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台上还有没收的衣服，在风中消散着肥皂的清香，好久没下雨了。

在七号小镇的模糊印象里，这一天出了大新闻。

“我听说，邮差把一大摞广告Сhā进小镇一楼居民的信箱里，男孩子们恶作剧地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借着从家里拿来的打火机，点起了火，燃烧的纸堆蓦地冒起几丈高的势头，刹那间，整栋楼都烧着了。

消防队员举起水枪向门洞、窗户里灌水，几小时后才稳定灾情。只是灰白的墙壁此时已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剥落的墙粉粒下爬出一堆命大的白蚁，它们的窝被熏得焦黄流汁…

幸运的是，楼主人好像都外出了，没死人。”

阿木和其他几个骄傲的 “犯罪分子”正在教室外罚站，可叛逆的男生脸上挂着的贼笑像是在对走廊上的行人示威。

阿木记得刚结束的升旗仪式上，训导主任的声音在广播里嗡嗡地讣告：“据我校校规第十五章第四条规定——”

血淋淋的处分证明将存在档案袋里，貌似在炫耀，如果不好好改造就永远不能翻身云云。

通报批评连同安全教育大会随即展开，各个年级各个班的凳子在地上吱吱地摩擦，在走廊上接连不断地惨叫。楼梯间举着抬着的凳子海洋，汹涌地涌向­操­场，一会儿，卷起一排排金­色­的潮汐。

“安静——同学们安静——”校长坐在主席台中央，被鲜红的绸布覆盖的木藤桌上，刻意摆上了几束满脸堆笑的假花。

阿木此时就立在校长身后，占据着校园最好的观光位置，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壮烈情绪。台下还是不耐烦的喧哗，阿木瞥到了长桌后，班主任西装下摆，挤出蓝­色­底裤的边缘，也望见最左侧坐着的保卫处处长悄悄脱了只鞋，右脚在左脚脚踝上抠痒。

哎，这么美妙的幕后风景被桌布掩饰得只剩下正襟危坐，场下的同学都看不到，真是可惜。

“咳，老大，想什么呢？”哥们儿用胳膊肘撞他。

“等会怎么就义。”阿木耸拉着脑袋，却怎么也装不出之前慷慨激昂的赴死表情。

从小学到现在，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登过主席台，现在好了，终于成了聚光灯下夺目的焦点，可是，哎，却是以这种光荣的姿态。

只是为了获得存在感才这样捣乱对吧。

时时刻刻渴望得到关注，而把自己伪装成神神叨叨的不良少年，在上课的时候拼命地和老师对着­干­，以显示混混们桀骜不驯的高尚情­操­。

个子最高还被安Сhā在讲台边的至尊宝座，在老师眼皮底下秀出自己的风格，的确需要不朽的勇气。除了开拙劣玩笑哗众取宠外，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衰仔吧，呵呵。

“老大！老大叫你呐！”阿木又被捅了一下。长桌边的人头团结一致地向后一转，台上台下千万双眼睛凝视着一个方向。

刹那间，风中没有一丝声音，千军万马像是等待着将军策鞭，逼迫着胸膛升腾起强大气流，嘶吼出绝命的进击令。

阿木感到整个世界嘘声沉寂，俯瞰众生，自己手握着神圣的生死权杖。

“请学生代表发言。”话筒回旋的声音激起一连串刺耳的噪音，阿木捂起耳朵，像是逃避恶魔迫近时狰狞的一息狂啸。

阿木一脸羞红，摸索着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揉成一团的检讨书，皱巴巴的印出画格子的折痕。

低着头，挪向主席台。

接过话筒开口的一瞬间，灵魂开了个小差，脑子一片空白。

除了台下排山倒海的掌声和稠密的嬉笑以外，阿木只感到背后驰骋而过的怒意，凶狠地席卷而来。

“啊…不是这张纸。ww”

又是罚站。

只不过从一排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变成了天地一沙鸥的孤单，并从高处跌到谷底。

从六层楼高的环形教学楼顶端俯视，草坪上阿木脑袋黑溜溜的晃动，只剩一个黑点。

就像森林之海里，愕然掠过的一只乌鸦。

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顶着围观者齐刷刷落下的目光，陷在 “喂！喂！”的呼叫声里，沉默着像是陶醉于曼妙乐音。

“这下全校出名了。”

诶，想不出名也难。

猴子又带着朽木不可雕也的语气，摇摇摆摆地朝他走过来，手里提着他妈妈送来的午饭，看样子是专程来解围的。

“老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猴子打开盒盖，飘香的牛­肉­旁，金黄的汤汁浸染。

“老班让你回班上去。”

不理猴子那谄媚的笑脸，阿木只一个劲的朝嘴里趴饭。

他们是什么时候混成狐朋狗友的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阿木一创下战绩，战友花名册上都会有猴子累累的功勋。久而久之，他们变成了班主任口中的“一伙人”，这个进出教室总要三步跃起，吊在门框上耍帅的怪咖，成了阿木帮派的小弟。

“废话，我是懒得回去。这里空气又好，月亮又圆。”阿木指着天空，心不在焉。

教室奇臭无比众所周知。

稍有些嗅觉的灵长类动物都能查探到，这种味道混合着­肉­包就草饺子方便面和­鸡­腿的­肉­香，油腻腻的，带着甜味。

据已毕业多年的学长学姐的小道消息。教室摆练习册的书柜里，住着其乐融融的寄居者，鼠妈妈、鼠­奶­­奶­舅妈孙媳­妇­的侄子昼伏夜出，专门啃书啃板凳。

常常头夜里放进去的作业本，第二天就被啃得尸骨无存，最好的也就留着孤零零的封面，惨兮兮地挂在薄薄的数学公式上，交不了作业了，课代表无奈地放过一批可怜的受害者。

可同学们还是懒洋洋的往里面塞东西，臭袜子臭球鞋，甚至是咬了三口就弃之不顾的牛­奶­面包，都有幸光顾，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等待着吱吱声的乔迁登临。

当然，还有女生的日记本、指甲油和捡起的花哩骨俏的石头藏在其中。可等阿木这一级搬进六楼，书柜里便换成了现在的水泥台。学生们没事就靠在台边打打闹闹，聊着心事。

那些不怕死的思考者盘腿坐在台上，忧郁的看着窗外的篮球场出神。摆酷的阿木没事就坐在那里，一手拿着抹布佯装擦玻璃，另一只拿着漫画书哗哗地翻动着，漫不经心地享受着全班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

值得一提的是，不久，台上出现了鲜绿的小盆栽，可是…在全班热情的呵护下，开出的小花最终被臭味熏死。

消失的书柜带走了未被识破的诡计，也同时，把时光不愿揭示的秘密一并封存。

“某中学生火烧民宅 安全教育是否真正落实”

晚报上阿木的传奇被化名遮盖，还是陆陆续续有讨厌的记者来学校，进行独家专访，深层揭秘。

猴子坐在阿木课桌的一角，手臂靠在讲台上，蹭到一袖子的粉笔灰。

“我妈要我 ...

(晚上去给那家人道歉，一起去不？”猴子发出邀请。

“­干­嘛？”

“我可不想一个人去啊…火是一起燃的，兄弟有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哇。”猴子抓耳挠腮。

“几点？”

“晚自习后。”

九点二十，离下课铃响还有十分钟，班上就已经开始躁动。

合上课本的声音、拉书包拉链的声音、文具盒划过桌面的声音肆无忌惮地蔓延开。

阿木只是把下巴磕在桌上，望着黑板上，粉笔字宁死不屈的战栗，却被值日生潇洒地一刷而祛，只留下洁白的一抹，尴尬地溜出一条长长的轨。

报仇的粉笔灰大军从黑板刷的围攻下突破重围，绞杀着扑向深渊，埋伏在讲台一侧的阿木屏息闭眼，任绝望的勇士们在他的面颊上撞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