,她却一直可以看见那个神之王之女,然,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站在禁生塔里,关在一间黑暗到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小屋里,只能看见那个神之王之女从这个墙根走到那个墙根,神之王之女的头发很长——所有神明的头发都是纯净的颜色,然而神之王之女的头发却是黑灰色。
她从不知道是因为梦境的模糊,还是因为神之王之女本来头发就是那样子。
神之王之女不会说话,至少在梦中从未说过一句话;神之王之女是个瞎子,总是撞到屋内的东西,她在那漆黑的环境中,总是能够听到器皿掉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她听来会越来越大,不断重复,不断循环,脚步踏来踏去,像是被困死的野兽,垂死的挣扎,还可以听见禁生塔里面被一一净化的咒怨、亡灵、恶鬼、妖魔的凄厉惨叫,然则,似乎神之王之女还是一个聋子,神之王之女只不过是从这里走到那里,撞翻东西,然后又从那里走回来。
一日一日,周而复始。
而后忽然有一天神之王之女会伸出手去,指尖穿过了墙壁的缝隙,直接到了塔外,然后禁生塔轰然倒塌,咒怨、亡灵、恶鬼、妖魔都全部四散开去,戾气化在天界,那神之王之女一步一步走出去,开始说话,一句又一句,奈何她怎么都听不见神之王之女到底说了什么,神之王之女一步一步的走下禁生塔,就像是多年前孟婆一步一步走上禁生塔一样。神之王之女在前面走着,她就在后面跟着,梦境也就还是梦境。
神之王之女会伸手去握起Сhā在禁生塔前的两根星杖,然后用那两根星杖——也就是杀了王的两根,被人称为了死亡之星杖的星杖,然后召唤出上古的神兽,骑在那神兽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毁灭整个天界、魔界、仙、妖、鬼、人间。
神之王之女杀红了眼,所到之处尽是红色火海一片,或是天降了火星、或是地上涌满起滔天洪水,再或者就是进化亡灵的咒符,吸收恶鬼的灵器,更或者就直接乃是地狱的花朵盛开大片——彼岸花开,千年。
梦中的她,此刻,也不由的闭紧了眼睑,身为天界的大祭司便也有了悲天悯人之心,她始终不知道为何神之王之女要灭了六道众生,她很想要去问一问,然而多少年来都不过是徒劳,无论她怎么走,都无法靠近那个充满了血腥和屠杀的世界,像是隔断,无法改变了的过去。
在那场劫难的尾声中,也便是她最害怕这个梦境的地方。
因为,那神之王之女乃是被神之王之女所杀。被自己所杀的人,天下竟然少数而已,或者说,全然不会有。神之王之女是被一个黑色衣衫的女子所杀,那黑色衣衫的女子拥有黑色的长发,和神之王之女给了她一模一样的感觉。那黑色衣衫的神之王之女手里握着的乃是一只星杖,那星杖也是深深的黑色,黑色衣衫的神之王之女用那黑色的星杖直接戳穿了神之王之女的额心,灵力源源不断的流出,像是一种死亡的绝念。
但,
她可以感受那种绝望和挣扎!
明明死在眼前的是神之王之女,是一个和她了无相关的人,她却可以感受到那份额心的巨大痛苦,就像是手起刀落看着自己的头飞出了自己身子的人,死的时候,还拥有灵魂的几分痛不欲生。然后,那个黑色衣衫的神之王之女竟然从她的对面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逐渐清晰了的容颜也就变得眉目张扬: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肌肤洁白、轮廓清晰,眉骨和鼻梁完美的连接在一起,带着一种清冷却也脱尘的美丽,眼眸闪光很是漂亮,长长的黑色袍子拖曳在身后,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那女子有非常好看的锁骨,肌肤洁白的几乎可以看见肌肤下的青蓝。透着干脆的光芒,反而更像是神祗。
而,那女子的眉目容颜——却和她一模一样。
149、中原盂兰
和她这个天界大祭司可以预言未来的大祭司一模一样,而且无论她是跑还是笑还是在梦中说话,对方都会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然后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她,也就是自己,总是在这个时候,忽然眉目收敛,泪水垂落,眼中带着怨恨,不断的说: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还你什么?”她还是下意识的问。
“你还给我自由、你还给我自由、你还给我自由!”说着,那个黑衣的神之王之女,竟然一步一步的逼近了她,然后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将星杖化为了一把黑色的竖琴,随手就是弹出了杀戮之音,每走一步也就随手拨弦,那些琴音变成绝杀,每一次都能够割下她手臂、脚踝、身体任何地方的皮肉,然而却不至于会死。
那曲子音调悲伤,然而非常长,她只能一步一步后退着,看着自己身上的肌肤、皮肉随着曲子的进行而一点一点像是羽毛一般脱落,飘散了一地,一旦掉落在了地上,也就变成了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她每一次都可以看见自己的脚骨、手骨、乃是是琵琶骨,看见自己变成一具森然的白骨,而对面那黑衣的自己也就一样变得笑容璀璨,而且身上的黑衣也就慢慢的变灰、然后最后变白、变白。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长裙之外还有对开衫的一件拥有长长后摆的外衫——像极了对面梯台上的那件喜袍之后摆——长到可以风中飘扬万里,羽纱所制造的披、舞在风中,衣衫都镶嵌了银丝做边。
白,乃正色,且最为纯净。
银,乃天之上物,配得起天界大祭司之名。
正色、上物。才对得起这大祭司之名,才可对得起这天下可以预言未来、自天而降的神祗之名。
而她只能够看着自己慢慢的倒下,然后从自己身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然后在那个本是黑衣的自己尖锐的笑声下,她看着那个恐怖的自己慢慢离开,而自己身体里面开出来的彼岸花,本来是红色的曼珠沙华,也渐渐变黑、变黑、黑得不着编辑,也就成为了怨灵,然后怨灵开始填充她的那具已经只有了森森白骨的身体。然后血肉重新带着漆黑的怨灵长了出来,每一滴血液似乎都是漆黑的颜色,然后她又能够慢慢的站起来。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长裙之外还有对开衫的一件拥有长长后摆的外衫——像极了对面梯台上的那件喜袍之后摆——长到可以风中飘扬万里,黑羽纱所制造的披、舞在风中,衣衫都镶嵌了红丝做边。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明明杀了自己的女子。带着万神到来,指着她说,是她毁灭了天地,然后万道圣光将她打成劫灰,她却在死之前,看见了那个阴森女子凛冽的笑容。嘴角舔着鲜血,手里捧着森然的白色头骨,脚下乃是血海和白骨之城。
“不是我——”
星沉嘴里喊着这一句从梦中惊醒。一弹坐起来却也不过是月夜未明。清冷的房间里,唯有更漏滴滴答答,蜡烛放在床头,有间客栈的客房里面的长明灯在夜风中忽闪,白色的帷幔轻飘飘的。屋子里面还有淡淡的香。
长发披散在了肩膀上、散落在了榻上,星沉披着月光。坐在榻上,脸色苍白。本来也就净白的肌肤,此番更是白得有了几分泛灰,嘴唇有了些干,星沉起来,祼足从榻上下来,站在了大理石洁白的地面上,虽然冰凉,但是令人清醒。星沉随手隔空取来了玉质的碗,双手端了碗沿,然后仰头喝了,才放下那玉碗,碗上镂刻着彼岸花。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生生相惜,永世不见。
星沉对这些文字甚是熟悉,然则,却又如何。噩梦缠身十余年,就算是锦朝的星官,被天下人奉为为神明,那则,又有何用。
这个梦,星沉从月落出现的时候就开始每年都会梦到,而且总是重复这样的场面,无梦亦无此,无此亦无梦。奈何,若是他人织梦,星沉可释之,若是星沉如梦,谁人释之。
所谓医者不自医,爱人不自爱,梦者难释梦。)
忽然月影闪动,星沉伸手,星杖立刻也就紧紧的握在了星沉的手中,星杖乃是一根晶莹透白的神杖,比星沉要略微的高一些,上面挂满了闪着灵光的甲片。风吹动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星沉眉目一转,已经一瞬间就是飓风迅起,席卷过去,外面的树梢层叠扰动,落叶缤纷,飘絮逆空飞扬起来,倒反而像是雪落飞舞漫天,星沉直接用星杖指了过去。一道白色的辉光也就顺着飞了出来,朝着那人影的方向过了去。
“喂喂!是我啦!”
那是陆英的声音叫了起来,星沉一听,连忙收手,然后站定,顿时风定叶落柳絮飘落,放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星沉看着那个从对着树梢的、从窗户跳进来的陆英:十年前的顾筱君——一如既往的胡闹和灵活,却是最最牵动着人心。顾筱君在某种意义上是锦朝皇室最大的敌人。这就是为什么她的死要被史官记为致和年最大的祸事。因为她不仅是锦朝的郡主,还因她手中有非传统赋予的绝对权力,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运及幸福。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她一样得到皇帝如此多的眷恋:十年为她空悬后位、禁绝京城十里繁花。
然、十年苦等却换空守灵堂。空欢喜一场。
陆英。一种药材,性味甘、淡,微温。重生为医,本当安神定志、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却到底,死得蹊跷、挚友权谋,身在皇城,权力终归不放过她。
“去不去看河灯?”陆英跃跃欲试,须知,现下正是中元节日,中原大地的人是断不敢今日夜里出去的,不过陆英向来觉得这等日子不需多顾虑。
苗乡和蜀中都有过盂兰盆节的习俗,想必陆英感兴趣很久却没有去过。
星沉脸色沉了沉。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自己就是鬼上身,不怕找到陆英的鬼魂,你自己被附体了?”
陆英翻白眼道:
“我才不怕呢,不是还有你这个神么?”
清江边,盂兰盆节。
这个节日原本是苗疆最为盛大的节日,江边男男女女甚是欢乐,围着篝火跳舞的成群结队,不少人在那玉簪花、玉兰花、茶花、封灵花下,矮身放着河灯。甚至。星沉看见了好多家苗寨的寨主,多少都领着自己的妻儿,在江边放了河灯。澜沧江中已经是盏盏河灯漂浮,白色花蕊之中,升腾起来淡淡的烛光,映衬了那江边的欢声笑语,头顶明亮的月光。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不过到了中原也有了这等习俗,虽然不过是简化了的节日,但是仍旧有人来放河灯,有人烧纸钱。算是清江人名对那苗疆澜沧江畔之人最大的祭奠。
眼见了陆英高兴,星沉不免,弯起嘴角笑了笑。
陆英本是一个好动的人。此刻却安静的站在了星沉的旁边,然后陆英忽然伸手指着对面一家正在围在火塘边的路人对星沉说:
“你看那边。”
星沉在此刻也就顺着陆英所指看了过去,只见那三人乃是父母和女儿。看上去衣衫并不是很好,开来并不富贵,甚至没有能够作为河灯的莲花,母亲倒是心灵手巧,用了些白纸。叠了纸花,而那父亲抱着小女儿。小女儿非常认真的盯着母亲的手看,母亲头发上有发丝垂落,小女儿虽然很小,但是伸手去帮母亲将头发重新拨回头顶。然后那苗族女子也就抬头对着自己的女儿一笑,那笑容,当真灿烂得很。
星沉微笑,然后此刻正好陆英也就在旁边说了一句:
“很温馨吧?你再看那个。”
星沉再顺着陆英所指看过去,却看见了在清江边上,有一个白衣素裹的女人,在放着河灯,眼泪簌簌的落在江面上,几乎都差点要打灭了她所放的河灯。她根本不曾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那眼泪也就那么直接流下来,断了线,却也不嘶声裂肺,只是那么顺和得和周围的景致融合得融洽。
“她刚死了丈夫,孩子也早夭。”陆英这么说着。
星沉良久才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看她戴孝是丧夫的,可是手中少得却是小孩子的东西,这很简单嘛。”
“一起放一盏河灯?”星沉提议,然后走过去,点燃了河灯,然后慢慢的放下去。然后看着那盏河灯慢慢的漂远,然后嘴里念起了祈福的咒文,然而,才是起身之后,却看见了陆英拿出了一盏河灯,又递给了星沉。
“干嘛?放一个不够?”
“当然够了,不过我还想要再放一个为你祈福。平日里都是你帮别人祈福,自己的福祉要自己争取。”
星沉一愣,看着手心中那朵洁白的莲花,花瓣很漂亮,安静而恬淡。但是,星沉却在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个疑问,看着那河灯,良久,才抬头,重新将河灯递给了陆英。
“怎么?”陆英皱起了眉头。
“既然是要帮我祈福,还是你来放比较好。”星沉身为近乎神明的存在,向来只有满足他人的愿望,自己并不需要有任何的愿望。星沉也不会有愿望,所以,不会许愿。神明,怎么会向神明许愿。
陆英看了看手里的灯,然后笑了,拉着星沉也就来到了河边,然后将河灯点燃,拉着星沉的手也就将河灯放在了江水之中,让那河灯慢慢的漂远,和其他所有的河灯融合在了一起。渐渐分不清楚,在河灯漂开以后,陆英反而是双手合十开始念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念清楚过的祈福之文,看着陆英念得磕磕碰碰,星沉不免嘴角再次泛起了笑容,然后星沉也就忽然闭眼也跟着念动了祈福之文。原来,想要有一个愿望,也可以成为愿望。
待放好了河灯,星沉起身抬头的时候,却忽然在迎面而来的风中,觉察到了浓烈的杀气。那一定是武功高强的杀手,星沉皱眉,然后凝眸看向了对岸,却在对岸的娑婆树下,看见了一个绿袍的男子,那个男子眉眼高挑,看上去倒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就是那么静静的看着河灯在远远的散开,也不放河灯、也不和他人欢愉,只是那么站着,他的身上,还带着一只碧绿的笛子。
然而,杀气太重。
150、初遇拜月
星沉是何人,一眼也就看出来了那男子的妖气太重,绝对并非人类,妖物怎么可以在人间祸乱众生,星沉立刻也就捻了一个决在手中,而后直接的一跃就跳着横渡了整条清江,那男子一惊,看见了星沉的时候,眼中也有了几分躲闪。然而,却似乎也有些凄然。
星沉那么过去之后,陆英也是惊讶得很,星沉的出手迅速,陆英在岸边着急,可是一时间却没有办法像是星沉那么神可以直接越过去,陆英只好从旁边的桥跑过去。
“喂,不要动手啊,今天是盂兰盆节啊,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要动手啊。”陆英这么说着,虽然大概没有这个规定,但是陆英觉得所有的法律条文都对星沉有效而已,但是,星沉这一次没有住手,因为对待妖魔鬼,没有必要手软。
但是,那个决没有打在那个妖的身上,而是忽然有一个男子出来,然后转手也就将那个决给化解掉了,那男子一身灰衣,有些破旧,也是清贫,却是清冷的一个男人,乌发覆额,在身后的衣衫上似乎有一个家徽,不过也因为年代的久远,而没有了形状。
“莫伤无辜性命。”
“这是妖物。”星沉不紧不慢的说,对面的男子身上却是灵性,怎会袒护一个妖物。在那男子的袒护下,那绿衫的妖也就慢慢后退要走,星沉往前追去,然而却被那灰衣的男子挡住,星沉起手也就是星杖出手,化做了白刃,直接挑起了肃杀之风。
在星沉对面的男子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灰衫在风中飞扬开来,那男子其实拥有一张很俊朗的面容,年级上大星沉很多。星沉外在看来不过是二十年纪,而那个男子,却恐怕是而立之年。这样的对比,陆英心里嘀咕星沉在年龄根本占不到上风。男子听到了星沉的那句话,然后也摇摇头,目光坚定——他有一双很是漂亮的眼眸、干净,像是精灵的眼眸,明亮而且透彻,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让。”
星沉气结,虽然那男子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很客气,星沉手上用力,嘴里也念动了咒文。当然也就能够操纵藤蔓从地上直接窜出来,来帮助那正在逃命的妖物。难绿衣的狐妖,虽然是狐妖,但是也算是修行了千年已经幻化了人形,对于这种攻击。也有自己的方式躲过去,狐妖属火,当然可以克制,用了火系的法术还击了过去。
火克木,然水克火,自古有之。
况且又是在清江边。星沉下意识也就是动用了水咒,席卷过去,也就是水化剑形。直接冲着狐妖过去。而灰袍的男子,却忽然往后退开了几步,躲开了星沉的白刃,而在下一个瞬间将星杖变幻而出,指天而鸣。一道闪电直接降了下来,击打在了星沉的水剑之上。
雷克水。自古亦然有之。
星沉蹙眉,第一次遇见了这等帮助妖物的男子,若是说他身上妖气很重——受了妖物迷惑,但则却看不到他身上的任何一分妖气,反而是看见了一份的清明,恐怕星沉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男子。
正是如此,星沉才奇怪,虽然星沉乃是天界下降而来到人间,但是人间也不乏修道之人,寻常修道之人见了妖邪定然是会先收而后修道,却没有见到这等袒护妖邪,心灵还纯净如斯的人。于是,星沉也才会如此的执着要消灭那只狐妖。为何明明是那么清明、空灵的一个男子,一个灵力高强的人,会想要去庇护一只妖物。
星沉白刃在手,也不再和那男子客气,星沉嘴中也就念起了直接是封印的咒文。旁边清江边其实已经是了一片混乱,看见有人这么操纵术法打起来那些人也不会还傻到留在那里围观,陆英饶了很远的路才三步两步蹦跳着过来,看见星沉竟然和两个男子打在了一起,陆英远远的感叹了一句:
“没想到星沉还是个好斗的?”
然而,星沉和那个灰衫的男子都是不理会四周的混乱,见星沉念起了封印的咒文,男子是同道中人,当然知道若是被祭祀的封印给封印了会变成如何,若是被封印了,当然也就会再也无法转世轮回,魂灵被束缚在封印里面,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比修行的岁月还要长的日子,慢慢一点一点的化为尘土、空气,就像是人类世界的凌迟一般,乃是一种对妖魔鬼来说,最为残忍的惩罚。
不能够让星沉念完咒文,但是,在灵力高强的人去攻击星沉,都无疑是以卵击石。就算是以卵击石,灰衫的男子还是要试一试,也就直接变化了那星杖,将星杖放横,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星杖开始反向念动了咒文,对着星沉也算是一种阻止。远远的看过去,也就是星沉的脚下已经开始张开了一个巨大的封印光环,而那个灰衫的男子却在星杖之中,慢慢的展开一个竖着的屏障,可以保证着那个狐妖不被封印的光环给攻击到。
狐妖此刻也已经逐渐从那些藤蔓之中脱身出来,他看了这边的灰衫男子和星沉一眼,这个时候已经离这里很近的陆英也就看清楚了那个狐妖的眉眼:是一副非常好看的容颜,甚至有些女气,但是带着忧愁。陆英第一眼就觉得那个狐妖给了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忽然也就想要去询问点什么。
狐妖眼见着就要逃脱,毕竟陆英来了,狐妖也不明白到底能否应付,也就对着那灰衫的男子含着泪水鞠了一躬,用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句:
“多谢公子。”
然后那狐妖一瞬间化身为了一只漂亮的火色狐狸,然后飞身跑进了远处的丛林之中,而星沉见那只狐妖跑了,心中也就有了几分急迫,也就更用上了更高强的灵力。星沉从未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对付谁,就算是用了七八分的灵力也是对上等的妖魔,此刻竟然拿来对了一个人类,星沉没有想过后果,当然,在那光圈扩大的同时,就见着对方的星杖“呯”的一声断裂开来,然后那屏障破裂,封印的力量以及屏障的反噬给击中,那个灰衫的男子也就被那么一股子巨大的力量给弹飞了出去,飞出去几里之后,重重的跌落在了地上,倒是不说像不像断了线的风筝,而是受到了重创是一个事实。
“啊——我的星官大人,你怎么还出手伤人啊?”陆英赶过来,连忙往那个灰衫的男子身边跑了过去。
星沉本来还想要往前追那狐妖而去,但是听了陆英的话,心里也就一沉,身为天下的星官,对天下的人民都是保护和庇佑,为他们求来上天的福泽,让他们安居乐业,这才是祭祀和神明所为,神明如何可以伤人。
星沉追出去了几步,听见了陆英的声音,也才迅速的将星杖收回了手中,脸上也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走了过来。
陆英已经将那个灰色衣衫的男子给扶了起来,让那男子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陆英像是给这个男子仔细地探了探脉搏,然后才骢随身的药箱里面取出了自己配好的疗伤灵药,给这个男子服了下去。这个时候陆英和星沉,才仔细看清楚了那男子的容颜。
陆英一惊,然后大叫出口:
“我说星沉,我这辈子除了你这个妖怪以外,还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那男子唇上血色全无,方才吐出的一大口鲜血一惊湿润在了胸上,唇下挂着血渍,看着陆英的眼神有些涣散,良久才气息微弱的说了一句话:
“姬、姬、姬生……有、有未完成的……”
但是,一句话说不完,又是剧烈的咳嗽。
“姬生?姬生是谁啊,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学法术的人怎么敢和星沉对决啊?”陆英一连串的问题显然那个人一时间回答不了,喘了好几口气才堪堪那开口道:
“姬、姬生就是……刚才那个绿衣的男子。”
“他是妖,不是人,”星沉淡淡地从旁开口,收回了白刃,不解地看着这个人,想了想才说道,“你这身衣服料是多年未换,方才见着你的家徽不敢相认,只想着苗疆人民是如此崇敬拜月一教,不会让自己的祭祀如此狼狈。后来我才想起,如今拜月教主已换,前任教主被囚禁在圣湖之底,你这个祭祀,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好日子过。”
那灰衣男子也是无奈地笑了笑,才说:
“倒是我,以卵击石,冒昧了星沉大人。”
星沉摇头,却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陆英白眼:
“喂,你伤人就不管了?”
星沉停了停,然后才说道:
“都怪你陆英,让我出来看这些也就罢了,我夺了那么多天就是不想要管他们拜月教的事情,你还偏生让我出来遇见了这个家伙。如今是不管也得管了,我说离垢,你一定是算计好了所以才出来帮那个狐狸挡这一招的吧?”
151、拜月祭祀
陆英难得看见星沉气急败坏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气息微弱的男人,竟然看见男人脸上一副狡黠的笑意,然后那男子笑了笑:
“若、不如此……怎得大人触手相救……”
星沉跺脚,然后回身过来点着陆英的额头说到:
“你以为盂兰盆节我不想出来玩啊,我若不是躲着这个扫把星我才不会不出门呢,偏偏你要拿美食拿我们的交情来诱惑我。陆英你这个混蛋欠我一年的饭你知道不知道?!被人间的大祭司算计这样很丢脸的好么,我一定会被月落笑死的!”
陆英一愣然后想想说道:
“三个月。”
“啊?”
“我才不要请一年,我一个小太医没有那么多俸禄请你吃饭,三个月就好。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上。”
“不行,六个月,半价了这都。”
“四个月。不能再多了!”
“五个月!四不吉利!”
离垢看着星沉和陆英吵架的样子,不由得莞尔——教主说过,星官星沉最是面冷心热,虽然冷漠但是却不回坐视不管。虽然喜欢天下大乱,但是却更在乎乱后的和平。
“喂,你,叫什么离垢的你,对就是你!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你们这些有术法的人知道未来的事情,也不知道你来找星沉是要星沉去处理什么诡异的而事情,不过因为你我欠星沉五个月的饭,你算一半听到没,记得请我吃三个月的饭!刚才听星沉说你也是个什么地方的祭祀,想必也很有钱!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离垢一愣,然后轻声问道:
“为何是请姑娘吃饭,又为何是请三个月?”
“因为我和星沉是好朋友打了折扣。你的话就没有折扣,所以是三个月。”
“好了,我知道了,太医院首辅小姑娘。”离垢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随手擦拭了一下自己唇边的血渍,也就不看陆英一眼,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天边,才后退了一步,站得很稳的说道:
“离垢在此还要多谢星沉大人出手相救。如此我便在澜沧江畔等着二位便是。”
说着,离垢对着星沉很是认真的鞠躬了下去,礼数周全。右手扣在了胸口——和所有苗疆人民一样的礼节,仿佛方才阻止星沉的人、被星沉打伤的人都不是离垢。离垢就那么说完了,也就转身就走,不等星沉的回答。
陆英看着离垢那么离开,还是不忘在后面多加了一句:
“喂。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过几天我来给你开个方子!”
离垢却耸了耸肩,然后对着陆英拱手,才转身自顾自地离开了。
星沉看着里离垢的离开,心里也有了一些不安,但是却被那种看着天光逐渐明亮的担忧给替代。星沉看了陆英一眼:
“你干嘛?人家是祭祀,不需要你治病。”
陆英点点头,然后又犹豫了几分说道:
“可是明明是被你打伤的哎。而且你不觉得他很可怜么?”
星沉没有再说什么,关于那种对于一个祭祀竟然会去保护妖物的疑问,只能够放在心里,因为若是问题问出口来不能得到了解答,那么也就没有问了的必要。而陆英正好不能够解答星沉的这个问题。所以,星沉没有问。
“我去看看他。星沉,你先回去吧。”陆英想了一会儿,然后丢下了这么一句之后,直接往离垢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而星沉只是看着陆英离开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了有间客栈去。
而,陆英则是跟着离垢回到了清江边,离垢在一处草屋前停下来,忽然开口说道:
“为何跟来?”
“你受了伤,而我是个大夫。”陆英回答得很简单。
“你不带星沉大人出来,也就不会有这等事。”离垢转头看着陆英,终归是受了重伤,身子太过虚弱,有些踉跄,若不是即时扶住了他那不算是篱笆的篱笆,离垢恐怕也就要倒了下去。
“明明是盂兰盆节,祭祀也是人啊。”陆英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却连忙跑了过去,扶着离垢,然后将离垢扶进了屋子里面去。
那草棚里出了纹身的工具和一盏烛火以外,床铺都是干草,没有多余的家具,陆英对于这种简单到不能够再简单的陈设已经见怪不怪,陆英扶着离垢躺下之后,才说道:
“你好好给我躺着,我去给你找点药,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乱跑。”
离垢听着陆英用照顾小孩子的话一样对着自己,那离垢也不过是笑笑,然后靠在了床铺上。在陆英出去以后,忽然也就有了小小的石块敲击地板的声音出现了来。离垢一惊,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姬生?”
“恩公……”那绿袍的狐妖竟然没有走,他小心翼翼的从窗口看进来,看到屋中只有了离垢一个人的时候,狐妖也就化作和火狐一跃进来,嘴里衔着几片药草。然后一入室内之后,那火狐也就化作了人形,取下了嘴里的药草,对着离垢说:
“恩公,这是姬生所知最好的疗伤药草,还望恩公收下。”
叫做姬生的狐妖眼眸之中像是有愧疚,晶莹剔透,像是泪光,看着离垢,也就坐在了离垢的床边:
“恩公救我多次,但是,我却觉得,找回小胜的魂魄,是不可能的了。”
离垢摇摇头:
“姬生,你不可以放弃。”
姬生摇摇头:
“恩公,我是妖,就算是变成了人形,也是妖,只能躲在深山里面,好过修炼成仙,也不过是地仙一等。终归是要离群索居的,小胜不在了,我也了无生趣,何况,每个修道人,都认为我们是妖邪,终归是要了我们的性命去的。”
离垢摇摇头,有些艰难的动手拍了拍姬生的肩膀:
“姬生你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按照你的方式活着,那也就是万物有灵。小胜也没有做出什么错事,不过是被想要修炼的道人给收了魂魄去而已。其实,人总是因为表象而被蒙蔽了心神。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我已经问过了眉笑公子,若是有缘,你可以去空山上问问苗央先生,她也是可以知道未来的。”
“多谢恩公,我也就先替小胜谢谢你了。”姬生对着离垢落落大方的拜了一拜,然后才说道:
“只是,就算找到了小胜,也不过是魂魄了,我一狐妖,他一鬼魅,兄弟二人终归是相隔两界,到底见不得光,得回到林中去。”
姬生说着,脸上也就生了悲伤,带着痛苦的摇摇头:
“拜月一族,到底是不近人情的。离垢公子你若是能够到紫竹林来,我们众辈甚是欢迎。”
离垢听了,带着虚弱的笑容笑了笑:
“好意心领,只是,我还是不便打扰了。”
妖魔鬼三道,其实也是有灵之物,千万年活下去。谁说妖不懂情,妖魔鬼若是情动,便是更加悲伤,离垢顶多百年的岁月,若是以后百岁过后,岂非要让这些妖魔鬼们,伤心千年万年去。如此,残忍的事,离垢倒是做不出来。
陆英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然后说道:
“我去给你找星沉要诊费啊,星沉打伤你的,我的药可都是好药,你要记得吃。”
这会儿看见了姬生,姬生也大惊,两个人互相看了半晌,姬生就要跑,陆英连忙说道:
“哎呀,原来你原型竟然是只火红色的狐狸,当真与众不同。不错,我喜欢!”
姬生没见过如此表扬人的,脸色微微一红:
“既然公子无事,我便先走了。”
陆英笑着看着离垢,离垢无奈:
“你还真不怕妖魔。”
“我自从认识星沉以后我就不怕了,星沉一样是不生不死的,不也和妖魔无异。善恶本就一念之间,都是人定的。无所谓纠缠这些就是了。”
离垢看了陆英一会儿,才笑道:
“原来姑娘是这等开悟之人,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陆英摇头,然后叹气道: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星沉靠在自己房中看着月亮,陆英忽然从门口跳了出来,然后摊开了手掌对着星沉说:
“快点,诊费,给我交出来!”
星沉皱皱眉:
“你在胡闹什么?”
“我胡闹?”陆英走过来,一把上去想要和星沉勾肩搭背,但是被星沉轻松闪过,陆英也就无奈的拿起了桌上的桂花糕叼在了嘴里,“明明是你打伤人在先啊,我帮你又是照顾人家、又是找了一整个晚上的草药啊,你看我鞋都要磨破了,偏偏你打伤的人还是个穷人,你看人家都没有找上门来找你要医疗的银子,我直接找你要点辛苦费,成不?”
星沉听着陆英说了那么大的一段歪理邪说,也找不出破绽,只是问了一句:
“那人怎么样了?”
“怎么样?还能怎样啊,被你大星官这么一打,在牛的人都要床上躺一个月吧。人家穷,连房子都是草棚,你还打伤人家,真是不能忍了。”陆英说得很是轻松,似乎Сhā科打诨、撒谎骗人在陆英这里不过就是拿手好戏。
152、月湖圣坛
第二日,
陆英拉着星沉去看离垢,还没有到离垢所在的小屋,陆英就一下子跳出去,连忙跑向了离垢的房子,一边跑一边喊: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跑啊、快跑啊——”
陆英这么喊着,星沉也就看清楚了在离垢的房子前面有一抹绿色的衣衫,那只狐妖!星沉心中生出了怒意,本来狐妖现在了人间也就不被允许,何况昨日离垢护着这狐妖已经让星沉很是恼火,现在这个狐妖还在这里魅惑他人,星沉也就立刻用了星杖在手,这一次,一定要净化了那狐妖。
狐妖姬生本来也就不过是在帮离垢打水,然而听见了陆英的喊声,一抬头看见了星沉和独角兽正好在向这边过来,手一颤,手中的一桶水立刻泼洒了开来,脸色苍白的站在了原地,似乎是被吓傻了,逃也没有逃。
此刻,
陆英已经一跃进到了那小院之中,看着姬生那副样子,陆英也顾不得,一把拍在了姬生的肩膀上:
“你个笨蛋狐狸,还不快点跑,我可是不想要和那个家伙一样躺在床上一个月。不对,我没有他身体好,我这么多灾多难的,应该会躺上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甚至半年,你要是为我好你就快点跑。”
“跑不掉——那是——神……”姬生半天才完整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笨蛋狐狸,那你昨天为什么跑那么快!”陆英忍不住这么说。
姬生转头看看陆英,只道:
“因为昨天没有想到恩人会受伤,今天只道了恩人是为了我和神明对抗。不想要恩人再受伤害受到神的诅咒,所以,姬生只好一死相谢,这也是姬生的命。”
“停停停!笨蛋狐狸你在说些什么?怎么明明活了几千年。怎么那么傻呢。你家‘恩公’受了那么重的伤把你救下来,你那么简简单单的就跑掉了,你说他不会伤心啊。笨蛋狐狸!”陆英看着星沉的剑已经快要到了,直接挡在了姬生的前面:
“喂喂,星沉,不要动手一下,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星沉此刻哪里能够停手下来,然而,陆英那么挡在前面也不会让开,星沉心说出来一个离垢不让我灭这个妖精也就算了。你陆英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虽然总是说些胡话,但是也算是我的朋友。怎么反而去帮助一个妖精,星沉心里有气,但是却不得不要停下来,因为有一支浅色的星杖,直接的挡住了星沉的白刃。那个持着星杖——星杖都没有来得及变成刀刃,就直接挡住了星沉的攻击,如此能够挡住,断然是因为动用了灵力。
那人当然是离垢,离垢身上连外衫都没有来得及披上,手中带着灵力握着那星杖。阻挡了星沉的攻击。星沉半漂浮再空中,而离垢就那么站着,星沉到底是居高临下。不过,离垢到底受了重伤,看见了离垢也往后退了两步,星沉这个时候也只好收手,白刃烟雾一般散了开去。星沉还没有开口问。离垢却已经直接没有力气,星杖从手中脱落了下来。然后离垢也就后退两步,几乎要倒地,但是从后面被一跳又出来的陆英给扶住:
“怎么你比那只笨蛋狐狸还要笨,给你说过多少次,你这一个月要静养、静养,所谓静养就是躺在床上脑袋空空什么都不要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看有一个修行了千年都还要来侍候你的狐狸侍候你,你还跑出来做什么。”
“因为我会伤心。”离垢淡淡的说。
这话虽然是回答陆英的,但是其实是说给姬生听的。星沉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若是眼前的离垢是被狐妖所魅惑,那这种魅惑,恐怕也太令人无法挣扎了,说是被狐妖魅惑,不如说是狐妖也可以被人魅惑。
那姬生听见了,一愣,然后大着胆子走了过来:
“恩公,你……”
“姬生,你听着,我救你三番两次,是因为你还有未完的心愿。)你心愿未了就回到林中去,终归修行会走上了歪路。你现在死了,我岂不是白受了那么多的伤?”离垢很少说那么多话,然后在说完了话之后,强撑着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星杖,然后收回手中,对着星沉,离垢将右手放在了左胸口上,然后慢慢的跪地,离垢这么说着:
“尊贵的星官大人,我只是想要为狐妖请命。万物有灵,何苦要追着灭掉不曾作恶的生命。”
“什么东西啊?”陆英很不合时宜的破坏气氛,“离垢你这个家伙怎么说跪就跪,你既然都跪了……”
姬生看着陆英,星沉也奇怪的看着陆英。
陆英竟然也很不情愿的跪了下去:
“好吧,既然这个家伙都跪了,我也给你跪了,我说星沉,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杀好人——不对,是好妖,姬生这个笨蛋狐狸其实就是为了来找他那惨死的弟弟的魂灵,你现在这么杀了他,岂不是要他弟弟的魂灵一辈子做了孤魂野鬼。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应该这样对付妖怪,你要对他们一视同仁。”
姬生莫名其妙的看见两个人都跪了,也不知道到底他们在说什么,妖精的世界里面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是看见两个人都跪下,姬生也就跟着跪下去。跪下去的时候,还被陆英骂了一句“笨蛋狐狸”。
星沉一愣:
“你、你、你竟然为了一只狐狸请命?”
星沉是指着离垢,陆英和姬生星沉没有理会,离垢只是淡淡的抬头看着星沉,还是那么一句:
“万物有灵,你无权决定妖物的生死。”
“哪怕十恶不赦?”星沉追问,眼中带着震惊,可以看出来,离垢明显曾经是一个优秀的祭祀,不禁礼数周全而且拥有很是强大的灵力,但是,此刻离垢所居住的房子。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是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那离垢怎么会忍心活在这样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离垢这么转变,转变到会为了一只狐妖来对着一样身份祭祀的人跪下。
在祭祀的世界里,祭祀不会去跪另外一个祭祀,哪怕对方的身份再怎么尊贵。即使星沉已经不再是天上的祭祀,而是来到了人间成为了星官。最高的礼节,不过就是将右手放在胸口表示——我以你是祭祀而自豪。然而,离垢身为一个祭祀——曾经的。但是对这星沉跪下了,为了,救一只狐狸。一只狐妖。这种为祭祀一定要消灭的魔鬼妖三界之物。
“你和这只妖精很要好?”星沉只能这么解释。若非要好,如何能够舍命相救。
“萍水相逢。”离垢说的很简单。
“为何舍命相救?你们若只是萍水相逢,而你却是一个祭祀。”星沉不可理喻的看着离垢。
离垢眼中明显闪过了什么,但是却没有让那种目光停留太久,然后还是坚持:
“希望大人你放过姬生一次。”
“理由是什么?”星沉还是很好奇。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星沉真的不能理解。
或许是因为看着离垢那样的跪着,身上又有伤,那明知道是危险的千年狐妖,也就主动的将自己身上的那间绿色外衫——不知道是用什么幻化而来——直接披在了离垢的身上:
“你们要说什么进屋说吧,恩公你的伤药我已经按着这位姑娘的吩咐煮好了。”
“停停停!笨蛋狐狸,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讲礼数。本姑娘我有名有姓叫做陆英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娘们的称呼。”陆英不满意的站起来说。
离垢也笑了笑,对着姬生说:
“多谢。”
姬生这个时候转头,看着星沉:
“神。如果你一定要收了我的话,请不要伤害我的恩公。你可以去林外找我,我要找我那可怜的弟弟,你若是真的想要我性命的话。我每天都会去那边的小树林里找弟弟的魂灵,而那个时候。恩公尚在休息,你可以来找我。”
离垢看着姬生。陆英也看着姬生,星沉更是被姬生的这么一句话给说得愣住了。
一时间,三个人一个妖都愣在了原地,时间好像静止了,同时也像是还在流动,不过是人和妖都停住了而已。
最后,还是陆英来打破了沉默,陆英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离垢的手臂:
“真是一只笨蛋狐狸呐,是不是?”
离垢听了,点点头:
“姬生有赤子之心。”
陆英一听也就满身鸡皮疙瘩起来,然后退开了几步:
“要不是我从我了不得的记忆里面知道了你的故事,我还真的以为你会喜欢这只狐狸呢。你小子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暧昧不明?”陆英记得,《锦绣书》有讲过这些苗疆祭祀的故事——拜月教这个神奇的地方,教主都是苗疆美丽的女子,祭祀都是英俊的男子,教主和祭祀一代一代往下相传,守护苗疆人民。
一如星沉对待整个中原大陆,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星沉不老。
星沉看着那狐狸,那狐妖也是用他的眼睛在看着星沉。狐妖的眼睛很好看,晶莹无辜,像是所有在林中奔走的狐狸一般,里面拥有机灵、纯澈的光,但是却又无辜。妖精从来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威胁和恐惧,妖精很是简单,喜欢也就是喜欢,恨也就是恨,对星沉,就算是惧怕,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姬生不过是在讲一件事情的事实,所以姬生被星沉看着,也没有像是人一样的不自在,或者害怕。
星沉看了这只狐妖很久,虽然妖气很重。但是觉得坦然,也因此,星沉叹气,终归不算是太明白自己的执着是否有道理。连月落那般神明都已经堕落到了要让天下大乱以性命为赌注的地步,何况其他生灵。陆英说的对,善恶难断。
离垢看见星沉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也就微微对着星沉笑了笑,才说道:
“谢谢。”
153、姬生姬胜
其实离垢是个好看的男子,并非是风月流水那样红尘中的美丽,反而是一种干干净净的好看。所以,只是简单的俊朗和有男子的意味。离垢的声音也很好听,不过,只是太孤单和沉默了些,反而叫人无法接近。
有的时候,
星沉真的很羡慕陆英。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无所谓,直接上去也就勾肩搭背,就算是被立马拍开了也毫不在乎。倒是有一副宽大的心胸,星沉羡慕陆英的,其实,乃是自由。
离垢的屋子,星沉也看不下去了,进屋以后就直接说了一句话:
“你好歹也曾经是拜月一族的大祭司,怎好住在这种地方?”
离垢听了星沉的话,反而是一愣,本来很是平静的脸上闪过了非常嘲讽的神色,然后低头看了星沉一眼,才扬起了一个似乎是不屑的微笑:
“不用了,我这样很好。况且,也很快就要回去了。”
星沉自小,很少有人会拒绝星沉的好意,但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星沉的好意,星沉不由得心里也就生了几分委屈,然而,更多的是几分薄怒——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孤傲的人,住在这种不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竟然还能安然自得。
“星沉大人,喝茶。”明明是伤重在身,但是既然是有客人来了,离垢还是给星沉倒了一杯茶。那茶杯很是简单,恐怕是星沉至今用过所有的杯子之中最为“简朴”的一个,里面飘着青碧色的茶叶——也是最下等的茶。然而,既然已经有茶又如何能够不喝,星沉也没有嫌贫爱富的意思,也就点头谢过了,然后离垢才坐在了一旁的榻上。也就是那堆干草上,才说道:
“不知道,大祭司有没有想要听听姬生的故事,到时候再决定是不是要背着我将他杀了。”
星沉看着离垢,又看了看旁边还是很无辜的站在了离垢身后的绿衫的姬生,陆英在旁边堆着星沉说道:
“听听看啦,说不定人家也蒙受冤屈呢。”
星沉心里说:其实是你陆英想要听吧,但是还是保持了脸上那种淡淡的微笑:
“说说看?”
“姬生乃是紫竹林修行的狐狸,妖怪与人一般,都拥有兄弟姐妹。姬生有一个弟弟。乃是一同修行的狐妖,道行低于姬生太多,但是也能够幻化人形。几日之前来到齐鲁的时候。因为是遇上了某个大户的吉庆,也就因为好奇去看了。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姬生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也感受不到弟弟的气息,便是被净化或是被屠杀之后化为了魂灵。若是不及时找到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变成怨灵。”离垢这么简单的叙述了这件事情。
“可是——”星沉奇怪的看了姬生一眼,“若是成了怨灵,那样的话灵力不是会加倍提高的吗?何况,若是你把他的怨灵吞噬,你也就能够获得更多的灵力。不是吗?”
听了星沉的话。离垢眼眸之中神色微变,意味深长的看了星沉一眼,没有解释。
旁边的姬生却开口:
“我只是想要在弟弟变成怨灵之前。带着它回到紫竹林去,那里是我们的家。”
星沉不可置信的看着姬生:
“你可知道你若能够吞噬怨灵,你的修行会事半功倍?你可知道,他若是变成了怨灵,鬼界和你们妖界会有多大的力量增加?”
姬生也很好奇的看着星沉:
“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星沉被问住。看着那个拥有晶莹眼眸,虽然生了一副人的好皮相。但是说出来的话有些傻里傻气的狐妖,第一次星沉被这样一个妖物给问住了。多少年来,星沉消灭的妖怪,都是那些张牙舞爪要伤害人类的妖魔鬼怪,都是不甘心被星沉净化的,都是带着怨恨和奸诈的妖魔鬼怪,然而,为何还有这样的妖怪,不要高强的灵力,不要妖界、魔界的重新复兴和强大,要的不过是一个弟弟。哪怕为了找到自己弟弟的魂灵,而惊动了人世间的祭祀,都在所不惜。看上去,还真是很傻,但是,这份傻气,或许、或许……
星沉自己沉默了很久很久,心里带着不相信和不确定,才敢想出了那个词:真诚。
“他弟弟的死因我已经去查过了,”离垢接着说了下去,“是因为遇上了一个除魔卫道的人,才将他给消灭了。大概是也和你一样,看见妖孽也就直接要灭掉的缘故。我也问过了当日在场的人,当天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小狐狸什么都没有做。那魂灵现在应该是被困在被净化的某个地方,想要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为何非要找到不可?”陆英Сhā嘴问,“其实反正都不是人,妖和鬼有什么区别?”
“鬼见不得日光,是比妖更低的存在。”姬生淡淡的解释。
“那我可以占卜,看看那魂灵在何处。”星沉生平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一只妖精,或许是被姬生和离垢的话给触动了什么,或许就是忽然的冲动,反正星沉这么说了,连陆英都惊讶的看了星沉一眼。
然而,
姬生却摇头:
“小胜他道行不过才七百多年,经不起这等神明的占卜。你的神光反而会让他的魂灵灰飞烟灭的。”
星沉从未想过,自己占卜的时候竟然还会有这等事,那么自己曾经进行的那么多占卜,是不是也在无意中让很多魂灵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去。星沉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为什么每一种救人的手法之后,都藏着杀的手段。
“不如去找一只鬼来问问?”陆英这么提议,“同类找同类应该很容易吧?”
姬生看了陆英一样,然后赞赏的看着陆英:
“陆姑娘说的不错!”
陆英不满的撇了姬生一眼,陆英最怕别人这么叫她,白眼道:
“笨蛋狐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叫我陆姑娘,叫我陆英!”
姬生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离垢脸色却很不好看,因为伤重还没有好,半晌才说:
“此法来不及。”
“为什么?”星沉也知道,不过也是因为在法典上看见了,是很少使用的方法,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召唤鬼魂和妖魔来为自己服务,不过也要相应的付出一些东西。鬼妖魔都贪噬人的血液和生魂,只要用以血液配上了相应的咒文,也就可以召唤出些鬼魂来。
姬生竟然也开口说:
“对啊……这个办法好像并不现实。”
“你个笨蛋狐狸,是不是离垢说什么你都跟着答应啊,你到底对他是有多么的崇拜呢?他救了你,我还救了他呢。他是你的恩公,我就是你恩公的恩公,你怎么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啊。”
“恩公的恩公,”姬生很认真的说,一点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因为千年的狐妖觉得,陆英说得很对,恩公救了姬生,而陆英救了恩公,恩公的恩公这个称呼很正确。姬生继续说下去:
“召唤鬼魂需要相应的咒文,我们并不知道。要生人的鲜血,虽然只要几滴,但是我是妖不是人不可以,恩公伤重也经不起鬼的蚕食——若是不慎会被鬼给侵占了身体,神的血液会杀了鬼的。恩公的恩公你的血虽然合适,但是你不是祭祀,你不懂得咒文,当然也就没有办法。”
听了这些,离垢、星沉和陆英都沉默了,姬生见自己说完话另外的三个人都沉默了。姬生也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说:
“若是麻烦,也就算了,姬生会自己去找的。”
“找?你这个笨蛋狐狸还敢去啊。你就不怕你和你弟弟一样变成了魂灵在那里飘来飘去的,然后一起变成了怨灵,最后被离垢或者星沉收了你们?你怎么那么笨蛋啊!”陆英忍不住跳起来敲了姬生的脑袋一下。
“或许……”离垢忽然开了口,脸色沉溺在了阴影里面几乎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表情,“我……认识一个鬼。”
“什么?!你认识鬼!离垢你果然是什么神妖魔仙鬼都可以认识啊,那还不早说,快点告诉我咒文,我们去找。”陆英很是兴奋的跳了起来,几乎是要过去狠狠的因为激动拍离垢两下。
离垢抬头,眼神之中忽然很是空洞,良久都没有说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离垢起身慢慢的向屋外走去,外面还是午后的天气,太阳还没有西沉,甚至还有些午后特有的炎热。星沉、姬生和陆英都跟随着离垢慢慢的走了出来,看着离垢眼神不对、动作奇怪,也没有人敢打断离垢。
离垢就那么走了出去,然后停在了一堆柴面前,弯腰下去,离垢在柴木中慢慢的抽出了一把浅紫色的伞,那把伞很是精致,恐怕在苗疆能够拥有这种伞的人并不多,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并没有蒙尘,藏在了柴堆里面,也见离垢平日里,从来没有用过。
何况,一个男子,也不会用如此颜色的伞。伞的主人,大抵是个女子。
“是个伞妖?”陆英小心翼翼的问。
154、拜月教主
星沉摇头,伞上没有任何的妖气,不过是普通的一把伞。
离垢看了那把伞很久很久,眼中的神色竟然是温柔的,像是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情人,然则,那种温柔的眼神之中带着深深的哀伤,仿佛再也不会见到了一样,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悲情在里面。
然后,离垢转身,费力的推开了那扇篱笆门——虽然陆英抱怨过很多次,那样的篱笆根本是一推就倒。离垢带着那把伞,走到了屋前的清江边。就正正的对着离垢的小屋的江边。离垢的身后,星沉、姬生和陆英都跟着出来了。
离垢忽然转头对着两人一妖笑了笑:
“切莫伤她性命。”
这话是对着星沉说的,星沉也就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离垢那样的恳求,给了星沉很大的震动,也便放过了姬生一次,这一次,还放过了一只鬼。
见星沉答应,离垢也就不再做声,然后撑开了那把浅紫色的伞,用伞挡住了太阳,然后离垢慢慢的走下水去。
“喂喂!你这个混蛋!受伤的人不能碰水——”陆英大声的喊了出来。
离垢也不过是走了几步,然后离垢伸出手来,将自己的对准了水中央,然后真气破指而出,血液也就低落在了江面上,江水流动,血液晕染开来,离垢这才开口,慢慢的说了一句话,不、应该不是一句话,而是在叫一个名字:
“一夜。”
那血滴在离垢叫出了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像是凝结了起来,变成了莲花的形状,一瓣一瓣在水中慢慢的绽放了开来。
星沉看着那样子,惊讶,也就喃喃而脱口:
“原来是她……”
一夜。
愿倾覆澜沧江水。只为能得拜月教主一夜。当年离垢大祭司愿以圣坛之水倾覆万亩良田,终归是没有能够挽回一夜教主和南岭归岭的人的联姻。)
南岭鬼岭乃是一个号称恶鬼丛生的地方。鬼岭之人都有些阴森森的,说话的时候像是白骨发出的呼啸,那种声音很难听,但是,他们却有绝美的容颜、落地的时候悄无声息。南岭鬼岭一带的族人、没有姓氏,只是名称代号。他们时常一身的白衣,削瘦如同枯骨,唯有脸面很是美丽,宽大的白色袍子在风中飘舞。竟然有了几分鬼样。鬼族都是人,不过是削瘦而已,这种削瘦大抵是病。不过是病中无人料到罢了。
鬼岭的人,死而化鬼,也就会有莲花之状,也就是那种病的缘故。生而在鬼岭,死而成莲。漂浮水中。
然而,
一夜乃是拜月教主,如何也成就了这等死而成莲的本事?星沉蹙眉,却不待星沉想清楚,却看见那江面微微泛起了波澜,然后有一道白色的光芒一闪而现。像是有千百万的枯骨忽然从江面上飞过,那场面甚是诡异的很,呼啸而过的声音凄厉如同鬼泣。星沉都差点忍不住用了星杖,但是,此刻,却从那水面中,慢慢的凝聚起来一个鬼的形状。
一个拥有漆黑长发的、美丽女子。那女子自水中慢慢的浮起来。长发倾泻而下,似乎滴水不沾。也就那么忽然出现了在了离垢的伞下,而且,几乎是贴着离垢的身体慢慢的爬起来的,在水中——甚是旖旎。
那女子才从水面上出现以后,也就用自己洁白的手臂搂在了离垢的脖子上,另外一只手握住了离垢撑伞的手,然后她低头带着一种妖媚的神色去舔了舔离垢那流血的手指:
“还不够。”
那副贪婪的样子,星沉看了在眼里,也就怒从新生,妖魔都是这等样子,幻化人形,一心害人。
或许,是星沉的煞气很浓,那女子很快就注意到了在岸上的陆英,然后她抬头娇笑了一声:
“怎么?离垢你的新相好。才几年你就把一夜忘记到哪里去了?”
离垢看着这个名为一夜的女鬼,脸色神色不变,只是淡淡的解释说:
“那是陆英,宫里的太医。”
听见了陆英这个名字,那个叫做一夜的女鬼神色变得有了几分清明,想了想才道:
“我听着这名字倒是像是一种花草,况且——她身上有我同类的气息。”
陆英神色略变——自己是顾筱君移魂的事情,看来这个叫做一夜的女鬼竟然有了几分清明。
离垢听见了这句话,握着伞的手也是一颤,神色奇怪地看着陆英。
而星沉此刻却开了口:
“这些断不重要,一夜,你却可还记得我?”
一夜闻言回头,看见了星沉不由得浑身颤抖:
“我……记得你……你、你是不是要来收我?”
离垢看着一夜终于眼中呈现出来了悲痛的神情,然后淡淡地说道:
“既然她留你性命,我也不会再伤害了你。只是,你并不是一夜。”
一夜听见了离垢这么说,忽然哈哈的狂笑了起来,那般美貌的面貌也就忽而变得狰狞不堪:
“公子果然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婆娘,公子也怪不得我,我们两厢情愿。我可没有逼她。”
“诱惑也是一种逼迫。”离垢还是淡淡的解释,也不恼怒,虽然脸色惨白一片,似乎是提起了什么不能够被提起的事情,就连见到了这个女鬼,都让离垢浑身的不自在。
见离垢不动怒,那叫做一夜的女鬼也就套了个无趣,松开了离垢,然后握住了那把伞,然后才说道:
“好了,有什么事情上岸说吧。你受伤很重,还带有神的封印,这样的血味道再好,也对我不怎么有用。”
一夜说的很不客气,离垢也就转身从水中起来,才一上岸也就被姬生披上了厚厚的披风。一夜看了姬生一眼,然后笑了:
“俊俏的小狐狸。”
“女妖?”姬生看了一夜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女妖女鬼?妖鬼?女鬼?你是女鬼,但是你身上有女妖的味道——”
“好眼力啊。千年道行的小狐狸倒是不错的美食呢。”一夜伸出了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对着姬生的眼光几乎是放出了蓝光。
在星沉忍不住动手之前,陆英已经跳了出去:
“喂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小狐狸脑子那么笨,你吃了会变丑的。”
“那我吃你好了,姑娘看上去倒是很聪……”一夜的话还没有说完,离垢已经星杖横在了她的面前:
“我们要找一个鬼。”
一夜看了离垢那严肃的眼神,也就耸耸肩:
“放心吧,那封印没有那么弱。何况一夜这个女人每天都不顾死活的念金刚经,我就算是万年老妖我也经不住这个臭丫头这么折腾。我伤不了人的。”
星沉这个时候才觉得奇怪,拜月教主一夜虽然是与鬼岭联姻,但是联姻之后没有几年就已经死了。而且死得蹊跷。同时拜月教发动了政变,离垢也就此被驱逐。算起来一夜虽然是灵力高强的苗疆女子,但是却不会有如此重的鬼气。这等鬼气更像是一个千年鬼魂,而且,离垢方才说了一句“你并不是一夜”。看来其中定然有蹊跷。
蜀中大陆的唐门、晋王还有苗疆拜月教,是三股绝对不容忽视的势力。
星沉、陆英和姬生都很奇怪的听着一夜的话,一个名叫一夜的女鬼竟然说“一夜这个女人”,好像一夜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另外一个人,但是一夜却又是她的名字。
“是一个前不久被杀死的小狐狸。相貌和姬生差不多。拜托你去找找看。”离垢不理会一夜的抱怨,还是那么淡淡的说着,仿佛如今的一切已经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好、好、好。我的离垢大人,本夫人活了那么上万年,就栽在你的小娘子和你手上,也算本夫人倒霉,找就去找吧……”说着。那个女子摇曳着腰肢慢慢的向前走了出去。而姬生也就不知要不要跟着去,看了离垢一眼。离垢摇摇头,不用跟着去。
“但是,那里不是有会封印和净化的祭祀吗?”陆英这么问了出口,方才姬生一个人要去不是被离垢给阻止了吗。
“那是万年老妖。”离垢这么说,一点也没有笑,但是陆英已经笑了,而且是捧腹大笑:
“没想到离垢你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好笑的一个人啊,哈哈——”
不多时,大抵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有一抹紫色的颜色闪现,然后那个叫做一夜的女鬼也就牵着一个几乎半透明的小鬼魂往这边走了过来,不对、是飘了过来。
姬生一看,也就立刻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小胜!”
那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小鬼魂也就立刻冲着姬生很快的飘了过去,而离垢坐在了门口的草地上,离垢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太久也算是耗费心神了的等待。离垢看着姬生脸上高兴,也就不由得笑了起来。星沉却是一直在看着这个场面,看着离垢,星沉觉得很是奇怪,离垢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让她觉得也是祭祀,但是和星沉见过的所有祭祀都不一样的人,这个人帮助妖魔。
“我说,我的离垢公子,我也该回去了,你看这日头毒的。以后,不要再随便叫我了。弄得你小娘子的骸骨难安,我又要被她念叨多少次了。那可是麻烦得很——”一夜不耐烦的挥挥手。
离垢看着一夜,良久才慢慢的说了一句:
“往生经我念就好了,既然已经往生,就不要多加折腾自己了。”
一夜一听,然后也就是邪魅的勾了勾嘴角笑了笑:
“真是可笑。”
155、三魂七魄
然后一夜也就那么撑着伞往澜沧江里面走了过去,而后那把伞也就停在了江面上,离垢凌空一抓,那伞也就收回到了他的手上,良久,离垢都没有再说什么。直到被姬生“扑通”跪地的声音给打断:
“恩公!”
“姬生,你这是做什么?”离垢想要起身去扶姬生,但是离垢的力气已经很不够了。
“恩公救我性命,还救了我弟弟的魂灵。姬生代表紫竹林的家人谢过了恩公,也谢谢恩公的恩公。还有,神,如果你还是执意要杀姬生的话,等姬生将小弟送回去,我再来给神杀,可好?”
星沉听了这话,通过了这么一两次的接触,星沉忽然觉得,眼前的姬生,似乎根本没有要净化的必要,干净、纯澈,讲究信用,甚至要比人,还真诚。星沉也就一时间摇摇头:
“不用,只要你不害人,带着你弟弟回家去就好了。”
听见星沉这么说的陆英自然是抚掌大笑:
“哈哈哈,这样才对嘛,多么完满的结局!姬生这个笨狐狸也不用去死了,星沉你也终于仁慈了一回。嘿嘿,多好!”
离垢却是看了星沉一眼,然后半晌才说了一句:
“如此,麻烦大祭司了。”
星沉点头不语,离垢不由得一笑,姬生不明白为什么离垢要笑,也就跟着笑了笑。
“咳咳!”陆英咳嗽了两声,“笨蛋狐狸,还有笨蛋狐狸的小鬼弟弟,你们两个不准就那么跑了,帮我把这个人抬进去。一个病人到处乱跑还真是很混蛋啊。”
姬生把离垢扶进了屋里躺下以后,然后也就告辞了离垢和陆英,带着自己的弟弟的魂灵离开了。那样子倒是真的是很幸福的小狐狸和一个小妖精。
在姬生和姬胜走后。陆英坐在了离垢的床头熬药,良久陆英才开口:
“喂——”
离垢躺在干草上,听着陆英这么开口也就转过头来,没有再呆滞的盯着天花板看,离垢看着陆英停下来煮药的样子,也就等着陆英开口,虽然身上有伤,但是没有到非让陆英留下不可的地步。可陆英故意留下来了,也就是一定有话要对离垢说,离垢明白。自然也不拆穿。
“我曾经在《锦绣书》上见过你的名字……”陆英这么开始了自己的话,然而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也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陆英也不想要再说。
离垢听见了这句话,也是勾起嘴角笑笑:
“大概说我是妖邪之类吧。”
不动声色的绕开了话题,陆英心中佩服,到底是比陆英多吃了八年白米饭,转移话题的能力就是要比陆英高。陆英也就只好顺着离垢的话说下去:“只是蜀中南疆地形复杂。说起你们拜月教,自然也多少有了几分谬语。”
“药已经溢出来了。”离垢还是不动声色的指着陆英身后那个破烂的药锅——陆英从那里弄来的不知道,要知道离垢家里唯有一口锅、一只碗而已。但是话题也就继续被扯开了去,若是换了泽渊或者星沉,话题一旦被扯开了多次,保持有良好的教养和涵养的祭祀。也就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懂得识趣的避让——即使有十二万分的好奇,也绝对不必要再去问别人不想要提起的话题。
但是。
陆英不是这种人,陆英想要如何就如何,自来是随性自在的一个人,所以陆英不会去考虑太多,直接也就想要知道也就问了。所以绝对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无论如何离垢到底怎么避开这个问题,陆英还是要继续问。
所以。陆英开口说:
“还不是你这个人好不好的要从养尊处优的生活中跑出来受这种气,我在你家都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来煮药的锅,所以才跑出去给你借来的。”
离垢听见了陆英这么说,只好无奈的从自己的床榻上坐了起来,靠着墙壁,看了看已经日落的天空,才说:
“好吧,你想要问什么?”
陆英见自己终于得手,很开心的端了药碗过来给离垢,那药闻起来倒是很是陆英的风格,好闻但是不好喝,有一种骗人的感觉,像是陆英那种笑嘻嘻的嬉笑人间,但是其实很聪明的个性。所谓良药苦口、大智若愚。
“首先,你曾经是拜月教的祭祀,而且掌握着无上的权柄。”陆英肯定的说,一边说,一边指着离垢那个权杖,上面五芒星的图腾——乃是权势的象征。
离垢没有反对,只是喝药。
“但是,后来你们拜月教生乱——教主死了,你变成这样。可是据我所知的拜月教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乱,你们还有新的教主,新的祭祀。而且你们的教主不是随便选一个人就可以的吧?”
离垢放下了药丸,淡淡地点头。
“怎么死的?”
“别妖怪吃掉的。”
“然后呢,你去报仇了吗?”陆英的问题一向是很直线的。
“嗯,去了,然后回来在这里躺了整整三个月。”离垢简单的说着。
“既然你有如此大的本事,为什么不回去夺回教权?反而是跑来齐鲁之地找星沉?”陆英接着问。
离垢想了想,偏着头看着陆英,漆黑幽深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才说道:
“姑娘也不是凡人,跟着星沉大人的人,竟也有如此人才。”
陆英不明白,不过离垢下一句话却让陆英大惊失色——
“死人还魂,姑娘也算是强留人世。只是一夜却没有姑娘运气。”
陆英一惊,念及离垢也是祭祀算作是和星沉一样的通灵之类,自己身上法神过了什么或许离垢也是看得出来的,想了想陆英觉得告诉了离垢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便说了:
“生死无奈,反而留下来却明白了生前看不透的许多。”
离垢见陆英承认,只是淡淡叹气。情之一物,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筱君能得天下君王之爱,却弃若敝履。一夜却还是不明白,离垢想到这里无奈地叹了一句:
“若非事发突然大人和姑娘都还有事,那么定然是要留姑娘小住,多和一夜说说话。她一个人孤单久了,毕竟也曾经是众人敬仰的拜月教主,如今成了孤魂野鬼——还有受尽欺凌,思想难免偏激,也忘却了那些,本来她所保留的纯心。”
陆英反而受离垢此话所触动,想了想才说道:
“一夜……她不能跟着我们走么?”
离垢摇头:
“姑娘不是问我为何不回去苗疆夺回权柄么,正是因为一夜无法离开这里,所以我只能结庐于此,守着她。生前没能好好守护,死后至少要让离垢尽人事。”
“星沉也不能帮忙么?”陆英问。
离垢没有说话,可是他知道星沉帮不上忙,星沉所司乃是天命,唯有月落所掌握的,才是红尘命脉。只是可惜,星沉和月落之间的纠缠,又是有几个人能明白。星沉不提起来,离垢自然不能提。
“好了陆英姑娘,你还是快走吧,我的伤无碍的,何况还有姬生会来照顾我。”
陆英点头,便起身告辞而去,却还是叮嘱了离垢不少注意事项,要离垢好生记得吃药。自己走出去没有多远,却看见了星沉兀自站在那清江边上,独立着仰望天空,陆英看着星沉负手而立的样子,只觉得这种平静的场面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了。
十年来她和冯莺打打闹闹,星沉在旁边笑着看着她们,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却最是难忘星沉那一脸的笑容。见陆英来了,星沉自然不会回头,只是叹气:
“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颜惜阴么?”
“晋王?”陆英走过去和星沉并肩,“当然记得,你说那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是《锦绣书》上记载的那样,是个残疾的哑巴。”
“我曾仕齐、后到晋,天象昭彰变换,却从没有这一次,变换得那么奇诡。月落与我这么多年的纠缠,大概是要终结了罢。”星沉笑着,却揽过陆英肩头:
“我说,我好饿,我们去吃夜宵吧!”
“等等星沉,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星象变换?”陆英惊讶,“你给我说过,你曾经在晋王手底下办事,是因为他有天命,最后因为一些事情而改变了天命。所以最后统一六国的人不是他,现在你说星象变换——是不是说凌宣毅有事?”
星沉蹙了蹙眉,看着陆英终于扁了扁嘴道:
“我就知道不能与你说一个字,我才说了,你就猜了个七八分。你不当朝廷的朝臣,却偏要做个太医。就算不做朝臣,你也可以来堕星台了——你可比那些弟子们,了不得太多了去。”
“你就不要揶揄我了,快告诉我啊?”
“那你也要请我吃夜宵我才要告诉你!”星沉依旧惦记着晚上夜市的小吃虽然比不过京城,但是也算是不一样的美味。想到这里,星沉于是很好心的从衣袖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丢给陆英。
“看来你还是很关心凌宣毅的,所以凌振小朋友写给你的信,我还是好心地给你看吧。看起来这个皇长子很是喜欢你啊……”星沉意味深长地看着陆英。
156、蜀中布局
坐在靠近清江的一家烤肉店面里,星沉意犹未尽地吃着烤肉喝着有间客栈老板娘友情赠送的茶水,陆英则是将凌振给自己的信看了个大概。)
当朝的清正王爷写得一手好字,虽然还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但是到底是唯一的皇子,作为皇室教育——陆英曾经领教过,当然不会有丝毫地含糊。虽然不少内容看上去像是在虚张声势,可是陆英觉得凌振聪明,而且像极了凌宣毅。凌振说了不少关于宫里的事情,说是龚常在封了个贵人,紫氏还是常在,冯莺依旧是冯嫔,沈如鸢去了寺里修行,宫里只有潘玉颜一人还有太后。凌振盼着陆英更早些回去,唐含笑却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陆英想着给凌振回信,写了些近日里遇到的事情,然后抬头问星沉: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星沉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英一眼,笑眯眯地问:
“你很想回去的话现在也可以回去,不过我可不保证你回去以后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陆英眯着眼睛看星沉,“你不是看不透我的命运么?怎么又开始给我卖关子起来,是不是突然开窍了看出来什么?我是要发财了还是要有无妄之灾了?”
“我只是觉得小皇子很喜欢你,而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故去多年的曲皇太后。”
陆英先是一愣,然后翻白眼看着星沉——
开国皇帝凌炎的发妻郗皇后过世得早,仅有一个儿子凌杭被立为太子。锦朝建立以后太祖没有立过皇后,后宫中所有的事物都是被丁贵妃料理。曲皇后乃是来自民间,更有人说曲皇后其实是青楼女子,因为长得像是郗皇后所以被太祖宠幸,然后一度艳绝六宫。成为皇贵妃,获得了太子凌杭的抚养权。最后太祖过世,被即位的太子凌杭立为皇太后。)
本来曲太后乃是凌杭的养母,虽然不是亲生呣子,但是却有有情。奈何后来凌杭亲政之后就和太后闹僵,最后太后因为干政等十条罪状被软禁直到赐死。
一生经历引人唏嘘。
然而,去太后入宫之时只有二十岁,当时的太子凌杭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比起太祖来说,他们之间恐怕有更多的话谈,却并不像是呣子。
星沉忽然提到曲太后。陆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星沉在开玩笑,无奈地说道:
“摆脱,他才九岁!我都二十多了!”
星沉摇头:
“你现在是陆英不是故去的淑惠皇后。陆英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凌振九岁,他喜欢你,他听你的话甚至超过他的父皇母后,当年的曲太后年长高宗皇帝不过五岁。而现在你和凌振之间也是七岁的差距。我想起当年的曲太后,只是怕将来,你们会经历曲太后和高宗的无奈和痛苦。”
“我才不痛苦呢,我和小孩子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曲太后是皇帝的女人,我只是一个太医,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情?!”
“筱君。你也不要忘记了你也是顾筱君,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顾筱君已经死了,但是。你一举一动都是当年的顾筱君。我了解你是因为我和你待在一起十年,冯莺相信你已经死了但是我不相信时间久了她会看不出来,还有凌宣毅。他们一旦生疑,你确定、你这个太医,还能当得下去?”
“那你要我如何?”陆英有些气急。“我现在这样子我也不想,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还要重新变成顾筱君不成?”
“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筱君。你的命格我看不透,但是并不代表和你有关的人的命格我不会看透,比如那个戎狄的首领戎君。他的命理不该只是一个戎狄的首领,漠北草原迟早会全部归于他的手中。若是凌宣毅不早作打算的话,那么天下终归要生乱。锦朝迟早要打仗。”
“这些话你不是该去和凌宣毅说么,告诉我我又不能给他写个奏折?”
“你不是可以告诉清正王爷么?”星沉笑得诡异。
“你觉得小孩子说的话他会相信?”陆英不解,却看着星沉一脸的老谋深算,“况且凌宣毅不喜欢别人惦记朝政,凌振的母亲是潘玉颜,潘家是凌宣毅的心头大恨,你让他说小心害了这个孩子。”
“你看,你还是护着凌振吧?”
“我是护着这个小孩子,何况我对潘玉颜并不讨厌。”
“她可是恨极了你。”
“若我是她,我未必会有她做得好,”陆英淡淡地笑,“至少敢爱敢恨,若我是她,我爱的男子要娶一个他深爱的男子,我或许会什么都不说,甚至去祝福他们。心里难过,就算是恨,也不会去说。”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就是自我压抑,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顾君愁还是蛮配的。”星沉时刻不忘揶揄陆英。
“这些你告诉我,我也没有办法给凌宣毅说,只盼着他能够自己看清楚。朝廷之中虽然有很多能用之人,可是却不是每个人都是他能够信任的。潘家要除,冯家要防,沈家要利用,侯爷不能尽信,其实他举步维艰。何况后宫也不得安宁,凌宣毅的日子不好过。”陆英回想来,发现凌宣毅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不容易。
星沉看着陆英,想来想去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说筱君,你如果今年没有死而是入宫当了皇后,我觉得所有的问题也就都解决了——”
虽然顾筱君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儿,但是并不见得她没有接受皇家的教育。当年冯莺和她都是和凌宣毅一起接受学堂教育的,学的东西和当今皇帝也没有多少出入,虽然不是权柄,但是却也已经懂了一二。方才的一番话,自然不像是当年的筱君所说,但是如果这番话是筱君说给凌宣毅听的,恐怕凌宣毅所有的压力都会迎刃而解。
陆英不想和星沉继续这个话题,然后才说:
“给我说说颜家?我们不是要去蜀中么。颜家的那个什么三公子还邀请你我来着。”
“难不成你想要去看他们蜀中的王国?我只是知道蜀中虽然不是尽然,但是绝对是颜家的地盘,莫要和他们直接冲突才是。颜家要请,自然是要去,不过不是立刻去。颜之推那个人看起来是要和冯莺谋划什么,不然为何要让冯莺假冒与你。还好从中化解,不过也让颜之推记恨你我。”
“那你来蜀中做什么?”
“明着是去看清江的源头为何会有异象——这个地方上的祭祀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知道也是的。我却已经和凌宣毅说过了几回。不过暗地里,我和我们的皇上说,我要顺便去给他看看,这些年颜家背着我们在搞什么鬼。颜之推进京可不是什么偶然行为,你可知道当年的尹皇后离开皇宫,惹出来的许多事都和蜀中有关,颜家在蜀中,此刻出现,外加当年的主谋季宾就在,所以我们当然是去探查一番。”
“颜家要谋反?”
“没有人说颜家要谋反,却不可以不怀疑。我与你说过月落的事情,月落要天下大乱,我必须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这是宿命。”
“你怀疑月落在蜀中?”
“蜀中有座山常年瘴气环绕无人上去,被唤名做空山。可是多年之前那里便是人间天界通往的道路,只是平常人等并不知道而已。多少年我也没有去过了,这次拉着你当垫背的,壮胆吧。”星沉无可无不可地啃掉最后一块肉,还想要再叫的时候,却被陆英拦住。
“喂喂喂!!我的荷包已经空了!”
星沉无奈地起身,拉着陆英回去客栈,住过一晚以后就要准备离开齐鲁然后星沉带着陆英往蜀中而去,如果是星沉带着陆英瞬移,那么用不了那么多时日。不过星沉向来乐于享乐,在有间客栈充分地吃够玩够才拉着陆英上路。陆英倒是习惯了星沉这样子,自己也乐得在旁边吃喝玩乐,不过荷包渐渐瘪了倒是真的。
这几日留在齐鲁吃吃喝喝,倒是让陆英对蜀中的局势有了不少的了解——蜀中在地域的行政统治上是属于颜家也就是晋王的世家,而江湖之中却有唐门来瓜分和统治。只是这些势力并非完全井水不犯河水,晋王世家所涉足的范围自然和洛阳王家一样,不仅仅是在政治上。而蜀中唐门自然在江湖之中和朝堂之上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何况唐门的暗器还有杀手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至于拜月教,还有苗疆的人民,自然是第三股势力,苗疆的蛊术、拜月教那些妖异的法术还有不少传说和神鬼之事,都是对于蜀中这地方更为诡异的叙述。
等到真的到了蜀中的时候,迎接陆英的——却是一些个料想不到的人。
首先到来的,竟然是鬼岭现任的族长。南岭鬼岭乃是一个号称恶鬼丛生的地方。鬼岭之人都有些阴森森的,说话的时候像是白骨发出的呼啸,那种声音很难听,但是,他们却有绝美的容颜、落地的时候悄无声息。南岭鬼岭一带的族人、没有姓氏,只是名称代号。他们时常一身的白衣,削瘦如同枯骨,唯有脸面很是美丽,宽大的白色袍子在风中飘舞,竟然有了几分鬼样。鬼族都是人,不过是削瘦而已,这种削瘦大抵是病,不过是病中无人料到罢了。
鬼岭的人,死而化鬼,也就会有莲花之状,也就是那种病的缘故。生而在鬼岭,死而成莲,漂浮水中。
157、骷髅之凰
御风飞行,乃是修道之人的基本。然而星沉本不是修道之人,但是却也掌握这种本事。用陆英的话来说就是——星沉就是活得太久,世上的事情他不想要知道也必须知道了,想要学不会也学会了。
鬼岭的人来的不客气,陆英肩头堪堪避开那射过来的白骨的时候,就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妖怪就是星沉的仇人。可是星沉却只是皱着眉头,加快了速度穿过那些白骨造成的阵法,似乎一点儿也不想要和这些人纠缠。
“鬼岭的人,为何要和你过不去啊?”
“这哪里是过不去?”星沉一边拉着陆英躲开那些攻击,一边更快地往前离开,“他们分明是要我死……”
虽然是很紧张的时刻,但是陆英忍不住想要笑——难得看见星沉这样气急败坏的神情,星沉虽然平日里性格懒散有点恶劣,但是并不见得有什么仇人,这一次被鬼岭的族长带着鬼岭好多人一起来围追堵截,还真是不一般的——有趣。
陆英之所以不担心,大概是觉得星沉一个千万年不老不死的,怎么也不会输给鬼岭的人吧。
“喂,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星沉气喘吁吁地抱怨,躲过了攻击,然后才一把将陆英护在身后:
“一夕!你到底和我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追杀我!弑神的骷髅凤凰你都给我请出来了?”
那鬼岭一众人听见了星沉的话,攻势虽然有所减轻,但是却没有停止,只是风中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竟然听着七八分像是男子,两三分却如同女人:
“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不屑一顾。”
“这种机会我肯定不能接受啊!再说你不忙着去给你妹妹报仇,来找我做什么!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的好么!”
“我妹妹的仇自然有我妹夫去报。我的仇我自然要自己找你来报。”
陆英实在是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
“我说星沉,你是欠了人家几头牛还是偷吃了人家的贡果,或者是骗了人家的女儿老婆老公儿子,让人家这样在这里围追堵截你?”
星沉不满于陆英这样揶揄自己,蹙眉道:
“我怎么知道,可是你见过史上哪个星官成亲、你见过哪个祭祀会和人私奔?再说不能因为不喜欢就非要被追杀吧。”
“啊?”陆英一时间没有明白,想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星沉竟然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来陆英光顾着自己和顾君愁之间纠缠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冯莺和星沉。冯莺的事情先不说。但是星沉——这个人竟然也有这样缠人的绯闻?还以为星沉这辈子只会在堕星台上说那些她至今都不是太明白的骗人的说辞呢。
星沉窘迫,心想不告诉你果然是真的,想了想干脆停下来说:
“一夕。这么多年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找老公找老公该嫁人嫁人,不要总和我纠缠不清行么,从我遇见离垢开始我就知道了,你到底是给我下了多少套。准备好了要来抓我。”
“喂喂,什么叫‘该找老公找老公该嫁人嫁人’?”陆英小声打断,“一夕是男是女啊?”
星沉翻白眼:
“当然是男的,只不过他喜欢男人,而且他认为我是男人,所以想着要嫁给我。或者说想着要我嫁给他。”
陆英笑得更不怀好意:
“其实挺好啊。我听他的声音来说你们两个人很配啊!”
——谁让你星沉本着自己是神就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的啊?
星沉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说顾筱君!你要是再说话我就把你从这天空中扔下去!”
陆英终于被吓着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
“摔死了我。我可没本事原地复活了……”
星沉哼了一声,却在下一秒“啊”地痛呼一声,陆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星沉拉着自己的手一软,然后本来在高空之中的两个人突然就开始下降。
“喂你……”陆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星沉突然四黑的脸色给吓到了。星沉紧紧地锁着眉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啊——”陆英只来得及惨叫和闭上眼睛。希望不要摔成一滩肉泥。毕竟身体是陆英那个小姑娘的,不能这样就给人家摔死了。
不过似乎落地的时候不是太痛?
陆英睁开眼睛,却看见了自己和星沉稳当地落在了一个巨大的草堆上。缓冲了大部分的力量,而围着他们的人全部都是鬼岭的人——全部都是骨瘦如柴的白衣人,陆英觉得不寒而栗。倒是当中一个纤细瘦弱的人走出来,挑着眉头看着陆英,良久才问:
“你是谁?”
这种状况下陆英才说不出来“你好我是陆英”这种话来呢,陆英只是迅速回头一把拉起星沉,这才看见星沉一脸死灰,身后至阳茓上好大的一根骨刺。陆英连忙是身上的多少药喂给星沉吃了,才恶狠狠地看着那个问话的人:
“你这样要是他死了你嫁给谁去!”
没想到那个人一点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他死了我就嫁给他的骨架,然后一起埋在鬼岭。”
“你——!”陆英只觉得见到了一个疯子,也顾不得那么多,自己扯开了星沉的衣衫就给星沉弄了七八种伤药,刺了银针确定无碍,才包扎起来。
“你是大夫?”男人挑眉看了看,“是鬼医么?还是神医?”
陆英站起来点着那个男人的胸口说:
“爱怎么能是占有呢!你这个人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喜欢星沉就不要伤害星沉,你这样啊的人不配星沉喜欢。星沉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要你不好过!我是被八倍都要你赔给我!”
男人却不屑一顾:
“随便你,他要是死了你要杀我给他报仇的话,我很高兴,也懒得我自己动手。”
陆英森然一笑,然后捏起手中的银针:
“虽然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大夫,但是——我既为医者!便能决定尔等生死!我要你生便生,我要你死便死。你想死,我有千百种方法要你活过来!我让你永远不能和星沉在一起!”
那男人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威胁过,脸上闪过明显的杀意,但是看着陆英那样一个小姑娘似乎心里也就放下心来,冷笑道:
“好一个医者!说得真好,只是姑娘到时候若是到了我鬼岭的死狱之中,还能否有如此本领。”
陆英心说名字取出来再恐怖她也不怕,一样不为所动地盯着男人翻白眼:
“你叫一夕?”
男人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一夜是你妹妹?”
“她才不是我妹妹,我没有那种血统高尚的妹妹,”一夕冷笑着,“如果一夜是我妹妹,她如何能够当上拜月教教主。”
陆英还想要问什么,却被一夕打断:
“人都给我带走,还有好好对待这个小大夫。”
被鬼岭的人带走陆英倒是不担心,本来她当太医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担心星沉。被带上了一夕的马车,留下陆英和星沉之后,一夕自己坐在了旁边,静静地看着星沉。良久,才看着陆英说:
“你是当朝太医?”
陆英白眼:
“干嘛?”
“你和星沉很熟?”
“关你什么事?”
“据我所知,星沉这些年来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已故的淑惠皇后,另一个,就是当朝的冯嫔,”一夕眯着眼睛看陆英,“虽然陆太医的名号是很响亮,但是我却不明白陆太医什么时候和星沉如此熟悉。”
“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的当然是姑娘想要隐瞒的,”一夕勾起嘴角笑,“既然我能够设计星沉,就必然会知道其中不少的事情。”
陆英想要说什么,这个时候一夕却忽然转头过来盯着陆英看,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
“顾筱君。”
陆英一愣,虽然有了几分惊讶,但是输人不能输阵,于是偏头说:
“就算我是顾筱君又如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荒谬的故事。”
“但是我想既然你都能够移魂,那么我那个妹子也是可以的。只是想要告诉你这样的事情。”
陆英懒得和一夕继续说话,只觉得一夕这个人不好相处也没有什么想要和一夕说的话——没有人能偶如此漫不经心地伤害了陆英的朋友,何况那是她剩下的唯一的朋友。
“一夜和你不一样,她来自苗疆。但是却是我鬼岭之人,她就是我们鬼岭所传说的骷髅之凰。她的骨骼同别人不一样,可是因为拜月教历代教主的关系,我们没有办法收回那些骨头。也没有办法让离垢不守着那堆骨头,所以没有办法,我只要将一夜的骸骨放在清江边上,好让星沉来这里。一箭双雕。”一夕却很讨人厌地解释给了陆英听。
陆英不理一夕,一夕却继续说:
“只有星沉才能解开禁生塔的诅咒,我没有能力,离垢也没有。离垢要的是魂魄要的是一夜,我要的而是骸骨,我们各取所需,但是还是要借助星沉的力量。”
“什么是?禁生塔的诅咒?”陆英终于回话了,可是她开口之后就后悔了,就不应该问一夕,看着一夕那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陆英就觉得自己被人下套了。
158、禁生言塔
天光罅漏、银河星斗,千百倒转,群魔乱舞。
神、仙、人、魔、妖、鬼,六界众生匍匐,匍匐在那一个弦月明媚的日子下,仰望、仰望那一重高耸入云的塔!在那塔前有一个女子、穿着着的大红色的凤纹袍子,头上带着凤冠,喜袍飘散了千万里,如同云霞烟雾,散在浩淼苍穹,凤冠珠玉霞光,更如漫天星斗、璀璨万端。那女子在神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上那塔前的九十九级台阶,向着那站在塔前的神祗、神祗之王,便是神之王。一步一步走去。
似乎、乃是神界神之王之大婚。
千百年,唯有之喜事。
却说,那女子每走过一步,天空中都伴随着满天飞舞的彼岸花花瓣, 穿着这套绣着凤纹刺着锦绣的喜袍,奈何桥边的女子静静的跪在那个神界乃至是天下每一个人都深深爱着的神之王面前,轻启朱唇,她说,神之王,花开彼岸、缘起三生,飞过忘川、踏过望乡,尝尝这一口孟婆汤。
神之王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子,然后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那一只带了缺口的碗。万民、六道众生,哪怕是不过是在梦境中的她,都已经慌张的摇头。却只见神之王却没有任何的拒绝,像是豪饮,像是干脆利落。举杯对月,若是在人间,定然是潇洒帝王一个。但则,那汤不是佳酿,孟婆汤,每个转世的人都要洗去记忆的汤。孟婆汤,却不是月老的红线,可以缠绕弱水三千。
那夜成了王此生最美好的记忆,同时也是六道三界灾难的开始。
没有人能够抵抗孟婆汤的效用,哪怕是王、神之王。然则,那女子只是对着神之王一拜,然后连连后退。当众一舞,无论六道三界,那天在场的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可是,那夜在场的人,更加不会忘记,那女子在旋转飞舞着,慢慢的旋转到了神之王的身边,给了那个此生最爱她的神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
然后,
她扬手彼岸花瞬间开放,手中忽然出现的乃是两根长长的星杖。第一根Сhā在神之王的额心,第二根Сhā在了神之王的心脏。神明不老,但皇天易老。天若有情,奈何孟婆无情。额心乃是天眼所在,心脏乃是生命之源。
既然孟婆汤断了过往,星杖障了天眼,星杖再绝了命源。神明也会灵枯。便是忽而劫灰扬天,万物遭殃。而后征战混乱,六道众生多番征战对抗,这场战争持续了九百年,在第一千年的时候,神界平定了六道之乱。擒获孟婆,孟婆不死,燃灯长明。死非重罪,然生将磨人。神界新的神之王将孟婆关押在了那座她婚礼举行的塔中,此后塔名:“禁生塔”,专以用来关押六道妖邪。
曾有小妖问过孟婆为何杀死神之王,孟婆只道:落璎星、落琳星终归重逢。千年之后,禁生塔倒塌。魔煞六道,神之王之女,将会劫灰灭尽天下。唯有杀了神之王,才将不会有神之王之女。
断然终结,并不能够带来新的希望。命批所言,当属真实。千年之前没有人相信孟婆,然而直到千年期满,当真禁生塔倒塌,六道尽毁,天地重开,轮回重现,当下现世,才是新生了的新界,所谓西域众神,也不过此劫之后。
但,法典上对神之王之女,没有任何的记载,像是天地自然毁灭、禁生塔自然倒塌。
神之王之女不会说话,神之王之女是个瞎子,总是撞到屋内的东西,她在那漆黑的环境中,总是能够听到器皿掉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越来越大,不断重复,不断循环,脚步踏来踏去,像是被困死的野兽,垂死的挣扎,还可以听见禁生塔里面被一一净化的咒怨、亡灵、恶鬼、妖魔的凄厉惨叫,然则,似乎神之王之女还是一个聋子,神之王之女只不过是从这里走到那里,撞翻东西,然后又从那里走回来。
一日一日,周而复始。
而后忽然有一天神之王之女会伸出手去,指尖穿过了墙壁的缝隙,直接到了塔外,然后禁生塔轰然倒塌,咒怨、亡灵、恶鬼、妖魔都全部四散开去,戾气化在天界,那神之王之女一步一步走出去,开始说话,一句又一句,神之王之女一步一步的走下禁生塔,就像是多年前孟婆一步一步走上禁生塔一样。神之王之女在前面走着,伸手去握起Сhā在禁生塔前的两根星杖,然后用那两根星杖——也就是杀了王的两根,被人称为了死亡之星杖的星杖,然后召唤出上古的神兽,骑在那神兽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毁灭整个天界、魔界、仙、妖、鬼、人间。
神之王之女杀红了眼,所到之处尽是红色火海一片,或是天降了火星、或是地上涌满起滔天洪水,再或者就是进化亡灵的咒符,吸收恶鬼的灵器,更或者就直接乃是地狱的花朵盛开大片——彼岸花开,千年。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肌肤洁白、轮廓清晰,眉骨和鼻梁完美的连接在一起,带着一种清冷却也脱尘的美丽,眼眸闪光很是漂亮,长长的黑色袍子拖曳在身后,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那女子有非常好看的锁骨,肌肤洁白的几乎可以看见肌肤下的青蓝。透着干脆的光芒,反而更像是神祗。
神之王之女,将星杖化为了一把黑色的竖琴,随手就是弹出了杀戮之音,每走一步也就随手拨弦,那些琴音变成绝杀,每一次都能够割下她手臂、脚踝、身体任何地方的皮肉,然而却不至于会死。
那曲子音调悲伤,然而非常长,她只能一步一步后退着,看着自己身上的肌肤、皮肉随着曲子的进行而一点一点像是羽毛一般脱落,飘散了一地,一旦掉落在了地上,也就变成了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她每一次都可以看见自己的脚骨、手骨、乃是是琵琶骨,看见自己变成一具森然的白骨,而对面那黑衣的自己也就一样变得笑容璀璨,而且身上的黑衣也就慢慢的变灰、然后最后变白、变白。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长裙之外还有对开衫的一件拥有长长后摆的外衫——像极了对面梯台上的那件喜袍之后摆——长到可以风中飘扬万里,羽纱所制造的披、舞在风中,衣衫都镶嵌了银丝做边。
白,乃正色,且最为纯净。
银,乃苗人之上物,配得起苗疆大祭司之名。
禁生塔乃是传说中的一个神界建筑,然而禁生塔倒、天池水干涸,天界人之中的大乱却由此留了下来。禁生塔的诅咒,便也就是天下大乱。正好和星沉的想法一致,不过却不是星沉真正的目的。星沉为的是找到月落,月落所司的轮回,便是从孟婆这里开始的。
“禁生塔都倒了哪里来的诅咒?”陆英不满地看着一夕,“你要讲故事就要讲的好一点,不要前后不搭。”
一夕摇头:
“禁生塔虽然倒了,但是苗疆拜月教确实还有一座塔,专门关押着妖魔。拜月教主的星杖守护着那里,祭祀也是掌握着苗疆生死的权利。拜月教主的血加上祭祀的封印,没有人能够打开那座人间的‘禁生塔’,但是若是星沉,那就不一样了。”
“那不是要星沉去创造灾难?”
一夕白眼:
“灾难什么的不早就是他创造的么,就想当年的荧惑守心。两者相聚就是创造了多大的灾难,星沉月落虽然是物主太平,但是若没有星沉,何来月落如此深刻的仇恨。如果禁生塔不倒,我要如何才能够逼得拜月教破亡,要如何才能够为我那惨死的母亲和妹妹报仇?”
陆英只觉得眼前的人已经疯了,一会儿是要逼着星沉和自己结婚,一边却又说是报仇。无可奈何陆英只想着干脆睡觉好了,偏偏此刻一夕想了想说道:
“既然你是顾筱君,那么你一定是了解顾君愁的。”
陆英脸上一热,心说自己的名号难道已经传到苗疆和鬼岭了么,不过就是十年的故事,怎么竟然让人如此记忆深刻。
一夕白眼:
“筱君郡主得到皇上眷顾却偏偏要喜欢宰相的故事,我想没有人不知道吧?”
陆英只好不好意思地打住:
“好了好了,你要问顾君愁什么事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天下能够活成他那个样子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了。如果他真是尹皇后的儿子,无论他的父亲是谁,他都太适合做这个天下的君主。无论当今皇帝是不是明君。人能隐忍精进,就已经是最了不得的事情。”一夕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们皇帝以为皇室隐秘能在朝廷中瞒住,但是江湖上这早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当年的唐子川和沈公子,早就如雷贯耳。江湖人对这些消息总是敏感的,要知道又有何难?”一夕一脸鄙视地觉得陆英没有常识。
陆英也不再说什么,直说道:
“你的计划我不感兴趣,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一夕挑眉看着陆英。
“你对星沉,我不知道是不是算好,但是若是要爱一个人,就不能让他为你涉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159、魔渡世人
一行人到苗疆拜月教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鬼岭的人行事低调,可以说虽然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但是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若不是星沉和陆英在朝廷之中算是要员,而蜀中称王的颜家对星沉和陆英还有些感兴趣,恐怕真真是到了禁生塔面前,都没有任何人会来阻拦。
和颜家的冲突有过两次,但是都没有让颜家的人得手。星沉对此的解释是“颜家不能够让我们看出他们全部的实力,但是也不能如此袖手旁观”,可是陆英对此已经明白其实在锦朝统治之下,自太祖一朝埋下的祸端,正在以一种悄无声息的速度蔓延到这个帝国的各个角落。
一夕让人在拜月教的圣坛不远处安营扎寨,陆英正好趁机给星沉看了看伤口。星沉的体质怪异,受伤有的时候立刻愈合,有的时候怎么也愈合不了。陆英所用不过是对人管用的药材,虽然能止住外伤的流血,但是却不知道内里到底是好了没有。
不管怎么责问,星沉就是不开口。不过似乎是为了减轻陆英的担忧,星沉开口说了另外的事情:
“很久以前就想要来苗疆拜月教,这次既然是一夕的打算,也就正好。”
陆英奇怪地看着星沉。
“拜月教,你不觉得奇怪和好奇吗?”星沉恢复了那种狡诈的笑容,“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月落的事情啊。”
陆英大惊:
“你的意思是拜月教是月落的意思么?”
“我的意思只是,拜月教虽然在苗疆由来已久,对月亮的崇拜也算是民间信仰的一种。只是正好月落就是月的意思,只是这样的感觉。拜月教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值得我去好好的考虑的,一夜的死,祭祀的反叛,像是月落的风格。”
“好像天下只要大乱就是月落的责任似的。”
“不是月落的责任。而是我的,”星沉如此说道,“说的是星沉月落物主太平,但是若是没有我,也不会有如今的月落。只能说造成月落悲剧的人是我,所以我必须对日后月落的所作所为负起自己的责任。就好像是当年的晋王和太祖皇帝,他们两个人最后都没有得到,徒留下遗憾的人生。造就了宁王悲剧的人其实就是因为他们的游移不定和不敢负担,若非如此,锦朝的天下并不应该是姓凌。而是应该是颜。”
陆英翻了翻白眼:
“你不是告诉过我往事不可追么,自己又来回忆做些什么。我怎么觉得在你眼里对颜家的人好感很多,尤其是对晋王。你总是说太祖皇帝的过错。好像怎么都很嫌弃他的样子。”
星沉默然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
“能把此生挚爱是为娈宠,囚禁在偌大的后宫,折腾到那人身死,才明白自己心中所属的人。难道不应该让人嫌弃么?”
“可是你说过太祖皇帝很爱自己的发妻郗皇后。”
星沉摇头,面色沉痛:
“你不懂。”
——那岂是能随便说道的皇家秘史,或者又是如何让人揣摩不透的建国传奇。就算是风云奇诡的江湖,所谈得秘闻之中,也早就被曲太后用一种残忍的手段抹去。那个一生带着传奇色彩却又满满都是悲伤的人,终归是被抹杀在了历史之中。星沉记得曲太后死的时候笑得如同孩子。也知道太子凌杭下旨杀太后的时候心里的痛苦。这些人,心里背负的不仅仅是天下苍生,还有更多他们对一个人致死一生不变的追求。
如同晋王。甘愿为那一个人,袖手天下。
如同凌炎,就算得到,却日日有所患,患得患失。直到那人身死,才明白这些年来自己坐拥着天下。却和那人渐行渐远,永无回头之日。
都说曲太后暴虐,焚书坑儒旨在愚民,却不知道所焚的书中其实是记载着那个人当初如何一箭射落律国大旗,纵马带领千军,和太祖一同统一六国。记载着这人惊采绝艳,一曲一舞便早已名动天下,惹得六国纷乱,让晋王甘愿解甲归田。
曲太后说,那个人的事,只要那时的人知道就好。千百年后,不能为外人称道。没人能够对那人指指点点,所留下的,只要是功名永垂就好。
星沉知道曲宛宁心有所属,只是这个女人一直是以一种坚强果敢的样貌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冷血。没人明白她为何能够从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成为一个皇朝的太后,只能说她是有妖媚的手段、借助和郗皇后相似的容貌。
曲宛宁确实像一个人,但是不是容貌,而是性子,只是以为内入宫之前她便和此人有过结交,一心向往。却没有想到入宫第一日便和此人重逢,从此之后所有一切都由此际缘,奈何又是一个痴心人的故事。
“星沉!”陆英再次打断星沉的回忆,“你又走神了,我刚才问你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嗯?什么话?”
“我是问你知不知道现任的拜月教主和祭祀都是谁?他们不是反叛了当年的一夜和离垢才当上了如今的位置的么?”
“因为历代拜月教主都是由祭祀选出,然后再由祭祀和教主分权。祭祀的权柄多次大过教主,才会引发拜月教历来的动荡。而一夜就是那种几乎什么都不会的漂亮娃娃,只要放在圣坛上,就会有人前来拜祭。血统是她们唯一的标志,但是祭祀却是拥有着无边法力的人。所以,很显然地,要叛乱也只能从祭祀下手。而离垢这个人,唯一的弱点——就是一夜。”
这个时候一夕却走了进来,看着星沉和陆英,良久才说了一句:
“我们今晚就要去拜月教了,只是我们来得似乎太是时候,今夜乃是祭祀大典。”
“难道不是你一心计划着要在此夜到来么?”星沉唇齿相讥,然后无可无不可地继续说,“我这次帮你打开禁生塔,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看看月落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入夜的时候,陆英才发现今夜是十六。都说十五虽然月圆,但是最亮不过是十六的月。十六的月下,才是拜月教最大的圣殿,也只有这个时候,苗疆的一般百姓,才能够进入圣坛。而一夕也才能够带着星沉和陆英混进去。
拜月教现任祭祀是骑着独角兽带着拜月教主降落在圣坛上的,那个小教主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十六岁的陆英还要小,祭祀却长得妖异得很。手里握着的星杖和离垢屋里那根很像,说出来的说辞和属文却比星沉那一套要好听得多。
“每一任拜月教主死后,都葬入禁生塔。”一夕这么说。
“一夜也是么?”
“一夜不是,一夜的骸骨被离垢带走,最后被我封在那里。”一夕回答。
“我真的、只帮你这一次。”星沉开了口,却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握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星杖,眉宇之间竟然开始闪着淡淡的银光。陆英从未见过星沉这个样子,星沉却只是念动了什么咒语,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直接一跃上了圣坛。
似乎那个祭祀和教主从未见过星沉,一惊之后却问星沉:
“你是什么人?”
“星沉。”
那些拜月教徒本是想着要拿着自己的家伙将星沉从祭坛上赶走,却没有想到他们的教主和祭祀听见了这个名字两个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惨叫一声,那个祭祀连连后退:
“竟然真的有星沉……”
星沉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是叹气道:
“你们当初立教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
星沉也不管有没有人阻止,只是知道自己名字就有这样一种诅咒的效果。就像是当初月落倒在审判台上凄然地望着星沉时候所说的那句相生相克一样,星月之间,本该如此。
星沉月落,星沉现世的时候,当然就是月落之时。拜月之月,一旦坠落,如何还有重开之日?星沉所念的咒语复杂,但是一个完整的六芒星展现在他的脚底,星沉的星杖直直地指着月所在的位置,只是最后那个六芒星腾空而起,一片惊讶和惨叫之中,带着辉光竟然直冲云霄,都说危月燕冲月才是诡异的天象,然后月亮光华突然一瞬间消失才是最最可怖的光景,月光一瞬间消失的同时,大地微微一颤,只听见星沉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
“开。”
那高耸入云的塔,也便直接开始了动摇和坠落,像是突然解开了封印。而那个祭祀只有像是看见了魔鬼一般看着星沉,半天才拿着星杖站起身来:
“你是魔鬼……你会放出魔鬼的……”
星沉看着那个祭祀,却是想起了当年六国乱世,律国城头,那个慌乱的小王爷萧宝卷,和那个策马执剑的人,纵然身中剧毒,却还是能笑着说:
“若神罔顾人伦,那么便是,魔渡世人。”
千百年后,禁生塔倒,奈何水干。
“月落,好久,不见。”
160、拜月葬辞
听得星沉那么一句,陆英连忙抬头在那星斗变换万般光芒的世界中,找寻着那个传说中的月落。可是天光罅漏,在风云变换之间,却只是看到星沉和那个巨大的六芒星阵。星沉长发飞扬,只是那么手持星杖站着,静静地看着在塔楼坍塌、灰尘四起之中,只有自己看得到的月落。
月落也看着星沉,一如当年的神界初见,所谓“君不见碧落仙境落血华,鸿池彩云满天霞;君不见瑶池仙乐人世欢,离恨难别醉一场”。
月落离开的时候,人间的花开花落五个春夏,可是天界却没有几番多少变化。天界的瑶池碧莲舒展开莲叶,可是曾经在旁静静弹琴的月落,却早已经魂飞魄散。
天帝偶尔在路过了瑶池碧莲的时候,总是沉重地叹一口气。后负手、蹙眉离去。天帝曾说过:千百亿年来,我仙界唯月落一人。
然而,
月落却也说过:纵明日化作飞花六出,但凡曾经拥有,便亦无悔。
星沉终于开口:
“月落,你可曾后悔?”
月落只是淡淡地笑,然后说道:
“月落的回答,一如千百年前,星沉何需多言?”
或许,
每个见过月落的人,并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更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个祸乱了天下、要让天下毁灭的人。如果他不曾离开仙界,那么他还是那个天帝所说的“千百亿年来,我仙界唯月落一人”。
然而,月落执意离开,而且不悔。
仙没有太多的烦恼。真的没有。
仙唯一的烦恼,便是忘情。无论牛郎织女、还是嫦娥奔月。全部都逃不脱一个“情”字。料定了为情所困的苦,天帝便就禁绝这等祸根、安Сhā了无数执法的长老。游历在天地之间。
仙,为何要下凡。
因为没有烦恼的世界又及漫长不老不死的岁月,空荡的心仿佛随便敲击就可以听见回音。天界的穹顶太高太宽阔,可是数千百年来,上仙所弹奏过的每一首曲子。
都值得用一生去铭记。
“月落,我已经来见了你,你的计划我也明白了一个大概。只是这次你虽然料事如神,但是却也没有算尽天机百变。”
月落只是笑着看着星沉:
“你不明白。”
星沉蹙眉带了悲伤的神情,星沉要如何忘记,千百亿年前。月落带着邪魅地笑容,满身是血地跪在神界天顶,吐字如刀。诅咒天地——就算月落神散元神灭,生生世世将缠缚罪孽于天地之间,有月落一日,便要叫天下不太平一天。
月落司转轮,掌握着生死忘生再世为何。奈何月落终归因为私自改变了转轮,所以带来了人间六国的混乱。因此时司天罚的星沉,自然随月落到人间,看月落如何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乱世,以平天下。
所以人间才会有星沉月落,天下平的传言。
奈何月落情愿自毁元神。也要逆天行事,神散却命不绝,月落因天地转轮而生。自然随天地转轮而灭。转轮不灭,月落不灭,阴晴圆缺多加变化,而后才发现了星沉虽然不灭,但是月落却如同凡人一般会有生死变化。只是月落一直在轮回之中受苦而已。
星沉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当年为何月落要那般诅咒天地,到底缘何让月落突然性情大变。
每次。星沉追问,月落只是带着那样无奈和落魄的笑容,淡淡地说“你不明白”,月落从来不说,又哪里会有人明白。天之骄子,何苦要与天地为敌。
自六国乱开始,月落是过很多人,鸾凤阁的建立可能就是月落促成的。宁王所受种种也皆因月落能够窥视了转轮的力量要遏制宁王对太祖的帮助,月落帮助每一场战争,月落曾经站在对立的阵营以军师的身份嘲笑星沉,月落曾经是名动天下的美人,祸国殃民,最后被新王处死。月落曾经也做过普通人,奈何月落到底是心比天高,一心想着要天下因此而大乱。
月落曾说,若有一日,天下因我而乱,乱而不终,那则是我赢过了天。
月落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自然本身月落的天赋也高,只是却终归误在了认死理。
月落曾诅咒天地,若天下大乱因月落而生,那么天地皆丧,算是神明输了。若是天下不乱而月落将终入转轮,生生世世人间受苦。
月落不如星沉,星沉一直活在人世间,看着月落生生世世周遭经历变化,苦苦挣扎在人世间。
前任幽月祭祀,因为自愿舍弃仙籍透露天机,终归遭受了天谴化为了尘烟。所以才让月落来继承,幽月祭祀比月落还执着于自己所爱——为了那个人终归没有成就一段美丽恋情。你或许只听过牛郎织女七夕相会,在天界,却都说荧惑守心。荧惑为火力曾伤了守心,为了寻找守心而下凡下界。只是可惜这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只因为你们人间认为荧惑守心是凶相。
月落只是那么看着星沉,良久之后才说:
“拜月教被你毁了,苗疆人民可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你。”
星沉蹙眉道: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星沉是锦朝星官,毁掉苗民拜月。苗民一乱,蜀中自然乘势而起,内乱既生,外患自然也就来了。”
“周遭变换,你依旧明白我心。”
星沉想说没有人明白你月落,只是终归没有说出口。月落这个人虽然要天地生变,但是不知为何让人恨不起来,像是带着浓郁的悲伤,一如他曾经所弹奏的那些变化多端的乐曲,能够响彻苍穹,终日不散。
“星沉,只盼你所布下的局,能够阻止我。若不能,我还是要一意孤行。”
星沉知道多说无益,只是慢慢将手中的六芒星散开来去,陆英这个时候只是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和一双悲伤的眼睛。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仿佛带着无奈带着绝望,明明已经被伤透到了骨髓里面,却终归,还带着隐忍坚持。
仙有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
月落记得自己满身鲜血跪在天帝面前的时候,七魄散了六魄,虽则虚弱不堪,却还是笔挺着身子。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怕,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身边被五花大绑的那个妖精。
天帝甚少赞美一个人,月落是唯一的一个。
然而,爱上妖邪甚至甘心脱离仙界、公开与仙界作对的。也只有月落一个。
所以,天帝问:上仙,你可悔。
若悔,他依旧是天界的上仙,是月落,可醉卧瑶池畔、笑饮琼浆,弹奏三界灵乐,长生不死,无忧无虑。若不悔,七魄惧散、灰飞烟灭。
当日里,月落清楚地告诉天帝,他月落“纵明日化作飞花六出,但凡曾经拥有,便亦无悔。”
天帝默然良久。
继而转头问那妖精,你又可悔。
若悔,他依旧是林中自由的猎手,可食林中鲜肉,取日月精华,终日成仙,道行高深,护得林中安宁。若不悔,打回原形、灰飞烟灭。
那妖精狼毛沾满了鲜血,乌黑的眼睛盯着上仙看了许久,终归却竟点头。天帝冷笑,转头看着月落:
这妖精悔了,我却再给你一次机会。月落,你可悔。
被自己所爱背叛的心情,又有几人能够明白,当着天帝众人这般背叛,只能引来天界众人对月落付出的不值得,他是月落,多少仙界的女子对他倾慕,奈何他竟然爱上一个妖邪,一个最后为了活下去,就全然放弃了他的妖邪。
这种背叛,就像是被当众甩了一个耳光一般,只是没有打在脸上,打在早就破碎的心上,如此重创,天帝定然以为月落会后悔,只要月落后悔,上好的灵药已经备好,天帝会原谅他,会让他重显荣华。
可惜,最后月落的回答是:“不悔,月落不悔。”
天帝震怒,众仙皆惊。月落以此为志,诅咒天帝,和天地谋约。
天帝终归是看重月落。不过长袖一挥,取了月落的转轮、索了妖精的性命。便是一同打下了凡间,重新经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历尽了那四百四病难和离苦,若仍旧不悔。则天帝认输。
愿与天为赌局。
换得一生相守。
——这便是月落留在仙界最后的话。只是,星沉从没有知道,这些其中背后的隐秘。
“星沉?”陆英只来得及喊星沉一声,却已经看见了愤怒的苗民远远地向这边冲过来,看见一夕已经招呼鬼岭的人和那些苗人开始了争端。
星沉从高台过来一把拉住陆英,两个人后退到那坍塌的禁生塔边缘,坠落的石块砸下来,被星沉撑起的光罩挡住,星沉拉着陆英躲到了塔里。然后塔所在的位置就整个坍塌了下来。听得一夕在外面的惨叫,却已经是黑暗之中,感觉身体无限下落。
“喂,抓紧了!”星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英抓紧了星沉,星沉却觉得胸前一片湿润,惊觉: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陆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却因为那一个模糊的影子,竟然觉得悲伤,觉得痛苦。那个影子是那么的孤独,想要叙述。却是最后,还没开口,就已经缄默。
161、晋王陵墓
“啊——”陆英因为突然落地,还是下意识惨叫了一声。
星沉奇怪:
“你受伤了?”
“我只是被吓到了,为什么塔塌了你还要拉着我往里面跑!”
“因为如果我们在外面的话会被苗民打死,还会有一夕那个疯子,所以我们要往里面跑。”星沉冷静地笑笑,然后弹指点出一团火焰,浮在空中照亮了周遭的环境。
“我的星沉大人,那几个苗民你还会怕?”
“我是不怕啊,可是如果我大开杀戒那么我和月落还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早点和他联手让天下大乱呢。”星沉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看,还在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就长叹一声:
“哎……还真有啊。”
“什么真有?”陆英不明白地看着墙上的那些古老的符文一般的东西,“这里是哪里?禁生塔底部?”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星沉看了看那些文字,然后耸了耸肩,心说这些诅咒还真是恶毒,不过老朋友应该可以打个八折,比如千刀万剐的话应该会少一点吧?星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笑得狡诈得很,让陆英看着就知道星沉没安好心。
“怎么看都觉得是你早就计划好的。”陆英嘀咕。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我可是被月落打伤又被一夕那个混蛋偷袭,还要带着你去找好吃的,我一点都不容易。逃命到这里,也不是我想要打扰故人的。”星沉继续狡辩。
“故人?”
“嗯,对啊——”星沉摸了摸那石壁上的刻字,脸上浮起了一种追念的表情,然后才说:
“这是晋国文字。”
“晋国?”陆英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恍然。“六国之时的晋国?这里竟然拿有晋国文字?那这里是——”
“晋王的陵墓,”星沉叹气,“到底他是葬在了这里,没有回归故土,算是对那两个人最好的交代了。真是一生都为了那个人着想,却没有换来那个人和他的相守,也算是晋王最大的可悲了。”
却看那陵墓之中的石壁之上,布满了文字,陆英看不懂,但是星沉却能够明白。那些文字上不仅仅是和一般的帝王陵墓一样。留有墓主人对那些盗墓者的诅咒,同时也有对墓主人的赞颂——都说之所以悍将军魂的坟墓没有人偷盗,都是因为那些盗贼因为看到了墓主了不得的事迹。而自绝惭愧,于是悔悟再不偷盗。之后便是祝词和祷告,这都是一般帝王坟墓应该有的东西。
不过,晋王到底是晋王,上面所有的文字。都是曲谱。
星沉看着看着,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才叹气道:
“却没有想到,晋王,也算是一个痴心人。”
“这些文字?你看出来什么,”陆英没有问刻了什么。而是问了星沉,“你对晋王的感情不一样。”
“难得情深,晋王可惜。帝王无情,奈何晋王有情。这些墓碑上所刻,乃是琴曲,乃是用晋国文字刻画的琴曲。全部都是琴曲,”星沉解释。“我本以为颜家子孙定然会秉承晋王遗风,隐忍为人。做的陵墓,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却没有想到,虽然晋王陵墓隐秘,但是却还是按着晋王本人的意志建立的吧。”
“晋王喜欢弹琴?”陆英回忆,却已经不再那么相信自己在《锦绣书》上所看的,毕竟是星沉亲自经历了这些事情,所以对于晋王,能够从星沉口中听到,也算是了不错的经历。
“晋王不喜欢弹琴,琴声悠扬,如何能够被人知道他一个‘盲人’懂得音律会弹琴,晋王喜欢的,是听人弹琴。而这些曲子,全部都是那个人,所最喜欢的。”星沉笑着,拉着陆英往前走。
墓道曲折百转,但是却没有机关。)可是陆英知道是星沉带着自己用某种阵法在破整个墓道机关的布置,当年设计这个陵墓的人,一定精通奇门遁甲。
“那个人,是晋王所爱的人么?”
“是,可惜不是晋王能拥有的人,所以终其一生,只能如此了相思。晋王终身未娶,膝下子孙后人,皆是从叔伯兄弟之中过继,虽然也是萧家子孙,但是过继过来取姓为颜,成为了如今的颜家。”
“那晋王真是个深情之人,竟然能够这般如此。我也很是佩服,却对那个人,更是感兴趣了起来。”陆英说着,却终归叹了一口气。
“你叹气做什么?”星沉好笑。
“你从未与我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只能说这个人当真是出名的。而且晋王相关的记载都是虚假的,所以这个人还有晋王对于我们整个锦朝都讳莫如深。何况,这样的皇室隐秘,你觉得,我知道太多不好。所以你下意识地,没有告诉我,”陆英笑笑,“大抵如此,不是么?”
星沉想了一会儿,才说:
“你猜对一半,我只是怕告诉你你紧张不高兴。”
“啊?”陆英不明白地看着星沉。
星沉却故作高深莫测,吊着陆英胃口什么都不再说,而是正色道:
“我们现在可是在一个人的坟墓之中,你难道都不担心出不去,然后我们两个就被活埋在这里当做了晋王的陪葬么?”
“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陆英翻白眼,“你堂堂星官都出不去,我担心也没有用。”
星沉点点头: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真的没有办法出去。晋王的陵墓乃是按着先天八卦排列,外面的厚土也足够。我们若是强行破土而出,就会破坏晋王陵墓。我可不要我的故人于心不安。”
陆英已经暗自观察过了整个晋王的陵墓,因为对于陆英来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陵墓。墓道上全部都是琴曲就算了,整个地宫都感觉不像是一个地宫,而像是一种隐逸人所避世的地方。亭台楼阁皆有所仿,四周的岩石也雕刻成了竹林的样貌,虽然是阴森的地底,但是却像是绿色的竹子。而至于地底的水。也是引导成了亭台流水的样子,陵墓之中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物件,上好的琴,棋盘,地宫顶上却是漫天的星斗。陆英和星沉越靠近停棺的地方,这种甚至有些刻意的清幽之感就愈发显然。
“晋王在时,应当是一个雅人。”
“应该说,他所爱的人,是个雅人,”星沉笑了笑。“只是可惜,两个人都很别扭,最终天各一方。成就了如此这般的悲剧。”
“看得出来,为晋王所爱,一定幸福。”陆英看了看那些明器,若是回到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晋王和他所爱的人。一定是另一个精彩的故事。
星沉当然知道那个故事的精彩,只是到底是晋王的悲剧。晋王隐忍多年,为的就是终有一日能够一统六国,其势本已经刻意和太祖凌炎对抗,甚至最后燕王萧宝卷——晋王的同父弟弟惨死的时候,晋王都是联合凌炎。而到了最后一刻,发兵与凌炎一战,胜者为王。却因为那个人一句话。一次苦苦哀求,终归作罢。
谁为谁,能拱手天下。
星沉尤记自己离开晋国的时候,晋王笑着设宴为他送行,说能得先生半世。已是惜阴之幸。
前方是地狱,明知如此。颜惜阴还是如此义无反顾。当真让星沉痛心,也着实无奈。而让颜惜阴如此的那个人,也只是淡淡一笑,对着星沉说,这是宿命,不是谁的错。或许早些遇上了晋王,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不可能回头。
无论如何重新来过,那两个都是擦身情缘,终归不能相守。
星沉月落,物主太平。奈何最后,都是一场豪赌,义无反顾。
“为何我觉得这个花纹我见过?”陆英看着那棺木之上,正中的一个漂亮的纹饰。
星沉想了想,随口说道:
“或许是重复了吧,或者你什么时候见过。”
陆英本来想着或许如此,可是转念一想并不是这样,于是跑过去换了一个方向看着那个花纹——芙蓉纹上雕着一个玉铃。陆英一愣,然后惊恐地看着那个花纹,抬头看着星沉。
星沉见陆英认出来,也只好别过头去,长叹了一口气。
“这、这是顾家的……”陆英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对,这是顾家的家徽,你们宁王一脉的家徽。”星沉点头,直接道破天机,也算是对晋王的一个交代。
“为何?”陆英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突然间根本不理解。她呆呆地看着星沉。
星沉却开口说道:
“宁王其实弹得一手好琴,只是曾经为救太祖皇帝,双手受刑,终归不能再弹琴。都说风秀容皇后一曲能动天下,其实那琴,是宁王最好。宁王爱琴,晋王爱听琴。若非宁王当日身中剧毒还能一箭射落燕王大旗,带领着锦朝军队攻城。若非宁王相求,晋王乃是天下霸主。若非太祖皇帝日后要宁王当宰相,而宁王情愿归隐山林,才会有太祖皇帝那一句顾氏万世为王。太祖皇帝其实是欠了晋王颜家的,宁王可叹,晋王可悲,太祖皇帝却是失去了所有。我不告诉你,只是怕你因此对自己家里的事情,开始畏首畏尾。你不是说为何宫里永宁殿会那般华丽奢侈,其实太祖皇帝从未想着要把华丽宫殿送给什么嫔妃,曲太后也不是因为貌似郗皇后而一日飞上枝头。永宁殿里所居住的人,其实是宁王。永宁殿,也是为了宁王。曲太后要焚书,为的,当然是抹去宁王这些故事,为的是——给太祖、给她所爱的男人,一个漂亮的身后名。”
162、山穷水复
却说陆英和星沉离开了京城也已经有了二十多日。宫里却已经是变了一番模样,因为清正王爷和潘玉颜、沈如鸢的努力,莒南公主得以回到宫中,接受母亲的照顾。为此,太后也乐得见到潘贵妃额沈妃两个人难得地和睦相处了一番,凌宣毅安心朝政和沈子安多了些交往,倒是让沈子安这个“当朝新贵”平日里在河山阁里面也不得安生。
唐含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京城,只是清正王爷发现自己想要吃水晶小笼包的时候,再也不是叫一声“师姐”就可以吃到了。陆英不在,清正王爷想要看点什么医书都是自己选来看。本来潘玉颜最是反对,可是正是因为医书和陆英才让凌宣毅如此看重了凌振,所以现在潘玉颜也不再理会这些。
倒是闲下来,才有了功夫去想自己那些谋划的事情。凌振已经封了王爷,乃是皇上的长子。沈如鸢身体虚弱不能再生养,潘玉颜要担心的人只能是新进的那些妃嫔。冯嫔看着就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对自己也不算亲近。紫氏虽然是自己的本家人,但是对自己的事情也不是很热衷。对那个龚氏,潘玉颜没有几分好脸色。想着还是要重新安Сhā自己身边的人,但是想到身边人潘玉颜就觉得头痛。
早些时候设计让芙儿去了迁安侯爷柳如烟身边,但是现在迁安侯爷竟然纳妾,而且芙儿那个没有出息的姑娘八成已经临阵倒戈,潘玉颜只觉得恨其不争。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希望,若不是身旁还有蓉儿这个伶俐丫头,潘玉颜当真觉得自己是孑然一人,没有人帮助。
好在这些日子里太后看潘玉颜也没有多少不顺眼,在宫里的日子也还算好过。潘玉颜想着要不要见见自己的本家人,但是又念及前些日子皇帝对潘家的警告。自己还是消停些日子。所以,潘玉颜心情并不好,干脆自己带着蓉儿去御花园里面散心去了。
倒是这个时候的御花园也还算有些秋日花儿可观赏,掬花虽然已经过了些时节,可是却还能够看看。凌宣毅很少带人在后宫游玩,所以潘玉颜自己对后宫的环境也不算太熟悉。倒是回忆起来从凌宣毅还是王爷到成为皇帝的时候,潘玉颜无奈。她也很想温良淑德,但是在宫里如何能够做得到。真心所爱的人,是不能够和别人分享的。潘玉颜有的时候觉得,做个普通的贵妃已经足够——贵妃乃是贵极。但是不是皇后,不需要母仪天下,而是只需要做个普通的小女人。
可。
潘家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不考虑。若非子凭母贵,潘玉颜也明白。就算凌宣毅对她没有多少真情,潘玉颜也要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见过娘娘。”见潘玉颜来了,剪枝的宫女便纷纷拜下了。
潘玉颜随意让她们起来了。让蓉儿陪着,两个人走到了后花园的水池边上,看着那一池秋水,只是觉得肃杀:
“蓉儿,本宫觉得这宫里死气沉沉,看着萧条。”
“肃杀之秋。本来就不该出来,娘娘是在宫里待着闷了,可是出来久了也不好。看了这些残花败柳。也会叫娘娘伤心。”蓉儿到底说话是舌灿莲花的,所以也没有多少让潘玉颜不高兴。
“沈妃她们如今在做什么呢?”
“沈妃娘娘再宫中陪着公主玩,龚娘娘去了寺中祈福,冯嫔娘娘还是闭门不出,紫娘娘说是在宫中走动。却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太后呢?”
“太后在自己宫中,主子这是想着要去拜会?”蓉儿问。
潘玉颜摇头道:
“其实本宫近日里想着。若是当时淑惠皇后进宫来,虽然鸡飞狗跳,但是到底不会如此死气。皇上真心喜欢的,到底是最好的,不似我们这般痛不欲生。”
“那芙儿呢?”潘玉颜终归是问了自己最想要问的话。
“王妃来我这里哭过了几回,到底是没有生出什么事情来。主子您知道,芙儿自然的性子就是隐忍,只是若是主子没有什么计划,芙儿其实已经不能为我们所……”蓉儿说着,却被潘玉颜打断。
“你且去让人接了芙儿进宫来吧,到底我们主仆一场,你们也算是一小一起长大的。遇上了危难,帮不上什么忙,听听她诉诉苦,也是应该的。”潘玉颜这么说着。
蓉儿却暗自叹气——主子心软了,在这后宫之中如何能够心软。输心者输阵,这样的同情别人,还是对自己不利的人,怎么会能够长久。找个日子还是要让主子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倒是后来,蓉儿还是去将这件事情办了,到了无后,却是真的将迁安侯爷夫人给接进来了宫中,芙蕖看上去倒是除了面色不太好以外,其他都还算是一个侯爷夫人应有的涵养。芙蕖拜过了潘玉颜,然后才被蓉儿扶起来,看着芙蕖那微红的眼眶,潘玉颜终归是开了口:
“若是男人每纳一个妾,女人都要哭成这般。那么本宫早就哭死了。”
芙蕖也知道自己懦弱无能,只是又哭了一场以后,便跪拜下去:
“主子还是赐死了芙儿吧,芙儿这么些年来,没有达到主子心中诉求,还给主子添了不少麻烦,如今侯爷另有所爱,芙儿没有本事,所以还望主子成全。”
蓉儿看着芙蕖,心说还算芙蕖有点眼色。
但是,
潘玉颜却摇了摇头: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芙蕖,虽然你是本宫的侍女,但是你既然已经嫁给了迁安侯爷柳如烟,废除了你的奴籍,那么你就是一个普通的侯爷夫人,对于本宫来说,只能给你一些建议,却不再能够决定你的生死。你如果想死,也不用借我的手。芙蕖,至于你能不能为我所用,在你失心的时候,就已经定了所有。”
芙儿和蓉儿皆是一惊,潘玉颜接着开口说道:
“本宫让你安Сhā在了柳如烟的身边,是因为迁安侯爷那里藏着一个隐秘。可是你不会告诉本宫,而迁安侯爷柳如烟娶你,一样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所以,对于本宫来说,都是相互利用。本宫也不会勉强你了,何去何从,便是随你吧。”
芙蕖想了想,终归是拜了潘玉颜,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那个从青楼来的女子,那么漂亮,而且侯爷和她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笑着的,芙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道路。平日里没有人前来威胁她,可是如今威胁已经来了,何况,潘玉颜都似乎是要放弃她了。
踉跄着,不知如何是好,也就离开了潘玉颜的寝宫。走了几步,却被人拦住:
“这不是侯爷夫人么?”
芙蕖抬头,却是看见了紫氏。紫氏近来似乎是封了嫔,芙蕖连忙行礼。却是被紫氏拦住,紫氏看了看:
“夫人是为了家中事,来宫中找姐姐的么?”
芙蕖记得这个紫家小姐和自己的主子算是远房的亲戚,也便点点头,没有多想,只是没想到紫氏笑了笑:
“瞧着夫人眼眶微红,我那里有些小点心,不如夫人随我而去,我说两个笑话给夫人听听,让夫人舒心?”
芙蕖本来还想着要拒绝,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被紫氏那样一个小姑娘拉着就离开了,到了那屋中却发现紫氏准备的都是芙蕖自己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芙蕖就算是再愚笨,也突然明白了紫氏的意思。
“紫娘娘,臣妾已经是……”
紫氏摇头:
“夫人无须多心,本宫只是与夫人闲话家常而已。”
“可是……”
“姐姐待人薄凉,对我也是一般,难道不是这样?”紫氏淡淡地说。
“可是主子对我、对我恩重如山……”
“是么,我却听闻迁安侯爷柳如烟曾有一个深爱的女子,最后不得已和那女子分开。然后再宫中遇见了夫人,然后就娶了夫人。但是就我看来,侯爷似乎并不是像是外面所说的那般对夫人礼遇有加。”
“紫娘娘!”芙蕖站起身来,面色沉重,“芙蕖人命危浅,但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就算主子看不起我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对主子多说什么。紫娘娘还是不要想着害主子。”
“害她?她可是我的好姐姐,我怎么会害她。紫家荣辱都要仰仗姐姐,一切都是姐姐给我的,我当然要好好对待姐姐的人。我找夫人来,只是想问夫人,想不想要侯爷休了那个女子。”
“我如何能够做到?”芙蕖终于泪流下来,“侯爷对我,也是一样无情而已。”
“无情能换有情,只是因为侯爷情重。情重的人都有弱点,而你,没有找到侯爷的弱点。”紫氏森然一笑,却是看着芙蕖,只等芙蕖答应,就算是所有的事情成了一半。
“我……”芙蕖犹豫。
却听得紫氏笑盈盈地说。
“你想着要帮着姐姐,那么我且问你,姐姐在这宫中,最大的仇敌,却是谁?”
163、祸起萧墙
凌宣毅摔掉了第六本奏折之后,冷冷地看着朝堂之下战战兢兢跪着的一干大臣,蹙眉冷笑道:
“顾君愁,你且告诉朕,当朝星官凭空消失,当朝太医、王爷的先生也一同下落不明,这蜀中可是晋王的地盘,多少都应该看着几分,这样的事情出来,为何不能出兵解决?”
顾君愁大概是在皇上如此雷霆震怒之下还能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唯一人,听了凌宣毅此话也是躬身道:
“晋王颜氏一族乃是太祖皇帝之时就由来已久的事情,陛下此时也急不得一时。臣听闻星沉大人和陆大人两人是肚子出行,并未跟随有官府的守卫,还未入得蜀中地界就已经和官府失去了联系,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况且星沉大人既然是本朝星官,定然有过人之处。都说星沉大人曾六国之时就已经六国为仕,那么也不是我等凡人,能担心的事。陛下只是想要借此机会,对颜氏出手吧。”
凌宣毅还是蹙眉,不过神色总算是缓和了很多,接着说道:
“既然朕的心思你都明白,那么顾相你的意思就是,时机不成熟。”
一众大臣都深吸一口气,心说有了顾相他们也就放心了,可是顾君愁却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臣的意思是颜家不足为虑。”
凌宣毅这一次再一次摔了手中的奏折:
“不足为虑?!若非当年先祖心慈手软,如何会留下这样的一个隐患?颜之推都来到京城明目张胆地挑衅,这样的实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当为天下计,当以万人谋。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滥动干戈,”沈子安这个时候也开了口,不是在为顾君愁说话。而是因为有自己的打算,“季宾不是一个会贸然行事的人,既然能策动了颜家,定然还有另外的打算。若我们贸然行事,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么?”
凌宣毅看着沈子安,再看了看顾君愁,冷笑一声:
“顾相你是季宾高足,当年你既然能够大义灭亲,如今自然也应该明白他心中在想着些什么。不妨说出来,给众位卿家听听看?”
顾君愁一向神色镇定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隐忧。只是轻声说道:
“老师当年只是听闻了一些江湖秘闻,想要借此动摇国本。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陛下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沈子安默默地瞥了一眼顾君愁。心说一向是有谋略的顾相怎么现在也已经乱了阵脚?越是不告诉皇帝皇帝也就越想要知道,干嘛这么欲盖弥彰。沈子安不是那种好心到要出来给皇帝当炮灰的人,于是也沉默了干脆说:
“陛下若是想要对颜家动手,不能用星沉大人这样的理由,况且颜家对星沉大人的消失也已经给陛下上了奏折。也在派人寻找着,这样贸然行动对朝廷不利。”
凌宣毅听着也烦了,知道这些人都是要劝他不要贸然动手的,挥了挥手想着还是散朝罢了,因为心烦也想着不想去后宫之中找女人谈心,也就直接去了皇家的马场。没想到在马场上。却是看见了赤焰马飞驰在马场之中,而那个身着戎装的女子策马拉弓,竟然是满弓而起。能将马场上几个靶心都射中红心。况且银甲闪亮,在日光之下竟然那么耀眼。
“陛下?”福祥看着凌宣毅,想要出声提醒,却被凌宣毅阻止。
凌宣毅看着那个人影,心下生痛。轻声说道:
“那样才是她吧,应该驰骋在苍穹下。不是囚禁在宫中。”
福祥看了看那个人影,然后才说道:
“陛下是想起淑惠皇后了吧?”
凌宣毅看了看福祥,心说你和你的青梅竹马陆英都是不要命的——竟然都敢于在朕面前说起来筱君,不过凌宣毅没有否认,每次看到了冯莺的时候,就会想到以前的顾筱君,和封印在一起的顾筱君,那个胡闹而且离经叛道的顾筱君。
他,锦朝的天子,此生唯一所爱的人。
倒是,
冯莺策马忽然一箭回身,看到了凌宣毅,赤焰马一声长啸,冯莺策马而来,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看了凌宣毅一眼,再看看早就跪了一地的马场人员,冯莺淡淡一笑,却是对着那匹赤焰马。缓慢地拜下:
“臣妾见过皇上。”
然后冯莺也不等凌宣毅说话,自己就离开了马场,向着隐云寺的方向走过去。凌宣毅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让冯莺去隐云寺反思带发修行,却终究没有让冯莺回宫。和她同期进入宫中的两个女子,紫氏已经是一宫之主,龚氏也已经是深得太后喜爱。偏偏冯莺还是这样赤条条的一个人。凌宣毅想着,突然叫住了冯莺:
“冯莺?”
冯莺停步,回头看了凌宣毅一眼,然后才说道:
“陛下找臣妾有事?”
凌宣毅笑道:
“没事,朕只是心烦,想来马场散心,既然你在,正好陪朕一同去吧?”
冯莺挑眉,看着凌宣毅,良久才说道:
“陛下,臣妾不是淑惠皇后。”
凌宣毅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早泄时候颜之推的行事,也就无奈地摆了摆手,走过去自己牵了马:
“来吧,冯莺,朕只是想要和你赛马而已。”
冯莺一愣,凌宣毅却已经自己上马而去,策马向前。像极了以前他们斗气的比赛,当时凌宣毅不是皇上,顾筱君还在,冯莺也不过是个飞扬跋扈的将军之女,他们之间还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不断争吵,如今,却真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福祥刚准备奉劝,却没有想到冯莺也一跃上了赤焰马,追着凌宣毅就狂奔而去。吓得马场众人都崩溃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地看着福祥:
“大、大总管,皇上这、这……”
福祥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没事没事,皇上马上功夫很好的,我们不用担心。”
而且皇上兴头上来了,我们要是去阻止,说不定会被皇上一顿痛骂,不过还好虽然淑惠皇后离开了,星沉大人和陆英都不在,皇上身边还有冯娘娘。福祥也就淡淡地笑了起来,还好冯嫔娘娘还在。
以前凌宣毅和冯莺也经常赛马,皇家马场也好,还是京城的大街上,或者是京郊之中的山野之间,若说顾筱君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但是顾筱君不喜欢策马奔跑,她喜欢看着凌宣毅和冯莺一起骑马。应该说,还好有冯莺在马场,这一次算是让皇帝能够放下心中所想的一次。
冯莺虽然是后出发,但是竟然还是追上了凌宣毅,然后顺风笑着说了一句:
“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了不起。”
凌宣毅也笑:
“都说京城你的骑术第一,当真不假。冯大将军能有你这样的女儿,当真是骄傲的。”
两个人勒马而立,冯莺却淡淡一笑道:
“到底是不如男儿。”
凌宣毅一愣,终归明白了冯莺所指,没有说什么。
反而是冯莺率先开口说道:
“若是冯莺是男子,就能上阵杀敌,为父亲分忧。不必如此。”
凌宣毅想了想,却突然开口说道:
“与戎狄一战,不就是你用兵如神么?”
冯莺点头,然后笑道:
“原来皇上都知道,看来我和父亲还以为能瞒过皇上呢?不过既然皇上知道,那么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最后并没有算在我冯莺头上不是么?就算我能够退敌千里,最后我还是只能是皇上的妃子,是父亲的女儿,不是么?”
凌宣毅看着冯莺那样的笑容,然后突然诡秘地一笑:
“古来,也不是没有女子上阵杀敌的故事传说啊。朕倒是不介意让我们锦朝出来一个女将军呢。”
“陛下倒是不拘小节。”冯莺也笑。
不过,
至此,冯莺和凌宣毅之间的矛盾,算是已经化解了大半,冯莺和凌宣毅两个人策马归来的样子,倒是让福祥看着有几分羡慕。冯莺心里明白,其实凌宣毅和顾筱君在某种程度上很像,凌宣毅和顾筱君都是不在乎礼法的人,可是也就是因为如此,两个人才不会在一起。因为太相似,反而会让人担心两个人如果一起颠覆了天下又当如何。
“若是有战事,朕会考虑派你出征。”凌宣毅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距离福祥他们人还远,却好似和冯莺说了什么悄悄话一般。
冯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拍了拍赤焰马的脖子笑道:
“那陛下可得给臣妾想个好的由头,不然我锦朝泱泱大国,竟然要派一个深宫妃子出宫去抛头露面地打仗,还真是莫要落人口实说我们锦朝无人。”
凌宣毅“哈哈”大笑,说道:
“如此,朕会替你着想。也好让人瞧瞧,我锦朝一个女子,也克敌千百人。”
冯莺点头,终归是两个人到了马场尽头。福祥带着一众人等围了上来,就等着皇上和冯莺两个人呢。看着皇上心情也好像是好多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为冯莺捏了一把汗。
“福祥,”凌宣毅下马,唤了总管,“让内务府准备准备,让冯嫔回宫吧。”
164、漠北高原
“首领,听闻锦朝的星官失踪了。”在漠北高原之上,看着那个肩上停着一只苍鹰、穿着貂裘皮袄子的汉子,身后几个戎狄的人都看着他们的领头人——年轻,但是有手腕有力量的戎君。
虽然他们的首领确实很乱来,只带着一个人就敢于去锦朝的朝堂之中和锦朝的皇帝谈条件,而且一言不合还能从锦朝的大军之中逃脱。尽管对此很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到了他们首领那种深邃的眼神,还有时常往南方看着中原大地的眼光。那是只有狼盯着自己想要的猎物的时候,才会拥有的眼光。
“看来是时候了。”戎君淡淡一笑,却是带着诡秘,将肩上的雄鹰放飞,那鹰似乎知道主人要它做什么,围绕着戎君头顶的天空盘桓了三圈以后,就如闪电一般朝着西南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黄奇站在戎君身后,只是开口说道:
“君上,此行还要小心。”
戎君看了黄奇一眼,点点头然后翻身上马,看了看身后那些担心着自己却又不敢说的人,爽快地笑了笑:
“我又不是去送死,只是去见见我的老朋友而已。你们给我时刻警醒,若是锦朝刺探情报,你们知道该如何做?”
那些人听得此言当然是点头,容纳后恭敬地用右手扶住了胸口对着戎君深深地鞠躬,戎君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神。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定和幸福,虽然征战草原,但是这就是他们戎狄人的本性。只是,首领不要那么乱来才好,这一次,又是要一个人去什么地方了呢。
“驾!”戎君策马扬鞭而去,却没有想到前脚才走。后面就有人匆匆忙忙地追了出来。却只是能看到戎君离开的背影。那个追出来的人一身深黑色的裙子,肩上带有上好的雪貂绒毛,长发飞扬,眉目之间尽是懊恼,手中的马鞭竟然毫不犹豫就抽向了站在人群前面的黄奇:
“黄奇你又放他走了!!”
黄奇也算是略懂武艺,闪过了那鞭子,然后才恭敬地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胸口上,对着那个赶来的姑娘深深地鞠躬:
“君上想要去哪里,我们怎么拦得住?”
“说好了要给他送行的!你这个混蛋!”那姑娘似乎不解气,狠狠地拿着马鞭凌空抽了几鞭子。然后才愤然看着黄奇,“怎么这一次你不跟着他去了?”
“君上这次是要去见一个故人,说不定可以将这个人接回来。我跟着去。也没有什么用。”
“接回来?”本来皱着眉头的姑娘,这一次竟然是突然神色大变,然后跳起来一把抓着黄奇说道,“难道这次他是去抢女人?哎呀真好,他终于开窍了。不过他也真是逊毙了,我们漠北高原上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个中翘楚,他竟然一个也看不上眼,竟然要去找那些中原女人。那种娇小的女人,一句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有什么好?我才不喜欢。不过等他抢回来了。我可要好好欺负起伏,若是看不顺眼,迟早让他死心送回去!”
黄奇无可奈何。这个小祖宗从来都是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还好姑娘知道大体,虽然胡来,但是从来都没有出国岔子,想了想。黄奇笑道:
“我想中原的姑娘也是有了不起的人,比如曾经打败了我们大军的人。不就是个姑娘?”
“哎?那个红袍女将?恩恩!对!我远远看见过。那么精准的箭法可是真的不错啊,如果是那样的倒还不错。不过,中原也就那样,这个女将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看来是被你们这些男人抢去了功名吧。)真是虚伪!”姑娘说着,自己一跃上马——她的马是一匹雪白色的公马,整个漠北高原上也没有几匹能够与之匹敌。都说这匹马是性烈而且好色的,这个姑娘当年不要任何人帮忙,自己去马经常出没的地方驯服了它,从此以后只有她能够骑上这匹马,然后和他们的首领的那匹黑色骏马一起驰骋在草原上。
都说,
若是戎君是漠北高原上的第一男子,那么这个女子就是第一美人。确实,她有一张白皙的脸,不若漠北高原大部分女子因为高寒而时常带有了红润和斑点的脸,而且她的眉目婉转,颇有中原人的神韵,却还带着漠北女子的骄傲。
多少部落的老人都撮合着他们两个人,奈何不待戎君说话,这个姑娘就已经先开口拒绝,而且拒绝的理由是——戎君太笨,这样的笨蛋她才看不上。
也是因为如此,那个被整个漠北高原都敬重的男人,整个草原的领袖“哈哈”大笑着点头,收了这个姑娘为义妹,从此兄妹相称。姑娘原来的部落在几次变迁之中早就散了个干净,倒是还剩下几个人随着这个姑娘融入了整个草原之中,若要比喻,这个姑娘,算作是整个漠北草原的公主吧。
“黄奇,跟我走吧?”
“啊?”黄奇回神,却看见了那个姑娘不满地看着自己。
“跟我去打猎,昨天看见山林里面有一头好大的白熊,我们去打来给他做袄子怎么样?”
黄奇想着也是,君上已经很久都没有换过皮袄了,点头也就跟着去了。倒是让几位部落首领又开始一轮纷纷,他们的这个小公主也不小了,换做是中原,早就该是到了嫁娶的年纪了。虽然戎狄不讲究这么许多,但是到底不能这么成日里跟着他们这些男人厮混着,到底是要找个丈夫的,首领不担忧,但是却让这些部落老人很是上心。
却说戎君,
戎君自己策马而下,从捷径穿过了漠北草原,然后到了锦朝边境之上,悄悄隐藏了身形到戎狄早就办下的茶肆之中换了中原人的服饰,然后才换了轻装和马匹日夜兼程,跟着自己的猎鹰留下的讯号,戎君一路悄然再次进入了锦朝的地界。这些事情,可以说除了黄奇,戎君和他的猎鹰,还有在中原给戎君提供情报的人,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戎君这么些年来,处理戎狄和锦朝的关系的时候就知道中原之中除了朝廷还有江湖这股子势力,所以留心之下,了解到了不少江湖的讯息。所以,这一次要去,自然是要去蜀中,虽然是去距离漠北高原很远的地方,但是为了那个人,也还是在所不惜吧。
何况,戎狄的世界从来都是这样,若是好言相劝,不给,就用抢的。
“据信,失踪之地距离晋王陵不足十尺。”
——看着传来的字条,戎君反而是笑了。锦朝的历史他是没有办法像是陆英一样看全所有的《锦绣书》,但是戎君可以看到的更多却是从江湖和自己线人那里得来的情报。关于这个晋王,倒是有很多不错的资料。身为律国皇帝宠妃的儿子,却因为自己母亲的惨死而自己放弃了皇家的姓氏,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还装聋作哑,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几乎骗过了晋国之外的所有人。
取名颜惜阴,就是因为珍惜光阴。
都说人如其名,这样的名字,当然不会是什么不懂时局之人。曾以阵法退敌,却归功于自己身边的人,晋国善政,却从未有人知道是晋王自己的功劳。都说晋国了不得,在六国乱是乃是最后一个剩下的国家,不是因为律国国王觉得对他们呣子的亏欠,也不是因为晋国的与世无争,而是晋国国王这个颜惜阴的步步为营,次次谋略。若不是晋王暗中让人进言,齐国和陈国如何会联合起来灭宋。能够使陈国主远赴宋国的原因,不就是晋王暗中的保证——若是燕国律国来犯,晋国必定出兵救陈。六国乱,虽然看似晋国没有参与,但是从民间的传说来讲,晋王却是或多或少地推波助澜。而且,每次战事,都只有晋国获利的份。
当然,除了净水一役。
净水一役,晋国和锦朝太祖所带领的律国军队一战,晋军本来占尽先机,但是由于晋王的犹疑错过了灭掉律国大军的最好机会,被律国军队反扑,损失了经过最为重要的谋士,从小就跟着晋王的军师。晋国受到重创,但是却还有能力和律国一战。
也就是净水一役之后,本来是作为晋国谋士的星沉,离开了晋国转而去了律国。后来晋王投降,天下统一,锦朝建立。
晋王重情,净水一役就是因为生怕伤了宁王,独自往碎冰谷寻找宁王。然而却是看见了宁王被早一步赶来的太祖皇帝带走,辗转回到大帐种自然错过了战机。而后,就是因为宁王在太祖皇帝身边,所以才叫晋王放弃了战争,甘愿臣服——就是要给宁王和那个人一个平安的天下。
可惜,最后,宁王还是惨死。心软到底是得不来,所以戎君是不会轻易让自己所爱离开的,谦让不是爱情,只有真的握在自己手中,才是幸福。
宁王、太祖,还有晋王那样,不会是幸福。
165、兵分两路
陆英不知道锦朝之中多少人都为了自己和星沉失踪的事情在烦恼,但是星沉知道,无论是在堕星台上还是实际上被埋在晋王陵墓之中,星沉都是那个可以看见未来的锦朝星官。星沉好整以暇地看着陆英,他们被困在这个地宫之中已经三四天了,没有人会想着给地宫找一个出口。毕竟自己的祖先不会从坟墓里面完好无缺地爬出来,怪力乱神的事情虽然民间有无数术士,但是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在星沉不知道怎么弄出一顿饭的时候,陆英终于翻了白眼:
“星沉大人,是不是只要跟着你,我只会老死,绝对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
星沉笑嘻嘻地说:
“嗯,应该是这样,不过如果你死的时候,灵魂不灭,我就可以把你封印在我身边的灵器里面,然后我们就继续不死不灭地在一起吧!”
陆英满脸黑线地看了星沉一眼,心痛地吃着那些美食——为什么有的人要努力半生才能获得财富,星沉一招手就有了;有的人不远万里去找美食,星沉一招手就有了。神明也不应该这样欺负凡人!
“我说,星沉,你来这里的目的是见到月落,而且你已经见到了,怎么还不回去?我们在这个坟墓里面干什么?”陆英一边吃一边想。
“我当然是在等,等外面的人将事情处理好,然后我们再出去。”星沉笑嘻嘻地想着凌宣毅因为自己的星官不在了,要多少人对颜家的人施压,然后压力巨大的顾相,会不会就良心发现告诉凌宣毅当年的秘密,然后顾相就不用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然后季宾也就不会有任何的可乘之机。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要用怎样一种方式告诉凌宣毅。不过可以换一种方式考验到顾君愁,也算是为筱君报仇了吧。
筱君?星沉看了看身边的陆英,可以说,陆英是顾筱君也不是。若是曾经的顾筱君,不会有如今陆英的冷静和多加观察。如果是曾经的顾筱君,也不会有隐忍和据理力争。其实筱君是缺少了一些历练,她一直被皇上和整个朝廷保护得太好太好。好到让人嫉妒,所以才会遭人杀害。
“处理什么?”
“当然是把一夕那个混蛋绳之以法。”星沉咬牙切齿,故意说道——其实一夕那么狡猾怎么会被朝廷的人捉到。
陆英也不管反正是信以为真,看了星沉一眼一脸的嫌弃:
“那么我的星沉大人。可以送我出去么,我还有很多事情,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待在这里。”
星沉挑眉:
“反正我不要出去。我才不要出去,我就要待在这里,我就要等着大家都来找我,难得可以放假休息,我才不要成天在堕星台上板着个脸弄这弄那。”
陆英看着星沉耍小孩子脾气。陆英扶住了额头,然后才说道:
“可是星沉大人,你不告诉我怎么破解这些阵法,我觉得以我一人之力,是出不去的啊?”
星沉“嘿嘿”一笑,笑得特别诡异。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然后才说:
“没事没事,就算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本大人会去救你的。‘嗖’的一声就出现在你面前救你的那种。所以放心地去吧,少年!”
陆英无奈,心说你这是哪国的语言啊,还“嗖”的一声。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全然信任的感觉。不过陆英还是一个人站起来,自己摸索着从墓道的另一边走出去。看着那墓道之中各种晋国的文字,想着星沉所说的宁王和晋王的故事。顾筱君倒是对自己家的先祖没有多少印象。顾家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先祖的故事传送的人。所以也没有知道多少,只是知道“顾氏万世为王”的故事,知道皇室对顾家和先祖的重视。却没有想到这种重视背后隐藏着的,竟然是如此压抑又沉重的感情。只是,顾筱君依稀记得宁王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后人,在锦朝建立没有几年之后宁王就已经身死,只留下宁王妃一个人。然后因为太祖皇帝那句话,所以后来只要顾家无后,就从皇室出嗣一些皇子来继承宁王的位置。所以,现在的顾家,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顾家,已经不重要了。
陆英走了一段路,却是看见了另一个墓室里面,这个墓室里面的陈设还是和主墓室里面一样,都是用岩石雕刻成的亭台楼阁和竹林,但是却显得更加精致和小心翼翼。连竹叶上的露水都雕刻得很是仔细,本来在地底有些潮湿,可是这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做了墓室的墙壁,所以全然没有一丝青霉的痕迹。
而室中案几上,放着的却是一张长琴。那琴的底部已经烧得焦黑,但是琴面却保存良好,而那琴弦上却是偷着血红,暗黑的漆在上面显得偷着诡异。但是看得出来,那是一张好琴,只是没有人调弦,已经不能弹出什么名曲了。陆英走过去,却在琴边看见了几个小小的胆瓶,陆英出于好奇就拿了起来,然后用力打开了塞子,不顾死活地闻了闻,发现一股子药香。在太医院过多了的日子里,陆英明白,这种药香都是上好的疗伤灵药,而且是止血止痛的用效,看了几个瓶子都是这样。陆英奇怪,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星沉的声音:
“那琴是宁王的。”
“啊?”
“应该说,是太祖皇帝送给宁王的。”星沉走过来,抚摩过那张琴,将琴上的灰尘抹去,然后星沉就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案几上的琴和几瓶药。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陆英说:
“喂,想不想听个故事?”
“什么故事?”
“关于这张琴,还有这些药。”
陆英点头,当然想,只是看着星沉那样沉痛的心情,陆英下意识想到的不是这个故事有多悲伤——毕竟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但是陆英想到的是,星沉对晋王,是不是太过好了一点,是不是星沉——喜欢晋王。
星沉却没有理会陆英,只是自顾自地说起了故事:
“宁王弹得一手好琴,六国之中没有人能比过他。其实这张琴并非当时最好的琴,只是那个时候的太祖还不太明白琴,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张好琴。而且他当时还没有什么权势,想着要讨心爱的人欢心,于是也就买下了琴,然后送给了宁王。宁王从那以后,无论是去哪里,都会带着这把琴。甚至是遇上了有人想要将千古名琴相送,他也拒绝,就要带着这把琴。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宁王在律国做了人质,而太祖成为了律国的将军,带兵打仗。但是到底是带兵如神,最后功高必会盖主,让律国国主产生了忌讳,想要除之后快。却因为宁王而作罢,最后被逼无奈,律国国王为了让宁王放弃这把琴和太祖,以太祖性命为赌注,在冰天雪地之中拜下筵席,要宁王弹琴,若是大雪停下之前,宁王还能弹曲子不止,那么就放过了太祖的性命。”
陆英一惊,弹琴要长跪,在冰天雪地之中长跪弹琴,如何使得。
见陆英惊讶,星沉却叹气道:
“宁王虽然曾经身怀高超武功,但是为了救太祖那时已经武功尽毁。我记得我给你说过他曾经受过夹棍和桚刑,手指和腿骨都有旧伤,受不得一点风寒。平常人在寒冷天的痛苦,于他是放大的。但是,为了救下太祖性命,就算那时乃是律国天气最坏的冬日,大雪一下就会是一整天,他还是长跪在雪地之中,一首接一首地弹琴,最后弹到十指关节每一个都冰冷出血,血液顺着琴弦流淌,然后冻结在琴弦上。弹到最后是律国国主最终不忍心,阻止了宁王,不然真要他弹到死,都有可能。你看这琴弦是血红色的——也就是那时留下的。”
陆英听了,只觉得再看那琴的时候,觉得触目惊心。
“晋王是律国主的儿子,自然也是当时在场。这些药就是他帮宁王上药的时候留下的,后来律国国主要烧了这琴,太祖也要砸了这琴,都说是害了宁王的身外物。最后是被晋王带走了,宁王虽然后来问起,也没有人告诉他这琴到底在何处。其实是被晋王偷偷收藏了,最后带入了坟墓——大概,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亲密过的证明吧?”
陆英震惊地看着这些东西——先是太祖皇帝的永宁殿,然后是晋王的陵墓。这两个英雄一般的人物,都为了同一个人折腰。天下江山拱手河山,只是为了那个人的一笑一言。这样沉痛的感情,陆英怎敢置喙。
“你接着看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看着就为宁王和晋王不值得。两个人都是死心眼,也是可惜了天下。可惜了这份情。”星沉说着,也就坐下了,看着那些琴,想来想去,终归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也不是太明白,其实,星沉一直有一个问题——
月落最善的就是弹琴,宁王也善于弹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王的存在让宋陷落、陈、齐先后亡国,燕主惨死,晋王败退——也是六国乱,正是月落最想要的天下大乱。
宁王和月落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166、跟我回家
陆英没有理会又一次兀自陷入了沉思的星沉,只是因此确认了自己的推论——星沉和晋王确实有点什么,不然星辰不会每一次提到了晋王的时候都那么眉头紧锁。
陆英离开那间放着琴的墓室,转头从另外一边的墓道继续走。反正晋国的文字她也看不懂,于是直接往前,根本就忽略了那些石壁上的刻字可能有警告、也有可能是提示,不过陆英想也没有想就直接踏进了晋王墓道之中曾经是晋王最得意的阵法之中——当年也就是靠这个阵法,让律国的大军困在净水河畔,断粮三日。差一点统一了六国的人,就是晋王。
人总是喜欢在自己身后,带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入土。晋王此生最爱就是宁王,奈何宁王身死在锦朝大殿之上那个人的怀里,是永远不可能葬在远在蜀中的晋王陵墓之中的,所以晋王带走了那把琴。而除此之外,晋王最为得意的就是他的用兵,自然整个墓道之中处处都有讲述着他曾经的辉煌。
陆英不懂兵法,当然也不懂阵法,只是在第三次绕过了一个雕刻有青碧色小蛇的灯柱之后,陆英只能万分不情愿地承认自己迷路了。想着克服迷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自己走过的路上刻下记号,然后顺着没有走过的路慢慢找就能够找到出口。可是当陆英用小刀刻下了十字记号之后,她还是走了几圈之后找到了自己记号的地方。
陆英长叹一声,心说晋王陵墓果然是曾经六国君的陵墓,自己一个没有盗墓常识的人果然是不能随便乱走的,想着叫星沉过来,于是开口道:
“我说,星沉,你不是说我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就会‘嗖’地出现吗。现在我迷路了啊,你能出现么?”
过了一会儿,陆英正准备以为星沉那个混蛋已经沉浸在自己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不会出现的时候,却听见了星沉的笑声:
“哈哈哈,你竟然还会迷路!迷宫什么的才不是危险好么,要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自己走出来好么?”
“见死不救啊你?”陆英翻白眼,谁不知道星沉对迷宫最是感兴趣,也不知道星沉那种对迷宫的自信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天界也有迷宫,然后说不定还有什么走迷宫大赛。然后星沉还是能够赢得第一名的人。
“你要是真的因为走迷宫饿得快死了,我一定会来救你的!”星沉带着笑继续说,看来是没有想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陆英无奈。只好换了一种方式,专门走自己走过的路,在做过记号的地方再做一遍,却发现走着走着却是走向了一个更黑更加幽暗的地方,陆英当然没有星沉那种随便一个弹指就点火的本事。陆英只好打开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一个烛台,然后将烛台取下来带着走,陆英只是觉得自己是发现了另外的道路,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离开了墓室的主道,辗转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连着更多的岔路。
只是,
就算是陆英,也看出来了。往后走的这些墓道之上,石壁上已经没有刻画了什么晋国文字,而是光秃秃的墓道。而且还有渗水的痕迹,看起来应该在墓道外面的地面上应该是有水源的地方,不然不会如此潮湿。应该说。整个晋王陵墓都是非常注重防潮的,大概是因为有木质的长琴在的关系。
陆英走了一段路。却觉得自己是经历了一个往下然后又往上爬得路程,正在觉得奇怪,想要叫星沉的时候,却忽然觉得前面一阵风吹过来,陆英还没有来得及护住自己手中的烛火,就被突然亮开的亮光给弄得不得不猛地闭起眼睛来。
陆英闭眼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
“我就帮你这一次啊,这种损阴德的事情!”
“嗯,我也只要你帮我这一次。”
陆英只是觉得后面说话的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但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谁,下一刻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果然在这里!”
陆英这个时候才睁眼,在一团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人,却下一刻有人点燃了火折子,在忽明忽暗之中,陆英看清楚了对面拉住了自己的人就是那个瞳孔颜色深邃,轮廓分明的让人难以忘记的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轮到陆英反问。
“你们两个人还真麻烦。”旁边有个人凉凉地开口,一开口就有一种阴森的感觉,和整个墓道的氛围非常和谐。
陆英侧目看过去,这个人一身劲装,长发高束,带着一个银质的半侧面具,看上去就是那种隐蔽在暗处的人,暗藏杀机,伺机而动。
“我叫唐归。”似乎是感觉到了陆英的注视,男人冷冷地开口利索地解释。
“唐……?”陆英挑眉,自己认识了一个唐含笑就够了,对姓唐的人都有明显的反应——一定是唐门的人。
“我确实是唐门的,”唐归似乎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但我来自外堡。”
唐门的内外堡,陆英似乎明白了,点点头,然后看着自己面前那个人: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漠北高原上么?”
“出其不意,你们汉人不是经常这么说吗。”戎君开口,笑了笑,这个时候唐归翻了翻白眼,竟然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隐蔽在黑暗之中就不见了。戎君的汉话似乎进步了很多,陆英看着戎君,也不管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晋王墓道里面了,只能说诡异的事情想太多就会费神。所以陆英无奈地说:
“你大老远跑过来盗墓?”
戎君听了,想了一会儿摇头:
“来找你。”
“啊?”陆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戎君的表达方式有问题,“你来找我干嘛?”
戎君认真地想了想:
“抢。”
“啊?”陆英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教这个人的汉话,“抢什么?”
“你。”
陆英崩溃,直接一拳打在戎君头顶:
“你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抢的。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公主贵妃宝藏,你抢我干什么,还不远万里自己跑过来。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戎君说戎狄的语言确实很顺利,可是和陆英说话要说汉话,戎君想了一会儿,皱眉用戎狄语说道:
“只是因为我给你们皇帝要你们皇帝不给,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所以自然要抢过来。而且你是唯一救过我性命又不求回报的中原人,和你在一起很愉快。”
“啊?”陆英听不明白。
戎君也不解释,只是拉着陆英的手,然后转身往外面走:
“跟我走。”
这次陆英听明白了,可是陆英却不知道这个行动的意义在哪里。陆英想要挣脱,可是戎君拉着她的手很是执着,陆英怎么也挣脱不了,所以陆英干脆问戎君:
“跟你走,去哪里啊?还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呢?”
戎君看了陆英一眼,然后才说道:
“跟我回去,大漠上,这里,不适合,你。”
陆英这次是震惊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终于挣脱了戎君的控制,然后说道:
“你这个人!中原是我的家我怎么要和你走。再说了,我好歹也是当朝的一命太医,你这样就毫无顾忌地拉着我离开,这简直不可理喻。给我一个理由啊?”
戎君想了一会儿说道:
“理由?”
“对啊,别人要你跟着他去某个地反,总得有个理由啊?”
“不在这里,”戎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说,“你,不适合这里。”
陆英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个时候星沉的声音却传过来:
“他的意思是说,这里是一个墓室不适合你待着,他是来救你出去的。”
陆英白眼:
“你听得懂你怎么不早点出来说话,你这个笨蛋星沉!”
戎君也不多说,只是重新拉起陆英的手来,然后带着陆英离开墓室。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够从墓道里面走出来,陆英奇怪地看了看那个出口,出口的地方竟然是在一个大宅子里面,而且是连接着可以移动的书柜。
“这里是哪里?”
“唐家外堡。”唐归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开口说道。
陆英决定不再惊讶,反正自己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不过终于从墓道出来了感觉不错,还要多谢戎君帮她挡着前面的光——虽然戎君说的事情陆英没有听得太明白,但是这会儿还是要感激戎君的体贴。
“我说陆英,你就先跟着他去漠北看看吧,这会儿子锦朝的宫廷之中要出乱子,你还是不要回宫比较好,去那边看看,说不定能够有不错的收获。”星沉是这么说的,只是声音远远的,像是传声过来。
“什么收获?”陆英不情愿。
星沉像是暗笑,然后才说道:
“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你最爱的顾相所爱的女人?”
陆英脸色苍白,一时间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星沉却继续说道:
“那个女子,葬在漠北高原之中,风雪埋骨。”
167、风雪埋骨
陆英坐在马车上跟着戎君往大漠高原走的时候,想的是星沉在分别的时候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顾君愁的妻子葬在漠北高原之中,风雪埋骨。他的妻子埋在封山,今年他就曾经去封山看过。封山,当年满树梅花,宁王和太祖皇帝在梅下有约。
星沉所说,陆英都承认自己很是好奇,对顾君愁,还有他的亡妻。即使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但是出于关心和人的一般探究心,陆英想要去知道,也就跟着戎君回到了漠北高原。
封山曾经是律国和燕国的天然分领,后来成为了律国的重要关隘。封山早年冬日大雪,变会有梅树万顷。曾经的顾筱君确实是离经叛道,但是却真的没有出过京城的大门,如今这一次算是头一遭路过封山。戎君和她言语不通,陆英也不太想要说话,只是好奇地看着外面的大雪,然后把戎君给她的厚重的貂裘拉紧一点。
唐归没有跟来,除了黄奇之外,原来戎君还认识那么多的中原人。陆英算是见识到了,不过还是明白为何说戎君和历代的戎狄首领不一样了,因为戎君真的对中原文化有一定的了解,虽然不是太明白他所说的汉话,可是却能从他所说所做看出来,他的心狠大,天地苍穹,都要囊括。不再是一个游牧民族首领的目光。
“再过一天,就到了。”戎君说着。
陆英点点头,可是愣愣,看着四周的大雪说道:
“今晚我们要夜宿在这里?”
戎君看了看陆英,然后点头道:
“是。”
陆英心说这样的大雪难道不会冷死么,不过好歹人家是北部的首领,是能够和凌宣毅平起平坐的人,陆英干脆点也点头同意了。是筱君郡主的时候已经是个不怕死的人。如今死过了一回,还有什么可怕。
陆英和戎君两个人找了一处背风的山谷,戎君找来了柴火点燃,而陆英则是看着戎君怎么在雪地里面打猎——可以说戎君是个很好的猎手,大雪之中陆英看过去什么都没有,戎君却能够看到野兔。就这样直接去了毛然后烤着吃的东西,陆英确实没有吃过。不过吃起来也算是不错:
“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
戎君闻言只是勾起嘴角一笑,然后一吹口哨一只猎鹰盘旋着落在他肩膀上,戎君从猎鹰脚上拿下了自己的信笺,然后看了看。还是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让猎鹰休息了一会儿,喂了些兔肉,然后让猎鹰离开。
陆英全程都看着那只猎鹰。总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男子都不太相同——自己的父王是个沉稳的文士,对权柄没有什么想法,也不太参与朝政。冯莺的父亲冯澹是个了不得的将军,却是经常给人戾气的感觉。至于凌宣毅,总觉得他更多时候是自我压抑的。带着几分阴郁。而顾君愁,却是冷静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沈子安温和,但是带着疏离。柳如烟带着女气,脆弱如同江南烟柳。可是戎君却真的是狼,有一种狼的野性和敏锐。
“怎么?”戎君发现陆英在看自己。终于出声问道。
陆英这才回神,然后脸略微有了几分红,低下头去看了一会儿地面:
“没什么。”
倒是不远处在风雪之中。也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看着这边的陆英和戎君,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未央,你觉不觉得那个男的很像是漠北高原的首领。戎狄的那个年轻首领?”
唤名未央的男子一身黑色的劲装,和唐归给人的感觉类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却握起了腰侧的刀。)
“还真在这里动手啊?”女子虽然这么说着,却一样警醒起来,虽然没有看出来她到底是用的什么武器,却是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气劲。
未央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隐蔽了身形,悄悄地靠近戎君和陆英。
“哎,我怎么觉得还是会让少主生气呢?”女子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却先于男子一步出手,一跃过来直接点向戎君身后几处大茓。戎君却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他们出手,陆英却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还没有尖叫出口,就看见那女子在触及了戎君的一瞬间,就被反弹开老远。若不是她本身本事高超,早就要跌倒在地免不得吃上几口雪。那女子经此一变却也懂得变通,在未央的刀出手困住了戎君的同时,女子缓慢地向着陆英靠了过来。
任谁都能够看出来陆英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往往令人意料之外的就是戎君竟然全然不避刀斧,直接用自己的后背护住了陆英,就地挡着两个人的攻击,然后顺手捡起了马的缰绳紧紧握住。
“竟然真的有金钟罩,我还以为那是少林的独门绝技。”女子讷讷地开口,却带着七八分的欣赏看着戎君。
陆英这才明白为何刚才是那般的一番经历,可是却更加好奇地看了一眼戎君,一个戎狄的首领竟然会懂得中原的少林绝学,真真让人觉得在戎君的身上,有很多的谜团。
“你们是谁?”戎君换了自己的语言,却是将陆英护在身后,伺机逃脱。
“我叫安乐。”女子笑着解释,风情万种,但是却说的是汉话。
戎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
“你们不用同我说汉话,你们两个都不是汉人。”
未央和安乐明显一愣,然后未央先卸下了杀意,然后后退了几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只是看着戎君和陆英。安乐这会儿才换回了胡语说道:
“都说狼是有最敏锐直觉的人,你当真不愧是漠北之狼。我们确实不是中原人。”
“戎狄和锦朝此般并没有到非战不可的地步,但是我听闻中原有人希望在这个时候戎狄和锦朝开战,好方便他们在国内做一些手脚。所以,如果戎狄的首领死在这里,戎狄的部落必须对锦朝发难,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是么?”戎君笑着看着这两个人。
“看来你知道很多。”未央终于开口,看着戎君。
安乐此刻也已经卸去了所有的杀气:
“看来是我们两个人笑看了你,戎君。”
“我虽然还没有一统天下的心,但是在我的领土上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是要了解清楚的。二位来自鸾凤阁,不是么?”
鸾凤阁:
碧烟若凝千重雾,凌风雕栏晴雨后。两处花开金戈舞,颠鸾倒凤入江湖。
据说这是鸾凤阁第一任主人所写的一手小诗,写在鸾凤阁的大殿之中。碧烟、若凝乃是鸾凤双阁,说是这天下半数的秦楼楚巷皆是鸾凤阁碧烟阁的产物,或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天下最好的杀手,自然一出自若凝阁,他们都是从小相互厮杀而上的个中好手。
入鸾凤阁的人,都是美艳动人的女子或者长得俊朗的男子,入阁之日便要被人问及选入若凝还是碧烟,一旦选定,将终归不能更改。
选择碧烟,便是要做一辈子婊子,不可背叛,不可动情。
选择若凝,便是要做一辈子杀手,不可背叛,不可动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入之生门而惧死。生死不逆,鸾凤未绝。便就是这个意思。若是碧烟阁的小姐、小倌私逃了,便会让若凝阁的杀手追杀一宿;若是若凝阁的杀手动情私逃了,编绘让碧烟阁所有人活活在床上折腾一宿。
若这一夜未死,便可有生还的机会。
而,
鸾凤阁一个只在江湖传说中的组织,却蛰伏很久,与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六国乱世的时候,鸾凤阁的杀手在六国谋略之中的刺杀,还有鸾凤阁的美人所做的谋略。
英雄虽不问出处,但是惨绝如此、剑走偏锋的手段,却是没有多少人知道。
戎君却知道。
安乐和未央面面相觑,然后未央先行离开,留下安乐恭敬地向戎君鞠躬:
“看来您真是个人物,我们需要向主人禀明情况才是。还望您此路顺利。”
戎君了然,什么都没有说——这两个人应该是突然动手的试探,并非真的想要戎君死,若是鸾凤阁想要一个人死,那么会有很多方法,而不是突然刺杀这么一种。
“他们是谁?”陆英问,在戎君扶着她坐上马,然后一跃而起搂着她策马的时候。
“杀手。”戎君回答。
陆英吐了吐舌头:
“你一个戎狄首领,一个人出来也太危险,还是带些人马的好。”
戎君挑眉,看了看陆英,心说这个女子是在关心自己么,不过之后他“哈哈”一笑,策马扬鞭:
“他们说我是狼。”
“嗯?什么?”
“狼都是单独行动的,若是狼群出现,那么就是灾难了。”戎君笑着说道,却不言而喻地说了一些他的心思。
陆英则是听了这句话明白了戎君话中话想要说的,只是凌宣毅此刻定然是为了季宾的事情而烦恼。这些事情,纠缠着当年的宁王的事情,到底,要有个了解。还望,戎君此刻不要发难才好。
168、陈请开缺
无论如何,在陆英和戎君翻越封山向着漠北高原走出去的时候。)锦朝的朝堂之上却是重新有了一番状况,当然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冯莺作为冯嫔被凌宣毅亲自从隐云寺中接了回来,对冯澹权力的压制也没有那么严重。
凌宣毅看着朝堂之上突然出现的人,眉头紧了又紧,终归还是缓缓地叹气开口说道:
“星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然,包括朝堂之上最为淡定,时常面无表情的顾君愁,还有一众朝臣都目不转睛甚至带着几分哀怨的眼神看着那个气定神闲靠在门边的锦朝星官星沉大人。
星沉笑盈盈地看着凌宣毅还有大家:
“啊,昨天晚上啊。”
凌宣毅皱眉,对星沉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不是太满意,不过还是忍下来没有说什么,只是闲闲地开口:
“那么,你在蜀中看见了什么?”
星沉听了这话,然后想了一想:
“看到了臣想看的。”
众位大臣再次为星沉的回答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顾君愁此刻却开了口:
“晋王颜家的人难道没有为难于你么,星沉大人?”
“我都没有见到颜家的人。”
“说你看到的,”凌宣毅淡淡地说,看了一眼顾君愁,心说了他顾君愁的僭越,顾君愁却是抿着薄唇,什么都没有说,凌宣毅想了想在星沉开口之前补充道,“还有星沉,不要说你看到的美食,我们现在是在说正事。”
星沉小声嘀咕:
“你还真了解我。”
然后星沉开口说道:
“回禀陛下,臣所看到的是,蜀中局势想来以为是晋王、唐门还有苗民三分的局面,不过此番臣去。苗民因为与南岭鬼岭之人的矛盾受到重创。唐门是江湖门派但是却有杀手和其广大的情报网络,给很多人提供着来自江湖和朝堂的信息。至于颜家,晋王颜氏在蜀中治理得很好,蜀中不少人都对此充满了夸赞。还有,天象变异,似乎我朝中要生乱。”
凌宣毅听着,沉默了一会儿,这一会儿整个朝堂就已经乱开了——有人说星沉是妖言惑众的,有人觉得要小心的,有人奇怪为什么星沉要说晋王好话的。还有人说唐门乃是江湖门派不足为据,要担忧的还是晋王的势力要削除这种地方王权的存在。
凌宣毅却自始至终都盯着顾君愁看,顾君愁也自然知道凌宣毅想要听自己的意见。顾君愁便干脆地站了出来,躬身道:
“臣觉得星沉大人所言有理,十年前臣站出来道破老师的阴谋,当时晋王可以借机发难,可是晋王却没有动。无论如何。如果晋王有取而代之之心,应该早就有所表露……”
“若是他们,隐忍不发呢?”沈子安开口道。
“沈大人是明白人,自然知道他们并非隐忍不发。”顾君愁毫不犹豫地回答,双眸直视沈子安,沈子安被顾君愁这么一看。然后也便闭嘴什么都没有说了。顾君愁和沈子安都是明白人,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再勾心斗角的事。
“晋王既然没有反心,若有反行。定然有有人胁迫着他们不得不如此。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料得晋王也是如此。无论是被人掌握了什么把柄,其中事端定然和老师有关,还望陛下明白小心的人应该是陛下。至于星沉大人所说的天象生变。臣觉得此事必然——并非天启可见,而是应该众人皆知。戎狄日渐强大。漠北高原的水草不能满足他们所求。比如封山……”顾君愁顿了顿,眼前一晃,但是还是正色道,“封山曾经大雪不尽,后来梅树万顷。日渐已经没了如此景致,封山在地界上靠近我朝,都已经如此,何况更加遥远的漠北高原。他们游牧,不若我们安土重迁,他们期许我们的水草肥美,自然会想着南下。此般首领戎君更是懂得汉话,学习我朝文化。若不能教化,此战难免。”
凌宣毅听了,脸上神色微变,然后才说道:
“那子安,你有什么话说?”
沈子安还是在朝堂之中没有多少让人惊讶的地方,他不突出,但是只要皇上说到他,他就会显得那么显眼,平日里收敛气息,却一瞬间让人觉得无法忘怀:
“臣觉得顾相所说有理,却也有不足之处。当年之事,毕竟不了了之,很多人事都已经被湮没也不能再起,但是陛下多关注的人,应该是季宾,而不是颜家。”
凌宣毅听了,然后了然,之后便说道:
“如此,众位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想请辞开缺。”柳如烟突然开口说道,迁安侯爷向来是很少上朝,一年之内因为生病开缺的时间特别多,所以,这一次竟然能在朝堂之上看见柳如烟还是这样直接的请辞,真是头一遭。
凌宣毅点头道:
“侯爷近来有喜事?”
“内子想要在臣有生之年,去封山踏雪。臣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也就答应了,还望陛下成全。”
“侯爷夫人想要去封山踏雪?”有人这么问道。
“不是芙蕖,”柳如烟依旧是深色谦和地回答,“是欲雪。”
这话一出口,却更是引得朝堂上大小的一阵吸气,柳如烟这样的男子虽然说是极其好看的,但是却不是那种适合嫁娶的人。芙蕖当年嫁给他就被人认为是最为传奇的故事,一个贵妃的侍婢和当朝久病的侯爷。两个人多年来的感情都不错,若非这个红牌欲雪的介入,本来该一直是一个传说被继续传送下去。偏偏这个侯爷为了欲雪一个人要一意孤行娶个青楼女子入门,还口称内子,让贵妃和潘家的脸往哪里放。
在潘家那几个家臣要开口发难的时候,凌宣毅就开口了:
“也是了,夫人名字里就有雪字。去看看也好,叫几个信得过的太医陪着去,还是莫要罔顾了侯爷性命才是。”
皇帝都这么说,自然没有人有异议。只是此刻清正王爷跟着上朝也说了一句:
“论医术,宫中当属师傅最好,不若就让师傅陪着去便是。”
凌宣毅听了也点头:
“振儿说的是,陆太医的医术朕也算见识过,太后也对此赞不绝口。柳如烟你也就带着陆英去吧。”
“怎好?”柳如烟推辞,可是此刻凌宣毅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看向了星沉。
“星沉大人,陆太医可是同你一起离开的。怎么你回来了,她人却不在?莫不是还未回来?”
星沉就知道要由此一招,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和盘托出:
“臣和陆英大人分离了,后来臣先回来,并不知道陆英去了哪里。”
“什么?”凌宣毅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星沉也被凌宣毅此举吓了一跳,然后才开口说:
“臣确定陆太医她生命并无大碍,只是被人救走下落不明。”
——星沉才不会告诉凌宣毅陆英是被戎君带走了的,若是告诉了,陆英还能在封山看出来什么,凌宣毅难道不会举兵过去抢人么。虽然凌宣毅自己没有发现,但是星沉看得还是很明白——凌宣毅对陆英很是在意,就像是对那个已经“死去”的筱君。
无论如何改变,所爱的人还是不会改变。这或许就是真爱吧。
“如此,派人下去彻查。陆太医是国之重臣,万不可就这般下落不明了。”凌宣毅下了圣旨,然后退朝。
倒是留下了一班朝臣想要围着星沉问个清楚,顾君愁和沈子安因为收到了星沉的暗示,两个人先行一步。沈子安没有开口的欲望,自然是往河山阁方向走了过去。倒是顾君愁叫住了沈子安:
“沈大人。”
“顾相有话对我说。”沈子安还是微笑着看着顾君愁,用了一个陈述句。
“沈大人怎好就在皇上面前,如此不避嫌地说了那么多的话。不怕皇上知道事情的真相,牵扯更多的人么?”顾君愁有些气急败坏,少了平日的冷然和淡定。
沈子安一愣,然后笑了:
“顾相多虑了,其实皇上有容忍胸怀,顾相所有,难道不是陛下给的,顾相不用怕陛下不能给您什么,陛下了不起不会说什么,只要当年的事情真的水落石出。顾相讳疾忌医,却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我们所知道的,并非真相而已。”
顾君愁深吸了一口气:
“动摇国本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但陛下君心难安。”沈子安唇齿相讥,看着顾君愁。
“若陛下想要知道,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告诉他。还请沈大人不要多嘴才是。”顾君愁只能撂下如此一句话,然后愤然离开。沈子安却还是抱手微笑,看着顾君愁离开的方向,心想——纸是包不住火的,顾君愁要么你死,要么季宾还有更多的人包括我都要死,让这些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否则,陛下终有一天要知道,天下人终有一日要知道,到那时,覆水难收,才是真的动摇国本。
于是,众位大臣出来,只是看见了顾相和沈大人的争执然后顾相拂袖而去,却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169、安乐未央
古有汉代未央宫,安乐宫,两宫繁荣,当享天下。
然而,
顾君愁回到相府之中,皱眉看着自己书案上多出来的一本《汉书》,记载宫廷的那页,却看着安乐宫和未央宫两宫,心有戚戚。
回首看了一眼那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香火缭绕,一片、凄清。
顾君愁自己很忙,从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伤怀和怀旧,若要算起来,顾君愁曾经写诗,也曾经风雅,然而,最后都被当朝宰相一个身份,给压得全然消散。其实顾筱君说得对,他爱了太多的人,但是却唯独没有爱任何一个人。顾君愁子安贤相,也必须是贤相,既然为当朝宰相,就必须为宰相所谋。谋天下福祉和幸福,曾经陆英也问过他到底谋的是不是和君王一个“天下”,顾君愁和陆英赌约,如何能算,他所谋者,若非天下,若非君王天下,如何还会隐忍至今,如何还会看着自己所爱的女子,身死他乡。
以梅为约,若封山雪尽,此志不渝。
封山曾经大雪,那片梅林封印了所有关于爱恨的记忆。每年都会过去,却每年都只能被人带走,离开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的不堪。身为锦朝的宰相,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家人,到最后,只能留下一个牌位,和那枯焦的木簪。
如今,
封山深处那片梅林已经只剩下枯木的梅林,封山雪不曾尽,但是那个立志的女子,却早就不见了。顾君愁不怪凌宣毅的反复无常和狠辣,因为凌宣毅现在的感情,他懂。失去挚爱的感情,他明白。唯有体会过的人。才能够懂得凌宣毅性格大变的根本原因。
以梅为约,想起曾经在漫天飞雪之中,梅花飘零,相约此生。顾君愁淡淡地笑了笑,合上了桌上的书卷,而后抿了抿嘴唇。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顾君愁反而有点羡慕着凌宣毅。)凌宣毅为了挚爱能够不顾一切,能够让顾筱君获得那么多。能够让她成为锦朝的皇后,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立皇后,能够为筱君改写历史。只是可惜,顾筱君和他有的时候很像,两个人都不懂得珍惜眼下的幸福。
若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回首。那么或许至少现在有一对,会得到幸福。
不,
顾君愁苦笑着摇头,就算自己当初能够珍惜顾筱君又会如何呢,当朝郡主嫁给当朝宰相。不过是另一段被人传送的爱情罢了。而且,就算是被人传送,又能如何,经历了时间的变迁,顾筱君会发现自己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冷静和无情,会发现其实他内心有很多的纠葛。有很多的秘密。会发现他的压抑,他的胆小他的怯懦,发现他最初和最终没有能够守住的那些承诺。
往事如风。
谁又能够拥有经历时间变迁长久不炽的爱情,又有谁能守着这份执着到永久。爱情一旦变成了感情,总会有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所以,顾君愁受不起,也不想要接受。
顾筱君变化如风。当有她自己的自由,而不是锁在深宫。也不是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痛苦。
顾君愁记得他见过顾筱君的那根木钗,梅枝其实并不是上好的木材,而且顾筱君不是喜静的女子,发饰很少,而且顾筱君喜欢的东西都和冯莺一样颇为“怪异”,但是顾君愁欣赏顾筱君的那木钗。他知道其中定然有和他的关系,但是也知道,他妻子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身为贤相顾君愁的妻子,只能如此,也只当如此。
他,顾君愁,注定将给不了人幸福、家庭。
顾君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没有烛火的房屋之中,不多时,却也寒冷。不多的衣衫已经让他整个人都冻僵了,若非说他是心系天下的贤相,肯定要被人当做是心死之人要来此寻死的。
偏生,天下哪一个人都可以死,顾君愁不可以。
“少主。”
顾君愁蹙眉,听得声音在身后响起,下一个瞬间,就有狐裘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暖暖的消散了整个寒冷。而站在他身后面色微寒的年轻男子,给顾君愁盖上了狐裘之后,没有离开,只是担心地看着顾君愁。
“为什么要来?”
顾君愁脸上的忧伤神色没有全然淡去,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
那男子一怔,然后才道:
“主人有事想要问少主。”
顾君愁难得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道:
“师傅所谋者大,我顾君愁担负不起。师傅都不明白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够明白。”
男子听了这些话,没有离开反而跪下去:
“少主天命所佑,自然不同于常人。主人这次派我和安乐前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问问少主,若要驯服野狼,当用什么方法?”
顾君愁蹙眉,回头看着那个男子,冷冷地眼刀扫过了那个男子一双黝黑的眸子:
“狼天性自由,如何驯服得了。还望师傅,不要再痴人说梦。”
“少主所言差矣,”一个女子的声音穿Сhā进来,她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接着说道,“狼虽难训,但到底是动物,是动物就有自己的弱点和天性。若是将狼放逐,只有我等可以给它食物,为了生存,狼自然会听命于人。不是么?”
“自古以来,也有宁死不屈之辈。”顾君愁淡淡地回答,自己坐了下去。
“主人所说不错,少主你果然看事情都太过消极。”
顾君愁暗自冷笑,然后抬头看着那女子:
“我是如何,你安乐,不是最最清楚的么?”
安乐听了这话也不恼,不过是痴痴一笑道:
“少主说笑了,安乐与少主之间,不过是点滴情缘,少主到底如何,还是夫人最最清楚。”
未央暗自替安乐捏了一把冷汗。
倒是顾君愁自己不怒反笑,将安乐上下一个打量,才慢慢说道:
“安乐,你最最不配,提起‘夫人’二字。若非她错信于你,如今我又何苦任凭你这般欺侮?”
安乐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当年的事情本以为少主一无所知,原来自己所作所为都被顾君愁看在眼底,安乐这才换了神情淡淡地说:
“这也是少主你……自作自受。”
顾君愁闻言倒是不怒,反而笑笑,站起身来:
“二位来此的目的已了,何苦再在这里,惹人心烦?你们主人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未央安乐,我顾君愁,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们了。”
安乐哼了一声自然飞快地消失了,来去无声,倒是未央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君愁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少主,安乐也是为你好。”
顾君愁听了这话却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掀了自己的袖口,却见了他藏在袖子下的右手,小臂一截乃是完好无缺,但是却从手肘开始一道凄厉的刀伤,狠狠蔓延在手上,伤及筋骨,看着极为可怖。强笑着看着那个目光闪躲的未央:
“为了我好?就是因为这个是么,在安乐和你未央看来,我顾君愁所有的意义就是一身绝世武功,是么?为了不让我废去武功,你们两个人还有他全部欺骗于她。到最后呢?还不是两败俱伤?你们留下了什么?又对我造成了什么,武功换不来她的复生,你们明白不明白?如此让我活着,岂非行尸走肉?!”
“是中间出了差池才……”未央小声争辩。
“够了!”顾君愁大喝一声打断了未央的话,“我不想再和你们纠缠下去,顺便请你未央回去告诉他,若是他还是要一意孤行,我顾君愁绝对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拦他,哪怕赔上我的性命。他要罔顾天下人常,那么就不要怪我顾君愁忘恩负义!”
未央不敢再留,却是赶快离开了。顾君愁看着未央离开,才慢慢地踱步到了屋角的那个灵位之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顾君愁左手握住了那灵位之前的烛台,反手朝着大殿之后的帷幔丢了过去,虽然是没有什么力道的丢过去,但是却一个人影闪了出来,那烛台一点点燃了帷幔,那个人的脸也在一瞬间燃起的火光之中变得明显——
顾君愁虽然感觉到有人,却万万不可能想到,这个站在帷幔后面的人,竟然是他。
顾君愁一愣,却下意识一颤,然后才跪拜下去:
“臣,见过皇上。”
凌宣毅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前面顾君愁和未央、安乐的对话过被他听进去多少,明显凌宣毅来的时候没有让门口的相府仆从禀报,而顾君愁却以为这个人,不过是江湖刺客而已,全然没有想到——竟然是当今圣上。
凌宣毅缓步走到了顾君愁面前,弯腰捏着顾君愁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着:
“顾相,你、瞒、着、朕、的、事、情,可、还、真、多!”
顾君愁当然知道凌宣毅这是雷霆之怒,想要别开头去可是却躲不开凌宣毅的遏制,勉强开口道:
“陛下,你听臣解释。”
“好啊,”凌宣毅哼了一声放开顾君愁,自己后退开几步坐在了大殿之上,“你说啊,朕,洗耳、恭听!”
170、秋后算账
顾君愁跪着,凌宣毅坐着,整个大殿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顾君愁开口说道:
“陛下不要误会些什么……”
“误会?”凌宣毅笑了笑,“方才那个女子武功奇高,那个男子对顾相可算是无微不至,不是么?”
顾君愁哑口无言,愣了愣,才说道:
“我与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陛下不必担心,臣……”
“没有关系?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凌宣毅勾起嘴角残酷地笑了,“那女子身着胡服,乃是来自漠北。那个男子的口音,一样可不是我中原人士啊。我朝宰相,被这样两个人,称作‘少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呐。”
顾君愁额前冒起一层冷汗,知道方才那些对话应该是被凌宣毅全部听了进去,可是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向凌宣毅解释,只能情急而言:
“那是他们想要这般叫,臣并未答允。”
“是么,那么这个……”凌宣毅忽然起身,一把抓住了顾君愁的右手,掀开了袖子,让那道伤疤显露在外,“又是什么呢?”
顾君愁一颤,想要收回手,可是凌宣毅根本不放开,紧紧地握着顾君愁的手直到手腕上都是满满的一圈红印。
顾君愁觉得痛,可是不敢挣脱,只是勉强让开了一些和凌宣毅拉开了距离说道:
“是以前的旧伤罢了。”
凌宣毅这会儿终于冷笑出口:
“顾君愁,朕认识你已经算是十多年了!从未看见你如此慌乱和紧张过!是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让我朝的顾相失去了冷静么?还是这么多年来你苦心孤诣,想要瞒天过海,没想到最后一朝被我撞破?终于害怕了么?没想到你顾君愁还会害怕!”
顾君愁有了几分窘迫,颤声道:
“臣也是人,自然会有慌乱和紧张的时候。”
“够了!”凌宣毅一把甩开了顾君愁。顾君愁没能站稳跌倒在地,可是顾君愁还是咬牙重新跪好,凌宣毅走过来指着顾君愁的额头慢慢地说:
“够了顾君愁!你不要再把你的朝堂之术对着朕。朕知道你在众位朝臣之中是神,而且也就只有你敢当着朕的面说逆耳之言,朕容你到现在,是知道你有栋梁之才,是为国为民的好宰相,朕有时虽然公报私仇,因为筱君的事情为难于你,但是对于你这个人。从没半点怀疑,你作为朕致和这一朝的宰相,没有半分的不适宜。朕甚至想,如果你能够有那么一丝懂得珍惜,朕不介意筱君最后嫁给你。若是你和筱君最后没能够在一起,朕也觉得你是朕的好宰相,朕虽然对你有的时候恶言相加。只是因为你说得没错,朕气不过而已。朕就算再糊涂,却也知道你是为国为民。今日里,是因为福祥说看着你和子安两个人在争吵,说你拂袖而去。朕想着你可是有什么事,才跟过来看看。可是、你、为何要让朕如此失望和伤心?”
顾君愁从未想过凌宣毅心中是这么想自己的。他总是以为凌宣毅对自己没有好感,对心存恨意的人还能包容,想着凌宣毅是心怀大度。是值得辅佐的明君,如今听了这般言语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酸涩还有感激,只是觉得自己多年付出竟然凌宣毅是明白的,看来不是外面的人说的那样凌宣毅和他私仇恩怨不明。所故。顾君愁回答:
“陛下既然知道臣问心无愧,就不该怀疑。”
凌宣毅却叹气。长叹一口气说:
“可是,顾君愁,你此刻却还是一再隐瞒,刻意隐瞒。子安说你有事埋在心底,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却还是不肯说一分一毫!顾君愁,朕且问你,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顾君愁虽然惨白着一张脸,但是还是咬牙开口:
“臣是陛下的臣子,锦朝的宰相。”
“我锦朝没有通敌叛国的宰相!”凌宣毅甩袖挥开了桌上的茶杯。
“陛下,通敌叛国,讲究证据。就算您是君,也不能如此口头定罪。”顾君愁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横竖凌宣毅已经看见,干脆还是和他周旋。
凌宣毅也已经料到了顾君愁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于是笑道:
“顾相,或许你不知道,朕也是懂武功之人。”
顾君愁却不惊讶,开口说道:
“方才陛下在此那么久,臣不发现不足为奇,但是能够让安乐和未央两个人都不发现,说明陛下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
“不用拍我马屁,”凌宣毅笑了笑,“但是最后还是被‘不会武功’的顾相你,看出来了,不是么?”
顾君愁心里一凉,自然知道此事是瞒不过皇帝的,面色一沉,淡淡地说道:
“那只是臣的直觉。”
“喔?”凌宣毅却饶有兴味地走过去方才帷幔所在的地方,一脚踢过那个烛台,然后握在手中,“这烛台倒也不重,不过如果让一个从未习武的人丢这个距离,恐怕是做不到吧?还是我朝的宰相竟然是有如此神力?”
顾君愁抬起头来道:
“不错,臣确实曾经习武。不过,如陛下所见,臣的武功,已经尽数废去。”
凌宣毅点点头,顾君愁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他的右手经脉全断,那伤看上去那么的可怖,当初一定是下了狠手才能做到,经脉受损、武功确实是废了,但是内力虽散乱,可是底子还在,不然如何能够感受到有人存在。何况还要感到凌宣毅的存在,所以,凌宣毅心里只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若是顾君愁的武功没有废,那么是如何一种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知道为何,凌宣毅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顾相还没有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凌宣毅还是客客气气地坐下来,看着顾君愁。
顾君愁跪了许久双腿已经麻木,但是还是恭敬地回答:
“陛下的情报网想必遍及天下,随便招个心腹来问过了,自然就会知道他们是谁。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什么难查的人,不是么?”
凌宣毅哼了一声:
“那么顾相,你是不想对你‘鸾凤阁少主’的身份,解释几句了?”
——他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可是顾君愁一点都不想要说明,似乎说明这件事情比起被怀疑通敌叛国来说,还更让人觉得恐怖。凌宣毅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秘密,让顾君愁宁愿赔上性命,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
“据我所知,鸾凤阁是个杀手组织,而且多年来的存在就是为了推翻朝廷。六国乱的时候在六国都埋有眼线,让各国国君互相买凶杀人,让六国变乱。锦朝建立之后鸾凤阁虽然销声匿迹,但是朕知道,它们其实从来都密切活动,想要推翻锦朝天下。朕的先祖太祖皇帝早年曾一把火烧了鸾凤阁老巢不是么,如今,你作为‘鸾凤阁少主’,难道对朕,会有客气么?”
“臣说过,臣只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其他。”顾君愁淡淡地回答,“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臣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凌宣毅站起来,看着顾君愁,“顾相,不是朕有心报复为难与你,而是你所作所为,太让朕伤心。你精通胡语、戎狄言语,朕本以为是你精明好学,然而你却和鸾凤阁交往过密。你为国为民,当初揭发季宾阴谋,然而却害惨了陆老太医,如今朕亲眼所见你如此,你却还是一言不发有所隐瞒,那就莫要怪朕,形式上的事情,还是要走一走才是!”
顾君愁扯起嘴角给了凌宣毅一个了然的微笑:
“君要臣死,臣自然会去死。君命如山,臣所做,自然无愧于心。”
“好!”凌宣毅点头,“顾相可要记着今日所说的话,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还望顾相能如今日般,淡然如一。”
顾君愁没有说什么不过抿着嘴唇,心里思量起来——凌宣毅这次来相府太过突然,定然是有人说了什么,福祥告诉凌宣毅的确系事实,但是沈子安没有道理要害自己,自己若是和人结仇那人也应该是陆英。沈子安与陆英关系确系不错,但是沈子安为人不似公报私仇之人,这般如此,到底还有何人。
“来人!”凌宣毅却开了口,不一会儿,羽林军也就围满了大殿,“顾相为人于敌国尖细有染,事出蹊跷,事关国本,交刑部仔细审查,先免去顾君愁宰相之职,所有家产充公,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那些羽林军都是一愣,然后在凌宣毅的瞪视下才过来赶紧地将顾君愁给捆了,拉起来推搡着往刑部走过去,这边顾君愁府上才一出事,闹得那整个京城都风风雨雨——顾君愁在民间声望极高,虽然已经入夜,百姓皆是自发出来请愿要皇帝放过顾君愁,不少大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想着面圣要劝劝皇帝——顾君愁民望太重,如果处理不好发生了民乱,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玩的事情。
然而凌宣毅一意孤行,只道若是三日之内还有人来给顾君愁请愿,他便立刻判给他们的顾相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然后斩立决。凌宣毅此刻虽然给人暴虐的形象,却还是勉强让百姓退去了。凌宣毅给刑部的官员一个月时间,如果还问不出什么,那么凌宣毅就不再过问此事。
当然,这些没有让刑部的官员只道,更没有让顾君愁知道。凌宣毅有心放顾相一马,只是双方都需要一个台阶下,来缓和一下。
171、问心无愧
致和九年冬至,当朝宰相顾君愁因为被疑通敌叛国,获罪下狱。家产尽数冲归国库,说道家产其实不过一间空宅,还是当年季相时候留下的相府。至于珠宝金银更是什么都没有。虽说那些来查封的官员也知道顾相为人清廉,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清贫至此,家中只有两个老弱仆从,至于顾相这么多年的俸禄,不是给了百姓就是做了义塾。
京城百姓都说,这样做官的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然而,
却有人以淑惠皇后旧事提起,说当今圣上和顾相之间早有嫌隙,这次的事情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这么多年来皇上也没有对顾相有什么好脸色,若顾相当真怀恨在心一时通敌叛国也未可知。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有说顾相的好也有说顾相的不是。最后都留下给了刑部的人去查。只是虽然说锦朝没有严刑酷吏,可是那些刑部的人却知道顾君愁这是得罪了当今圣上,无论理儿是在哪一边,都不能放着在刑部大狱之中像是供奉神明一般。
锦朝的刑具历法承自六国,集六国之长。六国乱时,以梁国廷尉大狱最为出名,都说若是有人间地狱,定然就是在梁国的廷尉狱之中,那刑具千百变换,那廷尉也颇有心得,进去的人没有一个不字字吐真言的,然而,这些法子虽好,可是锦朝一件都没有用,虽然立历法的时候当初的宰相范云多番建议,适当采用一些刑具是有利的,可是太祖皇帝绝不答应,只是因为宁王曾为太祖之事入过此狱,差点被折磨致死。由此以后,锦朝的刑具虽然略有添加,但是都不是什么严刑峻法。
刑部的正位官员若算起来。比一品宰相当然要矮上那么一品。所以刑部长官郭莽见到被绑在刑室的顾君愁的时候,还是恭敬地给顾君愁行了一个大礼:
“顾相。”
顾君愁蹙眉,这个郭莽他确实听说过,都说是刑部一等一的好手,掌握着天下案件的卷宗,对人心了解通透。不过看上去就觉得太过阴凉,而郭莽也是除了星官星沉以外,唯一一个从来都可以不用来上朝的人,可见皇帝对这个人的重视。
顾君愁难得地冲郭莽笑了笑:
“郭大人客气,顾某现在只是一介草民。受不起大人大礼。”
郭莽点点头,了然,然后才施施然踱步到了自己的桌子前面坐下来了。说道:
“郭某人这一着自然是为了大人的面子着想,毕竟大人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称道的贤相,我若是不尽了礼仪,若是日后大人翻案而起。秋后算账起来,在下可担当不起。况且,大人为人在下也有耳闻,自然知道大人这般下狱所为是何?不过,程序就是程序,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顾君愁不再客气。只是说:
“大人只管问了便是。”
郭莽当然知道顾君愁的聪明,于是不再走所为的礼节,自己展开了卷宗在卷宗上面写下犯人的名字:顾君愁。
“如此。顾公子可有什么好说的?虽说我郭莽见多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也知道你们文人有多少风骨,可是我还是希望顾公子你,能给下官几分面子,该说的都说了。下官好给皇帝陛下交代了去,也免了大人皮肉受苦。”
“我说过我问心无愧。无论问多少次都是这样。”顾君愁虽然被吊在刑室之中,但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冷漠,只是如此回答道。
“是么?”郭莽点头,然后翻开了手边另一个卷宗:
“鸾凤阁,一个了不得的杀手组织,‘碧烟若凝千重雾,凌风雕栏晴雨后。)两处花开金戈舞,颠鸾倒凤入江湖’,据说这是鸾凤阁第一任主人所写的一手小诗,写在鸾凤阁的大殿之中。碧烟、若凝乃是鸾凤双阁,说是这天下半数的秦楼楚巷皆是鸾凤阁碧烟阁的产物,或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天下最好的杀手,自然一出自若凝阁,他们都是从小相互厮杀而上的个中好手。”
顾君愁听着,等着郭莽继续。
郭莽接着说:
“入鸾凤阁的人,都是美艳动人的女子或者长得俊朗的男子,入阁之日便要被人问及选入若凝还是碧烟,一旦选定,将终归不能更改。选择碧烟,便是要做一辈子婊子,不可背叛,不可动情。选择若凝,便是要做一辈子杀手,不可背叛,不可动情。置之死地而后生,入之生门而惧死。生死不逆,鸾凤未绝。便就是这个意思。若是碧烟阁的小姐、小倌私逃了,便会让若凝阁的杀手追杀一宿;若是若凝阁的杀手动情私逃了,编绘让碧烟阁所有人活活在床上折腾一宿。”
“这些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顾君愁说。
“是,我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就算是江湖传闻,在下也会有所耳闻。所以,如果大人想说什么了,还要想着早些告诉下官。”
顾君愁听出了郭莽的言外之意,一愣之下,却咬了咬牙没有开口。郭莽自然也不会想着顾君愁会那么容易就范,于是继续说道:
“而鸾凤阁之中,还有两个名字,取自西汉宫廷——安乐宫和未央宫。若是女子,则名安乐;若是男子,则名未央。用以暗中守护着鸾凤阁主的安危,像是护卫也是家仆,在鸾凤阁之中武功高超。在下不才,因为大人这件案子唯一的证人乃是当今圣上,于是在下问了陛下,陛下略懂胡语,所以他说,正好有这两个名字。”
顾君愁没有争辩,这是事实,他没有办法强词夺理。
“这么说,大人还真是承认自己和鸾凤阁有关咯?”
顾君愁黯然,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那么下官也明白了为何顾相的身体一直不好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右手经脉尽毁,体内真气郁结,若下官没有猜错。你曾经武功高强,而且不在众人之下。而且就下官所知,公子的武功,博采众长,这个天下唯有一家武功能有如此境地。”郭莽继续说着,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君愁。
顾君愁此刻已经明白了郭莽想要说什么,淡淡地开了口:
“大人若是当真陛下心腹,知道此中内情,就会明白君愁苦衷。若是此事抖落而出,必然将引发灾难。”
“如此,看来下官所料不错。”郭莽无可奈何,了然地点头,合上了卷宗,看了看旁边的五六个狱卒,挥挥手说道: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我有几句话要问问顾相,你们且先出去,我不叫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要给我进来。”
那几个狱卒应声而去,待他们当真走远了去,郭莽才开口说道:
“当年季宾发难的案子,看着蹊跷,其实乃是太后一手按压导致最后不了了之。皇上不是太后亲生,太后对尹皇后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一直心里有鬼。加上皇上的出生本来就有些不妥,这让太后更加避讳。若是公子武功当真承载自少林,那么,下官是否可以斗胆猜测——顾相你,其实乃是当年那个季相全天下悬赏的孩子,苏家堡少主公子苏沫的儿子吧?”
顾君愁沉默,看着地面,却没有回答郭莽的话。
苏家堡的少堡主苏家少爷,苏沫。很可能成为武林盟主的苏沫。奈何,那个少年精彩到惊艳武林,最后却离了红尘。少林寺,乃是他最后的归宿。”
少林寺。
是苏沫的最后归宿,而苏沫回头看着寺外烟雨的样子,相信天下每一个曾经倾心于他的女子,都永远都不会忘记。苏沫曾经说过:这个江湖上有太多的人他不能爱,他不是神,不能博爱世人。
也是苏沫,看着那个女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站在寺外之时,淡淡地开口说道:忍顾来路。
郭莽见顾君愁不语,自己也惊讶了几分——这个消息惊天,怪不得顾相要如此隐瞒:若是顾相当真是公子苏沫的儿子,那么也就是尹皇后当年离开以后生下的孩子。如果凌宣毅当真是尹皇后所生,那么顾君愁和当今皇帝岂非同母的兄弟?顾君愁也不应该叫做什么顾君愁,而是应该换名隐舒。如今的少林方丈乃是他的生父,苏家堡才是他顾君愁的家。武林威震一方的苏家堡,竟然还有后人?而且还是公子苏沫唯一的骨血?
郭莽自己惊讶归惊讶,也是漠然绕着小小的囚室走了三匝,才说道:
“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顾相指教。”
“郭大人客气,道破天机,我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顾君愁知道自己也瞒不了郭莽,毕竟是掌握了天下卷宗的人,到底看出了其中的隐秘。
“郭莽虽然从不出刑部大狱,但是也知道顾相你在民间民望极重,若是以此发难,天下不仅不会生乱,而且是民心所向。太后娘娘当年的手段狠辣大家都知道,皇上如今这般对你百姓也早就民怨四起,如果当年季相叛乱为的就是你,你却为何要站出来,指证自己的师傅,如此大义凛然?”
顾君愁笑了笑:
“民意順,也没有必要就要改弦更张。何况,我也并非凌家之人。父亲给我取名顾君愁,就是要忍顾来路,多念君愁。要的就是我一心一意,好生辅佐凌宣毅做个明君。是苏家,和母亲,欠了凌家的,却不是什么可以做文章的大事。”
172、似舞非烟
却说顾君愁下狱之后,迁安侯爷柳如烟却是真的开缺带着自己的家眷——二夫人欲雪,其实就是恒绯往封山走了出去,柳如烟一路上和欲雪都是同乘一辆马车,不由得让那些家仆纷纷议论说是这位新夫人看来很是得到侯爷的宠爱,可是这位争宠手段了不得的新夫人,此刻却是带着诡异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坐在马车另一侧的柳如烟:
“你老婆要是日后自杀了,可是不怪我。”
柳如烟一愣,然后微笑:
“芙蕖没有那么脆弱。”
“啧啧啧,看你那温柔的眼神,若是我是她也一样会死心塌地的。你这个男人太擅长偷心了,怪不得当初江湖上的女孩子都要飞蛾扑火一般去找你这个薄幸男子。可惜可叹,小姑娘就是没什么看人的眼光!”
柳如烟也放任欲雪这么说,谁让欲雪确实是一个能够称得上是自己前辈的女子,虽然欲雪看着年轻,但是却是江湖前辈,毕竟五华山的五把剑,每一个都是名扬天下的剑客。韩夫人当年也是,所以柳如烟不过是靠在马车上,闲闲地看着封山的地形图。
“这个天下能够和梅相配的女子可不多,你要来封山,不就是为了找一片梅林么?你们男子的审美还真是奇怪,喜欢牡丹却又同时说牡丹过于艳丽,喜欢月季,却又说月季太过俗气。喜欢梅花,却又说梅花寒冷。当真是难以应对。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柳如烟所爱的女子,也是如梅花的。”欲雪开口,不想室内如此沉默。
柳如烟笑:
“恒绯女侠看人,倒是有一双犀利的眸子。”
恒绯也自然不客气道:
“那是,所以我早就看透了你们这些男人。才不会被你们那点子虚情假意所骗呢。”
柳如烟看着恒绯那骄傲的样子,也是觉得有些好笑——虽然说江湖女子不在乎这些。但是欲雪这个年纪还是待字闺中的也算是少见的了。柳如烟也听闻了洛阳王家公子对这个女子的追求,想来,柳如烟到底曾经是风流少年郎,哀叹了一声: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欲雪眨了眨眼睛,看着柳如烟——柳如烟已经步入当年年轻,而且多年的久病让他看上去有些女气,但是漂亮的眉目还是依旧,况且岁月加上的痕迹却是更加勾人的。恒绯如何听不懂柳如烟在说些什么,却还是狡猾地避开了话锋。开口说道:
“也是了,那么侯爷你是为何没有折枝呢?是因为无花,还是花事已了?”
柳如烟却没有想到竟然被欲雪这只狐狸给反击了一遭。柳如烟叹气道:
“你女侠在京城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我柳如烟的那点子事。”
“你小子还是胆儿挺肥啊,竟然还和皇帝抢女人。嗯?等等不对,应该说皇上抢你的女人吧?”欲雪纠结了一下,然后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笑了笑。然后正色道: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可是就我所知,女人如果不能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是枉然。”
“柳如烟不能给她带去幸福,这一点如烟很遗憾。”柳如烟坦然承认。他和沈如鸢的事情,欲雪早就看出来,或者说江南人早就明白。可惜京城之中的人还在盛传他和芙蕖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么做出来让潘玉颜安心,那么沈如鸢在宫中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情深不寿,看来你也不是个长命的,”欲雪感叹,“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些薄命的,看着皇上也是一个让人辛酸的。不过皇上当然是要比你倒霉。你知道还能看着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皇上就只能等着百年之后,和那个人一起葬在陵墓了。”
柳如烟也知道,虽然他和沈如鸢的悲剧很大程度上就是凌家就是皇室造成的,但是凌宣毅自己也是一个可怜人,自己好歹曾经拥有,皇帝是根本没有拥有过,就那么转瞬即逝。
“你招兵买马,却不像是为了潘玉颜。潘家的势力很大,你也不像是为了沈如鸢。那么,你这些用来自保的话,太过于庞大。侯爷,你所谋者,欲雪虽然不知道,但是却还是劝你,为了你所爱的女人,还是多多考虑,再做打算。”欲雪说着,却是看着柳如烟,目光好不闪烁。
柳如烟脸色微变,但是却还是笑着:
“姑娘多虑,这些不过是先人留下的东西而已,柳如烟此次,只是带着姑娘过来封山看看,然后姑娘就可以离开了,我会说是姑娘和我在封山大雪之中遇到了灾难,然后姑娘身死。我会到京城以后,就会给姑娘发丧。然后姑娘你也可以带着钱去重新开始了。”
恒绯自然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好好好,交给你,不过我也要到了梅林才走,顺便去看看几位老朋友,那些大漠狂刀什么的,不知道还在不在……”
恒绯自顾自地说着,却不知道,柳如烟在方才,确实是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起了杀意。
到了封山深处之后,恒绯自然是自顾自地带着银票还有不少珠宝离开。而柳如烟自己留在了那片枯焦的梅林之中,这个地方曾经梅林万顷,冬日里面梅花飘落伴随着冬雪,确实了不得的美景。柳如烟却是不顾家仆的反对,自己一个人带着画卷来到了这里,摊开放在了岩石之上,静静地描摹了一副他心中的雪景。
“冬至相聚,踏雪寻梅,若此曲不尽,我二人不离别,那则真真最好。”
柳如烟想起沈如鸢曾经对他所说的话,沈如鸢和他都是江南人,从未看过如此大雪,后来沈如鸢弹琴和他相约,如果明年他们冬至相见,就一起去看封山大雪。奈何,第二年还未到冬至,沈如鸢便入宫为妃。而柳如烟只能一个人来到了封山,看见了封山大雪,还遭遇了一场刺杀,看见了多少人的惨死,他死里逃生,最后看着那些人焚烧了整片梅林。
再后来,到现在,柳如烟都没有来过这里。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其实通过调查明白了几分,如今来到这里,只是觉得讽刺。画了一半,却觉得周身都寒冷得痛苦,柳如烟想要起身稍事休息一会儿,却没有想到寒风袭来,那画卷被卷走。柳如烟一惊,一跃而起,起身追上。
“侯爷!”家仆都慌了手脚,奈何如何追的上柳如烟。
当年的柳如烟轻功一绝,转眼就已经消失在了封山更深处——柳如烟好不容易追到了那画,被吹得挂在了树梢上,柳如烟过去取了下来,落下地站在正好的一个山洞前面。
却听得旁边有女子的说话声音,细细听来却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似乎不是汉话。
要说到封山,对于锦朝的人来说只是一个看梅花的地方,对于胡人和戎狄来说,却是冬天打猎最好的去处。黄奇倒霉——跟着他们的公主找来找去最后都没有找到那头熊,在封山已经绕了好久,最后公主说一定最后再找一天:
“好啦,黄奇,你不要苦着脸了,我一定今天找不到就回去嘛,反正我哥也是明天才到!”
黄奇百般无奈,却是跟着公主毫无怨言——戎君对他有恩,他可不能怠慢了戎君的家人,就算是义妹也不能。
两个人说着话,却没有想到这封山之中竟然还有人,而且还是柳如烟,柳如烟也是奇怪地看着黄奇还有一个穿着貂裘带着狼头帽子的女孩往这边走过来,还没有想着要隐藏身形,就听得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
“咦?”那女孩只来得及这么说。
柳如烟就觉得身后有风,他下意识转身就是一个后退,然后拍出一掌,却没有想到一掌过去竟然直接将偷袭者给弄倒了,柳如烟定睛才发现竟然是一头雪白的熊——被他一掌拍死了……
“熊!啊这就是我要找的熊!”女孩高兴,却一看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于是很不客气地上来,拍了拍柳如烟的肩膀:
“不错!你是个好猎手,不过,可以和我打个赌嘛?”
“皇后?!”柳如烟被她这么一靠近,看清了容貌之后就变低呼一声,后退了好几步——他虽然见过顾筱君的机会不多,但是这个宁王郡主顾筱君却是真的见过一次以后就绝对不会让人忘怀的女子。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说了什么柳如烟一句都没有听懂,但是那容貌神情和顾筱君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狼头帽子戴着一时间让人认不出来。
黄奇这番也认出了柳如烟:
“迁安侯爷?”
“黄大人?”柳如烟更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公主出来打猎,”黄奇指了指那个女孩,用汉话给柳如烟解释,可是黄奇却好奇,方才柳如烟喊出来的确实是——“皇后”两个字,听闻锦朝的皇后顾筱君早就死了,怎么会喊出这两个字来?看了看自家公主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锦朝那个孝康文俭淑惠皇后。
柳如烟却是脸色惨白地看着那个女子说道:
“她、她、她是谁?!”
黄奇虽然惊讶,但是还是保持了冷静和淡定说道:
“这位是戎狄部落的公主,主人的义妹,舞非烟。”
舞非烟?
173、策马漠北
舞非烟当然不知道自己竟然长得和锦朝已故的皇后淑惠皇后顾筱君很像,舞非烟只是觉得这个中原男子一惊一乍的,不过虽然如此他的本事不错——竟然能够完整地将熊打死,还看上去那么容易。舞非烟和所有的戎狄女子一样,崇拜英雄,所以自然对柳如烟有几分佩服。看着黄奇能够和他自然地说话,于是拉着黄奇过来:
“喂,你告诉他,我要和他打赌。”
“啊?打什么赌啊?我的公主,他可是锦朝的侯爷,迁安侯爷。”
“我管他是谁啊?”舞非烟满不在乎地吸了吸鼻子,“你就告诉他我要和他赛马,就比我们两个谁先从这里到达那边的——那边的梅林好了!”
黄奇哪里不知道舞非烟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个小公主从来都是想要什么一定要得到,如果不能得到就要公平的赢过来,赢不过来的话就要抢过来——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因为受到了戎君的影响,不过,要如何给舞非烟解释这个锦朝的侯爷可是久病缠身,况且人家也不是冲着这头白熊来的。
但是,麻烦的问题就在于,自家的公主似乎对那种“嗟来之食”尤为鄙视,什么东西都要是自己抢来的才有成就感。黄奇有些头大地说道:
“可是人家不一定想要和我们赌啊。”
舞非烟哼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道:
“你不问怎么知道?!快点帮我告诉他!”
倒是一旁的柳如烟虽然觉得奇怪,这边两个人一直在吵些什么,但是自始至终他都紧紧地盯着舞非烟看:相貌真的和已故的淑惠皇后长得很是相似,性子也像,不过那种蛮不讲理、骄横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像筱君,反而像是一个总是被宠溺的公主。
柳如烟正在愣神的时候。黄奇走过来对着他恭敬地鞠躬道:
“侯爷,我家公主想要这头熊已经很久了,这会儿才遇见了就被您一掌给打死了,这会儿公主正想着要怎么拿回来呢。”
柳如烟一听,好歹他也曾经是江南风流少年郎,诗词歌赋都被江南少年男女传颂的,连忙说:
“在下倒是无心之失,若是公主想要,拿去便是了。”
黄奇摇头,心里哀叹——自家公主最不吃这一套:
“侯爷有所不知。我家公主本来就是好胜心性,这头熊已经被你占了先机,你若是此番想让与她。她定然会觉得你以她是女流之辈,绝不欺侮的意思。她会不高兴,于是她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和我们打个赌。赌注就是这头熊。”
柳如烟也惊讶,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女子这般好胜的。不过想来也是戎狄和锦朝风俗不同的干系,于是柳如烟也点头来了兴趣:
“只是不知道你们公主是什么赌法?”
“公主想要同你比赛马,”黄奇说着,指了指舞非烟的坐骑,“那是公主的马,那马乃是我们戎狄乃至整个漠北高原最好的一匹马。”
柳如烟笑了笑。了然:这种小姑娘的心性他了解,无非是想要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拿来,便随便寻了个借口。于是柳如烟想着就答道:
“我赌就是了。”
黄奇知道了柳如烟误会,于是又耐心地说道:
“侯爷有所不知,这匹马只听命于公主,但凡是想要骑它的人无疑都被掀翻在地,但是瞧着侯爷这匹马也算是上乘。公主的意思是——请侯爷换了她的坐骑,她来骑侯爷的马。如此相比。”
柳如烟这会儿才算是惊讶地看了舞非烟一眼。他以往常女子的心态去揣度了这个姑娘的心——原来竟然如此与众不同,看来这头熊对这个姑娘很重要。
“侯爷,还要赌么?”黄奇追问。
“在下虽然并非懂马之人,却也知道公主的马是千里良驹,我的马如何比得过。公主这是在说笑么?”柳如烟不明白,却也因此起了兴趣。
黄奇这才骄傲地说:
“这就是侯爷有所不知了,我们戎狄善于骑射,或许在你们锦朝最为出名的骑射乃是冯澹大将军,或者你会说是你们的皇帝。但是,在我们戎狄,马术本领一等一的,却是我们公主。再烈的马儿,她都有能力驯服,这匹马也就是公主自己驯服的,没有人能比得过她。我想,她既然已经提出来了,那么就一定有能够比过侯爷的信心。”
柳如烟这会儿懂了,但是从这个山洞到方才的梅林还是有那么些距离,这个女子要如何赢过还是很是困难。
舞非烟则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看见黄奇的笑容于是也就笑着在那匹马耳边低语了些什么,看得出来那马虽然不太乐意,但是在柳如烟靠近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特殊的举动。
舞非烟不会说汉话,只是低头看了看黄奇和那头她想了很久的熊:
“你帮我看好了。”
黄奇一愣,开口:
“你一个人恐怕危险。”
“放心,你不是说锦朝的人都爱讲大道理么?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舞非烟笑了笑,然后转头看着柳如烟,冲柳如烟比了比手势,意思是她算三、二、一,以后,就算开始。
柳如烟也是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了然地点了点头。
舞非烟数完之后,柳如烟也就策马而出。舞非烟紧随其后,看得出来,夹紧马腹,身体微微向前,手中的鞭子挥舞得恰到好处——可以说这样的骑术简直无可挑剔,只是到底两匹马之间还有差距——不多时舞非烟就拉下了很长一段距离。柳如烟本想要不要自己放慢了速度,可是没想到在分叉路口的时候,舞非烟忽然调转了马头,朝着山顶的那条路过去。
“姑娘你——”柳如烟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那女子骑术很好,能够让马儿发挥最大的本领。可是,山顶的路早就已经断裂,那不过是一个悬崖一条死路。从这里最快速度过去的路径,是先下山,然后绕过山涧重新上梅林那边的山头。
舞非烟充耳不闻,而是加快了速度向山顶跑过去,柳如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下山,就在柳如烟策马穿过山涧的时候,突然听见自己那匹马的一声嘶鸣,然后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在山巅中间,有一个女子骑着自己那匹黑马,从这个山头的悬崖,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顺利地落在了那边的山顶悬崖边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悬崖上散落下来些许落石,惊了现在自己骑着的马,柳如烟才想起来赶快策马而去,然而——已经晚了。
原来如此,
虽然已经晚了,也知道自己最后输掉了这个赌局。但是柳如烟的心情不差:原来这个精明的戎狄姑娘早就知道了山顶的路断,但是悬崖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精通马术的人才能够控制的这么好,多少一分都会丧命,虽然冒险,但是却有惊无险地赢得了赌局,还赢得漂亮。待到了梅林的时候,就早看见了那个姑娘带着骄傲地笑容站在那里等着他,看见他来也是用戎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柳如烟不明白,但是还是冲舞非烟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舞非烟也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平日里虽然戎君推崇汉人文化,不过舞非烟了解了一些就觉得中原女子过于小气和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喜欢,也从没有学过,所以更是不知道,于是无可奈何,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那熊归我了!”
柳如烟听不懂,却也跟着说了一句:
“公主本事不赖,让如烟大开眼界。”
“这一次可以给我未来的嫂子一个大礼!”舞非烟笑嘻嘻的盘算着,戎君这么多年来从来对自己那么好,想不出来戎君缺什么,只是觉得那些长老说得对,看着这次自己哥哥那么猴急地跑去中原,想来也是要给自己找个嫂子,于是舞非烟决心要送这个大礼。
“若是中原女子都有公主一般的勇敢,恐怕我也不至于如此。”柳如烟也自顾自地说着。
舞非烟心说他不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吗,怎么也在说话?舞非烟奇怪地看了柳如烟一眼,柳如烟却正好回头,看到舞非烟在看自己,也就微微一笑。
舞非烟一愣,她倒是很少看见像是柳如烟这样美丽的男子——应该是美丽,自己的家族里面的人都是粗犷的汉子,哪里见过柳如烟这样风月流水一般的美丽男子,不过到底是戎狄女子,舞非烟漂亮地吹了一个口哨:
“我让黄奇把熊带回去,你要不要去我们哪里玩?”
柳如烟不明白,却看着舞非烟询问的眼神,以为她是在问自己那熊的事情,也就点点头。
舞非烟以为柳如烟答应了,自然高兴地走过来,拉着柳如烟就走。舞非烟才不知道中原男女的授受不亲,更是不需要理会柳如烟的什么身份和计较什么他的过去。只是想着难得遇见了一个能够打猎如此了得的人,干脆拉回去给哥哥看看。舞非烟的眼里,只要相遇能够聊天在一起的,有共同爱好的,就是朋友。
显然,已经将柳如烟算作了朋友。反而是柳如烟一愣,却也知道戎狄女子不计较这些,跟着过去,却早就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174、故人相见
柳如烟被舞非烟拉着到了黄奇面前的时候,才知道了舞非烟是要邀请着他一同去到漠北高原之上,黄奇解释说这是自家公主的交友方式,柳如烟本来想着要推脱,但是看着舞非烟的容貌加之这姑娘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忍心拒绝,加之——本来开缺的日子还有一些时日。
不过,这一次出来主要是为了帮着欲雪离开,说着是要给欲雪发丧的事情,也就因此而推脱了。
舞非烟和柳如烟之间交流,有了黄奇这个忠实的翻译来说,简直是要畅快多了。舞非烟在知道自己的名字在汉文之中和柳如烟有一个字相同的时候,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策马笑着对夹在中间的黄奇说:
“让他教我写我的名字如何?”
黄奇一愣,心说公主我教了您那么多年您都不高兴学,现在怎么侯爷来了就兴趣盎然的样子,黄奇虽然心里觉得不爽不过还是顺口就专述了过去:
“侯爷,我家公主说,想要你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柳如烟一听,也是弯着嘴角笑了:
“戎君不是提倡要学汉么,怎么自己的妹子都不支持?”
黄奇却正好回答:
“公主不喜欢汉人女子的虚以委蛇。”
柳如烟了然,然后暗自叹气——若是中原女子真真有人如同舞非烟的性子,多少悲剧都要避免了过去,于是开口说:
“这点小事如烟自然是答应的,还有,黄大人,如今我是在你们漠北高原之上,已经不再是锦朝的迁安侯爷,黄大人知道我这个家族的侯爷位置是如何来的。也知道我并不喜欢被人称作是侯爷。”
黄奇当然明白——“长亭十里柳如烟”当是对眼前这个人最好的评价,纤瘦、面色白、一双眼眸如水、睫毛奇长,常年病卧,才情万丈能写词章,描摹诗文争为时人传送。奈何久病,不能如李白那般狂放不羁。
这样一个沾染了柔弱气息的人,乃是当朝侯爷柳如烟。号为迁安,只是因为柳家原在江南为高门,只因地属律国境内,于锦朝攻破律国之时。倒戈向锦,封了侯,而后忧心柳家地方望族。而迁京城——封“迁安”二字。
柳家当年的豪门盛望,黄奇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也能够从中窥视一二,知道柳家其实并不是很愿意迁移到京城,可是到了最后还是只能畏惧于皇权。屈服。并非是最好的结果。
“黄奇,你看那么热闹,我想是他已经回来了。”舞非烟指了指前面看上去有不少彩旗和帐子的地方。远远就能听见歌舞,还有锣鼓。
黄奇一看也了然知晓,虽然飞鹰早就来报,可是日子还是晚了那么几天。想来还是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带着柳如烟一起,三个人策马向前。这才到达了戎狄主要驻扎的营帐之中。
戎君一统了草原之后,整个部落倒是不常移动,这里水草肥美却也适合。主帐上招展的大旗之上纹有飞鹰猛虎,牛羊在对岸成群放牧,倒是因为戎君的回来。比武摔跤、对着火盆起舞的人倒是不少。戎狄的舞蹈却似草原广袤的风格,不是江南烟雨。让柳如烟看着很是有感触。
舞非烟远远就看见了戎君,一跃下马之后,飞快地跑到戎君面前,一把搂着戎君的肩膀说道:
“我嫂子在哪?”
戎君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反手捏了捏舞非烟的脸:
“听说你个臭丫头又趁我不在偷跑了出去?”
舞非烟吐了吐舌头:
“那是因为我对我的未来嫂子有心,我准备了礼物给你啦!”
戎君想了想,看了一眼远处的黄奇还有那头熊,了然的表情:
“不过她可不是你嫂子,只是救过我性命,然后恰好又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而已。”
“有趣?”舞非烟啧啧称奇,“这么多年来你对谁的评价,会是有趣这样一条。我才不相信只有那么简单呢,那人在那里?我要看看!”
戎君想了想,抬头望了望对岸:
“去找羊踟蹰了,她喜欢采药。”
“啊?”舞非烟一愣,后来想起来,“你不会就是找来了一个大夫帮我们看牛羊吧?”
羊踟蹰这种踟蹰花在大漠高原上特别多见,若是牛羊多吃了就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是一种毒花,但是对人没有多少的危害。偏偏有的时候羊就是喜欢这样的毒花,不少牛羊都受其所害。所以,戎狄部落总是在找方法去保护自己的牛羊。
看着舞非烟如此反应,戎君哈哈大笑,拍了拍舞非烟的肩膀:
“放心,是她对这种花感兴趣而已,她说可以用来入药。”
舞非烟不理解地看了看戎君,然后说道:
“那人到底在哪里,我更加好奇了,你去找来给我看看嘛!”
戎君想了想,然后才转身抬眼看着远处走过来的黄奇和柳如烟:
“侯爷怎会在此?”
柳如烟笑了,对着戎君拱手:
“许久不见。”
黄奇在旁边立刻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遭,戎君听了,也不过用锐利的眼神扫了舞非烟一眼,舞非烟也知道戎君是在怪自己太过冒险,所以低下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戎君负手:
“也罢了,正好侯爷你来了,终归是要回去的,且去告诉你们皇帝吧,就说你们的陆太医,留在我这里做客呢。”
柳如烟一惊,锦朝为了这件事情早就闹翻了,多少人都在去找陆英陆太医。对凌宣毅来说陆英是多重要的存在恐怕大臣都要比皇帝要看得清,只怕若是再找不到,皇帝就要大发雷霆了,外加顾相都下狱了去,恐怕是雷霆之怒谁人敢逆。没想到陆太医竟然在漠北高原之上,后来柳如烟想起星沉大人那诡异狡诈的笑容,才想着恐怕是被这个大人给摆了一道。
却想着到了这会儿,戎君便唤人去叫了陆英回来。
舞非烟乍见到了陆英就是这样的——
一个穿着青衫背着大大药筐的女子,看上去年纪还小,药筐都快又她半个高。看上去苍白而且弱小,和舞非烟想象的漂亮女子相去甚远。不过在陆英走过来的路上,看着戎君的眼神却是很奇怪。那是一种莫名又无奈的眼神——是那种和年龄极其不符合的神情。
果然,舞非烟下了一个定论:哥哥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叫我回来干嘛?”陆英白眼,心说还有好多药草没有采集呢。漠北高原的药草和中原不同,陆英这次来也算是有所收获。中原的踟蹰花是名贵的药材,但是在漠北高原却是有不一样的羊踟蹰,虽然是普普通通的毒花,但是却对陆英来说有很大的意义,比如如果可以去掉这种毒性,那么和中原的踟蹰花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戎君笑了笑,指着舞非烟说道:
“妹妹,我的。想见你。”
陆英无奈,回头看了舞非烟一眼,那一眼可以说惊讶得陆英后退了好几步,脸色都整个变了,陆英颤抖着看着舞非烟好久好久:
“你……”
舞非烟没有想到自己的样子会这样吓人,不过想来柳如烟初次见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惊讶恐怖的神情,舞非烟看着陆英,又回头看了看柳如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英大骇——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是带着狼头的帽子,一身的貂裘,但是却和当年的自己——顾筱君简直一模一样。而且那种骄傲的神情,真的和顾筱君很像。陆英惊讶不已,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压抑地问:
“你……妹妹?”
“公主的名字叫舞非烟。”黄奇适时地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柳如烟看得出来陆英的惊讶,也开口说:
“陆太医也觉得像,是不是?”
陆英这才发现了柳如烟的所在:
“迁安侯爷你怎会在此?”
黄奇依旧好心情地将所有事情经过解释了一番,陆英总算是找到了自己家人一般地看着舞非烟,然后冲柳如烟点头道:
“确实太像了,好像……”
看见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样怎么叫人不惊讶?!陆英在大惊之后,更加惊讶的是舞非烟执意要送自己的那头熊,听过了黄奇所说陆英当然是对舞非烟佩服得很,不过语言不通,陆英想了想告诉黄奇说道:
“我曾经有个朋友,很喜欢骑射,也是如此了不得的本事。我很是喜欢,却是太贵重,不知要怎么感谢才好。不如夜间请你们公主出来,我也送她一件礼物如何?”
黄奇转述了以后,舞非烟看着陆英,然后想说陆英能拿出什么东西来,不过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戎君隐约觉得陆英看见舞非烟的样子太过于惊讶,于是在舞非烟、黄奇离开以后,戎君开口问:
“像谁?”
“啊?”陆英被戎君这没头没脑的问给弄得很莫名,后来也是这些天习惯了戎君的对话方式,“啊,你说舞非烟啊,像是我的一个故人。”
“她长得像是我朝皇帝故去的皇后,淑惠皇后,顾筱君。”柳如烟却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似是有意,似是无意。
175、道破天机
陆英自己当然明白自己没有多少花样,虽然和冯莺相比自己的骑术确实不算什么,而且舞非烟那样子让陆英很是在意。舞非烟这个容貌就自己见过也就算了,柳如烟见过也就算了,但是若是让凌宣毅见到了,又会是如何的风波?
陆英见过了依兰殿,知道了那就是锦朝历史上最为华贵宫殿——永宁殿的结果,也知道前朝的兰妃因为貌似尹皇后入宫,最后却是惨死的结果。就算兰妃的案子还和尹皇后、段贵妃——如今的太后相关,就算兰妃一案牵扯的是季相的谋划和宫廷的隐秘,但是陆英就是有不好的联想。
锦朝的太祖皇帝,因为宁王的关系,独宠曲宛宁,让一介青楼女子最终一跃飞上枝头成为一朝贵妃,最后养育太子成为太后。后来的高宗皇帝为了皇后自己离开了皇位多少次,而前朝的先帝也是为了尹皇后弄成这样。
凌宣毅对顾筱君的执着陆英算是见识过了,先是致和一朝再不立后。而后又是对任何可以复活顾筱君的事情如此的执着,甚至要借尸还魂。
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顾筱君如此相像的人,那凌宣毅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陆英想着,有些埋怨地看了柳如烟一眼,然后叹气说道:
“侯爷,陆英有话对你说,不如借一步说话?”
柳如烟了然地点头,然后跟着陆英走远,陆英就开口说道:
“侯爷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说出来舞非烟和淑惠皇后长得很像。”
柳如烟看着陆英,想了一会儿,才抿起嘴说:
“姑娘既然是明白人,我也不想有所隐瞒。欲雪想必也已经和姑娘说了不少。”
陆英先是惊讶柳如烟的坦白承认,然后才说道:
“侯爷韬光养晦。倒是让陆英佩服。”
“如烟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舞非烟确实和淑惠皇后很像,至于姑娘所想,那并非我所能控制的。”
“下伐谋战,上伐攻心,侯爷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和陆英开玩笑,”陆英打断了柳如烟的曲折讲话,“戎狄和锦朝之间的关系微妙,锦朝因为要防着蜀中晋王的作乱还有季宾,自然分心乏术;对戎狄自然现在是能和就和。若是让凌宣毅知道了这里有一个和淑惠皇后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而戎君、戎君就算是有攻伐中原之心,可是想要了解中原,直接接触到了皇宫深处。当然是最好的,所以这是一个对于两者都有利的事情,可是——”
“可是,对舞非烟姑娘却不公平。”柳如烟接口。
“侯爷你既然知道,却为何还要说?”陆英挑眉看着柳如烟。“我以为你装病多年,为的是让皇上觉得你无心谋划天下大计,为的是让潘贵妃和潘家的人对你放心——甚至你还娶了潘家的侍婢为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深爱的女子,为了沈妃。”
柳如烟像是一愣,眼眸之中闪过了杀意:
“陆太医不怕知道得太多了么?”
陆英笑:
“你既然敢让我进你们侯爷府。看见了芙蕖和你并非所传那般琴瑟和谐。你既然敢让恒绯化名欲雪嫁入你们侯府,你既然敢让沈如鸢弹琴与我相邀。就说明,你侯爷并不怕我说出去。不是么?”
柳如烟眯起眼睛看着陆英,神色莫辨。而陆英却继续说道:
“若是侯爷要杀人灭口,不是有更多的机会么?既然早不杀,现在,也一样没有必要杀。”
“那是因为你还是锦朝的太医。我若杀了你,太过明显。刑部的郭莽。不是吃素的。”柳如烟回答。
陆英摇头:
“那侯爷怎么还不动手?”
柳如烟板着脸盯着陆英看了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陆太医当真是聪明人,怪不得皇上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你,你不见了甚至都会发皇榜去找你。看来在皇上心里,这些年来真真上心了的人也就只有淑惠皇后一人和你陆英了。”
陆英在心里苦笑:其实凌宣毅他真真上心的人也只有一人,不过既然已经错过了,就不会有机会再去弥补了而已。陆英心里也明白,不过也不能点破,至少凌宣毅现在虽然痛苦,但到底还心在国事,如果有一天重新遇到了顾筱君,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
“天下难定,侯爷道破天机,所安何心?”
“如烟以为,陆太医身负家恨,不应当对锦朝天下,如此关心。”柳如烟平淡无奇地说了这句话。
陆英想起来她曾经问顾君愁他是否关心天下——所谋的天下,是不是万民所安的天下,顾君愁问心无愧所以答的也坦荡。可是如今同样的问题问了柳如烟,陆英却觉得柳如烟的答案并不如同顾君愁那么让人安心。柳如烟家中所看到的那些军队,还有柳如烟此般所做所为,全然不像是想要天下安生的样子,陆英看着柳如烟,想要说出自己的疑问,可是最大的疑问在于——
柳如烟对自己虽然有杀机,但是没有动杀意。还一本正经地坦然说出。到底柳如烟所谋是什么——如果是要谋反是要叛乱的话,柳如烟如何能够如此冷静和镇定。
柳如烟看得出来陆英的好奇,柳如烟淡淡地笑:
“自然是因为,我不担心陆太医会出卖我。”
“为什么这么笃定?就算我对沈妃和你、还有欲雪有些交情,但是却不至于为了这些交情就能够和你一条心啊?”陆英不明白。
“因为如烟知道陆太医的秘密啊。”柳如烟眯起眼睛狡黠地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陆英。
“什么秘密?”陆英看着柳如烟,她不觉得自己会被柳如烟真正地威胁。
柳如烟反而是自己看了看周围没有人,那广袤的大草原上只有远处还在欢庆的人,还有和黄奇交谈什么的戎君,舞非烟早就带着那头熊下去了,说是晚上要做好送给了陆英。柳如烟确定了周遭的安全以后,慢慢地欺身靠近了陆英,笑眯眯地说:
“臣可是知道,皇后娘娘您,却是没有真的死呢。”
陆英本来镇定得紧听了这句话以后,整个人都一颤,故作镇定地看着柳如烟:
“我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淑惠皇后已经去世了。”
柳如烟看着陆英勾起了嘴角笑:
“哦?是么?那么陆太医和宁王殿下非亲非故,为何总是要送过去药材,还要去看宁王妃呢?”
“宁王妃带人宽和,陆英和她私交不错。”陆英如此回答。
“那么,臣并不记得星沉大人和陆太医交情不错啊?”柳如烟继续逼问。
陆英当然不会自己就主动承认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于是接着说:
“那不过是你不知道而已,星沉大人和我也算是有缘。何况我在宫中那么多日子。和什么人交情很好难道要问过侯爷?”
“那么,为何又和冯嫔娘娘多次争吵?最后却又在她有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呢?”柳如烟继续问。
“医者自然当有仁德之心,冯嫔娘娘自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陆英对答如流,她要咬死了不承认,又有几个人会讲清楚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
柳如烟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
“那么柳如烟还有疑问,陆太医对顾相难道不是应该恨之入骨么?为何,却对顾相的事情,那么关心?”
陆英笑:
“陆英说过,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
柳如烟知道陆英是摆明了不会承认,自然只好淡淡地笑了笑,最后才说:
“不瞒皇后您了,其实真正的陆太医臣自小便见过,和娘娘乃是性子全然不同的人。那孩子性子阴郁而且胆子很小,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怨也不会表达出来,在太医院是受惯了人欺负的,就算是要哭也会一个人躲起来。就算是大病一场,也不会性子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姑娘的性格,却真是和淑惠皇后生前很是相似。早已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此两个人能够如此相似,而且,无论您相不相信,真正所爱的人,就算是容貌再怎么变化,吸引人的特质,是不会改变的。臣相信,就算是以陆太医的身份,您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清正王爷的师傅、太医院首辅,还能够拿到免死金牌,不仅仅是因为您的睿智和聪慧。而,陆英从小只学过药草医术,却不是能够知晓帝王权术的人。而这些,乃是在皇家学堂之中,所必要教学的内容。”
陆英已经不想要和柳如烟纠缠下去,她只是想要赶快回到京城告诉星沉这件事情——她是顾筱君的事情应该除了她和星沉没有其他人知道,但是为何柳如烟会知道。而且,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么一定就会有第四个人知道,陆英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不过,陆英还是笑了笑:
“没想到侯爷对已故的皇后那么了解,还真叫陆英惊讶,还是劝您不要惦记着皇上的女人。”
柳如烟也笑,自然地说:
“陆太医,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有办法证明。虽然你可以否认你不是淑惠皇后,但是——你没有办法否认,你不是陆英。”
陆英一愣,然后看着柳如烟不明白柳如烟要如何做到。
“因为陆英精通医术,而您,却不可能会做到真的逆生死、枯骨生肉。”
176、阴谋丛生
陆英终于明白为何柳如烟如此的无所畏惧了,于是陆英沉默了许久什么都没有说,最后终于放弃了一般,挑着眉头看着柳如烟,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这个看上去明明是女气、瘦弱的侯爷。明明是多病看着时日无多的人,却怎么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风流少年郎,关键是还看上去有一种一肚子坏水的感觉。
柳如烟也笑着看着陆英,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太医放心,如烟不过是说了陆太医的秘密,并没有想着要去和谁人分享。尤其是皇上。所以陆太医不用如此的苦大仇深,而我,只是想要用这个小把柄告诉陆太医,这个天下是要生变的。早晚而已,一人之力断然是阻止不了的。若是凌家皇室天脉未尽,自然能够化险为夷,而若是他们逆天行事天命转变,也不是我们凭借一人之力能够逆转的。你看顾相,都因为非要逆天而行,都被皇帝打入了大狱。”
“什么?”陆英从没听说过,但是想到柳如烟方才所说的“陆太医对顾相的事情太过上心,脸上一红,立刻咳嗽一身,转过身去再也没有说话。
柳如烟终于忍住了笑,淡淡地说:
“顾相入狱,被皇上查抄了家产,说是因为顾相通敌叛国。然而若是顾相想要通敌叛国,早在十年前兰妃一案的时候就该出手了。不用等到现在,皇上还让他入了刑部大狱,让郭莽用刑。京城百姓请命了几次都不管用,我料想着,这次的事情,恐怕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能劝皇上了。”
说毕了,还带着揶揄地笑意看着陆英,然后才笑了笑道:
“却没有想到。陆太医你竟然在漠北高原上,险些要做了戎狄首领的妻子。”
陆英怒火中烧:
“我只是恰好救了他一命而已,然后他就发疯了!”
柳如烟笑着看着陆英,觉得陆英太有意思,于是淡淡地笑了:
“陆太医终归是要回去的,想必你也不想留在戎狄这边。”
“废话,我今天就要给他说清楚,再说你本来也要回去,正好带我一程怎么样?”
柳如烟听着陆英这么说心想果然是顾筱君会说的话,陆英可没有胆子这么给人说话。于是柳如烟好笑地摇了摇头:
“陆太医会回去,可是却不是我带回去。如果让皇上知道我带着自己的妾侍出来封山看雪,竟然还带着陆太医回去。而我的妾侍竟然死了,我还能够如此冷静地回去,肯定会然皇上生疑的,皇上现在心情起伏不定,我可不想也去刑部大牢陪着顾相。”
陆英白眼:
“原来你是送恒绯出来啊?”
柳如烟点点头。然后才指着那边说:
“快点回去吧,我可不想被戎狄的首领的目光杀死。”
陆英顺着柳如烟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了戎君在用冷然的目光看着柳如烟,看见自己看过去,戎君有了几分尴尬,然后转开了目光。对黄奇说了什么,然后却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陆英。”
“什么?晚上你有什么要送给舞非烟,需要我帮忙。么?”
陆英想了想,看了一眼柳如烟,然后点头道:
“好啊,正好我缺人手!”
要知道,比起柳如烟这个时刻笑得像是狐狸的美丽男子。陆英情愿对着一个虽然汉话说的不是太好,但是至少不是那么危险的人。于是陆英拉着戎君就走。倏然不知道这一点和舞非烟完全如出一辙。让柳如烟更是看着陆英离开的背影笑得更是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陆英拉着戎君过去找了很多牢固的树枝,然后准备好了以后,就和戎君说:
“你这里的布借我几匹。”
戎君派人找了过来,陆英按着自己的记忆把树枝绑在一起,然后绑上了布匹。过了一时半刻,终于做成了陆英想要做的东西——戎君看着那个上宽下窄的四方盒子,不知道陆英到底在做什么。陆英倒是自己很开心地做了一套,然后看着戎君莫名其妙的神情,玩心打起地对着戎君说:
“来,你也做一个!”
戎君难得看见陆英高兴成这样,于是只好过来学着陆英的样子动手做了起来。陆英当然不能够让旁边看热闹的黄奇还有不少戎狄部落的人闲着,想尽了办法让他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最后大家热热闹闹地折腾出来十多个的样子。
然后陆英拍了拍手站起来,看着天色也晚了,说道:
“好啦,去把你妹子找来。”
“我,妹子?”戎君还是不是太能够理解陆英所说的,想了一会儿也就让黄奇去找舞非烟了。
于此同时,舞非烟则是自己通过灵巧的双手将那熊简单地打开了。然后做了一身熊袄子,准备送给陆英——她心目中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承认的未来嫂子。然后还有几分料子,舞非烟下意识地想要和柳如烟——这个打到了熊的人分享一下。所以用熊头给柳如烟做了一个不错的帽子。
黄奇来找的时候,舞非烟也准备好了,带着东西就过去,然后看见那十多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不少人围观以后,也就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我嫂子这不是要送一个仓库给我吧?”
陆英当然听不懂这个戎狄公主在说些什么,于是让人按着她先前教的,点燃了那些东西,这时候戎君才明白陆英这是要放灯。十多个灯从河岸边升起来,大漠高原上的夜空是深蓝色的,陆英找来的布匹也是浅白色的,被点燃之后徐徐上升的样子,果然是如同夜色下的明灯和明月。冉冉升起的时候,却当真叫人感动。
“送给你的。”陆英走过来,用刚才给向戎君学的戎狄语言对舞非烟说。
舞非烟一愣,没有想到这个中原女子竟然这般用心,而且还专门学了戎狄语言来和自己说。舞非烟有了几分感动,自然地一把搂住了陆英:
“好嫂子!果然是哥哥看上的人,这个灯好漂亮!谢谢你!”
陆英没想到这姑娘那么热情和直率,虽然不是太明白,但是她还是回抱了一下舞非烟。倒是旁边的黄奇一脸惊讶地看着戎君:
“陆大人竟然学戎狄语言?”
“她说我的汉话说得太难理解,不如她学戎狄语言要来的容易。而且舞非烟不是不喜欢学汉话么,她说不能在这里总是要你黄奇来翻译。”戎君笑着,带了几分宠溺。
黄奇只是觉得见了鬼一样地看着陆英——这个陆太医果然是能人,不仅能够瞬间收服了锦朝的皇帝,还能够在瞬间收服了戎狄的领袖和公主。黄奇哀叹,这样的人还真是很恐怖的。
舞非烟送给陆英了那件袄子,陆英也很是喜欢,白熊很是少见,而且舞非烟心灵手巧,陆英立刻一把拽过了戎君:
“来,告诉我,谢谢怎么说?”
戎君点头告诉了陆英,舞非烟也看着陆英和戎君,知道陆英是要给自己道谢,笑眯眯的等着陆英说,陆英学得也认真——原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能力学这种东西,于是陆英笑起来对着舞非烟说了谢谢,穿起来然后回抱了舞非烟。
旁边的黄奇感慨:
“不知为何,我觉得某种程度上,陆太医和公主还真像。”
戎君点点头,这点他早有所悟,只是没有想到舞非烟像是陆英的同时,还和一个人外貌如此相像。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人还是锦朝传说中的淑惠皇后。那个让凌宣毅如此动容的人。
皇后母仪天下,体制尊贵,供奉天禧,祗承宗庙。咨尔乾坤,诗首关雎,王化直奔,实由内辅。椒房无主,中宫旷位甚久,顾氏秉性淑德,生而华贵,深得朕心,念十年以望掌玺。天不垂怜、素缟无地,四海皇天,纳德难从。朕命已逊,天禄难终,痛心疾首,特追封中宫。衣冠冢于帝陵,侧于朕寝,为孝康文俭淑惠皇后。
淑惠皇后乃是锦朝皇帝的软肋,戎君知道,黄奇自然也明白。两个人看着舞非烟,戎君率先开了口:
“或许舞非烟当年不学汉话是对的。”
黄奇点头,然后又奇怪地摇头:
“如果当年学会了汉话,那么不是要以假乱真,锦朝和戎狄就算是和亲,也可以保全大计。”
戎君摇头:
“不是要以假乱真,假的到底还是假的,凌宣毅就算是再喜欢顾筱君,也不会将人认错。所以替身总归是替身,要有自己身为自己位分的清楚考量。你曾经告诉过我兰妃一案,我不想自己的妹子也落得如此下场。”
“公主的性命是您救下的,戎狄部落也必然会因为公主的牺牲而骄傲。”黄奇自然地说。
戎君眯着眼睛看着在和陆英玩闹的舞非烟,想着这么些年来自己和这个义妹的相处。舞非烟伶俐聪明,而且自视甚高,待人都有着一股子豪气,不输任何普通男子,要她为了什么政权利益就去中原、去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地方,戎君不由得摇了摇头道:
“无论如何,舞非烟都还是个人,不是我的附属。只要是人,就会有心。而我,不希望她伤心。”
177、夜谈牢狱
柳如烟在漠北高原待了三天,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告辞了回京了。然后迁安侯爷的妻子欲雪却在漠北封山之中不幸遇难,而后之后在京城发丧。迁安侯爷和侯爷夫人两个人都为此在侯爷府之中挂起了白练。芙蕖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最大的情敌竟然那么快以那么奇怪的方式离开,而对此柳如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轻轻地将芙蕖搂在怀里:
“我没事,不用担心。”
芙蕖知道柳如烟是个温柔的丈夫,可是太过温柔好像他们之间只有这种相敬如宾,不过即使是如此,芙蕖也已经足够满足。
倒是柳如烟带来的消息,让凌宣毅蹙眉沉默了很久——陆英、陆太医竟然在漠北高原。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凌宣毅盯着星沉看了很久,似乎在责怪,也似乎在怀疑,然后开了口:
“星沉,朕需要你的解释。”
星沉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耸了耸肩膀:
“我不知道啊,陆太医和我走散以后,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凌宣毅拿着星沉没有办法,只好对着旁边的一众大臣问道:
“顾君愁可有什么要说的?”
众大臣本来按着自己一贯的习惯是不会说话的,可是这会儿才想起来顾君愁已经不是一朝宰相,皇上不是在问顾君愁的意思而是在问大家顾君愁有什么要交代的。这会儿大家才开始找刑部的长官——郭莽。可是这一找大家才想起来郭莽是从来不来上朝的,和星沉一样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于是一时间朝堂之上有些乱,心说皇上也是气糊涂了么,如果有什么要问的不如直接去刑部大牢之中问郭莽。或者是问顾君愁要好得多。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凌宣毅接着开了口:
“郭莽是没有来上早朝么?”
刑部的副官乃是郭莽的得意门生,此刻便站出来说道:
“大人昨日里给皇上告过假了。”
“喔,那是朕忘记了。”凌宣毅倒是没有想着要追究的意思,“距离一个月之期限还有几日?”
那门生想了想,距离顾相入狱以来的日子也算是过了十日,想来还有二十日,于是回答道:
“还有二十日。”
“二十日啊?郭大人可有什么收获?”凌宣毅问。
那门生却怎么回答得出来,郭莽审问顾君愁都是自己一个人进行的,关于案子的卷宗也是他自己一个人守着,虽然是得意门生,但是却从来没有知道案子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于是门生如实回答:
“大人审案都是自己一个人进行,臣并不知道。”
凌宣毅了然。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
“沈子安何在?”
“臣在。”沈子安从众位大臣走出来,躬身对着凌宣毅行了一个大礼。
“迁安侯爷带来的消息你也知道了。朕看着你和陆太医交情也不错。戎狄此番扣留我朝的太医,于理不合。不若就请沈大人你起草一份文书,择日去迎接了陆太医回来。”凌宣毅说着,便准备退朝。
沈子安领命,自然地退回了人群之中。不着痕迹地看了迁安侯爷柳如烟一眼,然后又重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淡淡地不让任何人察觉。
沈子安倒是动作很快,不过动作更快的是戎狄部落的黄奇。黄奇送来的戎狄文书更早一步到达了锦朝,而上达天听自然是在当日夜晚。凌宣毅看着黄奇的文书心里不是滋味——黄奇说了陆英的经历,说了戎君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感恩。而锦朝皇帝既然不放人。戎君又正好救下了陆英,所以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至于陆英,在文书之中黄奇说明。陆太医想着早日回朝,只是戎狄部落这些日子要迁移了,所以,想要锦朝派人过去接陆英。
凌宣毅皱眉看着那封文书,半天都没有说话。而福祥在旁边看着也担心:
“主子。天色晚了,您也该歇着了。后宫里的人来催了数次了……”
凌宣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福祥,陆英和你自小一同长大,对不对?”
福祥没有想到凌宣毅竟然还对这件事情关心,于是笑了笑说:
“是啊 ,小英子和我可是从小就一起的。”
“她……”凌宣毅说了什么,后来还是作罢了,于是起身说,“朕要去刑部看看顾相,你派人安排便是了。”
福祥还想要劝,不过想着主子也是个决定了就不会改主意的人,干脆离开去准备去了。倒是凌宣毅到了刑部,郭莽没有想到凌宣毅会夜间来访,却来门口迎接的时候,凌宣毅也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了。
“拜见皇上。”
“起来吧,”凌宣毅有些疲累,看了看那牢房,然后问道,“顾君愁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郭莽摇头:
“顾公子承认自己曾经是鸾凤阁的主人,但是对于如今的安乐、未央的事情绝口不提,也对自己通敌叛国的事情没有任何要说的。”
凌宣毅点头,了然:
“如今,他被关在何处?”
郭莽面露难色,他这些日子对顾君愁也没有用刑,更是没有上什么重的责罚,只是不断和顾君愁在深夜里面聊天谈话,可是顾君愁的心性太强,磨了这么十多日都还是不松口,郭莽没有办法只好白日里将顾君愁捆在烈日之下半日之下折腾得人有些虚弱,方才自己又是一番周旋,却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有精神见人。
“怎么?”凌宣毅见郭莽犹豫,“你对他动了大刑?”
郭莽摇头,跪下道了实情。
凌宣毅蹙眉,良久才说道:
“也罢了,你且带人来给朕就是了,朕有话要问他。”
“是,皇上。”郭莽派人去带人来了,顾君愁倒是看着只是虚弱没有精神,却还是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对着凌宣毅拜了:
“见过,皇上。”
“……”凌宣毅看着他,想着这个人冷然在朝堂上和自己辩驳的时候的风姿,然而又想起他对顾筱君的绝情,想着这些年来顾君愁的尽心尽力,想着那个抄家的官员想尽了办法想要找出顾君愁贪赃枉法的证据——可是什么都找不到。
“皇上找草民……什么事?”顾君愁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慢慢地说着。
看得出来顾君愁很累,而凌宣毅也觉得无力,看了看郭莽说道:
“郭大人你且出去吧,朕有话单独对他说。”
那些狱卒听了自然是放下顾君愁就离开了,郭莽也退开去。而顾君愁却在狱卒放开了他之后,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凌宣毅眼疾手快,自然就扶住了顾君愁,却感到这个人身体的瘦弱。那种触感让凌宣毅觉得顾君愁真的到了一吹就倒的地步。
“顾君愁,你还是坐下吧。”凌宣毅扶着顾君愁坐下了。
顾君愁喘息了几口,才开口说:
“皇上何苦。”
“你又是何苦?”凌宣毅看着顾君愁,“要说一个秘密很难么,顾君愁?朕想要帮你啊。”
顾君愁一震,看着凌宣毅用如此悲伤的口吻说出这样一个句子,他心头一颤,微弱地颤了颤,才说道:
“这是臣自己的事情,不、不关陛下的事情。”
“你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背负,什么都自己抗,世人说你是贤相说你聪明伶俐。可是朕却觉得自己有一个最傻的宰相,”凌宣毅感慨,“顾君愁,你也该学着珍惜你自己。”
“多谢陛下,”顾君愁咬咬牙,“只是事乱,君愁无从开口。”
“也罢了,那朕有事问你,”凌宣毅换了话题,“陆英在漠北高原,黄奇说戎狄部落要迁徙,要让锦朝派人去迎接回来,朕想要问你,派谁去合适。”
顾君愁一愣,然后才虚弱地问:
“这等事,为何陛下要来问我。”
“你懂朕的意思,如果你不在狱中,朕想要派你去。漠北高原,整个朝堂之中,除了守边的王卫,也就只有你最为熟悉。”
“陛……下?”顾君愁嘴唇翕合,身体一颤,险些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君愁,你每次开缺,去的不是江南,而是漠北。你和王卫接触过多,虽然王卫不是有意,但是他所呈上来的塘报,并非是他一贯的口气。只要你离开了朝堂,王卫的下一封塘报,总会让朕打开眼界。朕就算再愚笨,也该明白了。”凌宣毅叹气,看着顾君愁,“你要帮朕,何苦这样隐瞒,朕信任你,就算很多私情上恨你入骨,可是,却不会因此废了朝堂。”
顾君愁心里慨叹——凌宣毅当然会是明君,没有他顾君愁也一样,不过是凌宣毅平日里不说而已。顾君愁沉默了良久才说道:
“我却不能去,陛下是想要我,推举一个人,同样能够一石二鸟,而不改变朝堂之中的局势么?”
凌宣毅点头,他相信顾君愁七窍玲珑心,会明白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顾君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朝中无人。”
凌宣毅愣了愣:
“果然如此么?
——连顾君愁都想不出来一个人,既能够去接回了陆英,又不改变朝中局势,更是对漠北高原了解,可以探究戎狄真实的意图。
“陛下,可以亲自去。”顾君愁却语出惊人,镇定地看着凌宣毅,“这、是唯一的法子。”
178、谁人谋心
顾君愁想过最好的办法能够同时满足皇上想要保持朝廷之中的格局又想要了解戎狄真实意图的人选,就是皇帝自己。虽然锦朝的皇帝亲自出去迎接一个小小的太医于理不合,但是如果是派了潘家的人会打破了朝堂之中的平衡,又若是换了军中将领,反而是叫功高盖主的冯澹将军更是难以推脱。
凌宣毅想来想去也知道顾君愁的办法也算是两全之策,只是戎狄若是请君入瓮用了大军,此法过于冒险。犹疑只见,凌宣毅想来还是找星官星沉问问对策。堕星台上倒是人少,也没有什么闲人会来打扰,而凌宣毅走过去的时候,星沉自然也就等在了堕星台门口。
“你竟然会出来等人。”凌宣毅觉得见到了奇怪的事情。
“陛下要来找我,我怎么敢不出来。”星沉还是自然地解释。
凌宣毅腹诽:你什么时候出来迎接我,把我当皇帝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怪星沉——没有人能够长久地对一个人尊敬,星沉在这个世界里面活了太长的时间,而君王的存在对于星沉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顺应天命,而辅佐之,只要天下太平而已。所以对这些人事,时间久远了,星沉自然也就忘记了,所以凌宣毅也不会怪罪星沉什么。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皇上是想要问我顾相所说的方法好是不好?”星沉笑了,“还是想问我天命所归?或者是天下大乱。”
凌宣毅跟着星沉往堕星台上走,然后从堕星台上看出去看见那漫天星斗还有整个京城,不由得慨叹:
“人如朝露、生如浮萍,就算告诉我了,我又能够如何?”
“陛下知道我曾仕六国,六国之中天脉变化多端。而我却能够在这里从没有离开,所以陛下对天命一事,尽数是可以放心的,何况,陛下春秋鼎盛,怎么就开始想着身后事。”
“只是有所感而已。”凌宣毅笑了笑,心中却放下心来。
“可是陛下,情之一物,还望陛下放下。当年律国皇后那绝望的诅咒,还请陛下放在心上。星沉虽然掌握天命。但是却并不能够左右生魂的诅咒。所以,锦朝诸位皇帝,都为情所困。终归因为皇后的事情,闹了不周。”
凌宣毅一愣,看着星沉:
“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的是,当年晋王本该是天下主,但是却遇见了宁王。因此天命变化。皇上不要重蹈覆辙。”星沉这次算是正色说了这么一句。
凌宣毅一惊,然后黯然道:
“筱君已经死了,朕不会随她而去就是了。”
“若是筱君没死呢?”星沉陡然问道。
凌宣毅一个踉跄,惊恐地看着星沉,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说、什、么?”
星沉看着凌宣毅那动容的样子,终归说了一句:
“皇上您看。星沉只是如此设问,您就已经如此惊讶。若是事情成真,又如何能够保证您还保持了淡然。所以。皇上,情事要了,但要遵从本心。筱君若有心,自然会感念陛下,而陛下。终归会明白这些命局。”
凌宣毅从未想过筱君没有死的事情,但是却知道星沉有所指。怀着这种心情去漠北高原。却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随行的人,凌宣毅倒是一早也就选好了,王卫在守边自然可以出来迎接,凌宣毅也就带了自己的随从外加御林军的主力和暗卫也就去了。凌宣毅所说是陆英救过太后性命,自然锦朝崇孝道,所以要去。
无论理由如何,当朝皇帝对这个太医的重视已经足够激起轩然大波。然而陆英到底不过是一介女流,终归没有人能够去仰仗什么。就算有隐秘的猜测,在见过了陆英样貌之后,也就没有了风声。
陆英当真是没有想到凌宣毅亲自来了,整日里只是担心舞非烟不要出现在凌宣毅面前,这些天舞非烟和陆英交往密切,舞非烟学了不少汉话,而陆英也学了不少戎狄语言,所以两个人交流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障碍。陆英也趁此机会将顾筱君和凌宣毅的事情给舞非烟说了一通,舞非烟听完之后确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
“你们中原的男人真磨叽。”
“啊?”
“如果我是你们皇帝,当然是不管怎么样先娶过来啊。如果不喜欢到时候再离开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考虑?”舞非烟满不在乎地摆弄自己的小刀。
陆英已经不止一次地给舞非烟解释中原没有戎狄的风俗是想要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要在一起就离开的风俗,在一起是一辈子的承诺。可是舞非烟却摇头说道:
“一辈子在一起岂不是很无聊,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情。”
“总之你一定不要让他看见你就是了,那天也不要来送我。”陆英终归放弃了解释,直接告诉舞非烟。
舞非烟有些气恼,不过啧啧地叹气道:
“我才不怕呢。”
“可是你都没有见过他,万一他就要娶你回宫去呢,去中原呢?!到一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你不能骑马不能打猎,只能守在房子里面看花呢?”
舞非烟一听马上瞪大了眼睛:
“天啊,那太可怕了!我才不要去!”
陆英想着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让舞非烟避免和凌宣毅见面了,于是放下心来收拾好了东西,虽然柳如烟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来说是对陆英一个极大的打击,不过看似柳如烟并没有打算要说出去给凌宣毅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要威胁自己。反正朝廷的事情还有顾君愁……
等等,好像听说顾君愁入了刑部大狱。
陆英只觉得一阵头痛,难道真的如同柳如烟所说自己对顾君愁还是太过在意没有全然放下——那毕竟是十年的感情,就算是要一夕放下,也是需要时间的,看来还是要回去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是正途。
凌宣毅先是见到了戎君。然后又是见到了黄奇,最后才是见到了陆英,陆英恭敬地给凌宣毅行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凌宣毅就是想起了他们在依兰殿相遇的时候陆英给他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可是凌宣毅却不气。
“皇上?”福祥看着凌宣毅呆了,而陆英也跪了多时了,不由得出声提醒。
而凌宣毅这会儿才回神说道:
“陆爱卿快快请起。”
陆英起来再拜:
“臣感谢皇上来迎,臣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皇上如此大礼。”
凌宣毅却笑了:
“陆太医当得起。太后可是时刻挂念着你。”
寒暄之后,戎君留凌宣毅:
“皇帝莫要记着走,我有几句话。想要对皇帝说。”
“戎君但说无妨?”凌宣毅站定了,看着戎君。
“锦朝的局势我听黄奇说过,晋王在蜀中还有季宾,陛下不想与我们戎狄为敌,戎狄也恰好要退回漠北高原之上。曾经想要与陛下约为兄弟。奈何皇帝看不起我们戎狄部落。黄奇说你们中原汉人多次与人和亲,来谋了和平。”戎君说了这些话。
陆英却突然明白了原因,站出来:
“你不守信!”
戎君自然知道陆英此刻是要说话的,只能用戎狄语言说:
“陆英,这件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你——”陆英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终于开口说道,“戎君,我原以为你和他们是不同的。没想到你竟然一样也是这样一个为了利益就谋害自己亲人的人!你可知道如果斩断了雄鹰的羽翼它会有多不快乐!”
戎君面色一变,但是却还是一吹口哨找来了自己的猎鹰:
“这鹰便囚禁在我手中,陆英觉得,它是否快乐?!”
陆英讶然,然后才说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凌宣毅不懂陆英和戎君在说啥,但是他惊讶于陆英短短时日里竟然学会了戎狄语言。凌宣毅再次对陆英表示了惊讶,可是同时也觉得陆英逾越了。这会儿福祥察言观色才上去一把拉住了陆英说道:
“小英子你干什么呢!皇上都没有说话呢!”
陆英心里着急,却也不顾什么,直接跪倒了下去:
“陛下此举不可,我锦朝何来公主与之和亲?!”
凌宣毅想了想也确实如此,锦朝众位王爷之中本就鲜少有女儿,几个郡主也早已婚配。没有婚配的公主也就只有莒南一个,莒南还笑如何当得起。看得出来陆英是故意在引导凌宣毅拒绝,所以黄奇这会儿才开口说道:
“陛下不必为难,贵朝的情况我们也明白,所以我们想着将我朝公主嫁过去,不知陛下可否愿以和亲之名,成就这番美事。”
凌宣毅这一次明白了,看着戎狄部落的女子他也兴趣缺缺,加之本来也没有想着要后宫多少妃子,于是下意识摇头。陆英看着凌宣毅拒绝心里也暗叹、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是有几分不放心说道:
“陛下早已说过,致和一朝再不立后。”
“当然,皇帝的深情我知道。”戎君点点头,然后看着陆英,一眼过去,却是看见了陆英愤怒的眼神,心下一痛,别过头去说道:
“只是陛下还是该见见舍妹,再做决定。”
“不行!”陆英再次阻拦,“戎君你不能就这样决定舞非烟的生死!”
“我去。”
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个带着狼头帽子身着貂裘的女子从身后的大树上一跃而下,带着满脸的骄傲,却在出现的那一个瞬间,让锦朝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179、荣宠谁知
致和九年小寒,锦朝立了第一位外族贵妃。
锦朝后-宫之中,由皇后一人执掌中宫,有皇贵妃一人堪辅其左右。贵妃立四名,妃嫔无数,而后便是常在、答应若干人等。
太祖在时,郗皇后身死,宫中唯有丁贵妃、石修容、阮嫔几人。丁贵妃谦和懂礼,更是深得宫中众人之心。与当时的宁王更是知交好友。本来太祖属意让丁氏成为皇贵妃来统领六宫,奈何后来遇上了曲氏,曲氏从青楼女子一跃成为宫中宁嫔,后来更是成为宁妃、宁贵妃,最后成为皇贵妃还抚养了太子凌杭。
致和一朝,自从淑惠皇后在大婚前日身死之后,皇帝凌宣毅誓不再立后。凌宣毅未曾封过皇贵妃,所以,皇贵妃就是后-宫女子本朝最为顶峰的希望——太后属意的人选一直都是沈如鸢,若非龚氏进宫让太后有了新的希望,恐怕总有一日沈家和潘家的矛盾就要爆发。
前朝本来就已经党争不断,凌宣毅自然不希望自家后院失火,祸起萧墙。所以情愿后宫热闹一些,就在后宫自己斗一斗,也就罢了。牵扯着前朝的事情,总归是要算一算。潘玉颜就算是再跋扈,到底——若非潘家为非作歹,只怕也不会让凌宣毅起了如此念头,要通过沈家、冯家的力量来压制潘家
而这个突然被封为贵妃的女子,却在第一日凌宣毅牵着她的手,从銮驾上下来的时候,就让每一个后宫女子,都暗自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都在看见了这个戎狄贵妃的时候,暗暗地低呼了一声“老天”。前来迎接的臣子,多半是惊讶多于恭贺。还有宁王夫妇却早就已经泣不成声。倒是这个时候最最应该在这里规劝着皇帝,也敢于对皇帝说逆耳忠言的顾君愁,却已经被皇帝早早地丢进了刑部大牢。
陆英作为皇帝此行本来的目的,不得已也在皇帝的銮驾旁边。看着后宫女子那表情不一的脸,心里却暗自为舞非烟捏了一把冷汗。想起兰妃的下场,陆英高已久不寒而栗。
太后到底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能够在圣宠之下的尹皇后和兰妃手中夺得了太子的抚养权,而且最后还能够如此顺利地当上太后的女子,到底是懂得迂回的,上前拉过了舞非烟的手:
“到底是个伶俐人。”
舞非烟听不明白汉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陆英,陆英还没有开口,凌宣毅却先一步开口了:
“母后。舞非烟听不懂汉话。”
太后有了一瞬间的尴尬,不过神情上却看着更是放心了下来——想来也容易理解,如果一个女子被突然封了贵妃,而且还和那逝去的皇后一模一样,这多少会让人想起兰妃。想起曲氏。
舞非烟扁了扁嘴,放开了太后的手,转身就向着陆英走过去,一众大臣和后宫女子都惊讶地看着舞非烟,舞非烟却来到了陆英面前,直接用戎狄语言说道:
“她们都谁。你给我介绍一下?”
陆英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实在无可奈何,终于开口用戎狄语言给舞非烟介绍道:
“刚才拉着你的人是太后。也就是皇上的母亲,以后也会是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早就死了。”舞非烟不认同。
“在中原,你嫁给皇上,皇上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母亲。”陆英接着解释。
“不行,我母亲死了就是死了。”舞非烟不想要和陆英继续纠缠,转头偏了偏看着太后身边衣着朴素的女子。“她又是谁?”
“那是沈妃,沈如鸢,皇帝的妃子,以后是你的姐妹。”陆英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成为了舞非烟的翻译。
“喔?”舞非烟想了想,似乎很有兴趣地打量了沈如鸢一会儿,然后突然嫌恶地摇了摇头,“心计太深。”
“啊?”陆英不觉得,沈如鸢确实是藏了不少秘密,但是却也没有达到心计太深的地步吧。
“那她呢?”舞非烟指着拉着凌振的潘玉颜问道。
陆英往那边一看,却是看见了潘玉颜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凌振也是很高兴重新看见了自己的师傅,于是陆英回一一笑的同时解释道:
“那是潘贵妃,和你一样处于贵妃位,你们当以姐妹相称。旁边的小孩是皇上和她的儿子,也是长子清正王爷凌振。”
舞非烟看了一会儿点头道:
“嗯,不错。”
“啊?”陆英想说你也太不会看人了吧,潘玉颜的跋扈是出了名的,最最恨的也就是顾筱君——你竟然说她不错?
“那个是龚常在、紫娘娘,还有这个是冯嫔。那是莒南公主。”陆英一一介绍了,却没想到她说完以后,大家反而是奇怪地看着了她。
这会儿太后却忽然笑起来:
“陆爱卿,哀家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懂戎狄语言?”
陆英看着太后,自然知道太后意有所指,当然是因为黄奇也是兰妃一案牵扯的人,而黄奇现在却已经投了戎狄。自己若是也会戎狄语言,何况还是从戎狄回来的,自然会引得太后一直的怀疑。于是陆英笑起来,对着太后说道:
“臣在戎狄这些日子,正是向贵妃娘娘学的。”
凌宣毅也制止了太后的继续问话,问道:
“星官星沉何在?”
“臣在这里。”星沉笑眯眯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一把搂着陆英,嬉皮笑脸地看着凌宣毅。
“朕匆匆也就决定了的事,你看着给贵妃拟个名号。”凌宣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名号啊?不如叫淑贵妃?或者是惠贵妃?”星沉开玩笑。
凌宣毅却蹙眉,若是换了别人自然是要龙颜大怒打入天牢然后百死不得超生,偏偏这个人是锦朝的星官,凌宣毅对此也无话可说,知道星沉是接着机会揶揄自己,于是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两个字朕看不好,不如再换两个?”
星沉这才看着舞非烟想了想:
“皇上既然要开这个先例,那么臣也不好多说,陛下认为‘安’字如何?”
舞非烟却听到了这个字,想了想,走到了凌宣毅面前:
“就这个。”
凌宣毅听着舞非烟所说的汉话,想要笑却还是忍住了,因为舞非烟的性格很多时候像极了顾筱君,本来“安”字是极不适合舞非烟的,这个女子如何是个“安定、安宁”的女子,不过既然舞非烟她喜欢,就这个字好了。
于是凌宣毅点头首肯了,然后舞非烟东张西望看着每个后宫女子都有自己的宫女还有小厮,想着自己也没有带人来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跟着自己——顶多是黄奇偶尔和她一起打猎。舞非烟想了想,还说了一句戎狄语:
“早知道和哥哥要几个人啊,以后打猎什么的还需要他们帮我呢。”
舞非烟看着陆英突然灵光一闪:
“陆英!你以后会在宫里陪我的吧!”
陆英心说就算你不要我陪我还是会来帮着你的,这个宫里太复杂不适合你。
“哀家瞧着这后宫之中也没个人懂得戎狄的语言,皇上你也不懂,陆太医既然懂,不若就让陆太医多多照拂着?皇上你看呢?”
凌宣毅本来也为此头痛,陆英虽然是太医是外臣但是她到底是个女子,也常在后宫走动,自己更是破例让她成了清正王爷半个老师,于是凌宣毅笑着点头:
“朕当然没有什么异义。只是要问过陆太医的意思。”
“臣当然愿意,何况在戎狄地区,也要靠安贵妃照拂我。”陆英笑着回答,应了这个约。
虽然封号是定了,可是到底住在哪里却是成了问题:
六宫之中,多时旧时宫殿,但是不乏新建的宫殿。由于锦朝是在律国国都的基础上建立而起,倒是以前不少律国的宫殿名称都被改了过来。凌宣毅给自己的女人赏赐的后宫都很讲究,潘贵妃的延庆宫,取义延后,而潘玉颜名字之中有一个“颜”字,当然更适合。至于沈贵人的茹月轩,也是一个道理,沈贵人名如鸢,茹月轩其中有她的“如”音。
如今后宫之中主位的便有潘玉颜、沈如鸢还有紫氏三人,龚氏和冯嫔还是住在储秀宫。凌宣毅想着交给内务府总管办了,总管也知道皇上的性子,可是宫中庭院宫闱都是早早有了准备,看上去还是有几分不足。
不过凌宣毅想起来后花园之中,在湖心还有一座华丽宫殿,本是拿来夏日里去求清静的去处,来往都是船只出入。对舞非烟来说也算是一种保护,问过了舞非烟的意思舞非烟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倒是让太后多说了一句:
“皇儿还是不要忘记了她的身份。”
凌宣毅略有不悦,但是也没有反驳太后,将湖心小筑赏赐给了安贵妃,作为寝宫。陆英现下没事自然是跟着舞非烟上了湖心小筑,然后舞非烟才一到就把身上繁琐的衣服扯下来,换上了戎狄简单的劲装:
“陆英,我可以去骑马么?你给我说这里可以打猎的!”
180、再寻凶手
陆英好不容易劝了舞非烟先待在那湖心小筑之中,跟着舞非烟来的不过是几个粗使的下人,皇帝赏赐的宫女不知道要如何满足自家主子的需求,一个个跟在舞非烟身后,这个主子皇上可是重视,如是自己服侍的不好了,肯定要人头落地。)
陆英教好了舞非烟一些普通的需求的汉话以后,说自己好久没有回家了要回去看看,处理自己的事情,舞非烟才让陆英离开了。陆英离开以后先是回太医院收拾干净了自己,然后匆忙地去堕星台找星沉。
星沉看见陆英当然不奇怪,因为星沉已经准备好了冬日里的火锅笑眯眯地等着陆英来,陆英坐下来毫不犹豫地吃了好大一块肉以后,陆英才抬眼:
“你早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星沉眨了眨眼睛,装无辜。
“知道你还不阻止,还让凌宣毅去漠北高原,还见到了舞非烟,你知不知道这样对舞非烟来说一点都不公平啊?要是以后还有长得像顾筱君的人是不是一并要收入后宫啊,再说舞非烟人家不一定喜欢皇帝啊,我看她似乎更喜欢打猎。”陆英一口气说了好多,喘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吃着火锅。
“陆英啊,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很担心舞非烟呢?”星沉一脸地无奈,“冯莺当年都没有让你这么担心!”
“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惜!”
“因为她长得像你!”
“我……”陆英无法否定。
“通过她,你似乎看见了当初如果你没有死,而是入宫成为了皇后的一个未来。通过她,你看见了另外一种可能。所以,你想要保护她,想要她过得好。对不对。”星沉循循善诱。
“是,”陆英也坦然承认。“而且她不像是我,她不会深爱着另一个人,而错过了本来能够简单拥有的幸福。”
“那只是因为你太骄傲,你不喜欢退而求其次的幸福。如果你早点放手,你、凌宣毅还有顾君愁,不会是如今模样,”星沉慨叹,然后说,“让凌宣毅去漠北高原接你,其实是顾君愁的主意。”
“啊?!”陆英惊讶得差点丢掉了手中的碗。
“你以为皇帝只是为了接你回来么。这么好的深入戎狄部落的机会,皇帝哪里会放过。若非是顾相入狱了,去接你回来最好的人选将会是顾君愁。”星沉一语道破。
“他还好么?”陆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你还关心他?”星沉好奇,“你还没有放下他么?都死过了一次。”
陆英想了想,最后放下了碗筷,看着星沉正色道:
“死是死过了,也知道执着是苦果也是恶果。但是。毕竟那是自己爱了十年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的。星沉,就算是放下了,你的习惯,还是会很关心。我知道我不会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但是只要看着他过得很好。而我也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也就真的很好了。”
“这样也好,不过。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啊?我要去看他做什么?”陆英白眼,“看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来吧?”
“去看看也好啊,至少你知道我们的皇上是个好人啊。他可没有对我们的顾相用什么大刑。”星沉笑眯眯地,还是有一点算计的意味在。
陆英翻白眼:
“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当然是要告诉你。这一次皇上是有所谋。而你也应该学着有所谋。如果不出我的预料,你在漠北高原遇见了柳如烟。而柳如烟回来发丧。所以没有在刚才出现。至于发丧的对象应该是那个浴血剑恒绯女侠吧?”
“你都知道问我做什么?”陆英想起柳如烟就来气,“他都知道我是谁了,真是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
星沉看着陆英,长叹一声:
“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难道是你?”陆英翻白眼,“这件事情不是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么?”
星沉摇头:
“我们两个是谁都没有说,可是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你不是陆英,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以柳如烟这样的人,很快就会猜到你是谁。”
“你是说恒绯?!”陆英惊讶,“她不是说我就是陆英么?”
“江湖人就算看出来什么她也不会说的,何况当初的清流剑带着的秘密太多。她也算是为自己考虑,她这么一番假死应该就是为了要去调查这件事情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过舞非烟来了,你有更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顾筱君么?你不是说除了冯莺还有一个女子么,你难道不想找了么?”星沉看着陆英,“现在舞非烟回来了,不就是另一个很好的例子,谁对舞非烟最是不利,谁不是最有可能么?”
陆英一愣,从没有想过这一层,她只是因为被冯莺背叛的事情伤得太深,却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么一遭:
“可是……”
转念一想却还是觉得对不起舞非烟,好像还是在利用舞非烟。
星沉看着陆英犹豫,便笑了笑:
“你也正好要帮她不是么,这样也正好。你查你的,她过她的。这样也挺好的,她不是自己答应要来中原的么,你要好好照顾她才是。”
陆英最后终于应承了下来,晚间想着还是去湖心小筑去看看,吃好了饭离开了堕星台,却没有想到半路上却遇见了沈子安。沈子安看上去倒是没有变,沈子安看见陆英笑了起来:
“没想到陆英你还有如此语言本事,让子安刮目相看。”
“在戎狄待着无聊也就学了。”陆英回答。
“这么晚了还要到后宫里去么?”
“你不也是夜里在后宫里面走动?”陆英笑,不然你怎么会遇见我。
“方才去给姐姐请了安,见过了公主,”沈子安笑着回答,他心怀坦荡自然没有什么要瞒着陆英的,“对于公主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陆英。”
“不客气,自然是因为你们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不错。”
沈子安听了这话却是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陆英你不一样了,你初来河山阁的时候什么都直说,对我们也是赤诚相交。为何现在你说话,却让我觉得你是在用官腔和我说话呢?”
陆英听了自然心里明白沈子安是在说自己这样客套不好,于是她拍了拍沈子安的肩膀说:
“好了,我就是直话实说太久了,和你客气,自然是说了实话啊。”
沈子安无奈,也就笑笑说:
“夜深了,你自己小心身体才是,我先回河山阁了。”
别过了沈子安,陆英才继续走,乘船通过了口岸到达了湖心小筑的时候,那个照顾着舞非烟的公公可算是看见了陆英,心里大叫救星来了:
“陆太医,您可算来了,小的们不知道是哪里服侍不周了,娘娘她就是不用膳。您若再不来,小人只能去见皇上了。”
“她不吃东西?!”陆英大惊,然后才冲进去,就看见舞非烟笑嘻嘻地将那上好的梨花椅子拆了在烤着什么东西,看见陆英来了,舞非烟便招呼陆英道:
“快来,我打了几只鸽子,一起来吃,我烤的鸽子肉可好吃了。”
陆英一惊,先是笑了笑,然后出门去给那小公公说了清楚,说是安贵妃喜欢的是戎狄的食物,以后倒是也不用担心太多。小公公战战兢兢地下去了,陆英倒是做过来说:
“我在星沉那里吃过火锅了。不吃了,你自己吃罢。”
舞非烟瞪大了眼睛:
“下次带我去!你竟然不带我自己去!”
陆英点头无可奈何,却也笑了,无意中看了看舞非烟放在旁边的鸽子,却看到那鸽子的腿上有个纸卷。陆英好奇——难道舞非烟把人家的信鸽给打落下来了?!拿过那纸卷一看,陆英却心里一凉。那纸卷上写着的东西竟然是:
“络舞,除潘。”
这宫中果然是暗潮汹涌,不过陆英搞不明白,如果潘玉颜最是讨厌顾筱君,那么为何此刻她也在被除名的范围之内,虽然知道了潘玉颜在宫中不得人心,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难道后宫局势已经如此不堪了么。
和潘玉颜最是有仇的自然是太后和沈如鸢,可是沈如鸢那个人对柳如烟一往情深,怎么会对潘玉颜下毒手,何况潘玉颜才在莒南公主的事情上帮了沈如鸢一把,沈如鸢也不会如此恶毒。龚氏陆英了解不多,可是龚氏后进宫对顾筱君没有那么恨,冯莺不用想已是其中之一,紫氏?
陆英一愣,可是想起紫氏那冷眼和逼迫自己的时候,陆英更觉得如此冷漠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想要富贵荣华。加之紫氏乃是潘玉颜远亲,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姐姐拆散了自己的因缘,就要恨之入骨?
如果这些后妃都不是,那么就只剩下太后……
陆英不敢多想,不过好在这些人要来笼络舞非烟,自己在舞非烟身边也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要对潘玉颜动手了吧。不过这种事情好像和找到顾筱君的杀手的事情相去甚远,不过也能够明白后宫之中的争斗。
181、谁是猎手
最早来到舞非烟所在的湖心小筑的人,却是陆英完全想不到的。
看着冯莺带着舞非烟到了皇家马场,然后策马看着舞非烟的样子,陆英只觉得根本就好像见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冯莺。冯莺总是话不多,有的时候和家里的冯澹将军吵架了以后,就会让顾筱君在家门口等着,而冯莺从墙头一跃而下,策马在前面等着顾筱君,然后一把将她拉上马,两个人在冯家还有宁王家里人的追踪下,一路出逃,往京城之外到更远的地方。
如今却是陆英做为一介太医,而冯莺和舞非烟作为后宫的妃子,两个人一同策马。大概,舞非烟和自己唯一的不同在于——舞非烟可用不着人带着,她自己就可以骑马。
“我叫你舞非烟,宫中难得见到直爽人。”冯莺开口就是流利的戎狄语言。
舞非烟先是一愣,然后回头冲陆英微笑:
“原来你们宫中还是有人懂我的嘛。”
陆英苦笑——舞非烟你太像曾经的顾筱君,而顾筱君和冯莺,她们两个当年一见如故,从此纠缠在一起不分不离十多年,若非顾筱君答应凌宣毅的旨意入宫,恐怕她们之间还是如同十年前的模样。
不过也不一定,陆英摇头,认识了十年,其实她从来不懂冯莺。
“陆大夫若是还忙,不妨先回去。”冯莺开口说道。
陆英看着舞非烟,舞非烟勾起嘴角笑:
“陆英你先回去吧,既然冯莺会说戎狄语言,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了。”
陆英担心的是你们遇见了别人,不过既然两个主子都说了要你走,你强自赖着也不算什么,于是陆英别过了两个人。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忧地看了舞非烟一眼,冯莺曾经对顾筱君都能够痛下杀手,何况是如今的舞非烟。
倒是,在陆英走了以后,冯莺先开了口:
“不如我们赛马?”
“好啊,我最喜欢和人赛马了。”舞非烟在皇家马场里面看了看,随便指了一匹马:
“我要这一匹。”
马场的人虽然听不懂舞非烟在说什么,但是看得懂她的肢体动作,连忙上来阻止:
“贵妃娘娘,那可是皇上的坐骑。”
冯莺却笑起来。摇头叹气对那几个马场的守卫说了:
“当年皇上宠着淑惠皇后,现在宠着安贵妃,你们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可以拦着。”
听了这句话。马场的人再也没有异议直接离开了,不敢再打扰当年——淑惠皇后的好友,还有和淑惠皇后长得如此相似的一来就封了贵妃的舞非烟。舞非烟骑马和冯莺一样,不喜欢矫揉造作,两个人都是在马上一坐。然后对看一眼就默契地直接策马飞驰,皇家马场可以打猎,而冯莺和舞非烟恰好都擅骑射。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较量了一番。
在三番两次的较量以后,冯莺突然说:
“都说你们戎狄的骑射了得,看了你,我觉得。锦朝和戎狄一战,恐怕胜负未可知。”
“我却觉得,”舞非烟笑起来。扬声道,“你们锦朝屈才,明明那么善于骑射的你,竟然要留在深宫之中给皇上生儿子,你不如上战场杀敌。”
冯莺听了。却也只是诡秘一笑:
“时候未到而已。”
舞非烟当然不喜欢和人如此说着哑谜,听着头顶雁鸣。起手便是满弓一箭射了过去,冯莺虽然也听见了,但是后发出手不一定能够射中最好的大雁,奈何冯莺是不会相让的,直接弯弓打掉了舞非烟先射出的箭。舞非烟先是一扁嘴,然后突然再次弯弓,这次冯莺也同时出手,两个人一人一箭各命中一只大雁。
“你的骑术让我想起一个人,”舞非烟笑着看着自己的猎物,知道今天自己又有吃的了,“戎君说我们与你们开战的时候,有一个红袍的女子,善于骑射。”
冯莺笑了笑:
“都是过去的事。”
“果然是你,”舞非烟挑了挑眉,“那你怎么会入宫?”
“你又为何入宫?”
“戎君对我有恩,自然我也想来京城看看。”舞非烟回答。
“可是,这个深宫不是你想要出去就出的去的。”冯莺善意地提醒。
“我知道,但我不是你。”舞非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了自己打猎的猎物,拒绝人送她,自己走回去。
倒是不知道冯莺看着舞非烟的背影很久很久。
这边说陆英。
陆英离开舞非烟以后,自己回到太医院忙碌了一阵,和来往的同僚问候寒暄了不多一会儿,就被清正王爷的随从请了过去。小孩没有见自己的师傅好多时候,黏人得紧,对着陆英撒娇要吃宫里的水晶包子。唐含笑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去,陆英找不到人只好自己带着清正王爷去御膳房“偷”,陆英当然知道不能用王爷的名号要来,更是不能用自己的名义,只能去御膳房要。却没有想到竟然遇见了来给皇上炖补药的福祥:
“小英子!”
福祥看见了凌振,立马行礼:
“见过王爷。”
凌振看了看福祥,然后才说:
“你叫师傅小英子?!”
“我和你师傅自小就认识了,当然是叫她小英子,她还叫我小福子呢。”福祥笑眯眯地对小孩子信口胡说——其实是他一个人故意这么叫的,陆英一直以来都是任由他胡闹,但是却没有想到后来陆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终于回应了自己的胡闹。
“我说大总管,王爷想要吃水晶包子,你能通融一下给我们弄点出来么?”陆英说正事,不想要和这两个小孩子周旋。
福祥一口答应了,自己先进去让陆英师徒等在门口。却不知道福祥进去以后,凌振吸了吸鼻子淡淡地说:
“我不喜欢他。”
“啊?”陆英不明白福祥这么一个讨喜的主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何况福祥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凌振还是潘玉颜?
凌振看着陆英惊讶,想了想还是说红着脸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他,他和师傅你太要好。”
“啊?!”陆英看着这个小孩——他不会是在吃醋吧,不过——福祥是个太监啊?
“师傅你还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讨厌。”凌振说完,愤愤地踩了踩脚边的小石头,然后却说道:
“以后师傅也来给我当总管好不好?”
“师傅不是太监……”陆英翻白眼。
“太监……”凌振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小孩脸抽了抽,然后才讷讷地说道:
“师傅,我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知道曲宛宁和事情吧?”凌振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英,“昨天母亲给说我,让我小心,不要做第二个高宗皇帝。母亲是什么意思?”
陆英一愣,心说原来潘玉颜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过曲宛宁当年的事情很多,就是不知道潘玉颜指的是哪一件?高宗凌杭乃是郗皇后的儿子,不过皇后身死他就由丁贵妃抚养长大,奈何后来曲宛宁入宫,被曲宛宁抚养,最后成为了太子最后当上了皇帝,虽然你一路艰辛但是却最后很是顺利,包括从曲宛宁手中夺权。
“你母亲,可能是想要叫你不要离开她吧?”不要像是当年的凌杭,被太祖皇帝指给了貌似他深爱的人的女子。
凌振摇头,他的母亲给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带着诡秘,说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无奈和平静。凌振只有九岁却也不明白到底母亲眼里会有那样的神情,高宗凌杭的权柄手段丁贵妃一点儿没有教给他,因为丁贵妃是个安静温婉的人,性子温和。而凌杭手段全部来自那个神秘的曲宛宁,而曲宛宁则是因为住在了永宁殿,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更多。
共同的就是,他们,都是师徒。
太祖凌炎深爱的人,被他软禁在了永宁殿,然后曲宛宁成为永宁殿的主人,最后高宗凌杭被曲宛宁抚养,才成就了今日的一切。潘玉颜和凌振所说是希望凌振明白,希望他不要成为第二个凌杭。
“好了,我给你们拿出来了。”福祥这个时候适时出现打断了陆英的遐想。
陆英笑着谢过了福祥,然后才是接过了包子,笑眯眯地看着凌振说道:
“王爷,我们走吧?”
凌振看了福祥一眼,然后才跟着陆英走了——福祥这个人,凌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于是只好恶狠狠地咬着包子,跟着陆英走,陆英想要去自己的老宅看看,顺便浇花种草,也去看看宁王夫妇。
那一日看见了父母的泣不成声,陆英想着有机会还是去看看宁王夫妻,毕竟那是养育之恩不能轻易放下,若是合适,还应该带着舞非烟去看看父母。虽然不是顾筱君,但是到底是长得相似的人,去看看也好,让两位老人安心。
“陆太医!”旁边突然有人喊了陆英一句。
陆英回头却是看见了太后身边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安静温柔带着骄傲的女子——天宴。
陆英躬身:
“天宴姑姑。”
“陆太医有礼,天宴有事相求,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182、天赐飨宴
陆英对天宴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听闻宫中的人说这个女子入宫很早,大概十岁就已经在宫中的舞女之中是为翘楚,最后以舞名扬,被多少后宫女子嫉妒羡慕。适时太后病重,天宴正当年少,竟然自愿请命去宫外修行为太后祈福。因此,太后也就对这个女子尤其感激,后来天宴便也随了太后。
太后多次想要给天宴名分,奈何天宴终归无心。太后无可奈何,才成就了今日的天宴姑姑。
而陆英,也是入宫了以后才知道,天宴还和冯莺是好朋友,两个人竟然是无所不谈,而冯莺对于这件事情什么都没有告诉顾筱君。
陆英本来想着要拒绝,可是天宴几乎是整个皇宫里面最不可能有求于她的人,鬼使神差,陆英也就答应了:
“姑姑客气,有话不妨直说。”
天宴拉着陆英到了较远而且僻静的地方,才说了:
“那日在殿前,似乎见着陆太医懂得戎狄语言?”
陆英想了想,摇头道:
“也不能说是懂,但待了些时日里,还是学会了日常的说法而已。姑姑谬赞了。”
天宴似乎有了几分欣喜,然后才说道:
“如此,天宴有个不情之请。”
“姑姑不用客气,但说无妨?”陆英点头说道,不明白天宴到底所为何事。反正已经答应人家了,陆英也不能够拒绝。
“我……想要学,”天宴坦白说出来,但是脸上还是有了一些怯意,“这类的书籍很少,我也不是能够太明白,以前在经京城还有些往来的商人,可是我能够出去的日子不多。也就学的不多,所以现在也忘记得差不多了,陆太医既然懂,不如教我如何?”
陆英一愣,没有想到天宴竟然是想要学这个,陆英一瞬间有点窘迫,不过还是笑起来:
“这没什么,我教姑姑就是了。”
“多谢你!”天宴激动起来,拉住陆英的手,千恩万谢。还特此和陆英再三约定,晚些时候等太后睡下了,天宴就来太医院找陆英。
陆英想了想。最后还是说:
“姑姑不如直接来湖心小筑吧?一来安贵妃对戎狄语言最是熟悉,这些日子我也在教安贵妃汉话,二来从湖心小筑回到太后的颐年殿要容易些吧?”
天宴心下感激陆英答应了自己,同时又为自己着想,可是想了想却好奇道:
“不先问过了安贵妃么?”
陆英摇摇头:
“娘娘她可没有想那么多。她只要是能够合得来的人,自然都能够处在一起。她就连潘贵妃都说是好相处的人,姑姑那么和善,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天宴听了这话,想了想说:
“还是先河娘娘说过了才好,陆太医能代我转达么?”
陆英点头。知道天宴是最懂宫廷礼仪的,自然不能随意就那么放弃了,所以陆英答应下来。说了一句:
“姑姑还真是谨慎呢。”
“宫里的人哪个不是谨慎的,陆太医你也应该清楚。毕竟天宴也不想给安贵妃添麻烦。”天宴说着,对着陆英恭敬地行礼,想着要走了。
“不知姑姑为何想要学戎狄语言?”陆英好奇地问。
天宴的身影一顿,然后这才回头看了看陆英。笑起来:
“陆大夫,你。是不会明白的……”
陆英看着天宴那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一阵抽痛,落寞的、甜蜜的和一种淡淡的无奈,似乎一瞬间都在那个笑容之中浮现起来,陆英愣住,这会儿子功夫之后,天宴也就离开了。
或许是被凌振、福祥还有天宴前后打岔,陆英也放弃了出宫的想法,想着像是回到湖心小筑去看看安贵妃,然后将天宴的事情给说清楚了,再去找天宴。想清楚了以后,陆英也就回到太医院放下自己的东西,出门往湖心小筑走。不过如果一天之内要遇见人的话,或许可以连着遇见很多很多的人:
“臣参见皇上。”
凌宣毅坐在銮驾上看着陆英跪在路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挥了挥手:
“陆爱卿不用客气,起来罢。”
“皇上慢走。”陆英说了一句,想着凌宣毅应该是要走了。
可是偏偏凌宣毅偏头笑了:
“陆太医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不是也正要去湖心小筑,让朕先走你是想要摆渡的艄公来往四次么?”
陆英这才觉察到了这条路似乎只有唯一这么一个出入口,所以陆英也知道自己神经粗了,于是只好傻笑着说:
“倒是臣多虑了。”
“朕听宫里人说她吃不好,不吃宫里的东西,朕也就来看看。却忘记了你这个太医院首辅就在她身边,如何?看样子是没事?”
陆英当然不能把舞非烟所作所为都告诉凌宣毅,于是陆英说:
“娘娘很好,皇上不用挂怀。”
也是了,凌宣毅想了想,自然没有多问,陆英一个大夫都如此说了,当然不会有多余的担忧。不过就是想要来看看那个女子,那个让他一直魂牵梦萦的女子,即使知道舞非烟不是顾筱君,凌宣毅还是乌发遏制这种想要去看看她的冲动。所以,凌宣毅还是带着人,当然还有陆英上了岛。
舞非烟回来很久了,宫女和太监都被她用学会不多的汉话赶走了,在陆英告诉了她这个屋子里面的家具到底有多贵之后,舞非烟现在自己砍了院子里面的一颗小树——却不知道那是名贵的品种。找来了自己打的大雁,三下五除二地弄掉了羽毛和内脏,找来些许调料然后架上了火就烤。
所以,当皇帝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看见了舞非烟蹲在一堆火旁边,笑眯眯地等着一只烤大雁。那个本该端庄高贵的贵妃此刻正随心所欲地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一根树枝舞来弄去。几个太监宫女都吓得跪倒了一片在地上:
“皇上饶命!”
凌宣毅却是没有见过如此新奇的场面。于是阻止了那一群宫女太监的哀嚎,舞非烟抬头看见陆英和凌宣毅,想也没有想就扯下一块肉来塞到陆英嘴里:
“怎样,好吃么?”
陆英只能当着皇帝被忽视的面儿,硬生生吞下去——当年的顾筱君吃了那么多的美食,虽然舞非烟的做法很简单,但是确实味道不错。陆英点头:
“好吃。”
“那当然!自己的猎物吃起来最香!你们都吃了没有?一起来吃?”舞非烟招呼那群跪在外面的人,唯独没有对凌宣毅说什么。
“娘娘,你是不是该……对皇上说点什么?”陆英连忙拉着舞非烟,想要舞非烟尽量想起来自己曾经教过她的那些东西。奈何。舞非烟看了陆英一眼,然后冲凌宣毅笑了笑。继续不理他们自己做下去摆弄着。
“陆英,她说什么?”凌宣毅问。脸色倒是没有改变,还是那般正常。
“喔,娘娘方才说要让外面的人一起来吃。”陆英回答。
“那些下人?”凌宣毅大惊。
“在娘娘眼里似乎大家都是一样的,她平日里也不要人服侍,大概这只大雁是她打猎弄到的。所以就想着要分给大家吃。戎狄部落里面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陆英还是解释,看来她还是要给舞非烟当翻译官很久呢。
“给你!”舞非烟突然出现,扯下好大的一块肉给凌宣毅,“你马不错。”
这一次,舞非烟说的竟然是汉语,虽然生疏。但是凌宣毅听懂了,受宠若惊地接过了这个东西,然后听着陆英解释说舞非烟今天去了马场。加之后来福祥偷偷说了舞非烟骑的是自己的马以后。立刻也就明白了。
“好吃么?”舞非烟还是笑眯眯地问。
“好吃,”凌宣毅当然是觉得新鲜,当皇帝他什么没有吃过,不过舞非烟弄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了——首先这是戎狄的风味,其次这是一个长得像是顾筱君的女子弄出来给他的吃的。“很好吃。”
“那喜欢就多吃点,我也吃不完这么许多。”舞非烟这次是自说自话。也不管凌宣毅听不听得懂。
最后,那般宫女还是没有勇气和皇帝一同用饭,不过舞非烟坚持下陆英还是留下来了,三个人同桌吃饭的样子还真是少见,一个是君,一个是妃,还有一个是臣。说出去估计又要被礼官说闹一通,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
舞非烟说了很多,然后陆英也转述了很多,最后凌宣毅竟然答应了舞非烟想要弄什么就弄什么,还吩咐了福祥去猎场多弄些活物出来。至于陆英说的家具被烧的事情,凌宣毅说反正也是摆着浪费,不若随舞非烟喜欢。
陆英只得哀叹圣宠之下谁人能敌,只能可怜那些上好的家具和门后上好的桂花。想来最后陆英想了想说:
“娘娘,你干嘛喜欢自己打猎啊?宫里那么多吃的你不喜欢么?”
“天赐飨宴,才是最好的食物。别人送给我的,我才不要吃。我又没有做什么干嘛要吃啊?”舞非烟满不在乎地说。
陆英听了,却是忘记了转述给凌宣毅,被舞非烟开头说的那四个给刺激了一下——“天赐飨宴”?
在福祥的提醒下陆英才说了,凌宣毅想着自己交流也不必一直这样,干脆也学戎狄语算了,不过被陆英劝下了:
“娘娘也正好在学汉话,皇上您还是不要搀和了。”
凌宣毅不满,不够也就作罢了。吃完之后凌宣毅也不打算留宿,自己带着福祥走了。这会儿陆英才追问:
“娘娘,你方才说的‘天赐飨宴’是个什么意思?”
“啊?那个啊——是我们戎狄部落经常用的语言啊。说是老天赐予的宴席,要好好享受啊。你们中原没有这样的说法?”
陆英摇摇头,却是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天宴。
183、问情何处
陆英想了想,然后这才重新拿起了话头:
“娘娘有个宫中的姑姑想要学戎狄的语言,她时常要照顾太后,所以想要来学,不知可否直接来这里?”
舞非烟似乎没有听陆英到底在说什么,只是随口说“好啊”。
陆英也不做多想,照顾着舞非烟还有教了那些宫女一些基本的戎狄语之后便离开了。
这会儿虽然已经入夜,但是在刑部大牢里面却还是依旧灯火通明。郭莽看着顾君愁如今依旧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月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顾公子似乎一点都不担忧自己的生死。”
“大人不是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我的生死么?”顾君愁笑了笑,“陛下应当已经接了陆太医从戎狄那边回来了吧,前些日子的乐声都已经传到了刑部呢。”
郭莽点头:
“皇上确实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和淑惠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封了贵妃,如今住在了湖心小筑。”
顾君愁一听此话整个人都一颤,回头惊讶地看着郭莽,不可置信地看着郭莽,不一会儿顾君愁就带着镣铐来到了郭莽面前:
“郭大人!你去给皇上说,就说罪臣有事找他。”
郭莽看着顾君愁面色变了,叹了一口气:
“顾公子,皇上圣旨都下了,你现在去也挽回不了什么了,还是不要因为这件事情逆龙麟,消停几日你便可以被无罪释放了。”
顾君愁摇头,抿着干裂的嘴唇:
“就算我出去又能如何,只要是陛下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就会说,我就一定会说。除非杀了我,否则我怎能轻易不管。”
“何苦?”郭莽看着顾君愁。“大人你为锦朝所做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宰相应该作为的,就算是为了你的父母和尹皇后,也不该如此折腾自己。)皇上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回环的余地,您还是不要以卵击石。这件事情我不可能帮你。”
顾君愁气急:
“就算大人不帮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告诉皇上——此法不妥!”
郭莽似乎知道顾君愁要做什么,摇头道:
“大人这是自寻死路。”
“郭大人不必为我考虑了!”顾君愁摔袖,然后转身就往更黑暗的地方隐没了过去,而未央和安乐早就准备好了,在顾君愁开始后退的同时,未央就已经将烟雾弹丢了出去。
是夜。有贼劫狱,罪臣顾君愁不知所踪,牢内死伤无数。
凌宣毅本来已经睡下了。闻言起来已经是怒不可遏,先是叛了郭莽玩忽职守,然后派了御林军大力搜捕。这会儿百姓有的觉得是顾君愁这叛国的罪名是坐实了的,另一些人却认为是了不起的江湖豪杰来劫狱了。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要等天亮了才知道。
被顾君愁这么一个闹腾,凌宣毅已经干脆坐在了御书房。皱眉看着桌上的奏折,不多时才说道:
“谁在那里?”
“罪臣。”顾君愁从御书房的角落里面走出来,身着一袭囚衣,说了这句话以后也就缓慢地跪下在凌宣毅面前:
“皇上,罪臣有话对你说。”
凌宣毅也没有叫什么御林军也没有叫暗卫,只是看着跪着的顾君愁。良久才说道:
“我该拿你怎么办?”
“皇上不该拿别的女子来代替皇后,也不应该如此莽撞就让一个戎狄女子入宫成为了贵妃。皇上当为天下计当为国家社稷着想,想着天命想着星官的话想着锦朝的天下而不是一个人的私欲。”顾君愁说着。
“你应该见见舞非烟。”凌宣毅却像是没有听进去一般,“她很像筱君。”
“但是她不是皇后,皇上您和臣都很清楚皇后已经死了。”顾君愁依旧如实地说着。
“顾相,你的心,不会痛么?”凌宣毅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才站起身来看着顾君愁,“庭有枇杷树。乃吾妻死之年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也。筱君对你很好,你就算心中有别人,也不能如此绝情。”
“臣感激,然而天下更重。皇上是天下人的天,当为天下计。臣是皇上的臣,自然要更爱百姓,”顾君愁如此说,“况且,人实乃唯一,替代是不可能的,顾筱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就算是长得再像也只可能是别人而不是顾筱君。想想太祖时期的曲宛宁,还有想想兰妃!您深知其害为何还要如此?!”
凌宣毅长叹一声:
“朕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筱君,朕也知道舞非烟不是顾筱君。可是,顾相,朕还是遏制不住对筱君的思念,哪怕那个人不是她,却还是,想要看看她。或许不是她,就是想要对她好,让她以另一种方式幸福。”
顾君愁一念起,然后颤了颤:
“皇上这是在折磨自己。”
“你不是也一样是在折腾你自己,如果你此番不出来,明日朕就可以宣布你无罪释放,你偏偏要出来,还出现在朕的御书房,你让朕如何说你无罪?你的罪名太多,想要杀你的奏折已经铺天盖地,你现在出来,又让朕如何保你?”凌宣毅叹气,“多年之前你揭发自己师傅季相的诡计,你一朝成为我朝宰相然后你却暗自去送了季宾。顾君愁你这个人重情重义,却冷面冷心。你让天下人,如何看你,如何看你这个鸾凤阁的少主、锦朝的宰相?”
顾君愁深吸一口气:
“皇上怎么知道我去送了老师?”
“因为母亲对兰妃下手,所以我早就怀疑此事定有蹊跷。加上季相对我一向不好,而他却异常看重你。郭莽给朕说过江湖隐秘,苏家堡在江湖上地位显赫,而且鸾凤阁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加之你这些年总是往封山跑,就算朕什么都不知道,也该明白了,”凌宣毅说着,看着顾君愁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我是否该唤你一声哥?”
顾君愁听了这些话,想要问凌宣毅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磕头在地:
“陛下……”
“你口口声声要说忠君爱国,对不对?郭莽大人自然是听了你的话。而朕,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少林寺。”
顾君愁此刻直接一惊站了起来,却看着凌宣毅从御书房的桌后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凌宣毅看着顾君愁:
“忍顾来路,但念君愁?明远大师考虑的还真是多。既然有心为之,又何必如此隐瞒。皇室会容不下的,却并不是你,而是通过你反而会引发的争斗。比如你师傅因此,想要牟朝篡位。对不对?”
“陛下……圣明。”顾君愁只能如此说。
凌宣毅忽然觉得好累:
“这皇位难做,朕不止一次想要和你交换,如果你们还想要,拿去了便是,朕也好去陪着筱君。其实顾君愁,谁是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无心,无情。心里唯一攥着的,只有天下,而没有儿女情。你无情,当然适合你。”
顾君愁却苦笑起来:
“皇上只看到臣对皇后的无情,又哪里知道臣这些年心里的苦处呢。失去挚爱,对我来说,一样沉痛。”
凌宣毅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顾君愁却带着半点疯狂的笑意说道:
“陛下只怪皇后身死,却看不到臣的爱人,被那么多人残害在大雪之地,身死他乡被野兽蚕食!臣赶到之时,想要收拢骸骨都不能。陛下恨一场大火烧尽骸骨,臣却恨自己不能与她一起葬身梅林火海之中,而不是事后,连衣冠冢都无法相立。陛下恨生而不能相守,臣却恨自己就算人死也给不了她半个名号。陛下还能昭示天下陛下的情和痴,臣却只能暗自守着自己心中一角,却依旧给不了她安宁。臣怎么不动皇上的心痛?臣如何不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更不能让皇上错下去!更不能让你、陷入无心之境!皇上说臣无心无情,是因为臣的心和情,早已经随着那个人死了,所以只能容下天下。而再无情。陛下常问臣的心在哪里,臣无心,只有无心,才能装得下天下万民。”
凌宣毅震惊,半晌才说:
“所以,你房中那无字的牌位……”
“臣给不了她什么,既然无法护她周全,但能全了臣心。”顾君愁说。
“朕看得出来你心有所属,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凌宣毅笑,“看来季相其实是鸾凤阁的主人,对不对?”
“是,师傅确实是鸾凤阁主人,”顾君愁也不再隐瞒,“只是师傅想要作乱的事情,却并非师傅所谋。所谋者臣从未见过,但臣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当然,一个季宾也不会想着要这个天下。”凌宣毅笑着说。
顾君愁愣住,半晌凌宣毅才说:
“好了,顾相,你也该回去了,不日朕会想办法让你复职,只是,你要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一下,为何你顾相,多年未娶。”
“皇上……”顾君愁感激——凌宣毅此举,就是要给他那个妻子,一个名号,让天下人明白,其实顾君愁并非无情。
如此,君臣知心。从此再无顾忌。
184、宫闱春日
锦朝皇宫,分为东西六宫,还有后花园之中的湖心小筑和太后所居的颐年殿。
六宫之中,多是旧时宫殿,但是不乏新建的宫殿。由于锦朝是在律国国都的基础上建立而起,倒是以前不少律国的宫殿名称都被改了过来。凌宣毅给自己的女人赏赐的后宫都很讲究,潘贵妃的延庆宫,取义延后,而潘玉颜名字之中有一个“颜”字,当然更适合。至于沈贵人的茹月轩,也是一个道理,沈贵人名如鸢,茹月轩其中有她的“如”音。舞非烟虽然是封了贵妃,也赐号“安”但是并没有改名湖心小筑。
致和一朝没有皇后,也没有皇贵妃。潘玉颜、潘贵妃乃是皇上还是太子之时的太子妃,所以也就有掌管六宫之权。至于太后,虽然对后宫有所涉足,但是毕竟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所以对宫中诸事只要潘玉颜并不过分,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则没有皇后,大家自然不用行礼,也不用早起去请安。后宫中自然是安乐得很,冯莺的回来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加之小寒又过,不多久就是致和十年的春节,宫里多少都忙碌了起来。
宫人有家人的自然是盼着这个节日,因为唯有春日里,才能够有省亲、入宫探亲的机会。若是没有家人的,或者是日子远了的,自然是不会盼着春节,却也能够在春日里捞着些彩头,当然是因为春日里各位主子都高兴,赏赐也能够多了一些。
陆英一早给舞非烟讲明白了春节是怎么回事,舞非烟也就笑嘻嘻地给陆英说她要去皇家马场打猎。陆英拗不过只能陪着去,不过好在马场早上没有人,舞非烟弄到了一直雪白的狐狸,虽然因为射箭的缘故损坏了一张上好的毛皮让舞非烟难过了好久。不过舞非烟还是兴高采烈地用那些东西做出了一个小小的狐狸帽帽子,帽子毛茸茸的触感让人看了就觉得很喜欢。还有一个白色的暖手炉。想了一会儿,舞非烟说:
“陆英,你带我去看看宫里的人?”
陆英说:
“娘娘想去看谁?”
“你不是告诉我说春节大家要互相串门?我就去看看她们呗,想去看潘贵妃如何?我看着她虽然人心高气傲,不过还是个直爽的性格。走我们去瞧瞧,她不是还有个小儿子,我们送她儿子这顶帽子如何?”
陆英惊讶地看着舞非烟心说你们戎狄女子不是不考虑这些的么,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于是陆英在一阵莫名其妙之后带着舞非烟去了延庆宫。延庆宫中当然不会只有潘玉颜一个人,还有前来拜会的侯爷夫人芙蕖。
芙蕖看有客人来了自然起身拜别,陆英拜过了芙蕖说了一句:
“见过侯爷夫人。”
舞非烟听了停下脚步:
“侯爷、夫人?”
陆英这才指着离开的芙蕖的背影说道:
“那个是迁安侯爷的夫人。原来她也是在宫里的。”
舞非烟蹙眉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起来为何“迁安侯爷”这个称呼如此耳熟,而是进去给潘玉颜笑着做了一套礼,才把自己的礼物送了出去。陆英在旁边解释说是舞非烟自己亲手做的,这个时候潘玉颜都惊讶到不行。连忙让蓉儿去取来了上好的布匹回礼,从没有想到这个安贵妃竟然会主动来找她,还以为戎狄女子定然是不懂礼数的,此番先被安贵妃拜访了,还让潘玉颜觉得是自己失了礼数,不过看得出来那个帽子很漂亮。也很用心,潘玉颜心里高兴,自然留舞非烟多说了一会儿话。陆英在旁边翻译也没有多什么。
“如此还是感谢安贵妃的心意,本宫代振儿多谢了。”临走了,潘玉颜还多说了一句。
待蓉儿送客之后,潘玉颜才对着那面镜子说:
“奇怪,为何本宫对她却是半分都恨不起来?”
蓉儿在一旁帮潘玉颜捶背:
“那是因为主子心软了。”
潘玉颜倒是不置可否。相反舞非烟对陆英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她屋里的那面镜子可真好看,看得出来皇上很喜欢她嘛。她也长得蛮不错的。”
陆英自然地回答:
“当然,他是皇上年幼时期的妻子。”
“可是你不是告诉我说皇上只爱一个人叫顾筱君还和我长得很像?”舞非烟似乎不明白为何深爱一个人,竟然拿还会有妻子。
陆英头痛地解释了一番什么叫权政,可是却只是换来舞非烟一句“你们中原人就是爱算计”。
从延庆宫到茹月轩较远,所以干脆先去了储秀宫。冯莺对舞非烟倒是热络,拿来换的东西却是一颗上好的琥珀,琥珀里面还有一只完整的蜘蛛。陆英看了就觉得慎得慌,可是舞非烟却很喜欢,立马用绳子串起来然后挂在了脖子上。
龚氏对舞非烟很恭敬,但是舞非烟似乎并不喜欢龚氏,只是寒暄了几句就要走。这会儿冯莺却说了:
“待会儿还是先去看过了莞嫔,再去看沈妃。”
陆英好奇,明明从储秀宫去茹月轩要近些,但是不知道为何要绕路,最后采取看沈如鸢。冯莺所说的话蕴含了什么意思陆英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清楚,舞非烟就已经答应了下来,于是舞非烟带着陆英往紫氏那边过去了。紫氏自从小产以后自己一个人主了一宫,莞嫔这两个字乃是太后给紫氏的,紫菀的“菀”字太后觉得不好才用了这个“莞”,毓秀宫之中倒是要干净多得,主位的莞嫔本来就是性子清冷的人,而这里最好就是桃花,冬日里都谢了去,却也看出别样的风味。在这个时候,紫菀却是等在了门口,带着似笑非笑的冷意,看着远远走过来的舞非烟和陆英。
“见过贵妃娘娘。”紫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也懒得等舞非烟说好,自己起来,抱手站在旁边。一众宫人虽然着急,也知道紫菀就是这样的性子,干脆先后拜倒在地,对着舞非烟行礼。
舞非烟却没有看这些人,却很是好奇地看着紫菀:
“她当真是莞嫔?”
陆英点头:
“她就是莞嫔。”
舞非烟笑起来:
“果然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不过很聪明。”
最后舞非烟笑着送了些东西给紫菀,就带着陆英离开了,任是谁都看得出来,毓秀宫的主人并不喜欢任何人来,自然也不愿接待任何人。
最后舞非烟去了茹月轩,茹月轩里面比较暖和,毕竟沈如鸢久病也经不起冷,不过沈如鸢还是带着莒南公主等在了门口,沈如鸢笑着说:
“倒是让贵妃娘娘来看我这个病人,真是不好意思。”
舞非烟摇头,却蹲下身去讲自己做好的手炉递给了那个小女孩——陆英也是第一次见莒南公主,这个女孩长得很是秀气,没有凌宣毅一点风范,带着怯意看着舞非烟,不过看见了那个雪白柔软的手炉自然地也就亲近了舞非烟几分。莒南公主显得不像凌宣毅和凌振也不像,和沈如鸢一样整个人都透着软和江南的气息。陆英拜见了公主和沈妃,然后才一行人进入了茹月轩里面。
“看得出来,她是个文艺人。”舞非烟评价。
陆英不好翻译只能说:
“娘娘说沈妃娘娘您琴棋书画皆通,了不得得很。”
“娘娘客气,这些都是小女子的玩意儿,比不得娘娘善于骑射,能御马远行。”沈如鸢笑着将桌子上的糖糕递给莒南公主,然后才对旁边额奶娘说带莒南公主去旁边的厅房里面玩。沈如鸢也送了舞非烟一些东西,但是在陆英看来太过华丽和贵重——皇上难得赏赐的苏绣也被沈妃送给了舞非烟,还有上好的马鞭也是送给了舞非烟。似乎超过了春日礼的范畴。
“她肯定有话对我说,用你们中原那句老话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舞非烟笑着对陆英说,却还是抬起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陆英无奈只好等着沈如鸢继续,可是沈如鸢明显不像要继续说话的样子,沈如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娘娘让我想起淑惠皇后。”
“这个我知道啊,他们都说我们两个长得像。”舞非烟不在乎地说。
“所以才要让娘娘小心,不要步了淑惠皇后的后尘,”沈如鸢笑了笑,“皇后娘娘圣宠之下尚且会被人谋害,何况娘娘来自戎狄,根基不稳,还是多加小心得好。陆英,你可要护得周全了,莫要叫娘娘出了和皇后当年一样的事情。”
陆英当然点头:
“我自然会保护好。”
“那就好,”沈如鸢笑,却饱含深意地看了舞非烟一眼,才开口说道,“娘娘的兄长,近来可好?”
“他很好啊。”舞非烟不明白为什么沈如鸢要问。
“若是娘娘有空,记得告诉他,这宫里还有人很是惦记着他呢。让他不要忘记了。”沈如鸢笑着,然后起身准备送客。
舞非烟突然明白过来,一把抓住沈如鸢:
“她在哪里?!”
185、风中烛火
没有等陆英明白舞非烟在问什么,只是看着沈如鸢眉目依旧婉转看着舞非烟着急却还是保持着那种温和的笑意。也就只有这一次,陆英突然觉得沈如鸢的笑容带着不可预知的深意,是她完全不能够明白的东西。
这一会儿舞非烟自己也知道沈如鸢是不会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的,看向陆英的时候陆英却告诉自己陆英已经将她的话告诉了沈如鸢,这个时候舞非烟看沈如鸢却终归明白了冯莺那么一句话的原因。
想到这里,舞非烟反而冷静了下来,微微一笑:
“如此,多有打扰,我们先告辞了。”
舞非烟带着陆英离开,送他们出来的人是空翠,空翠记得陆英帮着自己的主子,想着也就在舞非烟坐上轿子的时候悄悄给了陆英一个暖手的手炉:
“陆太医,奴才笨手笨脚做的东西,你也莫要嫌弃,想着你也是在宫中一个人,冬日里弄药材的时候莫不要伤了才是。”
陆英感激地看着空翠:
“姑姑客气了!这个手炉的针脚极好的,陆英怎么会嫌弃。”
也知道空翠是偷偷给自己的,于是也不耽误,谢过了空翠之后跟上了舞非烟的脚步——陆英不知道空翠看着自己的眼神温和哀伤,空翠这个年纪的宫女在宫中算是老了,但是到底是沈如鸢的乳娘所以也就一直留在了茹月轩,至于这个宫女到底有什么故事是没有人会知道的。
陆英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自己近日里给太后弄得补品还在太医院里面没有送过去,想了想便问了舞非烟:
“这会儿要去哪里?”
“回去。”
“嗯?”陆英有了一丝疑惑,本来舞非烟在这一日里面不首先去看太后就让舞非烟觉得奇怪了,此刻竟然还忘记了太后这件事情,陆英不由觉得舞非烟是忘记了这件事情于是提醒说道:
“娘娘你还没有去看太后呢?正好我这里有一份药也要送过去,不如我去太医院取来了药一同过去?”
“我为何要去看她?”舞非烟反问。
“您嫁给了皇上。那个是皇上的母亲,自然也就是你的母亲。就算娘娘你不认为她是您的母亲,作为宫中的长辈,您也应该去看看才是啊?”陆英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是你给我说过,她并不是皇上的生身母亲,”舞非烟看着陆英,笑眯眯地说,“你总是劝我要干着干那,你知不知道你看上去和刚才站在茹月轩门口小心翼翼送给你东西的那个老妈妈很像!你可不是我的乳娘喔。”
陆英先是一愣心说原来舞非烟看见了,然后才说道:
“就算不是生身母亲。她也将皇上养大了,你也应该去看看她啊。”陆英不明白舞非烟纠结的点在哪里。
“在我们戎狄部落,只要不是生身母亲。就不是母亲。比如我的母亲很早就死了,无论后来是谁养了我,我都不会认她当母亲。父亲也是一样,何况戎狄部落不像是你们,有那么多的规矩。一个小孩就算生下来是父母双亡的。整个部落也是会养大的。不像是你们宫里人那么脆弱。”舞非烟说起来很是骄傲,陆英也知道舞非烟是从小父母双亡的,但是到底是如何死的,陆英却是不知道。舞非烟也没有记忆。
“你要去就去吧,我要先回去了。”舞非烟说着,自顾自地带着人走了。
陆英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对舞非烟的到来太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太过厌恶或者是喜爱,但是舞非烟这样对太后的无视态度却并不是最好的,陆英还想着要如何劝舞非烟好歹去见见太后。自己带着药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天宴在门口披着厚重的斗篷看着院落里面的人扫去了落叶换上了新的红纸、燃灯。天宴看见陆英来了,才走出来迎上去:
“陆大夫怎么来了?”
“来给太后送药呢,王爷已经回去了,我那个小徒弟也不在。今天日里陪着安贵妃呢。这会儿时间到了想必姑姑差来的人和我错过了,所以我就自己来了。”陆英说着。还是扬了扬手中的药盒,冲天宴自然地笑了笑。
天宴给陆英的感觉不错,骄傲带着谦和的女子,平易近人。和很多的人都能够相处的很好,还有天宴方才和那些宫女、太监都能够和天宴很是平和地交谈,每个人看天宴的眼神都是带着崇敬和笑意的。可见天宴在这里很是得人心,自然的太后也很是喜欢天宴。
太后看见陆英亲自来了也算是高兴,自然和陆英多说了两句。知道陆英陪在安贵妃旁边,自然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着陆英这个太医,还是曾和自己结下梁子的陆家,太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
“陆太医今日里都陪着安贵妃?”
陆英点头:
“是。”
她刚才没有说安贵妃是去拜访了嫔妃,不过是不想要加深了太后对安贵妃不来看她的事情的映像。这件事情自然是不能瞒下来的,因为太后到底在宫中日子很久,再大的事情也瞒不下来。不如让时间来遗忘这件事情。
“你是太医院首辅,不是后宫中人,虽然和后宫来往密切,但这样总是于理不合的。”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端起桌上的茶淡淡地说了一句。
陆英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如此说,现在舞非烟汉话并不是很通,宫中能够懂得胡语的女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虽然懂得胡语的官员很多,但是到底都是男子,有诸多不便。陆英是太医院首辅,确实有不少太医院的事情要忙,但是如果是被提升到了“于理不合”的地步,陆英也知道太后是要找麻烦,不过她还是开口说道:
“太后说的是,臣也想着等湖心小筑的宫女听懂了安贵妃的话,或者是安贵妃学会了汉话,臣也就回到太医院去。”
太后摇头,眯着眼睛看了陆英一会儿,才说道:
“太慢了,学这等东西,若是学的人无心,就算十年也是不会学会的。那姑娘一眼看过去,哀家就知道,不是能够捆住的主儿。她叫哀家想起皇后娘娘。”
又是皇后。
陆英心里暗叹不好,面色上却不变,带着浅浅地笑意看着太后,等着太后继续说。
太后开口说道:
“太像,终归是苦果。”
“而哀家,不希望后宫生乱,危及皇上。”
陆英点头,起身对着太后拜下:
“太后苦心臣明白,臣会加快些,好让宫女们都快些学会了。”
太后话里有话自然是针对舞非烟——舞非烟若是想要学汉话,怎么会学不会?陆英学戎狄语言也没有用太多的时间。
太后看着陆英,良久才说了一句:
“陆太医,哀家问你一句话。”
“太后请说。”
“陆太医蕙质兰心,几次都能够适时地拦下皇上的冲动。哀家想要问你,陆太医可有想过——入宫?”太后说出来以后,自己放下了手中的茶,将手放在了桌上,但是陆英看得出来她的手微微在握紧,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什么?”陆英知道臣子不能对上位者反问,可是由于太后说出来的话让陆英抬惊讶了,所以陆英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陆太医想要入宫么?成为皇上的妃子,以后宫女子的身份,来帮助皇上。”太后继续地说了这一句,解释了这么多。还是一点都不觉得这个说法很是奇怪也唐突。看着陆英惊讶,太后才开口继续说:
“虽然这种说法很唐突,可是后宫之中不少女子都是因此入宫的。后宫之中,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是因为圣宠而入宫的。陆太医你常在宫中,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陆英这会儿明白了太后话里的意思,于是再拜:
“太后抬爱,但是臣并没有如此想法。何况,臣于后宫之中,犹如风中一叶、风中烛火,臣不想落入如此地步。”
太后看了陆英一会儿,才说:
“再说吧。你先回去吧。”
陆英这才赶快离开了颐年殿要走,走到了门口才被天宴追上,天宴才说道:
“晚些时候,等太后睡下来了,我再去湖心小筑找大人。”
陆英点点头说:
“是了,那就晚些时候等着姑姑,陆英太医院还有事,先行一步。”
陆英走了之后,天宴倒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太后。待天色晚了下来,才自己一个人披着斗篷往湖心小筑走过去,到了渡口的时候守着的太监还问了一句:
“姑姑这么晚了来找安贵妃么?”
天宴点头了以后才来到了湖心小筑,在宫女的指引到了舞非烟的面前的时候,舞非烟正在看那个冯莺送给她的鞭子,这会儿抬头起来正好看见了天宴。天宴刚准备开口,却看见舞非烟突然暴虐起来的神情,舞非烟扬起手中的鞭子直接卷向了天宴的咽喉。
天宴一愣,却翻身往后一个漂亮的小跳离开了舞非烟的攻击范围:
“娘娘快住手——”
186、汹涌暗河
舞非烟看着天宴躲开了自己的攻击,冷冷地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反手再过来,却扫翻了旁边挂在廊前的灯火,直接引燃了因为要庆祝春节而挂起的红色帐幔。舞非烟也不在乎这些,还是往死里朝的攻击手法直接冲着天宴就招呼了过去。看见了起火,那些守着的宫人可是吓破了胆——当年淑惠皇后可就是被烧死的,这会儿安贵妃这里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恐怕是九条命都赔不起。
宫人和太监们纷纷过来救火,却是看见了自家娘娘竟然和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打得难解难分,不知道是哪一个小太监情急之下竟然喊了一句:
“来人呐!有刺客!”
这一喊可非同小可,御林军之中不少都是高手,加上皇上也派了不少人手来守着湖心小筑,这会儿听到有人叫有刺客,御林军可是不敢怠慢,但是因为湖心小筑到底是在岛上,御林军来之前,舞非烟还是和天宴打的难解难分。
天宴手上没有武器,唯一有的就是宽大的斗篷,整张脸都被风帽给遮住,自然是没有人能够认出来是天宴。天宴本来穿着这样的斗篷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太后并不喜欢自己宫中的宫女去学戎狄语言。却没有想到竟然派上了这样的用处。
舞非烟出手狠辣直接就是想要天宴的命,而天宴却是步步避让。或许是觉得这个院子里面人太多,两个人打着打着也就从地上离开直接上了房顶。看着自家娘娘身手如此了得,几个宫人忙着救火的同时感叹如果是有刺客来杀贵妃,看来还真是要废上一番功夫。
这会儿陆英也已经闻讯赶来,不过因为御林军忙着要上岛没有多余的船来载陆英过去,陆英着急可是却过不去只能在旁边看着,远远看见着火还有人声混乱。陆英只能盼着舞非烟不要出事才好。
“娘娘快住手,若是惊动了皇上这事情就不好办了!”天宴着急地低声提醒。
可是舞非烟听不懂天宴在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
“多少年来不见身影,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死了,却没有想到躲到了锦朝的皇宫之中,你们害得戎君与主母生离死别,害得我部落不得安宁,这笔账今天就用你的命来偿!”舞非烟说着,手下的招式越来越狠。
天宴一味避让终归是受了几鞭子,手臂上蜿蜒下来血迹低落在屋顶。而天宴眼看着御林军团团围了过来。自己恋战下去自然是要被太后发现了而且也解释不清楚,太后对她有恩,如此若是惊动了皇上。皇上本就对太后国度干预后宫不满,借此发难自然会让太后离开。天宴想来,干脆地让舞非烟一鞭子抽中自己胸口,重伤之下天宴自然地向后落去,直接掉入湖中。
舞非烟咬牙切齿:
“你——!”
她知道一旦入水怎么还能够找得到人!舞非烟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然后不甘心地追到了岸边,却看见御林军十分恭敬又小心地在询问什么。看见她来跪拜之后就问了起来,舞非烟只能听懂大概可是还是不太明白。小宫女看着着急的同时陆英这会儿也才走上岛来: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快!要他们去追!”舞非烟看见陆英来了,非常着急地指了指这些御林军,她看出来了御林军的武功很好。“去追那个落水的人,那个灾星!”
“灾星?”陆英略微一惊,但是没有完全将舞非烟的话转达给御林军。只是要御林军好好搜查刺客的下落。因为陆英似乎明白了——舞非烟认识这个刺客,这件事情暂时不能闹大了,若是闹大了,自然是后宫波澜。
待人都走远了,陆英才问:
“娘娘说的灾星是谁?这是娘娘的故人?”
“我才不会认识这种人!都是因为她们那善良无害的样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舞非烟冷笑。“应该说是仇人!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啊?”陆英惊讶。
舞非烟却拉着陆英往屋里走,然后才对着陆英说起来:
“她们乃是漠北的一个部落。只是因为受到了神明的诅咒她们部落在二十年前就不再出生男婴,部落的势力越来越弱自然会被别的部落蚕食,被抓走的妇女也和别的部落的男子通婚,然后生下的孩子也全部都是女孩儿。长此以往别的部落也对她们避如瘟疫,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奈何人总是要活下去,她们的部落逐步解散,每个人都隐藏自己的身份流浪在草原上,然后被别的部落的人收养或者领走。虽然依旧无法破除生诅咒,但是相安无事多年。直到戎君统一整个漠北草原,所有部落合而为一,这些女子又再一次地聚在了一起。也就是那个时候灾难便降临了。”
“灾难?”陆英听着只是觉得什么诅咒什么的都是神话故事。
“对,灾难,水源枯竭,”舞非烟非常严肃地说,“若非如此,我们又如何会从漠北迁移到了靠近锦朝的这一侧?”
陆英心里嘀咕你们不是因为游牧所以要到处跑么。
“部落的人认为是她们带来了灾难,想要将她们全部献给了天神来平息神明的愤怒。于是不管是嫁人生女的,还是只是跟随部落的女子,全部都被交出来,绑在山顶上任凭雄鹰、狼和其他生灵享用,哪怕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遗漏。这样天神就可以原谅她们曾经犯下的过错。”
“这么残忍的事情……”陆英想着那都是人的性命啊,感叹之后陆英摇头,“神明怎么如此狠毒,要那么多女子去陪葬。”
“那是因为他们渎神在先!”舞非烟激动,大声叫起来,“一年一度的祭祀都是要用上好的牛羊肉来作为贡品侍奉神明,她们族人不仅准备不出来牛羊肉,还用苍天之子的鹰来代替,这就是对神明的触怒。”
陆英知道戎狄敬重鹰,这一会儿也就明白了,可是还是有疑惑:
“她们为何要用鹰?明知如此会触怒神明,还有为何她们打不到牛羊肉?”
舞非烟翻白眼:
“陆英你也太好人了吧?关心这些做什么!总之她们触怒了神明害死了我整个部落还害得戎君和他母亲生离死别,这样的人看见一次杀一次!”
陆英总算是明白了,可是又摇摇头:
“可是娘娘你刚才说所有的人都被送给天神平息愤怒了?”
舞非烟摇头:
“不、我们以为是全部,可是其实我们可能遗漏了什么人。直到后来她出现在哥哥身边,才是真的害人不浅。”
“她?”
“她就是月族的女子,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人将她供出。而且她那日也恰好不在族中,那次之后天神再无惩罚我们也自然没有多想。可是就是她害得戎君在战场上,不能来件自己母亲最后一面。若非她求救于部落,戎君怎会在母亲重病之时离开部落。若不是为了救她娘,我父亲如何会去雪山打猎被狼王杀死,我的部落又如何会被瓦解蚕食?!”舞非烟说着,自己却带了哭腔,她一直是坚强的,但是翻开这些伤口的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丝脆弱,但是因为带了恨意,却显得有些狠辣。
陆英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却听见舞非烟继续说:
“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着?多年之前我们将她逐出了漠北,怎么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她!原来是跑到了锦朝皇宫里面躲起来了!若是让我找到了她,还不早早就手刃仇敌来的痛快!”
虽然,戎君总是告诉她,这一切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但是,如何没有关系?!戎君母亲死之前喝的都是那女人煮的药,为什么偏偏那一天她就出事了?平日里那么无辜,其实早就算计好了吧?
陆英知道舞非烟生气,但是还是想了想说道:
“娘娘还是早些睡吧,折腾了半晌呢。”
舞非烟气着哪里睡得着,想了想说道:
“我去找冯莺去!”
“这么晚了冯嫔娘娘应该睡下了……”陆英想要阻止,却根本来不及。舞非烟已经出了门去。陆英倒是不担心舞非烟,她看了看地上的痕迹想了想方才舞非烟说的话,却突然想起来今晚天宴说过要来,怎么出了如此事情天宴竟然还不在。陆英担心但是又想着天宴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了,便问了守宫的两个侍卫:
“今晚天宴姑姑可曾来过?”
侍卫摇头道了没有,陆英却不知道这两个侍卫是才换班上来的,怎么会知道这事情。陆英看见侍卫摇头以为他们是回答了没有,也就放心自己回太医院去了。
却没有看到,在人群渐渐散去的阴影里面,天宴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手染鲜血,脸色惨白地看着陆英离开的方向,眼里全部都是哀怨和悲伤。而她身后,早些时候给她摆渡的宫人、还有见过她的守卫,已经全数七窍流血死在了树后。
187、焉得书剑
安贵妃的湖心小筑有了刺客还有起火,让凌宣毅狠狠的责骂了御林军的失职,干脆让一部分御林军直接住在了小岛的外围。陆英也被凌宣毅专门地叮嘱过要好好照顾安贵妃,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也就在岛上陪着舞非烟就是了。
陆英倒是自己觉得无妨,可是却总是想起了太后那一句问话。太后这样说出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太医院是为了宫中人和皇室的健康而存在的,但是太医院到底是臣而不是宫女,陆英虽然是女子身份上有很多的便利,可是却在礼教上不合适。
陆英今日在教完了清正王爷功课之后,就一直在太医院里面看那些草药。她离开的日子里面太医院新入的草药很多,陆英一一看过了以后还是觉得这些草药对于皇宫来说应该好好整理了才是。
不过,自从陆英回来以后就真的没有见过唐含笑就是了。清正王爷也说了唐含笑在陆英离开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不过好歹陆英现在是回来了,那个丫头一心里想着要扬名立万怎么现在却不见了人影。虽然乌头和首乌都分不清楚的一个丫头,但是到底是唐门大小姐,这么久了不见人竟然也没有人来过问。或许是回唐门去了,陆英想着,唐含笑是离家出走的,唐门应该也不会轻易回去吧。
不过倒是真的因为在意唐含笑的事情,陆英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想来还是给唐门的人传信过去比较好,可是陆英不在江湖中,不知道如何去给唐门联络,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一个人能够有这种本事。于是陆英毫不犹豫地去找了星沉。
堕星台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淑惠皇后在世的时候,堕星台的常客乃是淑惠皇后、冯嫔。而淑惠皇后过世以后,堕星台的常客就成为了陆太医。
“你一定有办法知道唐含笑在哪里!”陆英开门见山地对着正看着面前一盆子清澈的水的星沉。
那石盆里面乃是阴阳八卦的石刻。不过星沉似乎根本没有在看,只是煞有介事地弄好了自己的头发,然后才抬头看着陆英:
“我啊可是锦朝的星官,你拜托我帮你看别人的命运可以要出好多好多银子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是锦朝的星官出场费很高,可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奥算我钱,你还有良心么?”陆英看着星沉。
“嗯对啊对啊,我就是要收钱。何况如果是要算交情的话,我和月落算是认识了几千年呢,就算是他来我都要收钱。陆英你就不要想着欠我钱了!”星沉还是笑得一脸诡异和狡诈。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你要收多少钱?”陆英暗自也算了算自己的钱,俸禄加上外面医馆的钱。应该够了吧。
“你看啊,外面算卦的那些人收钱是三文。京城里面的要收五文。若是深山里面出名的人则是要收一金或者更多。我嘛,好歹是算卦很准的人,所以算卦呢我就收十两黄金好了,解卦的话再来十两黄金。然后如果还需要化解方法的话,嗯,就算十两黄金好了。”星沉说的一本正经。
陆英心痛:
“好贵。”
“那就不要算嘛,唐含笑走了就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担心也没有用。好好的当你的太医不是挺好的么?”星沉笑得很是诡异,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扇子挡住了嘴。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英。
“星沉你很缺钱么?”陆英偏着头看着星沉用奇怪的表情问,星沉本人不是故意要钱的,平日里很少会见到星沉给自己借钱。于是陆英只好这么想。
“堂堂锦朝星官怎么会缺钱。”星沉不满地站起来,然后“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然后看着陆英说道:
“好了好了,我给你算便宜点,八两黄金如何?”
陆英咬牙。反正多过六个月也就赚回来了,点点头说:
“好。”
星沉这会儿却停步了。看了陆英一会儿,才问:
“唐含笑那个丫头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陆英看见星沉正经起来,也就如实回答:
“以前我是顾筱君的时候,身为郡主能够认识的人也只能是皇家子弟,还有大臣的儿女。不能够认识任何一个江湖人,而且也不知道出了宁王府之外的事情。而唐含笑是我成为陆英以后,第一个认识的江湖人,也算是以陆英的身份认识的新朋友。况且,我答应了她,要帮她。所以,对我来说她很重要。”
星沉看了陆英一会儿,才沉默地带着陆英走上堕星台的高塔处。看了一会儿日落,星沉才说:
“陆英,不如今日你先回去,过些时候我再告诉你结果。”
“怎么了?”陆英隐约觉得不对,拉住了星沉的衣角,“唐含笑出事了是不是?”
星沉挑眉看着陆英,沉默了半晌才说:
“没有,你不要乱想。”
“你故意要收我钱就是因为你不想我知道,”陆英反应过来,继续追问,“如果唐含笑真的没事,你怎么会问我在不在乎她?”
“我……”星沉无奈,叹了一口气,蹙眉看着夕阳坠落,最后一丝光芒沉寂。这个时候星沉才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英看着星沉如此,心里突然沉了下去,拉着星沉衣服的双手也颤抖了起来:
“她到底……怎么了?”
“死了。”
什么?!陆英大惊,却看着星沉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陆英,一双漂亮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但是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陆英颤抖地看着星沉,完全不能相信星沉话里的意思。
“我不能参透的星象只有你的,可是如果一个人的星象全部终止了,那么就是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星沉继续说。
“唐含笑的星象,我已经看不到了。”
“不、不可能!”陆英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也没有管,“她是唐门大小姐,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就算是她什么都不懂,可是她还要想着扬名立万还要想着回去给她父亲骄傲呢!她那么强悍的人怎么会死?!我不相信!”
星沉任由陆英抱着,听着陆英说着。
“她还年轻!为什么……”陆英整个人站不稳,抓着星沉滑落在地上,半晌,陆英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星沉:
“她是怎么死的?”
“你走以后,她留在宫中也没有意思。离开皇宫之后,就出了事。”星沉淡淡地回答——却隐瞒了唐含笑离开的原因是为了去找陆英,知道陆英是在蜀中失踪的,于是想到唐门原来在蜀中暗藏了无数的地道和暗线,然后想着要用这些来找到陆英。
“怎么出的事情?”陆英擦掉眼泪,站起来,看着星沉。
“被人下毒。”当然不是只是下毒那么简单,毒发的时候还被多少人围攻,身上的伤口多得数不清,那么曾经能够暗夜飞行在御膳房偷吃的唐门大小姐,就算是中了剧毒,也依旧是坚持着,一点也没有丢唐门的脸,哪怕最后是惨死,尸体被送回了唐门。
“谁干的?”
“你要为她报仇?”
“我收了徒弟,徒弟死了,师傅自然是要为她报仇的。”陆英说的理所当然。
“可是陆英,你只是一个大夫。莫说是唐门大小姐,一个普通的武林中人你就奈何不得。如果杀她的人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呢?如果杀她的人你得罪不起呢?你何德何能?为她报仇?”星沉反问。
“我……”
“她的仇,唐门自然会帮她查、帮她报仇的。”
“可是,我想要知道。”陆英坚持。
“……”星沉想了想,才说道,“杀她的人使得一手好毒,而且人在宫中。”
“你是说冯莺?!”陆英大叫起来,冯莺的心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狠?!
星沉连忙拉住陆英,摇摇头:
“你不要被她杀了一次就什么事情都往人家身上丢好么?不是冯莺。唐含笑还算是她的堂妹,冯莺没事杀自己堂妹做什么?”
“可是我记得冯莺的母亲来自唐门外堡,而外堡和内堡一向是不合的。”
“那为什么不早下手呢?再说冯莺杀了唐含笑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星沉无奈地摊开了双手,“冯莺虽然很多事情上狠绝得紧,但是这一次真的不是她。”
“那还有谁?善于施毒的人……”陆英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可是由于太过惊讶,陆英竟然没有说出来,捂着嘴惊恐不已地看着星沉。
星沉看到陆英这样于是笑着点点头:
“看来你是知道了。”
陆英大为惊讶地看着星沉:
“这么说来……”
星沉笑眯眯地看着陆英:
“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你不敢猜测而已。”
柳如烟知道陆英的真实身份,而在宫中精通毒药的本事还和柳如烟相关的人——只有一个。可是这一个人,陆英不寒而栗,怎么会是她?那个从来没有人怀疑她的人。
188、何为江南
长亭十里柳如烟。
京城人多数知道这是用来形容那个带着女气柔弱的迁安侯爷的,然而江南女子却知道那是一个风流少年郎,以好词调,能够弹琴吹箫论剑江湖,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江南一地颇为出名,虽然说年少时没有现下名誉天下,但是却能够在江南泛舟——引起万人空巷。
那年那个少年意气风发,曾想着要踏歌寻梦,寻一红颜知己一并携手天涯同欢。都说那长亭十里柳如烟,乃是天下第一才子,说他的文辞名满天下,文人传颂,其实又有几个人知道,他最好的词作,不在忧国忧民,不在风花雪月,而在相思而在江湖踏浪。
当年柳如烟江南泛舟,却正好遇见了沈如鸢茶楼听雨,时下当红的歌姬正在唱了小曲。柳如烟年少兴起,便直接从小舟中一跃入了茶楼,然后随性长箫附和而上。而后却没有想到那悠悠小楼之中,竟然伴随着起了琴声,悠扬婉转。
本来柳如烟不过是随性而为,却发现竟然有人相随,兴致盎然便更是长音扬起,那琴声竟然也能够完美契合其中。后来红压板都已经停下,那歌姬也愣在当场。小小茶楼之中人人噤声,都是听得琴箫合奏。
那,是一曲新词。
歌阑人阙,新雨清荷花,却是悠游多少能能一笑论文,清歌狂曲,此会几时又?
柳如烟本一向乃是天之骄子,虽然不是自负,却有才情。多年流连江南,却没有想到竟然能有人用琴声和自己的箫声如此契合。当下心中有了无数的期盼和好奇,奈何一曲终了,人人皆是赞叹于他柳如烟的才情。待人群稍散,却再寻不到这个奇女子。
柳如烟从此便常去茶楼。偶尔也吹箫附和,却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其实,
沈如鸢当时并不知道入小楼的人乃是柳如烟,只是听得箫声下意识的拨响了琴弦,那日正好办了一架新琴,在手边听着那曲子,不由得随意附和而上,后来那人认真起来,沈如鸢自然也认真。
若非曲终之时,茶楼之中有人说了一句“不愧是柳如烟柳公子”在雅间内的沈如鸢根本不会知道那个人就是柳如烟。所以沈如鸢自然没有想着自己会和柳如烟有何种交集。加之本来家里请来了一些江湖人,给沈如鸢教了些武功。后来又入了一脉道观去学了不少道术,只是沈如鸢的师傅却是奇人一个。喜欢调制香料,却也深谙毒术。
柳如烟在江南日日守着希望能够遇到那个弹琴的人的时候,沈如鸢却正好学到了香料的调制方法,还有那琴声之中如何制敌的手段。魔音之功,却没有想到竟然隐没在小小道观之中。
待两人再相见。却是在那江南名琴长亭所卖的会上。柳如烟技压群雄,便能够赢得那把琴,却被众人要求弹一曲。柳如烟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的琴不如一个女子,说他要这把琴只是想要将这琴送与那个素昧谋面的女子。
当下多少女子面面相觑,有的不少心碎离去。这番话岂非不是爱慕之意,柳如烟却只道说让大家给他做个见证。希望那日那位姑娘能够出来相认,或者有哪个人能够指出,却也可不妨告诉他。
沈如鸢时下在场。清楚柳如烟说的正是自己。当时自己年少刚从道观出来,柳如烟的美名早就如雷贯耳,后来亲眼得见,更是在万众之中对着自己说这些情话,当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匆匆带着侍女走开了去。
两人虽然有见面,却又不识得。
许是天公有意。那日又雨。庭外楼中,茶楼人少,柳如烟一如既往等候,沈如鸢却因大雨阻拦无法直接回家,只好重入茶楼。柳如烟毕竟乃是名门公子,眼见这个女子竟然没有雨具。可是眼见沈如鸢没有雨具,虽然半身湿透,却没有半分狼狈——竟是还是落落大方,动人声色。
悄悄问过了小二才知道那是沈家大小姐,柳如烟有意结识,便将自己的雨具给了沈如鸢——江南的雨来,不见得一会儿就去,沈如鸢看着雨具犹疑了饿一会儿,才讷讷指着那长亭说道:
“上好的长琴,若是淋雨湿透,却没有了空灵音色,真真可惜。”
柳如烟一愣,却看见沈如鸢脸色微红,心下笑这女子恐怕是个琴痴,竟然是爱琴如命,哪怕淋雨,也不要让琴受潮。这么一来柳如烟便笑了,让楼里的人找来了干衣服让沈如鸢先换上了,温了茶来,想要和沈如鸢聊天。
沈如鸢却干脆地拒绝,笑着对柳如烟说,长亭一曲犹在耳,道间难得晚霞。公子美意心领,却是不如让她弹一曲给他听。
柳如烟本想要拒绝,却总觉得沈如鸢气质令人折服,所以也就让给了沈如鸢。却没有想到,沈如鸢见到柳如烟,第一次所弹得——却是那日他们所合奏的曲子。却又并非完全,沈如鸢所弹,更多了细腻和婉转——乃是将那曲子,重新仔细谱了过。
恰逢此时那楼里歌姬正好挑开了帘子出来,带着面纱看着沈如鸢一会儿才说道:
“当真是姑娘,先前日里在会上相见不敢相认,此番见姑娘重新来了,才敢说明。红玉本以为自己一手雅琴已经算得江南一绝,听了姑娘的琴,才明白为何柳公子日夜守候于此。红玉本有心相告,奈何曾有私心。今日有幸重闻姑娘琴声,心知此生定然无法追上姑娘,索性成全。”
不等沈如鸢回答,红玉便对着柳如烟和盘托出眼下此人就是柳如烟所等之人。
两人相识虽然是曲折波澜,但是后来相处却发现了他们有太多的共同点。像是早就相识,默契十足。长歌能起,琴瑟和谐。
没人知道当朝妃子沈氏在江南有什么事迹,更不知道那个温婉而体弱多病的沈如鸢其实不仅仅能弹一手好琴、调一手好香,曾经年少江南的歌楼之上,曾有女子抱琴而来,乘风而归,能以一人之力破君山险障。
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迁安侯爷和沈如鸢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更不会想到他们是一对有情人。
曾经陆英只是觉得这是因为皇权的变动而悲剧的一对苦命鸳鸯,然而却没有想到此刻竟然是还有隐情。沈家和刘佳一样本来是地方望族,然而为何柳家集体迁到了京城最后还封了侯爷。沈家却逐渐没落,即使有女成为了贵妃,儿子也是当朝三品大官。可是沈家还是无权无势,没落得紧。
陆英还是不明白为何沈如鸢要对唐含笑下手,而惹上唐门到底对一个深宫妃子有什么好处?看着陆英犹疑和沉默,星沉反而是宽心地拉过陆英来:
“好了,我给你说过了,你找沈如鸢麻烦不如好好想着自己。唐含笑的事情不是叫你不要报仇只是说不是现在。”
陆英咬咬牙算是同意了,然后才说道:
“如今想来,才觉得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个样子。”
“喔?”星沉来了兴趣,想要听着陆英说下去。
“冯莺为的是冯家的利益才想着要阻止顾筱君入宫,然后和宫中某个恨毒了顾筱君的女子一起合谋烧死我。我一直以为这个要杀我的人是潘贵妃,毕竟她对皇上的爱已经到了全然忘我的地步,可是如今想来竟然觉得不是太为妥当。”
“怎么讲?”
“冯莺对我,只能算弃、却不是恨,毕竟她这个人是极为骄傲的,我还不至于被她恨,那么杀我的缘由大概并不是因为家里。至于潘玉颜,我则觉得贵妃应该更希望顾筱君入宫,然后在宫中下手要容易得多。”陆英继续说,像是分析着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星沉这一次才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看来你死了一次变聪明了!”
陆英翻白眼,才不满地对星沉抱怨:
“你明明就什么都知道,可是你都什么都不说,就是要让我自己去找去猜。绕圈子或者看着我着急很好玩么?”
星沉这会儿却笑得高深莫测:
“陆英啊,要知道有的时候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呢,当个幸福的糊涂鬼不是很好么。自古以来都是贤德的人要被天下事累死,你瞧着太祖皇帝时期呕心沥血最后累死在位上的范相,再看看高宗时候直言不讳的尚书大人,哪一个不是被累死的。知道太多心是会累的,所以你就算是不知道,不是也挺好的。”
陆英无可奈何——她就是想要知道的那种性格,当然会因此去刨根问底,而星沉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故意下了套让陆英去钻。星沉就是这样,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都不会直接说,点到为止,终归顿悟。
“对了,说起来,顾相从牢里失踪的事情,刑部也瞒不下去了。”星沉重新开始了一个话题。
“啊?”陆英以为顾君愁一直在牢中。
“大概是那次知道了舞非烟的事情以后出来劝过皇帝一次,然后就失踪了吧……”星沉眯着眼睛,看了看星空,天象天命,正在悄然改变。
189、苏氏江湖
致和十年春节,普天同庆。
而郭莽却真的是痛苦不堪地面对着自己案台上的那一卷圣旨,郭莽为官多年,但是由于他的个性和成日里只在刑部大牢的个性,没有成家,至今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就算是以前皇帝用诛九族这样的惩罚来对他,他也不会担忧,因为郭莽只有一个人,没有九族来罚。可是,凌宣毅这个皇帝虽然因为贤相顾君愁的美名太盛并没有被大家认为是明君,可是郭莽看着面前的圣旨一阵苦笑——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会是庸才,在这样狡猾而且看透了一切的皇帝手下做事情才是叫郭莽不由得一阵又一阵地心悸。
人生在世,总是有那么一两件事情一两个人是在意的,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有弱点。所以皇帝是看准了郭莽最为在乎的不是家人不是性命而是刑部里面的一众官员和自己的门生。所以皇帝圣旨里面说的是要么公布顾君愁一案的来龙去脉,要么在元宵之前找回失踪的顾君愁。
天知道这两件事情都是难上加难!
贤相顾君愁的名号可是天下都响当当的,若是公布了顾君愁一案真真的来龙去脉,恐怕是要天下人都惊恐地生乱了的,皇上那里的骂名肯定一遭都要转过来扎在了他们刑部头上。皇上明明就知道顾君愁的身份不能公开,所以故意丢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给他。
而,
若是在元宵之前找回顾君愁?郭莽痛不欲生地看着刑部大牢那黑乎乎的墙壁,长叹了一口气——连皇上的御林军和暗卫都拦不住的人,他们刑部大牢怎么困得住?何况顾君愁若是鸾凤阁少主,那鸾凤阁是怎样的地方——杀手云集,刑部惹上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好事。何况,顾君愁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苏家堡的后人。)怎么算都是刑部不划算。
在郭莽叹气了第九声之后,当朝新贵沈子安却来到了刑部大牢,说是有事情要问郭莽。郭莽对沈子安不见得有多少好感,但是也不讨厌,这个人的姐姐是妃子自然也得罪不了。不过看沈子安脸上那种面具一般的笑容,郭莽就没由来有些生气,却只好说:
“难得沈大人来。”
“郭大人客气,子安前来只是为了帮皇上给大人送一件东西,希望对大人决断有帮助。”沈子安依旧客客气气,可是却瞥了瞥那案几上的诏书。面上有了一闪而过的不屑。
郭莽察言观色多年自然将这些都收入眼帘,淡淡地笑了:
“怎么劳烦了沈大人之手?”
“因为兹事体大。”沈子安淡定地解释。
郭莽邀请了沈子安坐下来了,沈子安只是将皇上要给郭莽的东西递了过去。郭莽看了一眼就抬头起来看着沈子安,淡淡地问:
“皇上怎么有这个?”
“昨夜里宫里出了什么事情想必郭大人你是知道的,搜查着也就找到了这个。”沈子安继续说。
“皇上让你过来传这个,恐怕圣上已经知道了什么吧。”郭莽眯着眼睛看着手中的细小胆瓶,都不用去问。这种狭长的胆瓶天底下没有几个地方有,然而每一次出现都是让人惊悚。郭莽只见过一次,然而一次也就足够让人记忆犹新。郭莽收拢起来那个看上去很漂亮但是里面装的东西极其危险的胆瓶,才重新看着沈子安。
“郭大人想必是为了皇上的圣旨在烦恼,子安倒是有一计,不如说给郭大人听?”沈子安这会儿才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看着郭莽,浅浅地抿了一口。
“沈大人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江湖。”沈子安说了这么一句以后,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继续说道,“尹皇后当年离开皇宫是为了江湖,而顾相的存在就是因为江湖。鸾凤阁是江湖,而江湖。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都处于某一个大家族的维持么。因为这等平衡,才能够继续。所以,顾相如何,不如说,就是江湖。”
郭莽突然眼前一亮,然而之后却无可奈何,眯起眼睛看着沈子安:
“沈大人这么帮我,是想要从这里得到些什么?”
沈子安当然不会和郭莽客气,所以沈子安想了一会儿说道:
“郭大人知道,沈家在江南曾经是一个望族,可是如今的沈家你也看到了。所以,郭大人,我想要多年之前和沈家有关的所有人的卷宗。”
郭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人可知道这可涉及到多少人?”
“刑部在大人治下如此良好,自然是因为大人有人力和物力。所以,找上几个卷宗,应该不难。”沈子安不让一步。
郭莽最后咬咬牙,什么都没说。只能招来了手下淡定地讲完了所要的卷宗,在沈子安的注视下,郭莽说了一句:
“如此,沈大人且回河山阁候着就是了,我会差人将大人要的东西送过来。”
沈子安点头和郭莽告辞,然后离开了刑部大牢。沈子安要查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也是最近沈子安才发现——其实沈家虽然是逐渐没落的,但是沈家的每一个人似乎最后都是死于非命。即使——看上去是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路遇盗匪,病逝,溺水。可是,如果每个人都是如此,而不是年事已高而死的话,一切也就显得刻意。沈子安也是最近才想着要查这件事情,毕竟朝堂上的事情已经缓和过去一些,年关已经到了,总是要想着家人。
沈子安虽然不是豪门,但是却是新贵。如今没有成亲很多人都惦记着,沈如鸢也问过了沈子安的意思,沈子安却没有想过自己的事。倒是年内看着不少父亲抱着孩子带着妻子在街上看灯,心里到底也有了些落寞。
郭莽却被沈子安一说了然了不少——顾君愁的父亲乃是公子苏沫,苏沫来自苏家堡。自从六国乱的时候武林也正邪对立、门派纷争不断,但是若不是苏家堡的崛起然后一度稳定了正邪局面,让武林成就了一片平静。所以说,某种程度上苏家堡算是武林盟主,无冕之王。
公子苏沫并非苏家堡唯一的孩子,何况最后苏沫也是成为了少林方丈——天下武功出少林,本着苏家堡的理念,少林这些年在武林中自然也是稳定的存在。
顾君愁是公子苏沫的孩子,那么或多或少都和苏家堡有点关系。苏家堡的堡主老爷兄弟四个人,一位哥哥乃是经商,两个弟弟还是住在堡中,家族庞大。和苏沫同辈之中七个儿子,人人都是英才,拜在不同武林门派之下,各个都是门内翘楚,三个女儿也都已经嫁了不错的人家。而苏沫乃是苏家堡堡主最为自豪和骄傲的儿子,就算最后已经离开了红尘对这个孩子还是很关注。苏家堡的人讲究祖宗法度和门第,只要是苏家堡的人,苏家就会将之纳入宗法体系。
若非牵扯了皇家,顾君愁迟早也是要被苏家找回去的。
之所以找顾君愁,大概是因为,苏沫的小辈之中,仅有两个男儿,其他全是女子。就算家族庞大也会显得有些薄弱。况且上个月之中其中一个孩子还出了事,至今都在养伤。
所以,
最后郭莽给天下的交代就是顾君愁被江湖人带走了,至于顾相有没有通敌叛国,郭莽并没有解释。对于这件事情的结果,凌宣毅倒是真的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顾君愁离开的朝堂,终归是少了一些人来说话。整日里看着大臣低眉顺眼的样子,凌宣毅有的时候也觉得无趣。
倒是被朝廷如此说了,苏家堡的人却竟然也不解释,像是默认了一般。江湖上对公子苏沫的孩子自然有关注,但是却并不如皇宫中那么的关注。只是对苏沫当年的风流史,有些关注罢了。只是这个孩子流落在外多年,苏家堡的人到底愿不愿意承认,还是一个问题。苏沫本人也脱离了苏家堡,所以隐舒才是苏家堡最大的秘密。
郭莽处理完这件事情以后,却得知皇帝要离宫。而且,还是去少室山。郭莽就觉得,其实皇帝心里明镜儿似得,只是大家都从不知道而已。所以,郭莽庆幸自己并没有在以前对皇上有什么不敬,不然早就要被皇帝秋后算账。不知为何,说起秋后算账的时候,郭莽觉得,致和十年,之后,定然不会平静。
“郭大人?”
“长亭十里柳如烟”当是对眼前这个人最好的评价,纤瘦、面色白、一双眼眸如水、睫毛奇长,常年病卧,才情万丈能写词章,描摹诗文争为时人传送。奈何久病,不能如李白那般狂放不羁。
这样一个沾染了柔弱气息的人,乃是当朝侯爷柳如烟。号为迁安,只是因为柳家原在江南为高门,只因地属律国境内,于锦朝攻破律国之时,倒戈向锦,封了侯,而后忧心柳家地方望族,而迁京城——封“迁安”二字。
190、少室山下
青灯古佛。僧袍暗黄,袈裟却红得惹眼。门口扫地的沙弥,一下一下安静而平和。门口持杖的僧人,还有担荷着水桶来回在山下的僧人,却是一早就看见了的。凌宣毅没有多带什么人,只是带了自己的暗卫要他们暗中跟着,带了福祥,也就一个人在春日里,来到少室山,少林寺。去拜访一个人,一个传说中的人。
寺里的僧人说,方丈今日讲经,还请施主稍后。
天下间,没有人能够让天子等候。然而在禅门之中,众生平等,众生皆是佛陀。佛法面前,三宝面前,一切皆是平等。一切皆是虚妄和澄空。所以,凌宣毅等着,一如其他前来上香礼佛的居士,等在大殿的门口。
方丈打禅在佛陀面前,敲击木鱼的沙弥击打的节奏恰到好处。各位师父和各个弟子按照法号的次序依次坐下。寺外来了很多虔诚听经文的人,凌宣毅看着人群之中有不少貌美的妇人——都说苏沫当年情债虽多,但是就算入了少林寺,这些女子嫁了人,却还是会找着机会来看他。
方丈轻轻开口说:“佛位圆证二转依果,为菩提涅槃。”
整个寺中只有方丈清朗的声音,然而当方丈说到第三句的时候,凌宣毅听见了人群中与方丈同步发出的、一些女子的声音,她们和方丈同声说:“菩提是能证的无漏智,涅槃是所证的真如理。”
“菩提是所生得。”方丈道。
“涅槃是所显得。”
凌宣毅略微惊讶的抬头,才发现方丈手中根本没有《佛经》,连几位师傅都没有办法贯通的书义,方丈已经熟记于心,而那些女子和居士却能一样熟悉。在经文讲述完备,人群散尽后,凌宣毅看到不少女子持香在佛陀面前跪拜。方丈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三拜过后,那些妇人对方丈点头致意,方丈师父也是淡淡一笑。凌宣毅远远的看着他们觉得默契。
待那些女子们都走了,僧人这才走过去低下身来在方丈耳边说了些什么。凌宣毅一直蹙眉看着那个年轻的方丈,这会儿方丈抬头起来正好两个人目光相会。凌宣毅有着九五之尊的霸气,而少林方丈虽然有一张而立之年还如此英俊的脸,但是眉目直接爱你却已经是慈悲和平和。
“施主好。”明远方丈走了过来,对着凌宣毅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凌宣毅只是带了福祥过来,于是凌宣毅也是对着方丈还礼:
“大师有礼。”
“施主这边请。”明远方丈带路,引着凌宣毅和福祥往禅房而去。毕竟明远是得道之人,看得出来凌宣毅——当今圣上为何而来。二十余年前的事情,其实早就如同过眼云烟。执着只是苦果也是恶果。只是身在红尘的人,无法勘破。
到了禅房,僧人自然是懂礼地守着门口,而明远方丈则是站在佛陀之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转头道:
“施主,想必是为了令堂而来。”
凌宣毅看着明远,看着这个当年的风流少年苏沫,只是觉得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带着平静的表情的时候,总是和自己那个风轻云淡的宰相很像很像。所以,怪不得他们是父子。怪不得,季相会借此而发难。
“大师既然知道,朕……”凌宣毅开口。最后却换成了,“我却想要问,大师此事真假。”
明远对凌宣毅那个改口很是赞赏,知道凌宣毅并没有倨傲之心,于是笑了笑:
“施主有禅心。如此甚好。只是,是非善恶本是空。真假虚幻,又何必计较那么清楚?”
“对大师来说不重要,对于我来说,却很重要。这件事情已经被季宾这样的人拿来做文章,有他一人,往后必有后人。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大师慈悲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自然也是不想看到的。”凌宣毅强辩。
“佛陀自在心中,施主问心无愧,哪怕天地风云变化,又何惧浮游撼树?”明远方丈还是那般了然于胸的样子。
“大师这样子……”凌宣毅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当真和我的一位故人很是相像。每次若是朝堂上有什么事情,诸位大臣争论不休,他却能够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笑谈风云变化,最后一语中的,答疑解惑。”
明远自然还是笑:
“如此甚好,施主的故人有个好名字,人如其名,自然能如此。方才施主说贫僧心怀天下,心怀天下的人却不是早已经在施主身边。贫僧不才,无法普渡四方,但贫僧有弟子可传衣钵,如此,才能弘扬佛法。”
凌宣毅听着,微微蹙眉,然后才说:
“可是大师应当知道,此人现下,已经不在我身边。”
明远方丈闻言也不过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才捻起了佛珠,轻声说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施主身边自有能人在。况且,天下自在施主脚下,何况心怀天下之人,只要天下尚在,天地不忘,自然,人心不灭。”
凌宣毅听了这些,突然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要慕名而来,这个少林方丈,当真是了不起的。
“施主此行而来,是否是要问此人下落?”明远回头,这才正视了凌宣毅的问题。
凌宣毅点头。
明远继续说:
“贫僧只是知晓,这孩子自小受了不少苦,少时随母亲流离失所,曾在这少室山外住过些许时日。体弱多病,贫僧教过他少许武艺防身。而后那孩子母亲去了,便留他一人。贫僧虽能暗中帮助,终归不能长久。他自幼习文,喜诡道,中举而从仕,便拜在时任宰相门下,后来之时,便是施主能够知晓的。”
“怪不得,”凌宣毅点头,“我看他身怀武艺,就算受了重伤、武功尽毁,内息依旧雄厚。原来是大师所传少林易筋经之用,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原来他能够武功高强且让我看不出路数,原来是早已博采众家之长。原来如此。”
明远听了,却是一惊:
“他几时受了重伤?武功有为何尽毁?”
凌宣毅难得见到明远方丈脸上如此神情,更是让凌宣毅确定了顾君愁就是明远的孩子,于是凌宣毅缓缓道来:
“大师有所不知,他还是鸾凤阁曾经的少主,身边有安乐、未央两个人陪着,多次去封山踏雪,却是为了那其中埋骨的一个女子。鸾凤阁杀手组织,许是不想和他们一道谋事,他那重伤似乎是自己动手所致,武功也是自己废的。”
明远动容,半晌才讷讷地说了一句:
“造孽,真是造孽。”
凌宣毅也无话可说,却没有想到,明远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凌宣毅大惊失色。只听得明远开口说:
“倒是这孩子不幸,鸾凤阁原来还未曾消亡。原来本以为鸾凤阁二十年前便已经全数被灭,没想竟然如今还能够死灰复燃。可惜当年我与这孩子母亲,没能将鸾凤阁余孽终结,也是这孩子的命苦。”
“当年大师曾和我母亲灭过鸾凤阁?!”凌宣毅惊问。
“该说,是为了你母亲。”明远终归长叹一声,“应该说,你母亲,本来,就来自鸾凤阁。”
凌宣毅被这话说得后退了好几步,鸾凤阁那样闻风丧胆的组织,怎么可能是他母亲的来历——尹皇后所在的尹家乃是锦朝建立时候就存在了的功勋之家,怎么可能会是鸾凤阁的由来。
见凌宣毅不信,明远继续说:
“鸾凤阁本是六国乱时所存,而后因为锦朝的建立、宁王的关系被太祖所废。其实鸾凤阁之中师徒分明,间或家族所传。尹家的先祖本就是宁王的弟子,宁王脱离了鸾凤阁,尹家自然就继承了它。而你母亲,本就是鸾凤阁的少主,她死后,或者你、或者他,就会继任为鸾凤阁的少主。而鸾凤阁与锦朝皇族本来就水火不容,你定然不会成为人选,所以,自然就是他。他自然不愿意,但是那时你还没有子嗣,所以如果他要脱离鸾凤阁,只能如此。”
凌宣毅无可奈何,良久才说:
“那么,大师是要告诉我,鸾凤阁的人劫走了他么?”
“苏家尚未闲到能管到这事,”明远解答了凌宣毅的疑惑,“如今神水宫和唐门全面开战,江湖上不久又是腥风血雨,苏家堡首当其中,自然要好好保护着江湖的平静。施主不必担心,那孩子若是想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必担心就是。”
“如此,多有叨扰了,大师,在下告辞。”凌宣毅自然就告辞了。
但是,
在凌宣毅还有皇家所有人走了以后,旁边的僧人才开口问:
“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您——”
明远方丈看着外面的天空,半晌才说道:
“风云变化,放下我执,其实人皆难为。何况佛陀?”
那年轻弟子看着方丈,若有所悟。只是明远披着袈裟看着寺外默默飘雪的样子,那僧人却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明远说着,自己转身,去了禅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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