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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个乡镇,如果我们把两个行政区撤掉会怎么样?或者把二十八个乡镇再次合并为十个乡镇怎么样?现在的问题好像越来越突出,也越来越明显了,那就是我们多一个­干­部,就多一层同群众的矛盾,就给老百姓多增加一份负担。既然这样,我们将现有的­干­部­精­简一半,是不是群众的负担就会减少一半?大家都是区镇的主要领导,大家站在国家和人民的立场上好好想一想。我不再嗦了,现在咱们就出发,不管任何人,都不要说你今天去不了,也不要找什么借口说你不能去……”

他突然觉得说不下去了,马运乾跟身旁的几个­干­部正在交头接耳,一副全神贯注、忘乎所以的样子。

夏中民终于忍不住了,他啪的一声在身旁的茶几上猛拍了一把,怒不可遏地嚷道:“马书记!你说完了没有!如果你的话比我的更重要,那就请你先说!那就让大家先听听你的……”

马运乾听到这里,不仅没有任何吃惊和害怕的感觉,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种微微的笑意。“夏市长,我不是正给他们布置安排嘛。雨这么大,去的人又多,需要赶紧安排呀。”

看着马运乾的表情和模样,夏中民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脾气真发的不是时候。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跟他发火?连穆永吉都说了,马运乾是汪思继的铁杆。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会把你这个常务副市长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夏中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放缓了嗓音说,“那好,咱们立即出发!我刚才说了,谁也不要请假!等对话完了,我还有话要说!”

等车开到半路上时,他再次发现自己失算了。

马运乾没有跟着一块儿来!

另外至少还有差不多一半以上的几个副职和乡镇­干­部也没有跟着来!

紧接着穆永吉在后边的车上用手机给他打来一个电话。

穆永吉告诉他说,马运乾已经给好多人说了,夏中民马上就要调走,地委已经决定了,将任命夏中民为昊州市贡城区区委书记!

夏中民一下子呆了,难怪!

原来是这样!

二十三

夏中民一行人赶到沥水镇时,十二点刚过。

尽管雨水仍在哗哗地下着,但镇政府办公楼前偌大的广场上,足有五六千村民静静地站在雨地里!

村民自动闪开了一条路,夏中民慢慢地在雨中的人群里穿行。

想起来了!这不是李黑娃吗?沥水镇最先富起来的农户之一。他家率先承包了辛咀村的一条荒沟,用了将近十二年的时间,把这条荒沟治理成了一条远近闻名的小流域。然而刚刚受益,欠债还没还清,村镇领导突然要把原来签订的三十年合同作废。他一家人四处上访,却被镇派出所拘留了好几次,闹得几乎倾家荡产。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下来查实,紧接着还专门召开了一个现场会,强调过去村集体同农民签订的合同一律不准废除!

“老李呀,怎么你也来啦?”

李黑娃顿时泪水如注,“日子真的过不下去啦……”

夏中民再次感到吃惊,“你的那条沟不是还承包着吗?”

李黑娃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过去一亩地百十块钱,现在税费加在一起两百多块。按这个算下来,就是最好的年景,我也得贴几万块呀。”

……

这不是齐家庄的齐桂枝吗?她做的黏糕远近有名。平时靠这点手艺,一家人的日子要比别人好过一些。

“夏书记,这些日子,乡亲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敢出来呀!人少了,要是让那些治安员看见了,就会被抓起来。夏书记,乡亲们想见你一面,真的不容易呀!”

齐桂枝细细的嗓音,却不啻一声声惊雷,让夏中民再次受到强烈的震撼。还能说什么呢?

齐桂枝原本曾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夏中民刚来嶝江时,分管信访工作。在解决了一批又一批的冤假错案很长时间后,他才遇到了这个含冤负屈将近八年的齐桂枝!

齐桂枝给他反映的是发生在八年前的一起恶­性­案件。八年前在附近村子的集会上,齐桂枝一家人在卖黏糕时,因为不服当地一伙村霸的强拿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歹徒手持铁镐头,劈头盖脸地一阵乱砸。齐桂枝丈夫头上被连击两棍,当场死亡。齐桂枝小叔子的脊椎被镐头击中,造成永久­性­高位截瘫,齐桂枝小姑子胸部头部都被打伤,两年后不治身亡。齐桂枝被打得左腿骨折。三个月后,还拄着拐棍的齐桂枝便开始了她漫长而受尽屈辱的申冤之路。令人难以理解和置信的是,六名嫌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直逍遥于法律的制裁之外。

为了雪洗冤情,她整整跪了八年!跪得时间最长的一次,她在嶝江市信访局门口,整整跪了十一个小时!

夏中民了解了这个案情,怒不可遏地质问那个一直对他隐瞒这一案情的信访局长时,那个姓吕的信访局长竟轻描淡写地说时间那么久了,哪还有什么证据?

夏中民气得破口大骂:“像你这样的东西,简直是天下最没人­性­的官油子!”

夏中民在齐桂枝的申冤书上,用发抖的笔写出了一行批示:谁再延误这起冤案,谁就是共产党的千古罪人!紧接着夏中民又同当时的政法委书记和嶝江市公安局局长一起,把江­阴­区公安分局的领导叫来,责令他们立即侦破,六个小时汇报一次。结果没用三天时间,案子告破,六名凶犯无一漏网,全部被缉拿归案。

然而再处理那些拖延不办的政府官员和公安人员时,却遇到了比破案更大的阻力。当时的市委书记刘石贝沉着脸在常委会上说,为破一个案子,怎么能免掉我们这么多领导­干­部?

那一次公开宣判大会,夏中民和王敬东千方百计地请去了市委几乎所有的主要领导。公开宣判结束后,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场面把所有的领导都震惊了。

从现场办公楼前、街道一直排到办公楼外,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老百姓!奔波了整整八年的齐桂枝跪在那里泣不成声,分外虔诚地向刘石贝,向这些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表示着自己的感激之情!回来后不久,刘石贝亲自批示,终于免去了嶝江市信访局局长等七名党政­干­部的职务。

夏中民问,“你们齐家庄的药材不是种得很好吗?连续几年了,不都是丰产丰收吗?”

齐桂枝摇摇头,“其实就好了那么一年,第二年就没收入了。现在的村镇­干­部,一见老百姓有了什么好处,立刻就要搞什么集团化,然后就成立个部门专门收购,其实也就是限价压价,头一年一斤能卖到十块八块,第二年就成了两块三块,去年有的一斤才卖几毛钱。你要自个儿去卖,他们又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没办法呀,好处都让他们得了,群众真的赚不了几个钱,要再这样下去,今年大多数都得贴钱……”

旁边一个中年人Сhā话说,“夏书记,他们这就叫欺上瞒下。夏书记,我是党员,复转军人。在齐家庄,我种的药材和收入都是最好最高的,给你说实话,就像我这样的,去年每亩地的纯收入也就是一百元多点。”

齐桂枝这时一把握住夏中民的手,“夏书记,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真的都是实话呀。”

夏中民再次点点头,“我明白,大家说的是实话,我一会儿也一定给大家说实话。”

二十四

十分钟后,一个临时搭建的对话台子便支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但群众还是越聚越多。此情此景,让夏中民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激动:有这样的老百姓,何愁腐败不除、群众不富、人心不齐!

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后,对话正式开始。

第一个发言的是嵝河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他说他们村的年轻人本来都在外打工,前不久回来准备夏收时,镇上突然做出了一个规定,凡是在外打工的村民,每人每月上交八十元管理费,而且从现在起必须一次­性­茭到十二月份。其实每个月能挣几个钱?好的时候,每个月五六百块钱,差的时候也就二三百块。这还不算吃不算喝不算住不算路费,还不能病不能出任何事。你说我们这些打工的还活不活了?

因为嵝河镇的书记和镇长都不在现场,夏中民回答时只说了两句话,对民工乱收费,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权力!这个问题如果属实,我们一定坚决处理,并尽快给你们一个答复。

第二个发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沥水镇榆崖村的女­性­村民。她说她们这些­妇­女都在镇医院按时上了节育环。但从去年镇里突然发出通知,每个上环的­妇­女,每半年就必须到医院做一次X光透视。而且做一次得交八十元。过去实行计划生育都是国家免费,现在这政策怎么就变了?夏市长你知道不知道这样的规定?

夏中民问沥水镇党委书记战新禺,战新禺竟摇摇头说镇党委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夏中民不禁怒火中烧,这样典型恶劣的事情,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居然都会一问三不知!于是他转向群众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反映的这个问题属实,一定要严肃处理!凡是以前收缴的费用,也一定要如数归还大家!

台下顿时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接下来发言的是一个快四十岁的沥水镇的农民。他说去年年底市委市政府就下了文件,说是今年农民的各项费税绝不能超过二百元,可现在还没半年时间,我们的各项税费就已经超过了二百元。我们问镇领导,他们说税费交了二百,还必须再交提留,市委市政府的政策就是这样制定的。夏市长,市委市政府也是这个意思吗?

夏中民回答很­干­脆,农民的人均负担今年不能超过二百元,包括各种税费提留!增加的坚决马上清退!绝不含糊!

夏中民再次感到说不下去了,四周的欢呼声和掌声,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

一直到傍晚时分,这场持久而热烈的对话终于结束了。

穆永吉送夏中民上车时,好像是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夏市长,有句话,我忍半天了,也不知该不该问。”

“我是不是真的要调走,对吧?”夏中民反问道。“你觉得我调走好,还是继续留在嶝江好?”

“从感情上,我当然不希望你走。”说到这里,穆永吉顿了一下,然后有点发狠地说,“但从理­性­上分析,还是走吧。夏市长,别看你那么有决心,有信心,但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真的斗不过他们。”

“你觉得真会这样?”夏中民在努力地咀嚼着穆永吉话里的意思。

“是的。”穆永吉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们太强大了,至少我们现在斗不过他们。”

“永吉,你是不是有点太悲观了?”

“不是悲观,是事实。”穆永吉再次摇了摇头,“如果你要坚持留下来,说不定很快就会见分晓。”

“你说的是人代会?”夏中民问。

“我甚至担心党代会上都会出问题。夏市长,真的很危险,我不相信你会没有感觉。”穆永吉的话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夏中民沉默了半天,终于说道,“即使真的非常危险,那也只能这样了。

“我明白,夏市长,你现在没有退路。”穆永吉说道,“几天前,也许还有,但现在没有了。包括你今天的这些讲话,很快就会被别人利用,嶝江市所有大大小小的­干­部都会听到对你更不利的传闻。”

“那你说,我今天说错了吗?我能不说吗?”夏中民反问道,“面对着明天就要集体到嶝江请愿游行的七八千老百姓,我能躲开吗?我能沉默吗?永吉呀,其实不是几天前,从我来嶝江的那一天起,就没有退路了。”

“夏市长,谁也清楚,你没有任何错。你惟一的错,就是你说的是真话,你做的是真事。”

“因为这样,就必须离开嶝江?”

“夏市长,昊州市委的领导都看出来了。否则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调你走?”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做一次试验吧。永吉,我告诉你我真实的想法,我绝不走,绝不离开嶝江。如果说连组织上都看出来了,连组织上也没办法,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就以我为代价,让组织上清醒一次吧。”

“夏市长,我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服!你这样的­干­部,嶝江也有!也请你放心,只要你坚持留下来,我们就一定坚决支持你……”

“……谢谢。”夏中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在这一刹那间,他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

两人分手后,夏中民上车好久了,才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二十五

吴渑云整整写了一天。即使在写的时候,仍然在不断地核实情况,不断地通过电话进行采访。于是,整个嶝江市所有的知情人几乎都知道了有个新华社的记者正在嶝江采访,但就是没人知道这个新华社记者究竟在什么地方。

稿子写完后,他想回家看看年迈的父亲,就打电话给自己的一位远房亲戚——一个姓郝的酒店老板,想让他派车送送。

没想到来接他的不止是郝老板的司机,也不止是郝老板自己。在一脸憨厚的郝老板身后,还有嶝江市公安局局长、检察院检察长、市委组织部部长……足足有十好几个人!

他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

不用说,是这个他曾帮过忙的郝老板出卖了他!

但事已至此,他什么也不能说了,只剩一个办法:装傻,装憨。

到了旅馆前的一排亮铮铮的小车前,从一辆红旗车里,又钻出一个熟悉的人来:汪思继!

汪思继不容分说地把吴渑云拉进了自己的车里,还没等他再解释什么,车已经飞驰在嶝江的大街上。

吴渑云再三解释说父亲病了,得回去一趟。

汪思继故意打哈哈,怎么了,怎么了?吃一顿饭就回不去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半年不见了怎么着也该吃顿饭吧,我一个副书记,你一个大记者,陪你吃顿饭又有什么不可?还怕有人说我贿赂你不成?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吴渑云明白,到了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

坐在风驰电掣的轿车里,吴渑云突然感到了一种被绑架的感觉。

嶝江大酒楼吴渑云曾经来过两次,但从来还不知道酒楼深处竟还有这样的去处。一条花团锦簇,奇香扑鼻的过道尽头,是一个古­色­古香带小院的小楼。

进了小楼,出了电梯,才发现整整一层几乎就像是一个大包间,大包间其实只是一个大外间,司机和闲杂人员根本就进不来。级别低点的都在这个大外间,只有汪思继、杨纪宁、组织部长,还有一个主任则进了一个更舒适、更温馨的里间。虽然是里间,但也一样又大又宽,舞池,歌厅,牌桌,按摩室,健身房,盥洗间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酒上来了,汪思继看了看,又嚷嚷了起来,“这是几几年的茅台呀?算了算了,齐主任,马上到我家去一趟,我那柜子里还有几瓶一九八二年的茅台哪!一瓶也别剩,都给我拿来!”

到了此时,吴渑云也知道说什么也是白说,装傻装到一定份上,也就没必要再装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清清楚楚,就看怎么往下进展了。

一直等喝得差不多了,才让吴渑云吃了一惊,这个齐主任原来就是刚刚提拔为市委办公室主任的齐晓昶!正是他的提拔,才导致了老主任马韦谨的冲轨自杀!

吴渑云心中不禁一阵发凉,这样的一个人,难怪汪思继会用他!也难怪夏中民对齐晓昶这样的人会愤恨之至!

想到这里,他也渐渐明白了,今天晚上的饭,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头,真正的场面和较量还在后头!

夏中民刚刚坐到市电视台市长对话栏目的椅子上,直播时间就到了。

这个市长市民现场对话节目实在太受欢迎了,不只是嶝江市目前收视率最高的一个节目,而且也是邻县,甚至是昊州所有能接收到信号的附近十几个市县收视率极高的直播节目。

这个节目是夏中民任常务副市长以后建议设立的。市政府的五个副市长,每星期由一个副市长派专人值班接听市民热线,嶝江市所有的群众,不管是市民,还是农民,也不管是职工,还是­干­部,任何意见都可以提,任何问题都可以举报。每一条意见,每一个问题都必须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在每个星期天,由值班市长直接同这些提意见的群众见面,现场回答这些问题的解决落实情况,同时由电视台现场直播。用夏中民的话说,就是要坚决公开、透明,要把群众的意见和建议落到实处。你要是说假话,老百姓立刻就看得清清楚楚。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问题出在哪儿就追查到哪儿。不论是哪个市长,只要你说了假话,不论是现场的群众,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立刻就会铺天盖地打过电话来,当时就会让你下不了台。

所以这个节目被群众称为嶝江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是一个让老百姓每期必看的节目,同时也是一个让一些领导­干­部们越来越坐卧不安的节目。这个节目几乎已经成了验证嶝江­干­部队伍的试金石和分水岭。尤其是近来,群众提出的问题越来越严峻,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集中。群众对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小事早已不感兴趣,也没有人再在大众场合下再提那些让人讥笑和反感的小问题小建议了。群众的意见开始在一些大的问题上集中,比如领导腐败问题,­干­部作风问题,机构调整问题,学生分配问题,工人下岗问题,农民负担问题,教育系统乱收费问题,权力机关的三乱问题……

在几个市长的现场对话中,群众最爱收看,也都争着想参加的现场对话,恰是常务副市长夏中民同群众的对话。夏中民讲得深刻,讲得实际,讲得透彻,讲得认真,群众也听得过瘾,听得解气,听得舒心,听得实在。

夏中民知道,今天晚上的话题肯定会更尖锐,更严肃。特别是在嶝江连续发生了这么多恶­性­事件。

果不其然,刚一开场,观众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便让他吃了一惊:

“夏市长,我虽然是一个退休­干­部,但我对嶝江­干­部队伍的建设问题还是十分关注的。据说这次市委突击提拔了一大批­干­部,但这些被提拔的­干­部不仅没有考察和公示,而且还有许多犯过错误,受过处分,甚至还有受过严厉处罚的­干­部也都被提拔了。具体情况当然我们并不了解,但现在整个嶝江都吵翻了天。比如那个卧轨自杀的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据说就是因为应该提拔而没有被提拔,才想不开寻了短见,也有人说这是用自己的死抗议现在­干­部用人上的不正之风。夏市长,这些传闻和说法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具体到这一次­干­部的提拔,究竟有没有问题?另外,现在整个嶝江城里都传遍了,说你马上就要调走。这情况究竟是真是假?”

夏中民很快意识到了这都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但这样的对话栏目是你坚持举办的,你已经把­干­部群众对这个栏目的关心程度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层次,你既然点起了这把火,即便是惹火烧身,也要勇敢地挺身而上。

时间已不容他再作考虑,他略略沉思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这位老­干­部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首先我要向你表示由衷的敬意。如果我们的离退休老­干­部都能像你一样,关心嶝江的发展,关心嶝江的政治和经济,关心嶝江的­干­部队伍建设,何愁我们嶝江不发展不进步?何愁我们嶝江的政治不清明,­干­部不廉洁?我们嶝江在­干­部队伍建设和用人机制的改革中,市委市政府一直在做着最大的努力,对那些不正之风也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因为这是广大­干­部群众最关心的事情,也是关系到我们嶝江稳定和发展的首要问题。必须承认的是,­干­部问题一直是我们嶝江最大的问题,在去年市委市政府机构改革中,最大的阻力也是来自于­干­部问题。我要告诉大家的是,问题虽然很严重,甚至去年实施­干­部­精­简的一些部门现在又出现了反弹,群众的意见也很大,但我们的决心并没有变,也绝不会变。如何使我们的用人机制更加透明,更加公开,减少暗箱­操­作,特别是对那些­干­部任用上的不正之风,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那种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的腐败行为,我们一定要在根子上、制度上、源头上进行打击和治理!对此我们绝不会手软,也绝不能手软!借此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即将召开的新一届党代会和两会上,我们将会给与会的代表委员和广大­干­部群众一个更为明确的答复,当然我们也将会有一批新的举措和制度出台。有些问题今天我在这里就不展开细说了,有一点我可以给大家先表个态,这次提拔的­干­部,凡是没有公示的,日后必须尽快公示。即使是已经提拔,已经任用了的­干­部,在公示后一旦发现有问题,不管他有多大后台,也不管他有多深背景,我们随时都会严肃处理,坚决清退!对此省委和昊州市委都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定,凡是没有经过公示而提拔的­干­部,都是不允许,不符合党的原则,不符合组织程序,一句话,也就是不能算数的!这其实是中央的一贯­精­神,现在可以说是更加明确了,提拔和任用­干­部,必须要经过群众的监督,必须要让群众满意!这既是省委市委的一再要求,也将是我们嶝江今后­干­部队伍建设的根本原则!今后我们对­干­部的任用,不仅要及时公示,而且必须广泛征求群众的意见!一个人要当老百姓的领导,那就应该让老百姓认识你,了解你。人心是秤,一个人的好坏,老百姓看得最清楚。市委市政府也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看究竟在­干­部问题上我们应该怎样堵塞漏洞,比如,我们现在除了在村级­干­部选举中要实施群众选举外,下一步在乡镇一级选举改革上,也包括对要体现老百姓的意愿,要代表老百姓的利益。领导­干­部也好,党代表、人大代表也好,不管是什么位置,凡是老百姓不满意不欢迎不拥护的,肯定不允许坐到这个位置上来……

现场一片掌声。

夏中民接着又说道,“至于刚才这位老同志所谈到的,有关市委办公室一个副主任自杀的问题,目前市纪委、监委、市公安局、检察院还有其他相关部门,已经组织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对此事正在进行彻底调查,如果发现问题,而且发现的问题确实同这次­干­部提拔有直接关系,我们一定会追究责任,严肃处理!还有,这位老同志刚才还提到了我的问题,对此我再一次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对这个问题,大家看看我现在这个态度和样子,还需要回答吗?如果我马上就要被调走,我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跟大家见面?要是我明天被调走了,嶝江­干­部群众的唾沫花子还不把我给淹了?这岂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在嶝江已经­干­了八年了,我来嶝江就是想为老百姓­干­点实事,我已经跟嶝江的­干­部群众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如果我要是只想着当个什么官,当初我也不会选择来嶝江……”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了起来,久久不肯停息。主持人示意了几次想让大家的掌声停下来,但掌声反倒越来越热烈。

夏中民默默地站了起来,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又鞠了一躬。

吴渑云还是有点酒量的,即使喝到八九分的时候,他的脑子也绝对非常清醒。但今天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他得装傻,装憨,就得开怀畅饮,里外透亮,就得显得毫不设防,来者不拒。几圈下来,他就感到今天这酒喝得有点猛,有点多了。

再喝,吴渑云突然发现,连自己酒桌上的人也少了,除了汪思继外,就剩下一个杨书记和组织部长,连那个能说会道,满嘴笑料的办公室主任齐晓昶也不见了。

喝着喝着,汪思继就把他的手机递过来了。“渑云呀,你猜是谁的电话?老书记的,没办法,非要跟你说两句不可。”

吴渑云有点发蒙,紧接着立刻就意识到汪思继说的老书记是刘石贝!果然就是。“哎哟,刘书记呀,怎么又惊动你了呀!你看你看,我本该去看看你的,实在是事情太多了。”

刘石贝在电话里的声音温和而感人,“小吴呀,好久不见,还真有点想哪。人老啦,这婆婆妈妈的感情反倒重了。你还好吗?你父亲呢?他身体怎么样?我记得他也是脑动脉硬化。人老啦,毛病就多啦。前些年我每年都亲自去看看老人家,这两年下来啦,就再没去。但我还是让人给捎过几次药的,也不知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都收到了。”吴渑云赶紧说道。刘石贝对吴渑云的父亲确实非常关心。那些年,刘石贝在任时,逢年过节,也确实都要亲自去看望看望。吴渑云当然知道刘石贝的真正用意,但每每听到这些时,还是觉得格外感动。“刘书记呀,真的是太感谢你了。家父也非常感谢你,每次回去都非要让我当面去谢谢你。”

“小吴呀,你听我说,事到如今,这些客气话咱们就都别说了。人在难处,该求人就得求人,汪思继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呀。”刘石贝不容吴渑云再说什么,语气更加伤感起来,“小吴,你也知道的,汪思继跟了我多年,今年都五十多了,熬到今天,一直也还是这么个副处级。说实话,在他这个位置上,也真的是难­干­呀。陈正祥那个人,你大概比我还清楚,也是个好人,年龄大了,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了。什么事情也不做了,可还占着书记市长的位置。虚位以待,又不明示,你让下面人怎么­干­?其实这什么也不做,比什么也去做更可怕。难做的,没法做的,他都让你去做。做好了都是他的功劳,做不好他又没有任何责任。你说说,像这种情况,汪思继他能做成什么事呀?他又不像夏中民,人家做的事都是亮事,面上的事,都是让人叫好的事。汪思继他能那么做吗?哑巴吃黄连,其实他做下的这些事,又有多少是他的问题是他的责任?好了,真的是一言难尽,电话上也说不清楚呀。小吴,你这回就再帮帮他吧,你帮他,也就是帮我。你肯定也知道了,咱们开发区也出了点问题,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也正在调查,现在的事复杂着哪,绕来绕去的,谁又知道能绕到哪个人身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再支持一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小吴,真的是求你了,大家的命真的是在你手里攥着……”

刘石贝后面的话,吴渑云好像已经听不到了,他没想到当初跺一脚嶝江就要摇三摇的一个老书记,竟然会这么求他。这就是说,他此次来嶝江采访了什么,写了什么,他们其实早已一清二楚!你在这儿装傻装憨,随随便便就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们并不傻,更不憨!尤其是他们完全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你要是不给他们摊牌,不给他们把事情挑明了,他们能轻轻松松地让你这么离开吗?

吴渑云再次想到了郝老板,再次想到了自己包里的那篇稿子。此时此刻会在哪儿?也许,他们早把稿子看了,你写了什么人家早就清清楚楚了,你还在这儿冒傻气!你就不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公安局长,检察长,组织部长,他们都是­干­什么的?要想查出你都写了些什么东西,那还不易如反掌?

吴渑云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要是再这么跟他玩下去,他才不怕你呢,他有的是时间。你不是还要回去看望老父亲吗?你能这样一甩手就走了吗?撕破脸倒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还来不来了?嶝江这个地方多少年了不就是这些熟面孔吗?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你不就是一个记者吗?

一想到这里,吴渑云突然觉得好烦,也好心痛。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再想想自己现在的这副窘相,他不禁突然想起了夏中民。

想想也真是这样,不就写了篇稿子吗?人家都已经­干­出来的事情,你只不过写了出来,相比之下,你会比人家更难,更不容易?看看夏中民,再想想躺在医院里的覃康,几句甜言蜜语,一顿陈年老酒,你就束手就擒,连话也不敢说了?

想到这里,吴渑云借着酒劲,突然拍了一把桌子,厉声说道,“好了,你们俩也出去吧,我有话要跟汪书记说。”

包括汪思继在内,几个人都像吓了一跳似的,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问,似乎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吴渑云见状,也不知急了还是恼了,猛地又在酒桌上拍了一把,“没听见吗?你们要不想走,那就让我走算啦!”

汪思继好像再次大吃一惊,几乎是一刹那间,似乎连脸上的醉态也被一扫而光,对正在发愣的那两个人也大声嚷道,“走哇!没听见吗?啊?”

二十六

陈正祥在电视上刚刚看完夏中民的第一个现场回答。这个夏中民,真是气死人!

老实说,今天一觉醒来,他的心情本来还是可以的。但今天早上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多多少少反倒让他轻松了不少。

据可靠消息,在昨天昊州市委的书记碰头会初步决定,把夏中民从嶝江调走,直接任命为昊州市贡城区区委书记!

陈正祥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感觉,就是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他自己后来也感到有些吃惊,听到这个消息时,怎么竟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孩子的事情让他感到压力太大了?还是党代会、人代会换届的负担让他感到太重了?或者是嶝江市委市政府下一步工作的开展让他感到太难了?

想来想去,他觉得似乎都不是。孩子的事情算什么!如果真有其事,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他相信这件事的最终责任绝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别人想方设法地把孩子牵扯进去,无非就是想用孩子来拴住他,来拴住他这个当爹的市委书记兼市长!既然如此,再包庇孩子其实才是真的害了他!

党代会、人代会要说没负担是假话,但要说负担重得甚至想盼着让夏中民离开嶝江,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只要防住一些人暗中串连,私下活动,一般来说绝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退一万步说,即使出问题,那恰恰从另一个方面告诉昊州,告诉省委,嶝江是个老大难,在这里工作绝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夏中民这次市长落选,那他就马上给省委市委打报告,让夏中民直接升书记!尽管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生夏中民的气,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嶝江的未来只能靠夏中民这样的人!

如果夏中民顺顺利利地当选为市长,他还会难在哪里?夏中民的常务副市长,事实上­干­的不早就是市长的事情?可反过来看,其实对汪思继不也一样?在市委这一块,不也是他挂书记之名为虚,汪思继行书记之实是真?再说得难听点,同夏中民相比,汪思继更没有把他这个市委书记放在眼里!

没有了夏中民,像他这种­干­法,用不了多久,老百姓的怒吼和声讨,就会汇聚成十二级飓风下的滔天大浪,顷刻间就会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对!不是把夏中民调走,而是把自己调走!既然昊州市委都研究过了,夏中民可以直接调任贡城区区委书记,又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担任嶝江市委书记!

好!就这么办,一定这么办!

对自己来说,这才是最好,最稳妥,最得人心,最能让他的灵魂得到安宁,于国于家于党于民都能让他心安理得的抉择!

刚想到这里,陈正祥身边的电话突然响了。

“陈书记吗?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文兴宇。”电话里的声音急促而犹豫。“是这样,昨天我们不是抓了一个嫌疑犯吗?这个嫌疑犯究竟该关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真的是定不下来呀!”

“哪个嫌疑犯?”陈正祥一时听不明白。

“就是联合调查组那个纵火案的嫌疑犯——那个开发区的杨肖贵。”

“……杨肖贵怎么了?”陈正祥越来越听不明白,“不是已经给抓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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