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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水分太多?”吴渑云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你都给马韦谨的老婆做了什么工作?失业几年了都没人管,怎么一下子就在市委资料室上班了?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住了十几年了,丈夫还没有火化,一百多平方米的一套新房钥匙怎么就拿到手了?还有马韦谨的女儿,中考成绩还没有出来呢,凭什么就已经进了重点高中?这一切,你真的以为会天衣无缝?那儿杀人,这儿堵嘴,你把马韦谨的遗书都藏在哪儿了?是不是你逼着马韦谨老婆拿遗书跟你做了交换?”

“这按政策,都是应该给的呀……”

“应该?那齐晓昶呢?这样的人你也敢提拔?”

“考察的时候,下面的­干­部就是这么说的呀。有些情况,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呀……”

吴渑云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汪思继在说什么,仍然一字一板像宣判似的说道,“四百多个­干­部,居然有一半都是你们­干­部子弟和亲戚!其余的不是你们的秘书,就是你们的司机,要不就是你们的情­妇­情夫!到现在了,你还敢对我说马韦谨的自杀跟你一点儿没关系!你为了排斥异己,­操­纵党代会、人代会选举,两个月前就开始把赞同拥护夏中民的­干­部和代表,一个一个地都排挤掉。你看看你亲手制定的党代会、人代会的名单,里面有多少老百姓真正拥护的人?光你的亲朋好友,死党亲信,差不多就占了有三分之一!你真敢­干­,谁给了你这么大胆子?你真的以为老百姓会看不出来?都坐在火山口上了,还以为你是铁打的江山!你做了这么多这样的事,你晚上睡得着吗?这桌子上的饭菜,你真的觉得很香?这一杯一杯的酒,真的让你感到畅快淋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当你进了牢房,让那些犯人认出你来,就是世界上最恶的人,也绝不会饶恕你……”

吴渑云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眼前的汪思继,就像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样,猛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他又像被猛击了一棍似的呆在了那里。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父亲!吴渑云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眨巴了一下眼睛,没错,确确实实就是父亲!真的是父亲!姐姐用力地扶着年迈的父亲,颤巍巍地正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二十七

刘石贝接到汪思继的电话时,已经快十点了。“吴渑云的父亲安排妥了吗?”刘石贝轻轻地问。

汪思继赶紧回答道,“已经住在市人民医院­干­部病房了,条件是最好的。刘书记,这次要不是你这样做,这一关很可能就闯不过去了。吴渑云那个采访报道,您看了吧,如果报道出去,真的是太危险了……”

“思继,你错了。”刘石贝打断了汪思继的话,“情况绝没有这么简单。吴渑云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汪思继回答道,“他也在医院,刚才他的父亲和姐姐……也都给他跪下了……”

“那上面呢?也都做工作了?”刘石贝追问道。

“做了,都做了,连分社社长都答应了,他说稿子可以缓发。我们给昊州方面也做工作了。华中崇市长听了后非常生气,他说这样的稿子绝对不能让发出来……”

“魏瑜呢?”刘石贝又一次打断了汪思继的话,“他初来乍到,说不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是这样,刘书记。”汪思继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问过华中崇市长了,他说魏瑜书记刚来,还不太熟悉情况,这样的事情暂时不要惊动魏书记。”

“即使是这样,也绝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吴渑云,要继续去感化他,阻止他。”刘石贝继续用严厉的口气说道,“万一这次没有挡住,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那倒下的是上上下下一大片!”

“……刘书记,我太大意了。”汪思继的嗓音分明在打颤。

“你该想到的!官场如战场,大意失荆州呀!”说到这里,刘石贝的口气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思继呀,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吴渑云写出来的那些事情,如果没有知情人告诉他,如果没有内线,他怎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刘书记,这个我清楚,吴渑云前天晚上,曾专门跟夏中民见过面!刘书记,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他会在这儿捅了我们一刀。”

“我看还是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嶝江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仅仅一个夏中民就能翻起这样的大浪?”刘石贝慢慢开导似的说,“夏中民是需要防范,但夏中民对咱们最主要的威胁,不是现在,而是在党代会、人代会之后。”

“刘书记,这个已经没威胁了,据可靠消息,夏中民将会被调到贡城区当书记……”

“我看不会!”刘石贝再次猛地打断了汪思继的话,“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夏中民。你知道夏中民在电视上都说了些什么?他公开表态绝不离开嶝江。”

“但书记办公会都已经通过了?”汪思继觉得不可思议。

“书记办公会你没开过?”刘石贝很耐心地解释说,“何况夏中民拒绝的是被提拔的事。他的拒绝不仅不会有副作用,说不定还会产生更大的好感!你想想,直接任命贡城区委书记都被他拒绝了,那在领导们眼里,夏中民会是一个多么闪亮的形象?所以如果这一次要是夏中民决定不走,对你来说将是一个更大的打击。思继,我想提醒你的是,你现在最大的危险其实是陈正祥,你懂吗?”刘石贝轻轻说道。

对汪思继来说,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惊雷。“你说在这个时候,他会支持夏中民?”

“不只是支持,以我的感觉,他们已经联手了。”刘石贝继续轻轻地说道,“咱们现在是腹背受敌,你懂吗?”

“刘书记,这有可能吗?陈正祥得了咱们那么多好处,他就不怕让人掀了他的老底?”汪思继似乎无法相信,“再说他也就那么一两年了,何以要冒这种风险?”

“原来我也这么想,但从这两天的情况看,咱们可能都想错了。”刘石贝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我们也许都轻看了这个陈正祥。别看陈正祥平时木木讷讷的,其实只是貌似憨厚!小事不计较,大事不糊涂,正是他的可怕之处。当他一旦觉得自己犯错了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及时抽身,绝不再越雷池一步。”

“刘书记,我听出来了。”汪思继有些发狠地说,“我大概就只有一条出路了,那就是不能让他们联手,如果他们真的联了手,那就一块儿把他们全都赶出嶝江!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只有拼了!”

刘石贝猛地抬高了嗓门,“说得好!思继!你一定要有信心,即使陈正祥依靠不上,你也绝不是孤军奋战!在我们嶝江目前的­干­部队伍里,特别是在人代会和党代会的代表里,我已经替你细细计算过了,肯定支持我们的,至少占五分之二。现在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如果我们能再做一些调整,再做一些争取人心的工作,再拉过来五分之一,还是有把握的。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把夏中民和陈正祥区别开来,要分裂他们,瓦解他们,千万不要有意无意地把他们砸到一块儿去。”

“刘书记,我听你的。”汪思继认真而虔诚地说, “你看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做了一些布置。有一点你一定要切记在心,任何一点点失误都不能再有了,就像今天晚上在电视直播栏目上给夏中民递的那些条子,肯定是我们的人­干­的,简直愚蠢透顶……”

二十八

从昨天晚上开始,沙石场已经被迫全线停工!整个嶝江所有的市政工程,面临全线停工待料的危险!上午一睁眼,夏中民就拔下输液管赶到东王村沙石场。副市长李兆瑜告诉夏中民,两天来,东王村沙石场的接管工作基本上还算顺利。首先民工们很高兴,他们直接和施工单位结算,工钱高了许多,而且大部分还是现过现。再者,东王村的老百姓也很高兴,因为中间的截留和灰­色­收入被清除了。

哪知道今天一早,江北区法院十多个法警。他们一来就宣布所有沙石场施工人员立即停工停产,并在所有的施工场所喷洒白灰,贴上封条,然后又在所有路口都设置了路障,不准任何车辆通行!

直到李兆瑜闻讯赶来后,才把事情闹清楚,原来是大王镇政府一纸诉状,把东王村沙石场临时组建的“八项整治办公室”告上了江北区法院!理由是,东王村沙石场属于大王镇民营企业,任何机构和单位都无权侵犯其合法经营权利!

夏中民突然觉得就像掉进一个没有磁场的黑洞里。

夏中民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说立案就立案,而且一立案就把工程查封了?”

“区法院说他们请示过市法院了,市法院认为这样做完全合乎法律程序,而且还要求一定要尊重区人大的意见。”

“市法院谁这么说的?他怎么就敢这么说!”

李兆瑜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夏中民,“你真的是没想明白吗?市法院院长是刘石贝的三儿子!区法院之所以不敢不听话,因为现江北区人大主任曾经是刘石贝的秘书!这十几个人大代表带头署名的刘卫革,就是一直在告你状的给刘石贝开了七年轿车的司机!大王镇的镇党委书记,是常务副书记汪思继内兄的侄子,大王镇镇长是市委组织部长外甥女婿,还有这个东王村村委主任兼大王镇副镇长的杜振海,是刘石贝小姨子的亲外甥!他不只叫刘石贝舅舅,而且正在跟汪思继的外甥女搞对象!还有江北区的区委书记,他就是刘石贝的大女婿!这么一大堆关系,你说他们什么不敢­干­!”

李兆瑜见夏中民不吭声,便接着说道,“夏市长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你那个电视节目,今天肯定也不会出这些事情。是你先逼着跟人家挑战,人家不应战还会坐在那里等死?”

“兆瑜,你听我说。”夏中民突然对李兆瑜问,“我有三个迎战的办法,第一个,我以总指挥和市政府的命令,马上让所有的工作面全部复工,然后让他们这帮人直接来告我!”

“能复得了吗?”李兆瑜问;

“当然能复!”夏中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也是我想的第二个办法,咱们马上召开东王村全体村民大会。打不打官司,决定权在全体村民手中。”

“这就是你的第三个办法?”李兆瑜问。

“第三个办法还在后面。”夏中民说,“我直接去找法院院长,如果他坚持不改,我要求他和我一块儿直接上电视直播对话栏目!”

半个小时后,东王村村民大会正式召开,最终表决要求村委会立即撤销这次诉讼。

十一点二十左右,夏中民直接见到了区法院院长,他对区法院院长的谈话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区法院要为这次事件的后果承担所有责任!政治责任,经济责任,社会责任以及领导责任!区法院的院长跟在夏中民的ρi股后面,翻来覆去的就是说这件事太复杂,根本就不是区法院的意思,他就一个小小的区法院院长,惹得起谁呀……

中午十二点下班以前,夏中民又直接赶到了嶝江市法院。院长称病不在,副院长出面接待。夏中民很简短地说了三点意见,第一,请嶝江市法院对江北区法院此次举动,在六个小时以内给市委市政府一个书面解释。第二,要求嶝江市法院对嶝江市正在进行的所有市政工程,包括房地产开发工程进行实地考察,然后以书面形式表明法院的态度。第三,他会督促市委市政府将此事立即通报市人大,请市人大立刻组成一个调查组,专门对市法院的这一行为进行考核调查。说到后来,夏中民又给副院长撂下一句话,你告诉你们院长,法院绝不是某个人的!几天之后,我会在电视上和院长面对面地直接对话,如果他不参加,我就让嶝江的一百七十万­干­部群众都好好看看嶝江市法院和江北区法院都是什么关系!“

市法院的这位副院长听完夏中民的话出去了一趟,不到十分钟,他回来告诉夏中民:这件事已经了解清楚了,市法院事先没有接到区法院的任何通报,他已经给江北区法院打了电话,不管是什么法律纠纷,但绝不能让东王村沙石场停工停产。

一出了嶝江市法院的大门,夏中民就给李兆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市法院已经同意全面复工!没想到李兆瑜这时竟说了一句令夏中民万分吃惊的话,我早就命令复工了,我已经给江北区法院打电话了,如果他们再敢派法警来这里扰乱工程,他就派五千村民和工人包围区法院!豁出去我不­干­了,也绝不能让沙石场再停工停产!你放心考试吧,这里所有的事情都由我直接负责,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夏中民愣在那里好久好久没有出声,没想到李兆瑜竟然把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抢先用在自己身上了!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久久地萦绕在心中……

刚处理完沙石场事件,夏中民又接到了市城建委主任高育红打来的紧急电话:今天从东王村沙石场刚刚运到的第一批工程急需的沙料石料,在市郊突然被截。要截走沙料石料的是嶝江市粼江小区的工程队,说这批石料沙料是定给他们的。

粼江小区是一个豪华住宅工程小区,在沿江一带专门建筑高级别墅和豪华住宅,其中也包括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等市级领导­干­部的高级住宅。

夏中民问,这个工程队的负责人不是一个民营企业老板吗?我记得他叫王来生,咱们不是早就与他有约在先的吗?他怎么能这样?

高育红说,工程材料的负责人已经换啦!说出来只怕你都不相信,就是那个已经被我们免了职的,那一天煽动­干­部职工闹事,还对你大闹大骂的规划院原院长吴青辉。

夏中民几乎想也没想,便对司机嚷了一声,快,马上返回!没用一刻钟,夏中民便赶到了现场。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双方各有近百工人相互对峙,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吴青辉可能没想到夏中民竟然会来,不禁怔了一怔,紧接着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夏中民动也没动地给城建主任高育红说,“高主任,马上给我联系粼江小区的经理王来生,就说我要跟他通话!”然后对吴青辉说道,“吴青辉!我现在正告你,上一次你聚众闹事,堵塞交通,而后又对我破口大骂,我没有跟你计较。但今天,如果你再寻衅闹事,拒不悔过,甚至挑动工人斗殴,造成市政工程大面积停工停产,你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作为一个公务人员,我第一要追查你凭什么能做了一个民营企业的工程材料负责人!第二我还要让纪监委反贪局立刻追查你的经济行为和经济来源!如果你现在不是一个国家公务人员了,那我现在就立刻让有关部门好好查查你的真实身份!一个国家­干­部突然成了一个民营企业的部门负责人,如果不是知法违法,那也肯定是一个有重大诈骗嫌疑的犯罪行为!”

吴青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当听到这里时,整个人已经分明软瘫了下来,“嶝江市也不是只有你一个领导,我也是奉有关领导的指示来这儿的,你这一套吓唬不了谁……”

夏中民猛地打断了吴青辉的话,“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吗?你现在就回答我,你奉的是谁的指示!我是主管全市城建工程的常务副市长,谁敢给你下这样的指示,让你来阻拦全市的城建工程建设!谁指示的你,说!马上回答我!”

吴青辉一下子呆了,满脸绛紫,憋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城建委主任高育红已经拨通了粼江小区王来生经理的电话。夏中民一接上电话,就听到王来生在电话中大声喊冤,“夏市长!我根本就不知道咋回事呀!他怎么敢打着我的旗号这么乱来呀!”

夏中民并不听对方解释,“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吴青辉在你那儿究竟是­干­什么的?他担任的是什么职务?”

王来生只好如实回答,“前两天,是市委汪思继书记给我打电话,非要让这个吴青辉到我这儿来­干­点事,没办法,我就暂时给他安排了一个技术顾问……”

“这么说,吴青辉已经正式在你们那儿上班了?”夏中民问。

“没有呀!就挂个名,什么也不是呀!”王来生大声嚷道。

“什么也不是怎么能带来上百个工人到这儿来闹事!把城建工程装满沙石的几十辆大卡车挡在了这里!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人打的旗号就是粼江小区工程队,吴青辉对所有的人都说了,他现在就是粼江小区工程材料的负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夏中民一句接一句,问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哪!夏市长,这个王八蛋!我今天非宰了他不可!”王来生在电话中抢天呼地般地嚎了起来,“他今天走的时候只给我说是要去搞一批便宜石料呀,他还说这是汪书记特批的,要不我怎么会让他带工人去呀!夏市长,这个混账我饶不了他!这么多年,我在全国各地­干­遍了,要不是碰见你这样一个好领导,我的投资就是再增加一半,也赚不了这么多呀!夏市长,那些工人里头有个领班叫赵黑狗,你让他马上接电话好吗,我马上就让他们撤回来!”

夏中民想了想,就让高育红把电话递给了赵黑狗。

赵黑狗接过电话,没听了几句,脸­色­立刻大变,他放下电话立刻跑过来对夏中民说,“夏市长,我们上当受骗了,经理说了,要我们一起向你认错赔罪!”

夏中民摆摆手,“不知者不为过,回去告诉你们经理,这跟你们没关系。”

赵黑狗连连点头,一再表示感谢。

然而让夏中民没想到的是,当那些工人即将离开时,那个叫赵黑狗的突然一声喊叫,登时便冲上来几个工人,对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吴青辉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阵猛踢乱打!

夏中民不禁勃然大怒,对赵黑狗一阵怒斥。

哪想到赵黑狗完全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等夏中民骂完了,一字一板地说道,“夏市长,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经理说了,既然已经打了,余下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处理好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夏中民刚上了车,就接到了市委书记陈正祥的电话。

“三点钟就要考试了,你怎么现在还在路上!为了你的事,今天上午昊州市委几个主要领导我都跑遍了!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能放的事情全都放下,不能放的也都全给我放下。你以为没有你嶝江那块地方就没人管了?”陈正祥见夏中民不再吭声,口气终于缓和下来,“中民呀,我已经下决心了,一定要和你同昊州市委的几个主要领导,面对面地把你的事情讲清楚。”

夏中民听到这里,立刻说道,“陈书记,我考虑过了,我不愿意离开嶝江。”

陈正祥打断夏中民的话,“你要是愿意离开嶝江,我还在这里给你费这些口舌­干­什么?我的意思,既然昊州市委领导同意你当贡城区区委书记,那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当嶝江市市委书记?”

夏中民突然怔住了,他根本没想到陈正祥给他说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意思!

“陈书记,首先我要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的话让我很感动。”夏中民一边想一边轻轻说道,“但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曾多次想过,这两年如果不是你在这里当书记,那我的处境也可能完全不一样。”

“你这个夏中民,今天怎么了,婆婆妈妈的。”陈正祥不再容夏中民说下去,“你听我说,这些赞歌就等我调走的时候再唱吧。马上就要开党代会、人代会了,首先你马上要考虑市长的人选,其次你还要想一想几个副书记的配备。”

“陈书记,我说过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正在想的问题是,如果你真的不在嶝江了,嶝江的情况真的会比现在好吗?如果我当了书记,汪思继被选成了市长,你想想会比现在更好吗?书记是管人的,市长是­干­事的,如果两个人拧不到一块儿,嶝江的局面能稳定、能好起来吗?陈书记,我凭我的直觉,觉得你还是不走为好。

听到这里,陈正祥有些生气了,“我看你在组织部那么多年真是白­干­了!书记是­干­什么的?没有书记的决策,没有书记的拍板,他市长能­干­成什么?再说要是上级领导同意你任书记,那市长的人选不还得征求你的意见吗?”

夏中民渐渐冷静了下来,“事情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吗?按现在的组织程序,只能在副书记里面推荐市长人选。外来的不熟悉嶝江的情况,来了以后会有一个很长的适应阶段,这对嶝江目前的发展很不利。如果就在嶝江的班子里推荐市长人选,你想想,那最有可能的会是谁?除了常务副书记汪思继,还有谁能比他的竞争力更大?如果真成了这样,那下一步还怎么­干­……”

“你现在考虑那么多­干­什么!”陈正祥的火气好像一下子大了许多,“你呀你呀,一到了关键时候,脑袋就成了榆木疙瘩。就算到了那一步,就算汪思继当了市长,他还有几年的­干­头?”

“陈书记,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夏中民突然间似乎清醒了许多,也坚决了许多,“陈书记,你也知道的,汪思继不是一般的人,他在嶝江这么多年,一层一层的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有老书记刘石贝的暗中支持,如果让他当市长,那今后这五年嶝江还怎么发展,怎么改革?陈书记,他代表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一片!而这一群一片并不是老百姓,而是他们多年形成的一个利益群体。这个利益群体已经固化了,一体了,如果不进行遏制,可能会越来越强硬,越来越抱团。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没有一个团结的核心集体,想在短时间内打破这种群体关系,能让我们的利益结构和利益调整真正向老百姓倾斜?陈书记,你想想,这有可能吗?”

“好了,中民,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再进一步,我给领导们马上就去谈,你既任书记,同时兼任市长!”陈正祥突然发狠地说道,“这样总行了吧?”

“陈书记,你怎么了?”夏中民吃惊地问,“这怎么可能!又怎么能由得了你我!而且……”

“可能不可能那是我的事!­干­不­干­那是你的事!中民,我给你说实话,嶝江这个地方,反正我是下决心要离开了,我不­干­了!你看着办吧!”

“等等!陈书记,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夏中民追问道。

“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终于清醒了,只有你,才能把嶝江的盖子掀起来,才能把嶝江的这块坚冰砸碎!这就是我的心里话!”陈正祥毫不含糊地说道。

“那让我们一起掀开这个盖子,一起砸碎这块坚冰,不是更快更有力量吗?”夏中民快速地继续问道。

“夏中民,你非要逼我把那句话说出来吗?那我就告诉你,我之所以必须离开嶝江,因为我已经让他们给捏在手心里了!我已经挣不开了!我现在惟一还能给党和国家做点贡献的事情,那就是把我的位置尽早让出来!把一个好­干­部尽快地提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问心无愧!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陈正祥的话强烈地震撼着夏中民,他望着车窗外飞驶而过的景­色­,突然觉得,这个五彩缤纷的现实,竟是如此的残酷和惨烈。在这个瞬息万变,绵延不绝的历史长河中,曾淹没和埋藏了多少令人感慨的悲壮和惋惜!有多少人曾在不经意地犹豫和摇摆之中,最终被无情地淘汰……

等夏中民办完所有的手续,走进考场时,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分钟!所幸的是,同他一同走进考试的竟还有两个人,否则,考场的大门有可能进不去了。

他刚刚坐下,手机响了起来。但没想到竟是市长华中崇的电话!他愣了一愣,低下头来,赶紧说道,“华市长,我正在考场上……”

“这不是扯淡吗!你现在还到考场上­干­什么?”华中崇一副愤怒的口气。

“华市长,今天不是公开选拔的第一天吗?今天下午是笔试呀!”

“简直不可理喻!”华中崇厉声说道,“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同学,我还是昊州的市长、市委副书记呢!放着现成的书记不当,非要参加那种选拔考试!你想过没有?要是考不上怎么办?今天上午我给你司机嘱咐了几遍,让你一定提前来见我一面,你为什么不来?在你眼里,我算个什么!明天上午要开市委党委会!你知道不知道?你不是一直不想参加这种考试吗?你现在坐在考场上­干­什么去了?今天晚上十点以前我都有时间,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算了!”

没等夏中民再说什么,华中崇啪一声便把手机挂断了。

夏中民抬头看了看四周,监考的老师正在发放考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机彻底关了。

试题并不很难,今天考的是政治,大都是一些时政发挥题。夏中民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便答完了所有的考题。

他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看看时间,竟然还有一个小时!

他本想把卷子交了算了,但想想又怕影响别的考生。算了,再检查检查吧。

他突然感到有些发困,眼皮子止不住地上下打架。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再次摇了摇头。

他想用手揉揉太阳|­茓­,但猛然间身子向前一倾,头向下一歪,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二十九

嶝江市宏宇皮具公司总经理姜永仁被接到江北区常阳宾馆,在一个房间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知道他面临着的是一个什么处境。

门口有两个人守着,他根本不能出去。手机也被没收了,身旁没有任何可联系的工具。倒是有一部内部电话,但只能接听,却无法打出去。

他向门口的两个人问了好几遍,得到的答复都只有一个:这是昊州市监委和嶝江市检察院反贪局联合调查组的决定,要他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反省,至于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姜永仁怔了好半天也明白不过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厂,是嶝江市效益较为突出的一个民营企业。宏宇皮具厂生产的各种皮具,不仅畅销整个昊州地区,在省内也有着很好的声誉。近几年来渐渐成为国内著名品牌之一,其产品已经打入美国、日本、俄罗斯等几十个国家,已经成为嶝江市一个标志­性­企业。目前它的员工有近千人,给国家上缴的利税也逐年增加。

夏中民的“关狼放­鸡­”理论,就是对这个企业起死回生的过程有感而发的。以前嶝江的企业,采取的是­鸡­笼政策。当时主要针对的是地方政府机关以及形形­色­­色­所谓的执法部门的“三乱”现象,政府为了对这些企业予以有效保护和积极扶持,对所有正在发展成长中的中小企业,当然也包括当时大大小小的民营企业和合资企业,不仅在生产上给以更多的自主权和更大的经营权,同时也赋予这些企业对那些任意制造“三乱”的部门,有更大的拒绝权和申诉权。企业负责人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直接同市长通话。同时市政府明确指令,凡是受到市政府保护的企业,企业门口悬挂由政府统一下发的标志­性­门牌,不论有任何事情,也不论任何单位,包括新闻媒体,都不准擅自进入这些企业。因此这项对中小企业的保护政策,被通称为­鸡­笼政策。这项政策在实施之初,对企业,尤其是对民营企业,还是起到了相当的保护作用,那些“三乱”现象和各种拉赞助,拿卡要的行为也得到了一定扼制。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鸡­笼政策的效力渐渐越来越弱。夏中民在经过大量调查后,终于又出台了一项“关狼放­鸡­”的新政策。

在那些调查现象中,最具典型­性­的就是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厂。这个在嶝江投资了将近四百万的皮具厂,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被昊州市技监局稽查大队,嶝江市技监稽查分局,昊州市物价局,嶝江市物价局,区物价分局,城关镇物价所,嶝江市工商局,区工商分局,城关镇工商所等执法部门,以各种各样的堂而皇之的理由,罚款近一百多万元!而这一百多万元的罚款,还是姜永仁百般求情,甚至磕头下跪,而后又在暗中送钱送礼才降下来的数目。如果按他们的罚款数目,可能要比这多好多倍!比如他们指着皮具上的“嶝江市优质产品”几个字,居然就说这是假冒伪劣产品,于是一开口就要罚款三十万元;对皮具包装袋上印制的“中国人民保险公司监制”,他们便认为这是违法产品,一开口竟然要罚款五十万元!卫生检疫部门来了,查了好半天也没查出什么来,后来便说一进厂就能闻到皮革的臭味,然后也竟然要罚款五十万元!

姜永仁当时对夏中民说,自从他来到嶝江,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噩梦,一听见厂外有小车响,就吓得浑身冒虚汗。而且还不敢给任何人说,一旦说了什么,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不仅要报复,而且还会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夏中民在大会上公开讲道,这就是我们嶝江的软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好的企业再好的项目又能存活多久!以执法为名,行强盗之实!看看我们的一些执法部门,究竟是在执法,还是像过去的南霸天在收取保护费!执法部门一个个都成了要钱索礼的代名词!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显其能,各逞手段。长此以往,哪还有外商还敢来嶝江投资!投资商来到嶝江,就像掉进了狼窝!关住­鸡­有什么用?对于要下蛋的­鸡­来说,­鸡­笼外面如果趴满了狼,时不时还要把爪子伸进来,你们想想这个­鸡­还能生下蛋来?吓也给吓死了!关了­鸡­,却让狼到处跑。­鸡­没了自由,狼却自由得很!你们想想,在这种环境下,我们的­鸡­还能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再这样下去,我们嶝江的中小企业、民营企业的发展还有什么希望?现在我们要反过来!过去是关­鸡­,现在我们要关狼!不仅要关狼,还要把­鸡­从笼子里彻底解放出来!给他们创造一个无忧无虑,快快活活,没有任何压力的发育环境,让他们能够尽快成长。正是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嶝江市的民营企业和中小企业,首先在制度上给予了各种有力和有利的发展保证。这种制度上的保证,就像是一个尚方宝剑,对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的自身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保护作用。比如凡是政府扶持并肯定的民营企业和合资企业,任何政府部门,任何权力机关,如果没有市委市政府的同意和授权,都不能擅自对其进行任何检查和过问,更不能任意罚款,任意对企业以任何名义乱检查,乱验收。即使有违反国家政策和相关法律的嫌疑,也必须经市委市政府集体研究后,才能对其进行检查和审核。在检查和审核期间,也首先要保证企业的正常生产和动作,绝不能造成该企业的停工停产。对企业的主要负责人,包括厂长、经理、董事长和一些重要董事,任何行政单位和执法部门都无权擅自对其进行询问和盘查,更不能以任何借口对其进行审讯和羁押。一旦有类似的情况发生,首先对这些政府部门和执法机关要严查深究,同时还要追究部门和机关领导的连带责任!在这方面,夏中民从来都没有手软过。在关狼放­鸡­这一政策实施后,夏中民在三个月时间里,曾经连续撤掉了四个执法部门的主要领导,开除了十七名相关人员的公职。

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厂,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发展起来的一个较为突出的企业。

姜永仁也并不是没有做过傻事,在关狼放­鸡­的政策下,在企业效益大大好转,收入大大提高的情况下,那一年过春节时,姜永仁实在觉得感激不尽,就和董事们一起商量后,决定从利润中拿出十万元来,作为感谢的酬劳,送给了夏中民。

夏中民把这份“酬劳”给退了回来。因为姜永仁和宏宇皮具厂没有任何其他动机,所以最终也没有以行贿处理。

这是一起当时轰动嶝江的新闻,因为一个民营企业,为了感谢一个领导,一次­性­就送去了酬金十万元!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宏宇皮具厂和厂长姜永仁也就变得名气越来越大,企业也­干­得越来越好。因为他觉得,在这种政策下,政府对自己的企业越看重,越关心,越爱护,自己就越应该遵守政策,合法经营。不管是纳税还是生产,绝不能做任何对不起政府的事情。

那么,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会是下面的员工瞒着自己­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了?

他翻来覆去,前前后后地想,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被关在了这里。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才被带到了宾馆十楼上的一个小会议室里。

一张硕大的桌子,摆在会议室中间。

桌子前面有一把椅子,他被人按坐在椅子上。一盏强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半天都睁不开眼睛。

桌子后面,有三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的身旁则始终站着两个一脸威严,一动不动的壮汉。

他突然想起了电影中罪犯被审讯时镜头,自己现在面对的正是这样的一个处境。

大概是有意在酿造一种气氛吧,会议室里好久都没人吭声。

他本想问他们一句,凭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吭声为好。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呢?假如,他们全都是一伙黑社会,或者全都是一帮敲诈犯呢?对此他已经想过好多次了,如果真的碰上了这样的人,那你说什么都只能是自找苦吃。

大约七八分钟后,其中才有一个人厉声问道:

“姓名?”

姜永仁愣了一下,“……是问我吗?”

“姓名!”对方的声音更加凶恶。

“……姜永仁。”姜永仁有些无奈地答道。

“年龄?”

“五十一岁。”

“籍贯?”

“昊州市莞山县人。”

“出身?”

“农民。”

“学历?”

“高中。”

“职业?”

“嶝江市宏宇皮具厂厂长。”

“有无前科?”

“……什么有无前科?”姜永仁一下子蒙住了。

“犯罪前科?”

“……什么犯罪前科?”姜永仁确实听不明白。

“就是以前有过什么犯罪行为和犯罪事实!”旁边的一个人喝道。

“犯罪行为和犯罪事实?”姜永仁吓了一跳似的,“……没有呀!从来都没有呀!怎么会问这个?”

“老实交待!”立刻又是一声怒喝。

姜永仁再次被吓了一跳,“……交代什么?没有呀,这辈子我从来都没有做过犯法的事情,真的是没有呀!”

“狡辩!”对方再次怒斥道,“这辈子没做过犯法的事情?你好大的口气!人证物证俱在,居然还敢抵赖!还没问你实质­性­问题呢,你就开始抗拒了,像你这样的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好好想想等待你的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我没有狡辩,真的没有呀!”姜永仁已经满头开始冒汗,猛然间他突然想起那次送给夏中民十万元的事情来,不禁说道,“就是那年给夏书记送过十万元,夏书记当时就给退了,后来我们也做了检查,领导们后来也说了,那不算问题,下不为例就是了……”

“胡说八道!”对方的语气愈发严厉,“行贿十万,那是严重违法!哪个领导敢跟你说那不算问题?你把这个领导的名字说出来!”

“几个领导都说了,夏书记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呀?”姜永仁一边不断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哪个夏书记?”

“……哪个?就是夏中民书记呀?”

“夏中民这么说过吗?”

“……说了,说了呀!”姜永仁使劲地回忆着,“夏书记还专门到厂里来过呀,夏书记在全场的职工大会上都这么说的呀!他还说了,要把钱用在正道上,用在投资再生产上。夏书记还说,不是你们感谢我们,而是我们要感谢你们,只要你们的生产上去了,企业搞好了,嶝江就发展起来了,就业问题解决了,是你们帮了政府的忙……”

“交待实际问题,不在胡拉八扯!”对方一声怒喝打断了姜永仁的话,“夏中民究竟是跟你怎么说的?”

“就,就说了这些呀!”姜永仁仍在努力地回忆着。

“夏中民说这十万元不是行贿,那他说这是什么?”

“……夏书记说,对了,夏书记当时说,这样做是完全错误的,根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夏书记当时批评得很厉害,我们当时都很感动,后来大家都说了,­干­这么多年了,这样好的书记还真没见过……”

“没听见吗?不要乱扯!交代实质问题!”对方再次打断了姜永仁的话,“夏中民给你说这不算行贿了?”

“……这不是夏书记说的呀,这是纪委和监委,还有反贪局他们这样说的呀!”姜永仁很认真很老实地回答说,“他们说我们没有动机,而且还是董事们集体研究的,确确实实只是想表达企业的感激之情,所以就没有予以处理呀!你们是纪委监委的,还是公安检察的?这件事你们能不知道吗?”

“老实对你说,我们是昊州下来的调查组,根据群众对你的举报,专门来查处你的问题的。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情况严重,情节恶劣,如果你再这样狡猾抵赖,拒不交代,我们不仅会对你从严处理,而且还会派工作组直接进驻你们的皮具厂,冻结你们的一切帐目和经济来往。你很清楚,这对你的皮具厂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姜永仁,你是不是想因小失大,让你皮具厂从此完蛋吗?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要做聪明事,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想保住你的企业,就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直到这时,姜永仁似乎才明白自己的处境,似乎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强行带到这里来,他愣了好久,才怔怔地说道,“……那你们究竟要问什么?究竟要让我回答什么?即使要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是不是呀?”

“那好,只要你能想明白就好。”对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我们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你的皮具厂。只要你能老实交代出别人的问题,我们首先会保证你和你的皮具厂不会有任何问题。只要你交代了,马上就可以出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跟过去不会有任何不同,而且我们也会对你交代的问题严格保密,也绝对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明白了吗?”

“明白了,你问吧!到底都是什么问题?”姜永仁一边说,一边考虑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夏中民这些年跟你还有来往吗?”对方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姜永仁在这一刹那间终于明白了,这帮人原来是这个目的!明白了,心里也就有底了,回答问题也就不那么心虚了。“你们指的是什么?哪方面的来往?”

“当然是经济上的来往。”对方明明白白地说道,“这些年来,你们在经济上再没有任何来往吗?”

“是指个人的,还是公家的?”姜永仁似乎还想再证实一下。

“当然是个人的嘛!这个还用问吗?”

“那你们想让我说些什么?”姜永仁直直地问道。

“这得你说!”对方好像感觉出了一点什么,声音又大了起来,“你们之间的事情,非要让我们说出来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合你们的心思。”姜永仁显得很实在,“你们不是说了,还有举报材料吗?”

“那好,我来问你,”对方好像已经等不及了,“根据举报材料上说,前年春节时,你曾给夏中民的父母送过一套价值五万多元的健身器材。夏中民妻子在装修新家时,所有的装修材料包括装修费用,都由宏宇皮具厂承担,价值总共十万多元。这些是不是事实?刚才我已经把利害都给你讲过了,你一定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就这些吗?”姜永仁问道。

“如果还有别的,只要你能如实讲出来,我们说过了,坦白从宽,立功赎罪,对你我们肯定会从轻处理。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我们还会给市委市政府专门汇报,请示相关部门给你们的企业予以优惠政策,甚至可以减免你们企业今年的全部利税。你是厂长,你知道这样的优惠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真要把今年的全部利税减免了,我们宏宇今年差不多可以增收三百多万。”姜永仁回答得清楚而平静,“但是我清楚,这样的事情,怎样才可以保证兑现?这种明显违法的事情,市委市政府会答应吗?到时候再追究下来,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又有什么凭证,又到哪里去找你们?如果没凭没证,到时候万一找不到你们,就算找到了,你们也不承认,那我们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就算不坐牢,重罚一下,我们企业不也得彻底完蛋?”

小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一个人说道,“……现在还不到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等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了,我们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的。对此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说话是算数的。”

“要是我交代了,人家说我全是捏造,纯粹是诬告,是陷害,那我又该怎么办?”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对方一人突然又大声呵斥起来,“白纸黑字都写出来,我们这么多人给你作证,谁敢说你是捏造?检举揭发贪官污吏,腐败分子,怎么能是诬告陷害!好了,该说的都给你说了,马上交代问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让你后悔都来不及!”

“……那好吧,我现在就给你们交代交代。”姜永仁慢慢地抬起头来,虽然强光刺激着眼睛,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我是去过夏中民的父母家,我也去过夏中民妻子的家。”

“夏中民父母的家在什么地方?”对方似乎开始记录。

“夏中民父母的家在新河县的一个村子里。”

“时间?”

“前年春节,还有去年春节,我们都去过。”

“你们去夏中民父母家­干­什么去了?”

“向两个老人表示慰问。”

“都送了什么?”

“记不大全了,有水果,有­奶­粉,还有大米,香油……”

“这些­鸡­毛蒜皮的就不用说了,说别的。”

“别的?”姜永仁反问道,“就是你们说的健身器?”

“不是我们说的,是群众反映的!”

“哪里的群众反映的?我真的想不明白,要反映就反映些别的,能让人相信的。两位农村老人,他们要什么健身器?夏书记的父母亲今年都快八十岁了,他的父亲得的是颈椎病和老寒腿,母亲心脏也不好,几间旧瓦房,一个小院子,也放不下价值六万元的健身器呀!撒谎也得撒得像回事嘛……”

“那你送的是什么?”对方已经不耐烦起来。

“你们也好好想想,像这样的两个老人,他们能需要什么?”姜永仁似乎在努力地开导着对方,“还有,你们说的夏中民妻子的家,也就是夏中民的家,那我们也去过。不就是新河县城的一个住了快十几年的单元房吗?他家的房子你知道有多大?建筑面积绝对超不过六十平方米,像那样的房子,在一个县城里,撑死了也就值个三四万块。这样一个房子,花十几万元装修,是不是疯了?你们说的那些写揭发举报材料的群众,是不是一群大傻B?”

“姜永仁!你究竟想什么?”对方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一个人怒不可遏地把桌子捶得咚咚直响,“你要是胆敢狡猾抵赖,拒不认罪,我们绝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我­操­你们的妈!”姜永仁猛地一跳,就像一个惊雷,突然爆发了,“你们才他妈的全是一帮贪官污吏、腐败分子!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你以为我会怕你们这样的东西!我早知道你们要对夏书记下手了!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们的后路也找好了,要是哪一天你们真的把夏书记这样的好书记赶下台,让你们这这帮东西掌了权,我们这些企业都会马上撤出嶝江,一天也不多在这里呆!宁可把我们的企业砸了,烧了,也绝不会留给你们这帮狗官来糟蹋!想让我诬告夏书记,真瞎了你们的眼……”

“快!快把这个疯子拉走!快!”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

姜永仁身旁的那两个壮汉,也好像终于清醒了似的,猛一下子就把姜永仁拧得弯下身来。

被拧得满脸青紫的姜永仁,仍然在一跳一跳地骂,“等着吧!只要你们把老子整不死,就非把你们这帮恶棍告到北京去不可……”

……

嶝江水上交通运输总公司的副总经理李居博被人带进嶝江宾馆时,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李居博呆的地方是嶝江宾馆9楼的一个套间里。

沙发很软,屋子里的气氛也很温馨。茶几上摆着几样时鲜水果,一看都是名贵的品种。茶水也一样地道,只看看那茶叶的形状就知道。对这些,他都非常熟悉。

他面前只有一个记录员,还不停地给他倒茶端水,要不是他拦着,几样水果每一种都会给他削一个。

等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子,他便开始回答问题,记录员同时也开始记录。

记录员:嶝江的水运公司是什么时候合并的?

李居博:前年五月份吧,对,五月份,没错。

记录员:合并时曾搞了个大型剪彩活动?

李居博:对,夏中民那时候要造什么影响,名词叫得好听得很,什么重组呀,重振呀,结构调整呀,反正就拣好的说呗。还请来了方方面面、乱七八糟的一大帮人,花钱花海了,明里一次就花了三十多万,暗中花的就更多了。

记录员:你怎么知道的?

李居博:我当是主管财务的副经理,什么事情能瞒了我!

记录员:这些钱都­干­什么了?

李居博:你比如说,当时软中华他一个人就拿走了两箱子。一箱子就是五十条,一条六百多块,两箱子就是五六万,这可不是小数目呀。

记录员:烟是他亲自来拿的,还是让人给送的?

李居博:当然是让我们派人送的呀,他怎么会自己来拿。

记录员:你能不能说清楚点,烟是让谁送的?还有时间、地点,用的什么工具?

李居博:具体时间可真是记不清了,好像是晚上十点左右吧。记得是用一个货柜车给拉走的。谁送的?你让我想想,对了,就是办公室当时新来的一个中专生,叫武振海。当时是他负责搬运并一直送到夏中民指定的地方的。具体送到哪儿了,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个武振海现在还在办公室,你们可以直接问他。

记录员:除了烟,还有别的吗?

李居博:多了多了,像夏中民­干­的这些事情,那数得清吗?他什么不­干­呀,表面上说得好听,其实呀,你们没听报纸上说吗?越是装得清廉,其实越贪。有时候你看夏中民穿得像个叫花子似的,那都是在做秀,在蒙人。

记录员:你还能说说具体的吗?

李居博:具体的,好,你让我想想,你比如……对了,就像酒呀,饮料呀,还有什么水果这类的东西,整整给拉走了一汽车!说是要送给那些被他请来的领导­干­部,反正就是借机会拉关系铺路呗。

记录员:一汽车?多大的一汽车?还有,你说的酒呀,饮料呀,都是什么品牌,都有多少?水果是用箱子装的,还是筐子装的?大约有多少斤?具体都送给什么人了?

李居博:酒当然都是名酒啦,茅台呀,五粮液呀,饮料也都肯定是名牌的啦,你想想一汽车呀,那还没有几十箱子?最少也有二十箱子名酒,五十箱子饮料吧。水果肯定也都是进口的啦,要是进口当然也是装箱的啦,往少说,也得百十箱子吧。人家用汽车拉,谁知道都送哪儿去啦?

记录员:具体负责运送的是谁?

李居博:具体运送的是谁?你让我想想,对了,记起来了,运送的人里头好像还有那个叫武振海的。

记录员:你能不能再具体点,这一车东西送的时候,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交货的是谁?负责接受转送的又都是谁?

李居博:这我可真的不清楚了,再具体的你得问武振海。

记录员:帐目上的证据你有吗?

李居博:那当然有了,早就准备好了。

记录员:上面有可以证明确实是夏中民拿走的证据吗?

李居博:……这怎么能有?夏中民哪会那么傻,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帐目上面!

记录员:那你凭什么说是夏中民把这些东西拿走了?

李居博:凭什么?就凭我呀!我是主管财务的副经理,东西到底是谁拿走的,我心里还能没数?

记录员:可仅有你一个,那还是不具备法律意义的,至少还得有别的旁证和证据。

李居博,这还不好找吗?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找多少!

记录员:那你尽快给我找吧,越快越好。

李居博:没问题,你放心,很快就会给你找来。

记录员:你所说的那个叫武振海的中专生,你说他现在还在你们水运公司?

李居博:在,在呀!

记录员:你能不能马上把他叫来,我觉得他是一个很重要的证人。

李居博:……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他,一找见他,立刻就让他到你这儿来!

……

武振海被李居博叫到嶝江宾馆9楼套间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这时套间里又多了一个人,除了那个记录员外,还有一个黑胖黑胖的人,不停地抽烟。

李居博把武振海叫到这里来时,始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但李居博什么也没给他说。只说是调查组要找他谈话,有什么就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要有什么担心。

武振海一进来就感到气氛好像不太对头,那个黑胖汉子好像非常生气的样子。

不过那个黑胖汉子很少说话,大都是那个记录员在问他。

……

记录员:你叫武振海吗?

武振海:是。

记录员:你现在水运公司工作?

武振海:是。

记录员:­干­了多少年了?

武振海:从中专毕业就一直在水运公司工作,快六年了。

记录员:今年多大了?

武振海:二十七,十月份生日。

记录员:你认识夏中民吗?

武振海:……夏中民?就是夏书记?

记录员:对,就是夏中民副书记。

武振海:那怎么会不认识?嶝江没有人会不认识!只是夏书记肯定不会认识我……

记录员: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夏书记的?

武振海:电视上呀,要说什么时候,那可就太早了,夏书记一来我们就知道了。夏书记讲话我们最喜欢听了,还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有我们家那一个大院的人就都喜欢夏书记。

记录员:你没有直接同夏中民接触过吗?

武振海:……那倒没有,夏书记那么忙,人家是书记,我是什么人呀,能跟人家直接接触?前年夏书记来公司讲话剪彩,本想着能有机会跟夏书记握握手,可前边排的人太多了,夏书记没走到我们这儿,就被人领到会场去了。大家都知道的,我这人就是爱面子,要是像别的人那样啥也不顾地冲上去,兴许就能跟夏书记握握手了……

记录员:确实没有跟夏中民直接接触过?

武振海:……没有呀?真的没有。

记录员:那你给夏中民家或者办公室直接送过东西吗?

武振海:送东西?送什么东西?我能给夏书记送什么东西?

记录员:就是公司派你去送东西。

武振海:没有,从来也没有给夏书记送过东西。

记录员:刚才你们李经理已经给我们说过了,前年五月份的时候,曾经派你给夏中民送过东西。

武振海:……李经理说的?哪个李经理?

记录员:就是刚才和你一块儿来的李居博呀!

武振海:他呀,他早就不是我们的经理了,去年年底就让夏书记给撤了!他的问题还没有处理呢,要不是有人保着他,他早完了。不进监狱也得开除党籍。你们可别听他的,这个人太贪了,公司要不是他,哪能像今天这样。就这一直还想当什么总经理,为了当官,把公司的钱全都送光了。夏书记把他罢免的那天,整个公司都在放鞭炮,响了整整一天……

记录员:我们要问的不是这些。李居博当时是经理吗?

武振海:当时还是。

记录员:他分管的是财务吗?

武振海:对,要不是分管财务,怎么能把公司搞得一团糟!实话给你们说吧,他能当分管财务的副经理,还不是因为他是原来刘石贝书记儿媳­妇­妹妹的女婿?要不是这个……

记录员:我主要问李居博当时是不是分管财务的副经理,问什么答什么,不要离题好吗?

武振海:好的,你们是不是要调查李居博的问题?

记录员:据李居博副经理说,前年五月份你们水运公司搞过一次合并剪彩活动?

武振海:是呀!夏书记就是那次去的呀!

记录员:据李居博副经理说,晚上有两箱软中华香烟,是让你负责运送的?

武振海:……是。李居博已经给你们交代了?

记录员:送的时间,地点?

武振海:他没给你们讲?就在公司的四号库房呀,那里面装的全是名牌货,我们公司的人都在骂,那是水运公司的腐败基地!

记录员:是两箱吗?

武振海:是。

记录员:用的什么运输工具?

武振海:这公司的人都知道,就是那种像运钞机的货柜车呀,什么东西也放得下。

记录员:具体时间?

武振海:大概就是晚上十点左右吧。

记录员:都送到哪儿了?

武振海:……李居博没给你们说吗?

记录员:我现在是在问你。我们是想再证实一下。

武振海:……送到汪书记那里了呀。

记录员:……汪书记!哪个汪书记?你再说一遍!

武振海:就是现在还在市委的那个常务副书记汪思继呀!

记录员:你送给他了?

武振海:是呀,李居博没给你们说清楚?

记录员:你好好再想一想,确实是送给汪书记了?

武振海:那还有假!这两大箱软中华呀,五六万块哪!这种事情谁敢瞎说!李居博当时就给我说了,由于业务的需要,这是公司的决定,公司党委也同意的,让我只管运送,别的一概不要乱说。

记录员:你知道知道送去的地方就是送给汪思继书记的?

武振海:这还能假了?我直接送到汪思继书记家里的呀!就在他家一楼的那个老大老大的储藏室里,我直接搬进去的呀!他家保姆还让我喝了一瓶可口可乐呢!

记录员:你敢保证你说的不是假话吗?

武振海:就是总书记来了我也是这么说,你们问问公司的人,我武振海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们可以进一步调查嘛,要不是送给了汪书记,我说的这些要是有一句不是事实,我甘愿负一切法律责任!

说到这里时,那个黑胖子突然嚷了一句:别再问这些了!如果还有别的,就继续问别的,如果没有,就算了!

记录员:……好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也还是在那一次,你还负责送过一汽车礼品?

武振海:李居博说是一汽车?

记录员:不要随意Сhā话,我们现在是问你。懂了吗?

武振海:懂了。你问吧。

记录员:是送了整整一汽车吗?

武振海:不是一汽车,是三汽车。

记录员:三汽车?你能确定吗?

武振海:我已经保证过了,如果我说假话,甘愿承担法律责任。

记录员:三汽车都是什么东西?

武振海:一汽车全是名酒,一汽车饮料,还有一汽车进口水果。

记录员:名酒都是什么酒?

武振海:就两种,五粮液和茅台。

记录员:具体有多少箱?

武振海:大概有四十多箱吧。

记录员:价值多少?

武振海:那你们得问李居博了,这一箱茅台,差不多也有四五千吧!一箱五粮液,我看还不得六七午,你们算算,大概得多少钱?李居博是分管财务的,他­干­的这些事情,他什么不知道?把他找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黑胖子这时突然Сhā话问道:这三汽车东西都送给谁了?

武振海:说是公司由于业务的需要,都送给开发区了呀!

记录员:……开发区?哪里的开发区?

武振海:就是市里的开发区呀!当时老书记刘石贝就要退下来,马上要到开发区去任职。李居博说了,水运公司要支持开发区的发展,反过来,也是对老书记多年来对水运公司支持的感谢,所以领导们一致同意以实物支援。因为老书记到开发区上任时,需要这些东西……

记录员:你送给开发区谁了?

武振海:不是我送的呀!是安排我负责清点数目的。具体送给谁了,那要问李居博,我们怎么能知道!

记录员:当时拉这些东西时,不是你们水运公司的车吗?

武振海:那么多东西,怎么能用我们的车?要用我们的车,我们公司里不就谁也知道了?哪还不吵翻了天?

记录员:负责来拉这三车东西的人是谁?

武振海:杨肖贵呀!就是刚刚抓起来的那个杨肖贵!要不是杨肖贵已经被抓起来了,我还敢在这里给你们说这些吗?那家伙在嶝江纯粹是个黑社会头子,要在平时,若要走了风声,让他听到什么,那可是逮谁灭谁。阎王要你半夜死,谁敢留你到三更?怕哪!

记录员:你敢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吗?

武振海:怎么老问这个问题?你们不是组织上派来调查问题的吗?我刚刚写了入党申请书,对组织我怎么敢说假话?我刚才已经说了,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呀!

说到这里,记录员似乎还想再问什么,坐在一旁的黑胖子突然挥了挥手,大声制止道:不用再问了!把李居博马上叫过来,让他们当面对质,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分钟后,李居博便赶到了9楼套间。

大概事先已经通过电话了,李居博一来到九楼,便把武振海叫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李居博一进房间就满脸不高兴地说道,“振海,你说句实话,我当经理那几年,对你怎么样?我亏待过你没有?”

武振海见李居博气急败坏的样子,以为调查组把他刚才说的那些都翻给李居博了,于是辩解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当时就是你负责的嘛,我总不能说送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决定的吧。我要不说出你来,难道会是我从库房里偷出来的?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嘛。”

直到说了好半天,李居博似乎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武振海想的根本就是两码事。于是他赶忙说道,“弄错了,弄错了,你看你,也不问明白,就瞎说一气,现在根本就不是查我,你懂不懂?现在要查的是夏中民!明白吗?我实话告诉你,汪书记已经同意了,我马上就是水运公司的总经理!在这个关键时刻,你要是能配合我,只要我一到任,办公室主任马上就是你!你一定放心,我这个人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一向说话都是算数的……”

武振海猛地张大了嘴巴,好久没有合拢,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他们几个要告夏书记!

李居博接着说道,“振海呀,夏中民现在是兔子的尾巴,在嶝江呆不了几天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干­吗还为他卖命呀?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他从来也不认识你,你也根本就不认识他,你还能指望上他什么?就像刚才的事情,我都已经承认了,你只需要说有那么回事就行了,­干­吗非要说得那么清楚?你是不是糊涂了?什么把烟直接送给汪书记?谁让你这么说的呀!你就说是你送的就完了,多那些嘴­干­什么?这不是自讨苦吃?将来汪书记要是知道了,你还怎么在嶝江这个地方呆?还有老书记刘石贝那儿,你不是故意要给自己过不去嘛!”

武振海仍然有些惊骇不已地说,“……我没想到,怎么是这么回事。可,可这都是真的呀,我又没说假话;而且人家就是这么问的,我能不回答吗?”

“怎么不好回答?看你­精­­精­­干­­干­的,怎么净­干­这些没头脑的事情?”李居博显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人家要再问你,你就说是你负责送的,具体送给谁,我这里有底子,有记录,主要责任都在我这里,你担心什么?跟你又没有直接关系,我都不怕呢,你还怕?好了,现在再挽回局面还来得及,一会儿咱们一道过去,你就说你记错了,想不起来了。人家要再问你是不是送给夏中民了,你说我当时也闹不清了,大概是吧,反正是送给那天剪彩来的一个领导了。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说一下就行了,别的就不用你再管了,好吗?”

武振海低着头,好久好久不说话。

李居博大概是等不及了,不禁又问了一句,“振海呀,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想想,等我过几天上了任,我还能忘了你吗?你家里的情况那么困难,快三十的人了,连房子都还没着落,只要我上了任,你还发愁什么?……说话呀!行不行,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好不好?”

武振海又沉默了好久,终于抬起头来,慢慢地说道,“我想好了,我不能做这种亏心事。我要是害了人家夏书记,我这辈子还怎么在水运公司做人哪。”

听了这话,李居博一下子来了气,“武振海,我问你,夏中民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非要这样护着他?现在都什么社会了,哪还有你这么傻的?”

“可人活在世上,总得讲良心吧。”武振海昂着脖子说道,“再说,一个人要是好赖都不分了,那还是个人吗。我想来想去,虽说夏书记并不认识我,我也并不认识夏书记,但夏书记可是大伙都夸的一个好书记,这么好的一个书记,我为什么要害他……”

“简直不可理喻!”李居博终于发作起来,“什么好赖不分,让我说你真是不识好歹!我告诉你,武振海,我已经都承认了,那些烟和酒都送给了夏中民,你要是说你送给了别的什么人,那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斟酌吧!还有,我都承认了,你不承认又能管什么用?我承认是你送的,你不承认,也不想想调查组将来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走你的独木桥,你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将来只能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武振海好像一副死心塌地地样子,等到李居博发作完了,才说道,“……那我也认了,就是我死了,也死­干­­干­净净,一辈子也不后悔。既然你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承认了,那还找我来­干­什么?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来这里,你让送的东西,为什么非要让我来承认?你送给西家的东西,又为什么非要让我说送给了东家?你说我不识好歹,那我也告诉你,我就不信共产党会让你们这些人掌权,就算你今天掌了权,像你们这样子,过不了几天,迟早也得完蛋。共产党也不是那么好让你们哄的,就算你们哄得了今天,还哄得了明天……”

李居博猛地嗷叫了起来,“那就等着吧!好好等着你他妈的有什么好果子吃!狗­肉­不上席,天生的就是一辈子打工的穷命!滚!马上给我滚……”

……

武振海从宾馆里出来时,直觉得步子越来越沉,身子也越来越软。

活了快三十岁了,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

从宾馆到家只有两站地的路,他走了足有一个多小时。

回到家,妻子陪着孩子早就睡了。孩子刚刚过了一岁的生日,长得人见人爱,此时正睡得分外香甜。

房子很小,还不到四十平方米,说是两室,其实也就是一间半。过道其实就是饭厅,办公室也就是卧室。

他慢慢地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旁坐下来,看看时间,已经深夜了,却毫无睡意。

一种预感在告诉他,今天的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在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有个大背景。

说实话,他对今后将可能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感到害怕,但他并不为今天所做的事情后悔。

他惟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当然,他还担心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他并不认识,可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夏书记。夏书记每一次同群众对话的节目,他从来都没有误过,每一次都会让他看得泪流满面。

他知道像夏书记这样的人,肯定会有人暗算他。

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坏人能呼风唤雨,兴风作浪?

那个叫李居博的家伙,今天这所以敢那么放肆,敢那么毫无顾忌,肯定是有后台的,他说得没错,汪思继肯定会支持他,还有那个刘石贝,也都会支持他。问题是,像李居博这样的人真的上了台,那他今后的日子将会怎么过?等待他的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其实李居博已经告诉他了,你他妈的等着吧,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他们会把自己怎么样呢?

他们如果真的想­干­什么,真的想把夏中民推上被告席,自己肯定是他们第一个要排除的对象!

这个毫无疑问,你自己都想到了,他们还会想不到?

怎么办?

他想来想去,心里反倒越来越坚定。就是他们把我整死了,我也绝不低头!

他慢慢地拉开抽屉,翻来翻去,终于在里面翻出两页稿纸来。

想了好久,他终于写了起来。

……

亲爱的妻子,请你看后,一定要把这封信转给爸爸妈妈,转给单位的领导。我今天碰到了一伙坏人,他们自称是昊州市派下来的调查组,住在嶝江宾馆,专门来调查夏中民书记的问题。其实他们根本不是调查问题,而是要陷害夏书记!他们非要让我说前年送给汪思继的两箱软中华香烟,是送给了夏中民书记,还要我作证,说前年送给开发区刘石贝的三汽车名酒饮料和水果,也是送给了夏书记,这都是根本没有的事情!这完全是栽赃陷害!我完全可以作证,我从来都没有给夏中民书记送过这些东西!我今天之所以要写下这些东西,就是要告诉你,还要让你告诉所有的人,如果哪一天我有了什么不测,那肯定是他们陷害的!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让我白死!你一定要为我申冤,为我辩白,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党和政府,让党和政府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特别要让党和政府明白,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陷害夏书记,你千万要给党和政府说清楚,一定要保护好夏书记……

……

三十

杨肖贵是两个小时前刚刚被押进市看守所的,当他一看到押解他车上的那几个字,就意识到这回大概真的是完了。

杨肖贵了解他身体上的毛病,他十五岁时曾患过严重肺炎,持续高烧,咳嗽,吐血,因为没钱治病,几乎要了他的命。也就是那一年,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当时已经是嶝江市委副书记的刘石贝!

母亲比刘石贝年轻近二十岁。他们相互认识时,刘石贝当时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而母亲只是一个刚刚来公社上班的临时话务员。

那一年,刘石贝已经当了公社革委会主任。刘石贝答应过要跟母亲结婚的,但后来却对母亲说,他要是跟母亲结了婚,这辈子他的前程就算到头了。不过刘石贝跟母亲做了保证,请母亲一定等他几年,等他过了眼前进步需要的几道坎,然后他就同他现在的妻子离婚,等一切平稳了,就一定同她结婚。

只是让他们谁也没料到的是,母亲却在此时怀了身孕。那时候堕胎是非法的,而且医院审查得很严。

已经怀胎近五个月的母亲,眼看瞒不下去了,而只有十九岁的她,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地去找刘石贝。

越来越没有耐心的刘石贝,对母亲最后的一次回答,就是在山间一个小树林里的大打出手。

母亲说,那时她就看出来了,刘石贝就是要踢掉这个孩子,就是要让她流产!但让他们同样都没想到的是,几乎能要了人命的这两脚竟没能把孩子给踢掉,而是把母亲踢成了肝破裂!

当昏迷不醒,一直大口吐血的母亲被抬到县医院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是当时的一位老县委书记,也是当时刚刚复出的县革委副主任亲自把她安排进县医院的。

母亲记得很清楚,那位老书记名叫王瑞。

那天,王瑞跟已经脱离危险的母亲几乎谈了一天一夜。王瑞给母亲说,刘石贝已经找过他了,给他认了罪,下了跪。按说,像刘石贝这样的行为,那绝对是罪不可赦,判刑坐牢,游街批斗,怎样处置他也都不为过。可问题是现在正是“文化大革命”,社会上乱成这个样子,你们的事情一旦吵出去,他一辈子的前途肯定完了,你呢,也肯定要受牵连。你想,让那些红卫兵组织知道了,像你这样一个女孩子,那也得给你戴上高帽,挂上破鞋,满县里四处批斗游街?你年龄还小,涉世也太浅,如果真这样了,那这辈子还活不活了?

杨肖贵记得母亲给他说过,那些日子,母亲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在医院里了。母亲整整想了一个多月,经王瑞从中说和,最终达成的条件是:在邻县给母亲找一份工作,一次­性­给母亲补偿三千元,孩子由母亲扶养,从此一刀两断,永不见面。

一份简短的协议了结了母亲和刘石贝的恩怨,一人一份,上面都摁上了各自的手印。

杨肖贵五岁的时候,那个叫王瑞的老书记,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那一年,再次被揪斗打倒,不久又突然去世。母亲是一年之后才得到的这个消息,最让母亲伤心欲绝的是,把王瑞整死的那个人,极可能就是刘石贝!

因为那时候刘石贝已经是革委会副主任,直接分管劳改和管教。

杨肖贵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母亲带着他坐在王瑞的墓前,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不出声地整整哭了一上午。

直到杨肖贵长到十五岁得了肺炎的那一年,杨肖贵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母亲从小到大给杨肖贵的交代是,你爸爸在一次工作事故中死了,以致连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杨肖贵因患肺炎,逼得母亲最终找见刘石贝时,才让杨肖贵认识了这个让他做梦也没想过的父亲!

刘石贝当时是坐着小汽车来的。刘石贝留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老,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一个老头子一样的父亲!刘石贝留给他的第二个印象就是恨,这个老头子一样的父亲竟然是另外一个家庭和另外一大堆孩子名正言顺的父亲!

这个叫刘石贝的父亲在家里只呆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坐在床头,默默地看了看家,看了看母亲,甚至还摸了摸杨肖贵的头,长长地叹了阵子气,然后放下两万块钱,就默默地走了。而后一直到母亲去世,刘石贝都再没有来过。

杨肖贵直到成年后,才渐渐明白了母亲此生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肉­体和心灵上永久的创伤,还有独身一人拉扯一个孩子无休止的辛劳,包括姥姥姥爷同母亲的绝交,还有同所有亲人的断绝来往,让母亲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两鬓斑白,满脸皱纹。母亲四十七岁的时候,就因为多种疾病,了断了孤苦凄凉的一生。

杨肖贵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母亲临死时,除了他,身旁没有一个亲人。当时家徒四壁,囊空如洗,母亲留给他的只有那一份当时同刘石贝一同摁了手印的“协议”。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嘱咐就是至今仍让他不堪回首的那句话:孩子,妈对不住你,你就原谅妈吧,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去找刘石贝吧,他能不认你这个妈,但他不能不认你这个儿子……那一年,杨肖贵整整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他,确实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家产,没有工作,没有成家,没有学历,没有亲戚……

杨肖贵没有辜负母亲的嘱托,在安葬了母亲半个月后,他就在市委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刘石贝。

四目相对,刘石贝一下子被惊呆了,一下子明白了这个不速之客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身份!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紧接着扑通一声又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像僵住了一样,久久地怔在那里。

这个人太像自己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可怕的预感。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将会成为自己永世的灾星!

自从惟一能让他听话的母亲去世后,对这个世界他也就没了任何顾忌。他将对这个世界的全部憎恶,变成了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可怕的一种报复!

面对亲生父亲,杨肖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死去的母亲复仇!他要让这个人把母亲和自己的二十八年全部补偿回来!

母亲说对了,他能不认杨肖贵的母亲,但他绝不能不认杨肖贵这个儿子!

来找刘石贝以前,他已经把母亲交给他的那份“协议”,做了最周密的法律咨询。杨肖贵把律师都找下了,连诉状也一并写好了。他也弄清了刘石贝目前的情况,这个当了市长的“父亲”,此时正在竟争市委书记一职,他只需把诉状一亮,该要的他必须要回来,不该要的他也要要回来!

让杨肖贵没想到的是,他所­精­心准备的这些东西,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处,前前后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轻而易举地摆平了一切。

他马上需要一套房子,十万元现金和一辆轿车,尽管他初中也没有毕业,但他要出国留学,当然,所需的一切费用,都只能是刘石贝负担……

刘石贝几乎没有做任何表示,顿时就全部答应了他!

连杨肖贵也感到有些出乎意料,惊诧不已。他真的没想到竟会这么顺利,这么容易!以致他一出来就感到有些后悔,有些恼恨,真是个废物,二十八年哪,这几样东西就把你和母亲都打发了?

不过从这第一次的交易中,让他感到了一个最实在的东西,那就是刘石贝怕他,怕极了!

当初为了自己的位子,他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往死里踢!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怕知道他底细的人揭他的短,居然能恩将仇报,把当初开脱解救了自己的老上级老书记活活整死!

他不禁想起了这么多年跟他相依为命,为了他一辈子连白面也舍不得吃,连件新衣服也舍不得穿的母亲,顿时止不住泪流满面。

他伸直了腰板站在大街上,突然大喊了一声,刘石贝,你这个畜生!老子饶不了你,一辈子也饶不了你!你等着吧,这才刚刚开始,我杨肖贵跟你没完……

满打满算,杨肖贵在美国只呆了两年多就回来了。

杨肖贵根本没上什么学,甚至连最基本的英语也说不了几句。

他痛痛快快地在美国玩了两年,前前后后花掉了五十多万美元。

但他并不是空手而归,他回来时,除了弄来一个相当于绿卡的福利卡外,他还带回来一个有名有姓的跨国公司:EIWO公司。杨肖贵的正式身份为EIWO公司营销部的中国总代理。

杨肖贵带回来这样一个头衔和这样一个跨国公司,而且要在嶝江的开发区建立合资公司,但进行这一切的四样最重要的东西,其实连一般皮包公司都算不上。至于那个EIWO公司,除了杨肖贵以外,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公司。

但杨肖贵之所以雄心勃勃,义无反顾地非要在嶝江的开发区建立一个合资公司,而且还必须建成,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最清楚这不是一句假话,一个是杨肖贵,一个就是他从没叫过一声父亲的亲生父亲刘石贝!

要成立合资公司,首先需要一座办公大楼,而且还必须显出跨国公司的气派来,杨肖贵的预算是两千万元,最终花了三千六百万元。

这就是一直存在至今的嶝江市皇源公司,后来改成皇源总公司,再后来又成了皇源集团总公司。近两年,因为一直在策划上市,于是又改成“皇源股份”集团总公司。

这个公司名义上的总经理是开发区的副主任郭梓韦,但郭梓韦心里非常清楚,这个集团公司幕后真正的总经理其实是刘石贝,而真正在掌权,在花钱,在策划,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的人则是杨肖贵。

皇源公司就像是一个雪球,越滚越大,等到一直滚成今天的“皇源股份”集团总公司,已经成了嶝江市开发区最大的一家合资公司,在各区,各乡镇,甚至昊州和其他市县,还发展出了数十家子公司。固定资产规模已经发展到了将近人民币六个亿。但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作为总经理兼董事长的郭梓韦,到了副经理副董事长杨肖贵的面

前,就像耗子见了猫,就像孙子见了爷爷!在十八层的“皇源股份”集团总公司大厦中,杨肖贵一个人和他的随从们就整整占了三层!一层是办公的地方,一层是专门玩的地方,一层是专门休息的地方。所谓的“皇源股份”,说穿了,除了是杨肖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滚滚财源外,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几乎就没有给开发区与投资方一分钱的收益和回报!

其实开发区仅仅是杨肖贵展示自己“才能”的一个平台,而真正让杨肖贵大显神威,花钱如流水的则是嶝江市的计委、银行和财政局!

固定资产将近六个亿的“皇源股份”集团总公司,其实负债额早已超过了十个亿!而且这一负债额仍在继续增长,并且截至到目前,依然没有找到能够解决的有效办法。其实相对公司本身来说,这都还算不上是最令人感到担忧的事情,最让刘石贝感到灭顶之灾的是,这个将近六个亿固定资产的“皇源股份”公司,这么多年生产出来的,用高额运费运抵美国,在美国一直用高价保管到今天的所谓“高科技产品”,其实根本就是一种无人问津的铸铁管道!之所以让人可怕,

就是因为这种产品仍然在这些“子公司”夜以继日地大量生产着,而作为总公司的“皇源股份”集团总公司,仍然必须不断地全部收购,不断地运往美国,不断增加在美国的储存地和保管费!

其实所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制造出一个效益巨大的假象,然后取得上市资格,从而确保他们能够从这场灾难中解救出来!就像是一场超级赌博,他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了进去!

如果说以前还只是杨肖贵一个人的赌博,而发展到今天,这场赌博已经把刘石贝自己以及自己的家庭,包括刘石贝在嶝江经营多年的全部政治资本和政治地位也一并押了进去!

短短的十年期间,杨肖贵就已经把整个开发区,以及嶝江的各大银行,还有嶝江的财政局和计划委员会,以及自己的亲生父亲完全都变成了自己的一个个附属品和抵押品。

就连杨肖贵现在一人包了三层的这座价值三千多万“皇源大厦”,早都已经被多家银行抵押了无数次!抵押金额早已超过这座大厦本身实际价值的十几倍!

不过杨肖贵并不是一个不顾一切的赌徒。他在五年前就已经跟妻子办了正式离婚手续,将所有家产全都送给了妻子和女儿。杨肖贵还给自己留了一手,他在五年前请一位作家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包括母亲和刘石贝的经历,已经写成了厚厚的一本书。他已经印了两千册。其中一千五百册存放在了美国,他自己身边只保存了五百册。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实在是出于无奈,面对着这样一个父亲,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杨肖贵默默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他在静静地思忖着自己各种可能的结局。造成今天的这种结果,现在想来,都只能怪自己!其实当时根本没有那么危险,不就是查查开发区吗?查查“皇源股份”筹备上市的账目吗?你究竟有什么可担心的?前面有总经理郭梓韦替你顶着,后面有开发区主任刘石贝给你捂着,中间还有汪思继一大帮人帮着护着。不就是那一堆出了问题的账目吗?还早得没影呢,怎么就慌了手脚了?

即使是被查出来毙了,也比这样抓住毙了要晚得多得多!至少也还能多活个三年两年的!如果上下打点打点,弄上个死缓,十年八年不也就出来了?十年八年以后,自己才多大?真的昏了头了,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要把整座小楼都给烧掉!

全怪自己那晚上喝多了,糊里糊涂地就做了那么个决定!最可恨的就是那两个小畜生,笨手笨脚的不说,竟然刚一抓进去就把什么都招了,让他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他现在必须让嶝江的这帮贪官污吏们都明白,别看他是一个纵火杀人嫌疑犯,但他比纪委监委反贪局的权力更大。他们要是敢不尽心尽力尽快把自己弄出去,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

第一道大菜给谁?那就送给刘石贝最称心的二儿媳­妇­,现任市财政局长的林晓芳!林晓芳最喜欢吃的就是韭菜­鸡­蛋馅饺子,韭菜还必须是江北区城关镇的小叶韭菜。

明天他就告诉看守所的管理人员,他马上要交代问题,但交代问题前,他必须要吃城关镇小叶韭菜包的饺子。林晓芳前前后后拨给开发区各种各样的款项几千万,他给林晓芳各种各样的回扣前前后后不下几百万!只要他吃了这道菜,这个不可一世的林晓芳就算死定了!就算阎王爷发了慈悲,也一样没法救她!

第二道呢?第二道就送给汪思继的内侄,现任大王镇党委书记李聚奎。李聚奎原来是区计委主任,他爱吃的菜是炖得烂熟的焖羊脸。当他交代李聚奎的问题时,点名就吃这个焖羊脸!当时李聚奎拨给他五百万,他回报给李聚奎的则是一座装修得豪华一新的四百平方米的独院小楼!

第三道呢?如果他们还是无动于衷,那就得在菜里面再加点分量。

在他的“皇源大厦”专供吃喝玩乐的那一层里,最有名的一道菜就是飞龙大鱼翅,他就点名吃这个!这么多年来,在他这个地方赌博玩女人的大大小小的­干­部不下几十个,这些人现在大部分都仍然身居要职,几乎清一­色­都是刘石贝、汪思继的死党­干­将。让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杨肖贵暗中把这些人在这个地方寻欢作乐的情景全都偷Pāi了下来。如果他要是把这些全部交代出来,别说汪思继再想­干­倒夏中民,只怕这个党代会和人代会都没法再开了!因为这些人里头,至少有一半都是党代会代表……

三十一

刘石贝好像只打了个盹,就再也睡不着了。从省纪检委联合调查组突然降临嶝江后,打击一个接一个,他几乎都快崩溃了。

老实说,自从杨肖贵被抓进去后,他一颗心反倒踏实了一些,至少杨肖贵在外面不会再给他闹腾那些邪乎事了。就让他老老实实地在看守所里先呆上一阵子吧,反正里面该安排的也安排了,只要他死不了,或者他还想活下去,那就不至于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至少也可以让他专心致志地把杨肖贵捅出来的窟窿一个一个地补一补。

他已经咨询过了,如果确属雇凶杀人,情节恶劣者,必死无疑。但如果以­精­神不正常或者不是主观上的故意,死缓也不是不能争取。这对自己来说也算解脱了,等到杨肖贵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没什么活头,说不定都已经进了火葬厂了。

但要达到这样的一个结局,至少需要几方面的配合。

首要的一条,最好能尽快把他从嶝江赶出去。如果实在赶不出去,就得想办法在党代会、人代会和市长选举上做文章,不管是副书记还是市长,这两个位置只要能选掉一个,即可兵不血刃,大获全胜。尽管这要冒一定的风险,但这种风险比起别的风险来,值得,也更安全。选举失利,法不责众,任何人也没办法。

其次顶顶重要的一条,一定要确保汪思继在嶝江的领导地位,因为只有汪思继才有可能让眼前的这一切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何况他们相互之间的利益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保住了汪思继,也就等于保住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就等于保住了自己的一切。夏中民如果能顺顺利利地调走,那就让汪思继作为市长候选人。一两年后,再接任书记,到了那时,大局已定,也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如果夏中民调不走,那就在选举中直接把汪思继选上来!

再者,也同样是极为重要的一条,那就是绝不能在党代会和人代会前再出任何差错。特别是在做党代会代表,人代会代表的工作上,尤其要特别特别的小心,千万不能让任何证据被别人抓到手里。近些年来,这一类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在选举中真正的候选人落选,而不是候选人的人被选上,不论是党代会还是人代会,不论是组织程序上,还是组织原则上,都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失误!一旦出现这样的结果,肯定会引起方方面面的强烈关注,上一级组织也肯定会予以严肃过问和严密核查,所以在做工作时,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把各种各样的问题考虑在前面。

至于自己在开发区所面临的那些问题,包括联合调查组被烧死一人的案情,由于杨肖贵的被捕,再加上覃康的烧伤,反而给自己争取了时间,让自己有了更多补救和解脱的机会。像那些证据材料,自己完全可以重新组织整理出一套没有任何漏洞的账目来。如果能上下打通关系,等到下一次调查组重新开始调查时,说不定覃康用生命保住的那些东西也就没用了,没有任何意义了。

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找到夏中民的失误和问题。那天晚上夏中民在电视市长对话栏目上的表现,他已经让人给录了下来,反反复复的他都细细地看了听了。夏中民这个人,平心而论,实在是了不得。不论从口才,思想,观念,还是从思辨能力和应变能力上来看,都是他这么多年来所遇到的最能­干­的人才之一。但恰恰是那天晚上的节目,夏中民却让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他把自己暴露得太早了。还没上阵就已经磨刀霍霍,这是兵家之大忌。能不能当好一个领导,需要得到支持和依赖的只能是­干­部。你把这些­干­部全都得罪了,全都弄得惶恐不安,他们怎么会支持你当书记,又怎么会选你当市长?而要想在实质上让­干­部满意,有那么容易吗?一个­干­部不满意,对你来说就好比是一根导火索;十个­干­部不满意,就好似让你陷入了地雷阵;10%,20%的­干­部对你不满意,那就绝对让你坐在了火山口上!平时总有人说什么火山口,对一个领导来说,火山口绝不是什么老百姓的愤怒,而是­干­部们的不满!­干­部都对你不满了,那你还做什么领导?所以现在的领导最怕的根本不是什么老百姓,而是手底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干­部。别看领导们出来时一个个前呼后拥,威风凛凛,那是因为­干­部们还对你存有希望。一旦对你什么也指望不上了,那你又凭什么指手画脚?就算你真想让老百姓满意,如果­干­部们都不满意,你还怎么让老百姓满意?只想让老百姓满意,却从来不考虑­干­部们满意不满意,这才是一个领导最没有头脑,最冒风险的表现!所以夏中民那天晚上的那些讲话,无论从哪头来看,都已经注定了他的败局!他太草率,太浮躁了,简直得意得发疯了,忘形了……

想到这里,刘石贝看了看时间,尽管已经太晚了,但他还是想给一个人打个电话,他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这个人,如果这个人在这个时候还要一意孤行,坚决支持夏中民,那他就要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他和夏中民的处境也一样极其危险!

他必须给这个人讲清楚,悬崖勒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刘石贝想了想,终于拨通了市委书记陈正祥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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