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厂里海驭遥的办公室,桌上胡乱地摆放着文件夹,啤酒瓶,外卖盒,地上也是乱七八糟,一个医药箱敞着口放在墙角,房间里弥漫着酒精的气味。
“海哥!”杨刚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威哥来了,要见你。”
“我可不想见他。”海驭遥把长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摇晃着椅子,冷冷地说,他瘦了不少,满脸胡茬子,黑眸中射出冷酷如鹰聿的目光,配上多日不眠充满血丝的眼白,给人嗜血狂的感觉。
“我知道!”杨刚摩拳擦掌地答应了一声就冲了出去,在他身后,肖闻走了进来,轻轻地把门关上,犹豫了一下,说:“海哥,你要是不愿意见他,我去,探探口风也是好的。”
“没什么好探的,很简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黑道上只认谁的拳头硬,现在谁想退都晚了。”海驭遥冷笑着看看他,“害怕了?后悔了?”
“我不是怕。可是……我们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肖闻斟酌着说,“孔叔有人面,有关系,现在连附近的几个市都没人愿意帮我们了,海上也被林家的船封了,我们的货运不进来,听说,孔叔还和南边的人有勾结,如果他们派人手灭了我们,将来可以让他们从这里走海路贩毒……海哥,他们手里可是有重型武器,弟兄们这一阵伤亡很大,如果再打下去,我怕……”
“还是怕了?”海驭遥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罐啤酒扔给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还知道你没说出口的话:有人说,我那个弟弟,很不放心我走黑道,想帮我一把,找个不用操心,政府还管饭的地方过下半辈子呢。”
肖闻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跟海先生不熟……”
“那最好,他这个人啊,从小被吓怕了,一点能妨碍到他的东西都不会留着,就这样晚上还睡不着呢。哈哈。”海驭遥甩动丰沛的黑发笑了起来,“我跟他不一样,该吃该睡。”
他慢慢停住了笑声,转过头看着肖闻:“肖闻,这是没法子的事,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在拖时间,迟早也是要除掉我的,可我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最后他们赢了,我也要让他后悔不该惹上我。”
被他冷森的目光看着,肖闻不觉冒出了冷汗,他定定神,打开了手中的易拉罐,仰头把整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干了,用手背抹抹嘴,一用力,易拉罐被握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随手往墙角一扔,很干脆地说:“明白了,海哥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肖闻走了,房间里又陷入了沉寂,海驭遥无意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心里一片空白,很奇怪的,在这生死攸关的血战前夕,他竟然什么都不想。
那是因为,只要他的脑子一动,就会想起凌弃,怎么忘也忘不掉,睡觉的时候都会听见凌弃细弱无力地叫着“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走……”逼得他一夜一夜地坐到天亮。
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着凌弃的样子:尖削的下巴,裹着大大的睡衣,黑眸里象是燃着火焰,跌跌撞撞地追着自己……
“还好……”他长吁了一口气,“小凌,幸好你现在不在这里,否则我该怎么办?”
我还如何能够放手一搏?我又如何能把这么无辜的你,拖到这血腥的漩涡中来?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海驭遥诧异地翻了半天,才从一堆东西中把它找了出来,凑到耳边:“海驭遥,哪位?”
“小海啊,是我,石叔啊,好久没见你了,哪天过来吃海鲜吧?带着你那个朋友一起来啊。”
海驭遥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石叔,你别消遣我了,二三月份,吃什么海鲜,有您这个电话,我已经承情了,谢谢。”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石叔,这样不好,您已经退出江湖了,悠闲日子得来不易,还是在家享享清福吧,我们小一辈的事,您就别管了,我自己应付得来。”
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全为你,我是为了和老孔算笔老帐,二十年前,他勾搭外人,把林家逼下了海,干走私的,地上没块地盘,等于是替别人跑生意,他倒吃香喝辣,我们弟兄天天海鱼罐头过日子,这口气我憋了很久了,借借你的光追债,还不行么?现在林家的小子们只盯着他答应给的你那块地盘,可是我知道,这条老狐狸,说的话就是放屁,搞不好他反过来一口,林家就被他吞了,小海,我老了,老孔也老了,难道我还真到地下去跟他算帐不成?你放心,我没那么大胃口,就替几个林家小的讨一块码头落脚地就行了!”
“石叔这么客气,到时候自然有道上的规矩,大威的那块地,我让出来,B哥那边,我们一家一半好了。”
“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阿B那块你自己留着吧,靠近你弟弟妹妹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也好早知道,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海驭遥镇定地说。
“爽快!两小时之后,海上无阻。”
“谢谢石叔。”
“没事过来玩,我请客。”
“嗯,我会的。”
刚刚关上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回桌上,就又响了起来,海驭遥都不禁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几天没有一个电话,都赶一块儿了。”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海遗珠,沉吟了一下,还是接了:“喂,海驭遥。”
“大哥,是我,遗珠。”依旧是清脆悦耳的声音,“你好吗?”
“我?”海驭遥冷冷地笑了一下,“好的很。”
海遗珠顿了一下,声音放低,轻轻地说:“大哥?生气啦?你不会也相信外面那些谣言吧?说驭远要对付你什么的,那都……”
“不必说了,我从来不去听这些。”海驭遥打断了她的话。
“是嘛,我就知道大哥还是相信驭远的。”海遗珠好像是放了心,快乐地说。
海驭遥不耐烦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着了之后说:“没什么相信不相信,你也是海家的人,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人能绝对相信,我不怕老二在后面搞鬼,就是他搞鬼我也能顶住,有什么大不了。”
“他不敢的啦。”海遗珠的声音轻松愉快,“不过大哥,你需要什么仅管开口,我们虽然不可以直接Сhā手黑道上的事,但是绝对会站在你这边的。”
“是么?”海驭遥不咸不淡地说,“那真是多谢了。”
“大哥,你不要生气嘛,是不是为了小凌的事?这事情真不能怪驭远的,小凌偷溜出去,我们都不知道,驭远也去找过他好几次,可是小凌就是不回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也知道,已经在暗地里派人去保护他了,不会让他出事的,你放心吧。”
海驭遥唇边的冷笑更深,遗珠,驭远,你们两个人真不愧是夫妻,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才是真正旗鼓相当的对手吧。
“他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他的事,我也不想过问,还有什么事吗?”他低声地问。
“没有啦,只是问候你一声。”海遗珠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
“难得你有这份心,谢了。”海驭遥正要挂上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一软,终于开口说:“遗珠,你是女孩子,凡事当心一点自己。”
“我知道了,大哥。”海遗珠显然很意外,停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再见,大哥。”
**********
五月的一天下午,凌弃带着手套在后院拔草,春天野草长势很旺,几天没拔就长得老高,草也就算了,最讨厌的是马上夏天到了,里面会生出各种各样的虫子来,叮人一口又痒又肿。
他正埋着头干活,一个嫩嫩的童音叫了起来:“凌哥哥,有个大哥哥找你。”
有人找自己?凌弃诧异地回过头来,午后的阳光正射在他脸上,一阵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来者的脸。
“枫晓?!”
徐枫晓的穿着随意大方,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畏缩的男孩了,漆黑的头发微垂在额前,黑框眼镜也摘掉了,完全显露出俊秀的脸庞,微笑着说:“凌弃,没想到是我吧?”
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悟过来的凌弃急忙站了起来,胡乱地脱下手套,笑着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还行。”徐枫晓淡淡地笑了笑,“我毕业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见习生,明年拿到律师资格之后,就自己开业。”
“真好。”凌弃高兴地说,“哎呀,我们别站在太阳底下,走,进去坐坐吧。”说着领着徐枫晓往里面走去,他住的是孤儿院里一间储藏室改的小房间,虽然小,收拾得很整齐,桌面上放着几本书,一叠信纸。
凌弃给徐枫晓倒了一杯凉茶,是用大壶煮的,颜色暗黑,喝到嘴里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凉爽的感觉就从舌尖蔓延到全身,连正午的太阳都不那么炎热了。
“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徐枫晓漫不经心地问,“身体好些了吗?”
凌弃略微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枫晓灵动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说起过,哦,对了,现在该改口叫海夫人了。”
“二少爷……和大小姐结婚了?”凌弃笑了起来,“场面一定很气派吧?”
“当然了,一百辆宝马的车队,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层蛋糕。”徐枫晓说着自己也笑了,“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也不过如此。”
凌弃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欢保时捷么?怎么用宝马送亲,不过真够气派的。”
“你有什么打算?”徐枫晓突然问,凌弃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我听说了一些……虽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弃,你离开海家是对的,但是,你呆在这里算什么呢?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你想脱离海家的话,那也应该离开这个城市啊。”
“我没想过离开。”凌弃低着头,轻轻地说,“我喜欢……驭遥……我爱他……”
他抬起头来,准备看见徐枫晓惊讶的表情,谁知道看见的是徐枫晓平静的脸,只是淡淡地说:“哦,怪不得。”
这下子轮到凌弃吃惊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诉我了,还说大少爷认为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把你赶走了。”
“我没有!”凌弃激烈地反驳。
“我也相信你没有。”徐枫晓耸了耸肩,“可是你为什么不找他说清楚呢?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凌弃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现在他……很忙,外面很乱,我这个时候去找他,只会给他添麻烦,不能让他为我分心了……”
徐枫晓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点,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弃看着被风吹起又落下的窗帘,慢慢地说,“然后去找他……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没有对不起他……我爱他……到他相信为止。”
不知不觉间,晶莹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徐枫晓看着他,叹了口气:“何必这么苦自己呢?真要爱得这么苦的话,不如放弃算了。”
“我不会放弃。”凌弃苦涩地说,“枫晓你该明白,我……对于能抓住的东西,一向很执着,我得到的本来就少,如果再轻易放弃的话,那就什么都没了……是啊,如果就这么走,我以后也许会过着很平静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样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明白。”徐枫晓笑了笑,“从小你就爱认死理,谁说也不会听的。”
“哪有……对了,你这次过来有什么事么?”凌弃好奇地问。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来探听之间,你任意选一个理由吧。”
“枫晓,你又来了,被害妄想狂吗?”凌弃开玩笑地说,“海家没有逼着你给什么人辩护做假证吧?”
“那倒没有。”徐枫晓的神色有些忧郁,“海家用人是要放长线的,他们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按着他们铺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个律师事务所,我就只能去开一个,也许将来什么时候会用上,也许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棋子。”他摇摇头,“没意思,不说了。”
凌弃同情地看着他:“这么不愿意的话,对大小姐说啊。”
“我不能说……其实,我在学校里成绩不好,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他很优秀,大小姐已经说过两次了,我不能开事务所没关系,可以让他去开……可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他有自己的理想,将来他会是个优秀的检察官,我不能让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来。”
凌弃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徐枫晓的情人,不由问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只是见过大小姐一面,没什么,大小姐一向不抛头露面,以后也碰不上,这种事,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一个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个人。”
“枫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样有坏习惯,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凌弃安慰他。他知道徐枫晓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亲戚们拿走了赔偿金后当球踢,最后踢到孤儿院来,看事情难免有些偏激。
“是吗?”徐枫晓微微一笑,“但愿吧。”
他们又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徐枫晓走了,凌弃一直送他到孤儿院大门口,看着他步履轻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看枫晓的样子,他一定是深深地爱着那个‘他’吧?
就象是自己,爱着海驭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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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夏天的蝉鸣声犹在耳边,秋风已经开始把一夜变黄的树叶往下扫落。凌弃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搬离了孤儿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规律,下班之后,去发一封信,然后回家,吃过简单的晚饭后,趴在桌上写明天要寄的一封信,然后上床休息,休息日去买点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儿院去看看孩子们。
信是写给海驭遥的,七月份,黑道终于平静下来,海驭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大,原先围剿他的几批人马偃旗息鼓,偶有几个逃到外地的也是丧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凌弃去找过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厂,现在的航运公司大厦……可是,现在的海驭遥行动比以前隐蔽了很多,他根本见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归。
他也曾经去找过杨刚,可是电话里杨刚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暴跳如雷,夹带着粗口把他好一顿痛骂,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恶狠狠地挂断,其后更是取消了号码。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过了,甚至在他公司门口一动不动地等上过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他很清楚,再这么等下去,自己的身体受不了,自己现在仅有的,也只剩下这个还算健康的身体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时间才能见到海驭遥?
所以最后能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写信。写到海驭遥现在的航运公司里去,一天一封,从不间断。
每次把信投进邮筒之前,凌弃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轻轻吻一下海驭遥的名字,虔诚得就象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带着所有的期望,投进那个张开的筒口。
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梦见海驭遥,不是最后的决绝离去,也不是愤怒的凶神,而是象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候那样,笑着,搂着自己,不时低下头吻自己两下,温柔地问:“喜欢吗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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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时候都是裹着被子,睁着眼睛等天亮,可是,梦里温柔的感觉犹在,有的时候,他会出现幻觉,好像海驭遥已经来到了身边,象从前一样,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乱吻一气。
天亮了,幻觉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间里,还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照旧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后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饭,写下一封信,周而复始。
十一月末的一个日子,凌弃正在为没有暖气如何度过马上要来的冬天而犯愁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他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来人不耐烦地大敲起来才如梦初醒,飞快地扑到门边,黑眼睛亮得异乎寻常,颤抖着手把门打开。
是邮递员,给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盖着章,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无力地把门关上,凌弃咬紧牙关才没有当场崩溃,他沿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紧紧地把信捏在手心里。
驭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你用这种办法表示你的决绝,让我死心吗?你是想告诉我,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
这是我生命里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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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漫长,凌晨五点的时候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惨白的路灯照着不大的地面,平时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尔有一辆车呼啸着飞驰而过,随即,世界就又平静下来。
海驭遥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没有开灯,默默地看着下面,一点红光在他的嘴边明明灭灭。
“海哥。”肖闻推门进来,“地盘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这个月的收入也做好了帐,你要不要过过目。”
海驭遥吐掉口中的烟,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要我这个老大亲自过问,留着你们干什么?”
肖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老大在这个时候的心情不好,不仅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走了过来,站在海驭遥身边,也往下看。
“看什么看?!”海驭遥口气不善地说。
“海哥你在看的,一定是好风景了,我们做小弟的,当然要沾点光。”肖闻笑眯眯地说。
“少跟我在这里胡说,还不快出去做事!”
“海哥,现在早上五点啊,没到上班时间,天下太平,你还逼着我加班加点,没天理啊。”肖闻做出一副苦相。
“天下太平,哼。”海驭遥又点上了一根烟,“只要有老二在,天下就不可能太平。”
肖闻奇怪地看看他:“海哥你不是一向和海先生不睦吗?以前还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怎么最近火气特别大呢?”
海驭遥冷哼了一声,他如何能告诉肖闻,之前的不睦只不过是为了瞒过他老爸和别人,演的一出戏,虽然他对海驭远可能在当时的黑道混战中试图捅他一刀将信将疑,但是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海驭远居然放任凌弃就这么离开海家!幸好他没有出什么事,如果小凌冒冒失失地就这么冲出来找他,万一被孔叔那只老狐狸抓到,那他之前狠心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并不怕海驭远真的和他反目,就算海驭远真这么想,可是海遗珠是不会坐视这么一个盟友消失的,为了牵制海驭远,海遗珠需要他的力量,同样的,海驭远为了对付元老会的人,也不得不借助海遗珠的力量。
在这么一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为什么要把凌弃牵扯进来?他根本单纯到什么都不懂,恐怕到现在他还一直认为海驭远是好人呢!
幸好他平安无事,幸好……
凌弃,放手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那么样地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还是不放弃?你忘了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海哥。”肖闻忽然出声提醒:“来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形单薄瘦弱,双手Сhā在口袋里,仿佛不胜其寒地缩着脖子,慢慢地走到大楼下面。
他干了什么就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走出来,走到街道的另一边,抬起头,看着海驭遥的这个方向。
明知道房间里关着灯,他什么都看不见,海驭遥还是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肖闻,恼羞成怒地低吼:“出去!”
肖闻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海驭遥这才平静下来,额头抵着玻璃窗,看着下面的那个小小人影。
躲着他,想尽办法地躲着他,他写信来叫人以查无此人的理由退回去,于是这个小傻瓜就每天凌晨坐早车绕大半个城市来自己这里,只为了亲手把一封信投入公司的信箱,带着微薄的希望,等待自己的回头。
信他一封都没有看,他不敢,痛苦折磨得他差点疯狂,明明知道凌弃什么错都没有,可是,他就是不能说!这样的他还要去面对凌弃祈求自己原谅的那些文字,他倒不如死掉算了!
走吧,凌弃,求求你,离开吧,别再来了,别来了!让这种痛苦折磨我一辈子,让你得到幸福吧!
“海哥。”背后肖闻又进来了,“信我拿来了。”
海驭遥猛地回头,瞪视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得力手下,沉声说:“放下!”
“我知道,老规矩是不是?”肖闻不知是不是皮在痒了,手里颠倒玩弄这那封信,嘴上说,“你马上就会把信和以前那些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起来,放在保险箱里,藏上一百年,海哥,这么优柔寡断可真不像你,男子汉做事爽快点,真要他,就下去抱他上来宠一辈子,真不要,就当着他的面说个清楚,这么拖下去,干什么?”
“肖闻你给我住嘴!滚出去!”海驭遥愤怒地吼了起来。
肖闻看样子是铁了心了,耸耸肩:“海哥你收藏这么多信有什么用?将来留着陪葬吗?既然不想看,撕了不就完了,省得占地方。”说着,双手抓住信封,作势欲撕。
“你TMD给我放下!”海驭遥猛冲过去,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信,肖闻正想放手,身子被撞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信封,一挣之间,传来响亮的纸张撕裂声!
完了!肖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次不知道要断掉几根骨头才能过关,他急忙举起手臂挡住头面要害,咬牙准备接受海驭遥的怒气。
等了一会儿,居然毫无动静,肖闻大着胆子稍稍放下手臂,看了海驭遥一眼,发现他正瞪视着手上的一半残信。
他们现在离房门很近,走廊上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正正地照在信上,被撕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薄薄的,上面写着几个字。
褐色的字……这种颜色他们都不陌生,很多次,他们无动于衷地看着鲜红变成褐色,很多次,他们抱怨身上的衣服沾了这种颜色很难洗掉,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是这么触目惊心?!
“拿来。”海驭遥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两个字,肖闻立刻把手里的半边信递过去,海驭遥拽出信纸,双手抖得厉害,好容易才凑到了一起。
“驭遥:
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凌弃。”
信上,一共就只有这几个字,工工整整的。
海驭遥忽然跳了起来,发疯一样扑到办公桌边,来不及开锁,狠命一拉,几乎把抽屉拉散了架,歪斜着拉了出来,抓起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信,手忙脚乱地撕开封口。
每一封都是一样的,只是褐色要深得多,洇透了纸背,像是已经沉淀过的某些记忆,也都是一样的几个字:
驭遥,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驭遥,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驭遥,我爱你……
凌弃在每个夜晚,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用自己的鲜血写下这一封封信?所有的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伤……
驭遥,我爱你……
我没有背叛你……
海驭遥的手在发抖,猛然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拔腿就冲出了门,等肖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了。
**********
凌弃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直到天边露出了蓝紫色的晨蔼,再不回去的话,上班要迟到了,才慢慢地转过身,沿着无人的街道走向车站。
“小凌!”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越来越不行了吗?都出现幻听了。
“小凌!”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站住了,疑惑地分辨着,没有回头。
伴着奔跑的声音,第三声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小凌!”紧接着就是被人一把拉过身子,对上一张在心里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脸,海驭遥的脸。
“小凌?!”海驭遥跑得气喘吁吁,巨大的愧疚感让他几乎不敢面对凌弃清澈的黑眸,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就这么看着他。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凌弃傻傻地睁大了眼睛,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痴痴地看着海驭遥的脸。
“怎么不说话?”海驭遥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越擦越多。
凌弃摇了摇头,呜咽着说:“我不能……”
“什么?”海驭遥不明白。
“一开口……梦就醒了……”
凌弃的泪水落得更凶,期望一旦达成,反而变得不真实,这是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梦呢?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梦!是我啊。”海驭遥猛地把他抱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抱着,心好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凌弃瘦弱的身体冰冰凉,像是根本没有温度。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自己不出现,他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倒下的那天?
凌弃的手微微动了一动,试探着摸摸海驭遥的后背,不确定地问:“驭遥……真的是你吗?我……真的见到你了?真的……”
“对不起,小凌,对不起……”海驭遥语无伦次地说着,抓起他已经冻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摸摸看,是我,是真的!”
看着凌弃依旧疑惑的样子,他索性低下头去,深深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双唇,依旧是那么甜蜜,胆怯地,在自己的吻之下开始渐渐地回应,怀中的身体开始颤抖得更厉害,脸上的泪水流入交缠的双唇,让海驭遥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小凌……”海驭遥终于结束了这个吻,看着凌弃终于开始泛起红晕的脸,轻声说,“不是梦吧?是真的。”
凌弃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自主地笑了笑:“是啊,幻觉……是不会吻我的……驭遥……驭遥……”
他脸上虽然在笑,泪水却越加疯狂地流下来,突然伸手抱住海驭遥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海驭遥的名字,发泄着自己所有的情绪:“驭遥……驭遥……驭遥……”
一切语言都已经没了意义,海驭遥的喉咙象是被东西堵上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搂着凌弃,不断轻拍着他的身体。
凌弃哭着哭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没有背叛你……相信我……驭遥……我没有……没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海驭遥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恨过自己和海驭远,“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小凌,你听见了吗?你没有背叛我,你是无辜的,错的是我……”
他猛然收住话头,如果在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说出来的话,那从前的事……他和老二合伙整凌弃的那些事……心里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凌弃能否受得了这个打击?他过去的生活都是谎言,如果陡然把真相在他面前揭开,已经很脆弱的小凌会不会就此崩溃?
我会告诉你的,小凌,不过不是现在,等到你已经完全可以接受这些丑恶事实的时候,我会把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然后再跪在你面前,请求你的宽恕。
可是现在我不能说,原谅我,小凌,原谅我……
“驭遥?”凌弃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你相信我了?”
“嗯……”海驭遥几乎把自己的心揪碎才说出这样一个字来。
“那你……还会要我走吗?”凌弃满脑子都是海驭遥在去年新年之夜绝然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很乱,不知道海驭遥会不会……
“不会!”海驭遥几乎是咆哮着否定,“我……我再也不会了!小凌,这一辈子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我发誓会好好爱你,疼你的!”
凌弃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以前你也发过誓的……你说……”他的声音轻得象是在叹息,“你说决不会抛弃我,决不会让我一个人了……”
他忽然抬头,“如果……你再认为我错了,还会离开我吗?”
没等海驭遥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用手捂着海驭遥的嘴,“不要!驭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了,你就亲手杀了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小凌!”海驭遥拉下他的手,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不许你胡说,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离开你,好不好?!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决不会的!”
多说无益,他再次低头,用一个火热的吻堵住了凌弃的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深情和歉疚。
凌弃,从此之后,我和你,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城市冬日凌晨的街道,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在大地上。
原来,幸福,就是永不放弃……
幸福生活
已经九点了,海驭遥看看表,加快了步子,今天早市开得有些晚,为了等新鲜的螃蟹他又多等了一会儿,就拖到现在,得赶快回去,凌弃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一手提着装螃蟹的网袋,一手去摸钥匙,忽然,从宁静的房子里传来一声惊叫,吓得他手里的钥匙都掉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弯腰去捡,大门‘砰’地一声开了,穿着睡衣的凌弃旋风一样地冲了出来,正撞在他怀里。
“小凌?!怎么了怎么了?”海驭遥顾不上别的,伸开手臂紧紧搂住凌弃,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地抖个不停,心下大急,“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别怕,出什么事了?”
凌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摸了摸,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颤抖也慢慢地平息了,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说:“我……刚才醒过来……没有看见你……我怕……”
海驭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部,在耳边轻声说:“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早起我去给你买新鲜的螃蟹,不能陪着你了,忘了?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啊,怎么今天又吓成这样?不怕不怕。”
“我……”凌弃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地说,“我记得……可是……刚才一醒过来,看见你不在……我怕……”
“我知道了知道了。”海驭遥忙着安慰他,“不怕不怕,我不是在这里吗?来,咱们进去吧。”说着他横抱起凌弃走进了门。
把凌弃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再搂着哄了一会儿,凌弃才象是彻底醒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离开他的怀抱去洗漱。
自从凌弃回到他身边之后,海驭遥最头疼的就是这个问题,清醒的时候还好,自己要离开去做什么事,凌弃最多用依恋的眼神看看自己,可是每次只要他刚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不在,一定会象今天这样,吓得失魂落魄,什么也不顾地到处找他,他知道凌弃害怕,自己再怎么温柔抚慰,也消除不了他心上的阴影,他害怕自己的再一次离开,尤其是梦醒来的那一刻,他潜意识里会认为,那些甜蜜的在一起的日子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自己还是离开了他。
唉,头疼,他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有用,凌弃清醒的时候好好的,可是在半梦半醒的瞬间,他的理智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水声停了,凌弃擦着头发出来,红着脸坐到他身边,小声说:“对不起……我太丢脸了……”
海驭遥笑了笑,自然地拿过毛巾给他擦干头发:“丢什么脸,是我做得还不够吧?让你这么没信心……来。”
“不是的!”凌弃发急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我想这也没什么,现在我也觉得没事,可是……就是醒过来的时候会怕……一睁眼看见你不在……我就很怕……”
“好了,现在不怕了?”海驭遥吻吻他的脸,“小傻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你就是怕……好了,下去我给你做早饭吧,今天吃猪肝粥。”
“又是猪肝粥?”凌弃的脸苦了起来,“不是红枣粥就是猪肝粥……我想吃点别的。”
“补血嘛,你不知道你的身体虚,血色素只有9克?”海驭遥一想起那成叠的血书心还会疼得发抖,他揉揉凌弃的头发,“你这个小傻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我想吃扇贝粥……”凌弃眼睛亮亮地要求。
“不行!”海驭遥板起脸,“听话,今天我买了新鲜的螃蟹,中午给你清蒸了吃,好几十只呢……啊!”他突然跳了起来,“糟糕!我的螃蟹!”
屋外的沙滩上,一网袋的螃蟹正在奋力地往海里爬着,一个浪头卷过来 ,沙滩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没有了中午的螃蟹,凌弃自然是更加不肯将就着吃猪肝粥,没办法,海驭遥只好迁就他一下。
从大盆里抓出昨天就养在里面吐沙子的扇贝,海驭遥熟练地把刀尖伸进去一撬一转,挖出肥美的贝肉放在一边备用,一边的炉子上,米粥刚刚翻花,凌弃坐在背后的餐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海驭遥运刀如飞地把瘦肉,鱼,猪肝,虾仁切成碎末,和着贝肉一起放进米粥里,火转小,搅拌了几下,香味徐徐飘了出来。
“好香!”凌弃站了起来,走到海驭遥身后,抱住他的腰,探头看着锅里沸腾的米粥。
“这叫猫仔粥,就是给你这种挑食又馋嘴的小猫吃的。”海驭遥腾出一只手来捏捏他的鼻子,“回去坐好,等着吃了。”
凌弃没有放手,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叹了一口气:“驭遥……我现在好幸福……幸福得都不象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怎么?难道昨天晚上我那么‘爱’你都是梦?”海驭遥坏坏地笑着,“那今天晚上我们再好好地来一次!好了,现在吃饭!”
他盛了一大碗,洒上芫荽蒜末胡椒粉,放在凌弃面前,自己坐在桌子边,看着凌弃一口口地吃着,跟他说着今天早市的热闹,有什么新鲜的货,看见石叔了,叫他们有空过去吃饭。
“怎么样?我们下午就去吧?没了螃蟹,正好去扰他一顿。”海驭遥习惯地伸手去摸烟,想了想,又缩回手来,兴致勃勃地说,“老吃我做的饭,来回就是那么几样,你也腻了吧?”
“不如我下次做饭?”凌弃试探地问,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海驭遥照顾他,在市里的时候还会不时叫外卖,自从四月份他们搬到海边,海驭遥就一手包办了所有家务,一天三顿饭还有夜宵都是他亲力亲为,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堂堂的黑道霸主居然为了他做起了全职的家庭煮夫。
“算了算了,你的手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敢领教。”海驭遥笑眯眯地说,“杨刚说你第一次泡方便面的时候把面和水一起放了下去……哈哈。”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凌弃不服气地低嚷,“我……我后来也会做荷包蛋啊!”
海驭遥笑得咳了起来:“荷包蛋?咳,咳咳!你打算让我们俩靠荷包蛋过几个月?”
凌弃羞红了脸,搜肠刮肚地想着他还会什么,憋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小时候在孤儿院吃食堂,大学还是吃食堂,工作了有工作餐,常常下饭馆吃饭,以前自己住的公寓,就属厨房最干净。
“我……我可以学!”
海驭遥止住了笑,温柔地把他搂到怀里,亲亲他的脸:“好了,小傻瓜,你就让我少操点心吧,你啊,只要赶快给我把身体养好就行了,快吃完,凉了对胃不好。”
凌弃吃完饭,上楼去换衣服,海驭遥吹着口哨把厨房整理干净,打了几个电话,就和凌弃一起出门了。
石叔的家在海滨浴场不远的地方,后院下去几步就是海滩,海驭遥下了车,带着凌弃过去的时候,看见几个男人正从门里出来,看见他,很礼貌地停下来打招呼:“海哥。”
“唔。”海驭遥带着他无与伦比的黑道霸王气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手搂着凌弃的肩膀,大步走了过去。
凌弃却感到芒刺在背一般地难受,背后那些人好奇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让他很不安。
幸好海驭遥已经推开了大门,吆喝着说:“石叔!我们来蹭饭了!”
“小海?小凌?你们怎么来了?”身材中等,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石叔笑呵呵地走了出来,“你这死小子,自己买了十几只螃蟹舍不得吃,跑到我这里来蹭吃蹭喝。”
“全跑啦。”海驭遥懊恼地说了一句,象在自己家里一样探头往厨房里看,“今天吃什么?”
“石叔好。”凌弃有些腼腆地打招呼。
“喔喔,好好。”石叔眉开眼笑地说,“小凌想吃什么?进来看看吧?”
“不用了,他哪知道什么好,石叔你作主就好了。”海驭遥一手揽过凌弃靠在自己怀里,“几点开饭?我带他去海滩上玩玩。”
“四点,再晚我就得去店里帮忙了,我煮了猪骨凤爪汤,要不要先喝一碗?”
海驭遥挥了挥手:“回来再喝吧,刚吃过早饭。”
“别带他走太远,中午太阳大。”石叔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
“安啦,我看着他。”海驭遥头也不回地说,径直向后院走过去,长腿一伸,利落地跨上石头矮墙,敏捷地跳了下去,回身张开双手接着凌弃下来,再走几步,脚下就是混合着碎贝壳的细沙了。
虽然才五月份,远处的海面上已经有白色的风帆了,偶尔也会有快艇开过,划出一道道美丽的白色痕迹,海驭遥把手挡在眼前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六月份就可以下海了,你不是一直想玩风帆?我教你。”
凌弃蹲下身,看着一只拇指大的小螃蟹飞快地爬过自己的脚面,心不在焉地说:“我不要,你到时候就会吓唬我。”
“哪能呢,有我在你还怕什么……走,我们捡贝壳去。”海驭遥一手拉起他,“要不然我教你开摩托艇吧?可惜这里不能潜水,我可是有潜水执照的喔,其实我最想的,就是当一个海盗了。”
我知道啊,你每次看见海的时候,闪闪发亮的双眼,都告诉了我,你绝对不是一个安于现状,和我过平静日子的男人,凌弃出神地看着海驭遥俊美野性的侧脸,忍不住凑过去吻了他一下。
“嘿,小凌,在这里不可以。”海驭遥贼贼地笑了,“虽然我也很想尝尝和你在海边做的滋味,可是,这周围都是住家……不太好吧?”
“谁……谁想和你做了!”凌弃生气地捣了他一记,“去捡贝壳!”
海驭遥嘿嘿地笑着,大步走向沙滩:“好啊!看我把整个海里的贝壳都捡来给你!”
玩了一会儿,开始退潮了,大片黑色的淤泥露出来,有一些没来得及随着潮水退走的鱼儿在上面蹦跳着,琵琶虾到处乱爬,凌弃看得入迷,脱了鞋子就过去捡,海驭遥本来蹲在石头上撬牡蛎,已经撬够了一堆,看见他玩得高兴,过来吻吻他,自己拿着牡蛎和凌弃捡的贝壳先回去了。
凌弃捡够半塑料袋的琵琶虾的时候,很自然地叫“驭遥?!看我捡到一个这么大的……”得不到回答,心脏陡然狂跳了起来,那种被抛弃的绝望感再一次疯狂地涌上心头,他惊惶失措地直起身子,四处张望,空旷的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
“驭遥?!驭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远远的石头墙外,有一个人影高高地举起手来对他挥了挥。
还好,他松了一口气,驭遥在那里……他没有走……没有离开自己……
随即他又狠狠打了自己的头一下,真是的,自己脑子坏掉了吗?明明刚才驭遥还跑过来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去,自己想多玩一会儿他才自己走的,临走前还吻了自己,灼热的感觉现在还似乎留在自己的脸颊上,怎么自己就能认为他离开自己了呢!
可是,自己真的不能安心,一刻见不到他的身影,心里就空得无法忍受,象从前的日子那样,每次在梦里都能看见他,被他抱着,吻着,爱着,醒来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每次这种时候,泪水总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现在也是一样,幸福得不真实的生活,每每让他有还在梦里的感觉,明明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人,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放心呢?
这样的自己,驭遥会不会有厌烦的一天?他竭尽所能地宠着自己,疼着自己,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忍受他的离开?
“不可以……”他喃喃地对自己说,“不可以,我要坚强一点……我不能成为驭遥的累赘……”
海驭遥这样的男人,是应该站在人群中间,接受所有敬畏仰慕目光的黑道霸主,而不是,和他一起,在海边的度假屋为一日三餐下厨房的住家男人。他迟早要回到那个世界中去的,自己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就必须有所改变。
我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一起混黑道都没关系……无论什么,都无法让我放弃。凌弃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他抑制住自己想飞奔回海驭遥身边的渴望,低头继续捡着海鲜,一直到太阳西斜,海驭遥跑过来接他回去。
饭桌就放在后院里,海风一阵阵地吹来,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小海!”石叔在厨房里大吼一声,“你也够能造孽的,家里五十只螃蟹被你拆了三十六只!”
海驭遥很赖皮地坐在凳子上开啤酒:“闲着没事嘛,到吃的时候还是要拆的,不如先拆了,吃起来方便,螃蟹而已,又不是鲍鱼。”
“哼!”石叔板着脸出来,还是憋不住笑了,“知道你会疼人,好好,现世报啊,以前看你狂得不知有天不知有地,没人治得了你,终于给我看到这一天了,堂堂的海驭遥,乖乖地为了老婆拆螃蟹。”
凌弃羞得脸都红了,虽然石叔大概也能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么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好啦,石叔,快上菜吧,饿死我了啊!”海驭遥知道他脸皮薄,笑着叉开话题,“你店里不是还有生意?快去吧,这里我自己来就行了。”
石叔瞪着他看了半天:“小子,你狠!过河拆桥玩得溜,菜刚出锅就撵厨子啊?!好,好,我记在帐上了。”
几道菜上了桌,摆好碗筷,石叔最后叮嘱着厨房里有热的甜汤,凌弃一定要记得喝,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知道啦。”海驭遥拉长着声音说。反而是凌弃不好意思,说:“谢谢石叔,老来麻烦你……”送他出了门。
石叔走了之后海驭遥吐了口气,兴高采烈地拿起筷子给凌弃挟菜:“你也饿了吧?来吃这个。”
摆在凌弃面前的是蟹钳芦笋,鲜嫩完整的蟹钳,翠绿清爽的芦笋,看起来就十分诱人,再过去是清炒蟹膏,满满的一盘,单看这两道菜,就知道那三十六只螃蟹到哪里去了。
凌弃怔怔地看着海驭遥,忽然抓起他的手,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几个地方大概是比较深,还微微地渗出血丝。
“嘿,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拆,功夫不到家。”海驭遥把手抽回来,“否则哪会还给他留下十几只,来,吃,张嘴,啊……”
凌弃勉强张开嘴,忍住已经在眼圈里打转的泪水,吃下了海驭遥喂到嘴里的菜。
“好不好吃?嗯?”海驭遥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问,“你爱吃螃蟹,老是清蒸了也没什么味道……石叔说,下次买了好花雕酒,用鸡油盖在蟹上,下面放花雕蒸,很好吃的,又可以暖胃,来,再吃一口,这个煲也不错的,用了石叔熬了一天的猪骨凤爪汤打底,还有扇贝,蘑菇,冬瓜,别皱眉,冬瓜好吃的,用高汤浸过么……上面的是蟹肉,我洒了点胡椒粉,小心点,烫。”
两道凉菜是牡蛎生菜和海胆,海驭遥撬来的牡蛎,冰过之后铺在生菜上,稍稍浇了点柠檬汁,滑嫩鲜美,凌弃连吃了好几口,海驭遥怕他生吃多了伤胃,哄着让他停下喝汤。
“这就是海胆?”凌弃好奇地问,盯着盘子里的几个球状物。
“是啊,这个时候难得有这个。”海驭遥喝了口啤酒,拿起一个,熟练地用刀子破开,拿勺子挖了里面的东西送进嘴里,微微闭上眼,品味了一下,陶醉地说,“拿黑海鱼子酱来我都不换。”
“我也要。”凌弃凑过去。
“你吃不惯的啦。”海驭遥嘴上说着,手里还是挖了一勺送进凌弃张大的嘴里,乍一尝,什么味道都没有,连咸味都欠奉,凌弃正要苦着脸吐出来,忽然,舌头上好像过电一般,突如其来的鲜美凌厉地冲击着所有的味觉,他的眼睛亮了,用手指指要求再来一勺。
“不给了!”海驭遥象小孩子护食一样把身子转过去,飞快地拿了下一个挖开往嘴里猛塞。
凌弃哪能就此放弃,不依不饶地凑过去坐在他腿上,不顾他的拼命躲闪,抢着他手里的勺子,海驭遥哇哇叫着笑着,闹做一团。
忽然两人都停了下来,凌弃低头看着海驭遥,他也正抬头看着凌弃,眼睛亮得象黑夜里的星,慢慢地把凌弃往下拉,给了他一个鲜美的深吻。
这一顿饭吃完,天已经黑了,海驭遥看着凌弃乖乖地喝完红枣莲子汤,自己收拾好饭桌,拿着石叔留给他们做夜宵的糯米蒸蟹和蟹黄火虾笋烧卖出了门。
“回家用微波炉一热就可以吃了。”海驭遥看了看公车时刻表:“啊,还要等半小时?!要不我们再回去坐一会儿?”
凌弃摇摇头:“反正路也不远,我们走回去吧?半小时,走都走到了。”
“你行不行啊?下午已经玩了半天了,还捉了那么多琵琶虾,对了,我已经给你腌起来了,过几天过来拿回去给你就粥吃。”
凌弃调皮地一笑,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背我?”
海驭遥笑了,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转过去半蹲下身体:“上来吧!”
欢呼一声,凌弃猛地跳了上去,海驭遥连晃都没晃,稳稳地背着他站了起来,喊了一句:“回家!”步履轻快地上路。
“驭遥?”趴在爱人宽阔温暖的背上,沿着海边的小石子路走着,头上是夏夜的繁星点点,凌弃满足得都要睡着了一样,他搂住海驭遥的脖子,低声地问:“你对将来……有什么愿望么?”
“有啊。”海驭遥托住他身体的手恶意地在凌弃ρi股上拧了一把,引来凌弃的低声惊叫,才笑着说:“和小凌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觉,每天早上醒过来都让你看见我。”
“嗯,我也是……”凌弃把脸凑过去磨蹭着他的脸,“还有呢?”
“买一艘游轮,不是游艇哦,很大很大的,带你去环游世界……什么地中海啦,爱琴海啦……最重要的去澳大利亚潜水,大堡礁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大的珊瑚礁啊,一定要带你去看看。我连游轮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凌弃感兴趣地问。
海驭遥有意卖关子似的,凌弃又问了一次才慢慢地开口:“名字啊……叫‘不弃’号你看好不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带来微微的痛和越来越多的喜悦,凌弃拼命抑制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他腾出一只手胡乱地抹了抹脸,笑着说:“好难听!”
“那你说,叫什么?”
“说了有什么用?现在游艇的一个救生圈还没有呢,起了名字做白日梦吗?”
“嘿!你可别看不起你老公,不就是一艘游轮嘛,一定买给你!”
沉默了一会儿。
“将来我们真的在一起啊?”
“那当然,我混黑道,你跟着我,我发财,你跟着我,我坐牢,你也得跟着我,反正我是决不会再犯错了!一辈子都在一起!”
“啾……”(汗,亲吻的声音)
我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番外一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看另外一些人不顺眼,更多的时候,这种不顺眼是相对的。
杨钢看肖闻,就非常不顺眼。当然他知道,肖闻看他,也是一样。
杨钢是孤儿,大雪天的一个包袱扔在福利院门口,院长一瓶热牛奶灌下去才猫儿一般哭出来,因为是羊年的尾巴了,所以给他姓羊,长大之后读不进去书,跟着资助人的大哥一起混黑社会,打架,抢地盘,互砍,押送货物……也不知怎么的,他的老大最后就坐上了黑社会的头把椅子,一统江湖,他也稀里糊涂地成为手下得力干将,连保护费都不用收就自动有人送钱上来的那种。
肖闻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文质彬彬的,见了什么人都是笑眯眯,同一件衣服绝对不穿到第二天,没事还喜欢去听点古典音乐喝喝咖啡,连身边的小弟也一个个人模人样衣冠楚楚,杨钢经常恶毒地说他们看起来就象是本城夜总会里林姐手下的头牌男公关,也就是俗称的小白脸。
总之,看起来,怎么也不象混黑道的,虽然杨钢也亲眼看到过肖闻亲手拿刀砍人的狠劲,和他不同,肖闻拿着刀的时候反而份外冷静,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冷静得那些飞溅在他身上的血都象是道具,哪象杨钢,见了血,自己的血先热了,眼睛也红了,什么七七八八的杂事,也全都顾不上了,非拿刀把对方彻底砍倒为止。
“莽夫!”这是肖闻对杨钢说他小白脸的回应,大致相同的还有:“匹夫”“没脑子”“脑子里也是肌肉”之类之类。
这两个人谁都看谁不顺眼,已经不是秘密,在海驭遥的地盘上,基本两帮人马都是不照面的,就是照了面,也装做没看见,杨钢和肖闻,作为海老大手下的臂膀,每天都要到老大面前报个到,难免有见面的时候,杨钢倒能忍住气不理他,肖闻这个得意便猖狂的家伙却每次都要不阴不阳地损他几句话,看见他气得脸色发青才趾高气扬地走开。
杨钢不明白,混黑道的要肖闻这样的小白脸有什么用?虽然紧急关头他也能砍能杀,但是更多的时候就一副公鸡样子得意洋洋地跟在老大身后狐假虎威,或者是跟一帮子手下钻在房间里翻什么账目册子,进出货单,呸!不过是走私生意而已,还象模象样地以为自己做的真是正经的航运公司吗?当然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对那东西一窍不通,杨钢的思想一直很简单,自己的货,要保住,不能被别人抢来,自己的货款,要收齐,欠债黑吃黑的话就先吃我一刀,别人的货,道上的规矩是动不得的,不过要是讨厌的人的话,老大一声令下,他也能给抢来。
可是肖闻不但一点吃闲饭的自觉也没有,反而还经常嘲笑杨钢只配在街头做个混混的大哥,就该领着小弟收收保护费,有人踢盘就去护场子,没人惹事就在夜总会里喝酒泡妞,根本就不象个高级黑道人士。
哇咧!这年头混黑道的还分高级低级了!
不过杨钢是很佩服他们老大的,海驭遥出身好,弟弟妹妹都一副大家气派,简直不食人间烟火,用他的话来说,遗珠这辈子也没拿过比筷子更重的东西。他混黑道却是从少年时期一条街一条街地打出来的天下,从拳头,到刀,到枪,没有他不敢上的,前面无论是几十人还是几百人,他就那么毫不在乎地一卷袖子,根本不看后面是否有人跟着他,大步向前,那一股无往不胜的气势首先就压得对方喘不上气来了。
砍过人之后,他老大还可以把身上的血一洗,伤口一包,立刻就变身贵公子,穿着黑色的西服和妹妹去听什么歌剧,真叫杨钢不得不佩服,要他死板板地在那么多人中间坐上几个小时还能不瞌睡,除非上面跳的是脱衣舞。
本来两人针锋相对,相看相厌的倒也没有什么,公私分得很清楚,肖闻遇到麻烦,杨钢反而会第一个扑去救援,就为了看那小子欠他情之后不甘愿的臭脸,还有酒席上免不了要敬他的那杯酒,喝起来也特别够劲儿,而肖闻呢,在杨钢每次月底交上来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账的时候,也会主动跑过来帮着整理,顺便大大嘲笑他一顿。
自从他们老大喜欢,不,只能说,和某个人同居之后,这种关系却改变了。
那个人,叫凌弃,是和杨钢一个孤儿院长大的朋友。
凌弃,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凌弃,是海家二少爷的助理,凌弃,却和海家大少爷,也就是他们的老大同居了。
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海家大少爷,会娶那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海家大小姐,亿万身家的继承人,从而一举登上海家当家的位置,统一黑白两道。
在海家大小姐就要选夫婿的前一年,他们的老大海驭遥,居然和一个男人同居了。这个男人,还曾经是海家二少爷的心腹手下,每天形影不离的助理。
杨钢很愤怒,他一方面是担心老大在海家大小姐,也就是他们资助人的眼里的形像受损,毕竟没有女人会选一个在外面和男人同居的男人当丈夫吧?另一方面,他也很担心凌弃,这点他的心理是很矛盾的,有时候他认为,凌弃自甘堕落,居然会和一个男人同居,心甘情愿地被人包养,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安逸日子,实在是不配做他的朋友,有时候他又想,说不定凌弃另外有什么打算,比如他可能是被海家二少爷派来陷害大少爷的,好除去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么想着,对凌弃的不齿减退了,却更加生气起来,觉得自己被朋友背叛了一样,老大就是他的老大!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作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哪怕是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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