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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会发作的更加频繁,虽不至于要你的命,但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刚才也尝过了。”

初彤浑身顿时一僵,失声道:“什么?”

少年冷冷道:“幸好你中毒不深,否则凭借我现在的功力,就算把你救回来也是勉强维持你的­性­命,哪能让你像现在这样欢蹦乱跳。”

话刚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初彤惊得跳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有人来了!”她想自己跳窗逃掉,但是想起每个月都要再经受那彻骨的疼痛不禁心生惧怕,但是眼前这“死人”又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正在两难之间,少年忽然站了起来,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若不救你,恐怕你就要死在这里了。”说罢,他点了初彤的哑|­茓­,将她捞起夹在腋下,向窗外纵身一跃便窜上了对面的屋顶。

屋外寒风刺骨,这人似乎对谢家的房屋布局十分熟悉,在屋顶上上蹿下跳却十分熟练。初彤开始有些怕,紧紧闭着双眼,但后来逐渐适应下来,反而开始觉得有趣。少年奔跑了一阵逐渐体力不支,他解了初彤的|­茓­问道:“现在是什么地方?”

初彤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见前方有一处宅子,挂着大红的灯笼,虽然灯光黯淡,但是依稀能够看出宅子的高雅奢华,初彤瞅了瞅匾额上的字说道:“前面有个宅院,叫‘兰藻堂’。”

少年点了点头,带着初彤跳进庭院,在院中的假山后躲了一会儿,见四周静悄悄的,便带着她闪进了东边的一处屋子。房间里冰冷黑暗,少年将初彤丢在一边,而后盘腿坐下运功调息。初彤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发现前方有个很大的书案,而墙壁上全都是书,密密麻麻的罗列在一起。初彤摸索了一阵子觉得没趣,便将手Сhā进袖管里,缩在墙角假寐。但是一闭上眼,许多惨烈的画面便纷至沓来:墨鸳的惨死,珍珠的惨死,赵嬷嬷用手卡住她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她……初彤猛睁开眼,贴身的小衣已经被汗水湿透,她抹抹额头的冷汗,轻声唤道:“喂,喂!能和我说说话吗?”呼唤了几遍都没人答应,初彤悻悻的在心里骂了几句,不敢再闭眼睡了,双手抱膝坐了起来,轻轻哼起南淮的小调给自己壮胆解闷。

不知哼了多久,黑暗中忽然传来声音道:“小丫头,你是南淮人?”

初彤巴不得有人陪她说话,急忙说:“对,南淮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不叫小丫头,我原来叫姚丹杏,来到这儿以后就改叫初彤啦。”

少年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定是你那个‘丹’字犯了谢家大小姐|­乳­名的忌讳,所以才给你改了名儿。”顿了顿又说,“这兰藻堂原先就是谢家大小姐谢秀婧的住处,她进宫当了皇妃,住处也就空闲了下来,平时很少有人进出,我们权且在这里呆上一晚。”

初彤点了点头道:“我看这满屋的书本,还以为这儿住的应该是哪位公子哥儿,想不到竟然是个小姐。”

少年似乎有了谈­性­,他缓缓说:“谢秀婧是着名的才女,她写的诗文被人赞誉沅芷澧兰,读罢余香满口。她本人又极爱兰,身上熏的也是兰花香。皇帝赞她蕙质兰心,便封她做了兰贵妃。”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初彤吓了一跳,赶忙挪过去,在黑暗中摸索道:“大侠!大侠!你没事吧?”

少年咳嗽了一阵,从怀里摸出一支火折子,打亮之后递给初彤道:“你帮我举着。”

初彤连忙将火折子接过来,只见少年半躺在地上,打开衣襟,露出胸前挂着的一块凤纹翡翠,只见他胸口处有一道伤口,不断向外渗着血水,少年拿出金疮药,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疼得他微微皱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留了下来,但神­色­依然冷冷的。

初彤见状不由心生佩服。她左顾右盼,看到墙角的盆架上放着一只铜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便走过去掏出小手绢放在盆里浸湿,然后拿过来给少年擦脸。少年本能的抗拒了一下,但最终没有闪躲,让初彤将他的脸擦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一张十五六岁英挺少年的容貌就出现在初彤眼前了。不同于谢凌辉秀­色­非凡,刚毅而俊;面前的少年容仪如玉,明净柔和,气度潇洒如行云流水。双­唇­紧抿,鼻梁挺秀,双目动时如沉凝秋水,静时如远远青山。整个人带着一股书卷气,若不是眉宇间透露几分江湖儿女的英气与淡然,几乎让人不敢将他和那个持剑杀人的少年联系起来。

少年淡淡道:“谢谢。”

初彤笑道:“你长得跟谢家二爷谢凌辉一样俊。”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僵硬起来,少年闭了闭眼冷冷道:“你将这火折子熄了吧,万一外面人瞧见就糟了。”

初彤自悔说错了话,讪讪补救道:“大概大侠都不喜欢别人夸自己俊的……你别生气……反正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二夫人那妖­妇­千方百计想弄死我们,现在我们是同坐一条船,富贵又团圆……”初彤自顾自的说完,发觉少年仍然不答话,便向他坐的方向挪了挪,俯下身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说:“请问大侠怎么称呼?那个……你会帮我解余下的香魂散吧?”

一连说了好几遍,少年静静说道:“我叫云映淮。你放心,你将我从床下救出来,我自然也会救你一命,替你解毒。”

刚说到这里,初彤脖子上的玉梅花便从脖颈处掉了出来,在火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彩,云映淮见了梅花顿时全身一颤,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将梅花握住,厉声道:“你说!这梅花是从哪来的?”

初彤吓了一跳,只道是别人要抢自己的宝贝,一只手急忙按住云映淮的手道:“什么从哪里来的?这东西是本就是我的!”

云映淮锐利的眼神在初彤脸上转了几转,摇头道:“你最好乖乖的说实话。”说完手上用力一拽,便将梅花拿到自己手中。

姚初彤气坏了,但又不敢上前,她眼珠转了几转,脸上挂了笑容道:“云大侠,我知道了!你想娶我做老婆!”

云映淮听罢一愣,错愕的看着初彤。

初彤盘腿坐好,理了理衣裳道:“大凡男子看上了女子,不都是讨人家的东西做信物吗?你必定是看上了我,想讨我做媳­妇­,所以拿了我的玉佩,对不对?”

云映淮皱眉呵斥道:“胡说八道!”说得急起来,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脸都咳红了。

初彤哈哈笑道:“云大侠,你脸红了,在害羞!”说罢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道:“云大侠,原来你对我一见钟情!”

云映淮此刻颇有些哭笑不得,冷着脸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

初彤瞪圆了一双眼睛道:“这男婚女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我就喜欢你这样经天纬地的英雄人物,你若喜欢我,我们现在就可以拜天地。”

说罢麻利的凑过去,在云映淮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同时手也没闲着,趁着云映淮一愣的功夫,一下子拽掉了他胸前的翠玉,拿在手中晃着笑道:“我们各留信物做成亲的凭证。”

云映淮自从行走江湖以来有无数的少女爱慕,江湖儿女虽然豪爽,但也仅有当面示爱而无进一步表现的,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小童调戏,不由得有些发愣。姚初彤却洋洋得意,手里拿着翡翠,心中暗暗道:你抢了我的玉佩,我也拿你一块!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可不能做亏本的买卖!初彤心里美滋滋的,至于什么成亲不成亲倒没放在心上。她自幼在青楼见惯了男女打情骂俏,所以也不觉得自己那番话说的有什么不对。

云映淮盯着初彤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笑。这一笑春风拂面,仿佛冰山消融,他望着初彤点了点头道:“好,如今我们成亲了,你快告诉我这玉佩是从何处来的。”

初彤摇了摇头道:“不算,不算,我们还没拜过天地,怎么能算成亲?”说罢用小手帕遮了脸,细声细语道:“云大侠,你以为我是那­淫­奔不才的青楼女子吗?管什么人都认作老公?我是冰清玉洁的代表人物,我是贞洁烈女!必须要拜过天地才认人做夫君!”

云映淮此刻怒火中烧,他看见初彤那促狭的神情,恨不得掐死她,饶是他教养良好,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就如你所说,拜天地!拜完之后你便将这玉佩的来源告诉我。”但心中却想:小孩子的玩笑怎么能当真?只不过哄她高兴告诉我真相罢了。

初彤心中也没当真,原先在胡同里和别的孩童一起玩乐,也经常搞拜天地的明堂。此时和一个如此英俊的少年一起玩这样的“游戏”,让初彤又新鲜又兴奋,点头道:“那甚好。”说罢将翡翠藏在袖子里,凑过去给云映淮两三下绾好头发,然后将他扶起,两个人站好。初彤娇小,还不到云映淮的肩膀,云映淮斜眼看到自己稚气十足的“小妻子”,自己也不由得感觉荒谬绝伦。初彤的表情却很严肃,很正经,肃然道:“一拜天地!”

二人同时跪倒磕头。

“二拜高堂!”

两个人跪倒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的又拜了一拜。

“礼毕”之后,云映淮问道:“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初彤撇了撇嘴道:“相公,拜了天地了,你就应该叫我‘娘子’。”

云映淮忍了忍怒气,做个深呼吸道:“好,娘子,你现在能告诉我这玉梅花的来历了吧?”

初彤这回倒没有隐瞒,将在破庙中的见闻说了,云映淮听罢若有所思。正思考着,却见初彤熄灭了火折子,一下子粘过来抱着他的脖子,糯声道:“相公,天­色­不早了,咱们洞房吧!”

听到“洞房”这个词儿,云映淮只觉自己的面部肌­肉­有些抽搐。初彤却小心避开他伤口的位置,蜷在他身上安静下来。云映淮想推开她,但几次伸手终究没狠下心,索­性­闭目养神。

一宿无话。待第二天清晨,云映淮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体力也恢复不少。他从窗缝向外望去,却发现外面天­色­­阴­暗,看起来快要下雪了,他沉吟了半晌将初彤推醒,打算带着她趁下雪前混出谢府。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云映淮一愣,拎着初彤便躲到了一座书架背后。

只见房门打开,二夫人和赵嬷嬷走了进来。初彤和云映淮对望了一眼,不禁紧张起来。初彤心道:完了,完了,看来老天爷这回真要亡了我了!一个妖­妇­已经难对付了,何况这回还多了一个老巫婆!没准我就要和我昨晚拜完天地的相公死在这里了!这可真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了!

此时只听二夫人道:“你快点将东西取出来。如今南燕的人寻到这里来了,我们也快些把东西另找地方藏起来才是。”

赵嬷嬷点头称:“是,这兰藻堂虽然僻静,平常没什么人来,但也非安全之地。”说罢来到屋角的地板上敲了敲,找到一处敲击声音与其他不同的地方,然后抽出腰间的匕首,沿着地板的细缝用力向一边翘起,只听“咔哒”一声,地板被撬开,露出里面一个杏黄缎子的小包袱。赵嬷嬷小心翼翼的将包袱打开,露出一本书,然后交给二夫人说道:“­奶­­奶­您看,是不是这个?”

二夫人拿到手里翻了翻,面露喜­色­:“就是它,事不宜迟咱们快点走吧。”说罢将书递给赵嬷嬷道,“你将这书收好,我不便带在身上。”赵嬷嬷点点头,将书揣在怀中。

云映淮见了书却浓眉一挑,失声道:“群芳剑谱!”说罢随手抄起一摞书向二夫人掷去,口中叫道:“贱人!哪里走!”说话间从腰际抽出一把软剑,带着浓浓的杀气,劈头便刺了过去。

二夫人见到凌厉的剑锋劈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闪身躲开,此时赵嬷嬷从肋下抽出一把匕首大喝一声向云映淮身侧刺来。“咣”的一声,云映淮挡住赵嬷嬷的兵刃,手腕转动,长剑一挑便刺中了赵嬷嬷的左肩。二夫人挥舞双掌向云映淮攻了过来,三个人登时战在了一处。

初彤躲在书架后向外观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中念道:“这刀剑不长眼,万一伤了我的相公可如何是好?人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定要想办法帮他……”抓耳挠腮之际忽然摸到胸口有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从二夫人房间里顺出来的一支云脚玛瑙卷须簪,脑中不由想起二夫人拔下头上簪子刺向云映淮的场景,心里立时有了计较,将簪子攥在手中。

然后她悄悄顺着墙根溜到近前,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道:“相公,我来帮你!”说罢举起簪子就向赵嬷嬷刺去。赵嬷嬷听到初彤的喊声不由得转身张望,就在这个时候,初彤已经奔到赵嬷嬷眼前,看见她那­阴­森可怖的脸不由得心里发虚,脚下一个不留神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哎哟”一声向前摔去,赵嬷嬷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初彤正好扑到在她怀中,簪子不偏不倚“噗”的一下深深扎进了赵嬷嬷的胸膛,赵嬷嬷“啊”的一声,就着初彤的力气躺倒在地。

初彤抬脸,忽然见簪子Сhā进了赵嬷嬷的左胸,汩汩的鲜血从簪子根部冒了出来,她登时便愣住了。瞬间她明白过来,“啊”的惊声尖叫,松开双手连滚带爬的蹿到墙边,瘫坐在地,自言自语道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时二夫人已经看到赵嬷嬷倒毙在血泊中,不禁怒火攻心,但她少了赵嬷嬷帮忙,自然实力大减,云映淮的剑锋愈发凌厉起来。姚初彤腿脚酸软,全身不停的发抖,她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往赵嬷嬷身上又看了一眼,只见那赵嬷嬷胸口一片血红,一本书的书角从怀里露了出来。初彤心想那书本让二夫人如此宝贝,必然是很值钱的玩意儿,如果不顺手牵羊岂不是对不起姚家的列祖列宗?一念及此,初彤大着胆子慢慢蹭过去,将手伸进赵嬷嬷怀中一阵摸索,摸到书册便拽了出来,然后将棉衣掀起,把书塞到腰间,迅速将衣服整好。她犹豫了一下,又将簪子拔了下来,在赵嬷嬷的衣衫上蹭了蹭,放回怀中。

此时云映淮已经点住了二夫人的|­茓­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拿出一丸药,然后捏住二夫人的鼻孔。二夫人觉得气窒,便张开嘴巴。少年趁机将药丸丢入二夫人口中,然后一拍她胸口,使劲将药丸送入她的肚中。二夫人脸­色­惊惧非常,却苦于说不出话,直瞪瞪的看着云映淮。云映淮冷冷道:“你这贱人不必瞪我,我刚刚给你吃的药是的忘忧丹。想必你也听说过,此药是南燕药王所制,服了这个丹药,若两盏茶的时间之内没吃解药就会逐渐变成一个疯子,哼,一刀要了你的命岂不便宜了你!”

此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似是有丫鬟听到打斗的声音寻了谢府的家丁来,云映淮见状拎着初彤从房间窗口跳了出来,趁着­阴­暗的天­色­向西边逃去。

跑着跑着,云映淮逐渐体力不支,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只见前面有座庭院,写着“烟梦阁”三个字,庭院的侧门开着,初彤便扶了云映淮闪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云映淮抽出软剑,走到正中的房间,把剑Сhā到门缝里将门闩拨开,推门走了进去,屋子外间一个人都没有,云映淮低声道:“这烟梦阁应该是谢家二小姐谢秀妍的闺房,我们到里面去。”说罢带着初彤拐到里间,初彤只闻到一股暖暖的香气,不由得骨头都酥了一酥。那闺房之中布置得极其奢华,靠墙一侧摆了一张缠枝蕃莲纹的雕花木床,垂着重重纱幔,床旁的软榻上睡了一个丫鬟,云映淮伸手点了丫鬟的|­茓­道,然后一把撩开了幔帐,只见床上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眉目如画,右眉上方有一颗小小的胭脂记。现在年纪尚幼,但也能看出将来必然是个绝­色­的美人。此时她显然香梦正酣,红­唇­微嘟,一双藕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抱着绣花锦被。这少女便是谢家二小姐谢秀妍了。云映淮伸手将谢秀妍的|­茓­道点了,然后忍不住微咳几声,倚着床沿坐到了地上。初彤见他脸­色­惨白,急忙从桌子上倒了一碗茶送到云映淮嘴边,然后取了桌上摆着的糕点果品等物,眉花眼笑的拿到云映淮面前道:“这谢府的糕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你也吃点!”说完拿起一块点心便往口里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云映淮见初彤吃得香甜,也拿起糕点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忽然听到院内有响动,一群谢府的家丁冲了进来,口中喊着:“每间屋子都给我细细的搜!”

而后院子里响起婆子的声音,呵斥道:“大清早的怎么闯二小姐的绣房?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家丁道:“有贼人闯进府了!我们奉命查看!”说罢便往里闯。

初彤吃了一惊,半块糕点卡在喉咙里显些咽死,云映淮双目沉如秋水,拎着初彤一跃上了大床,将幔帐垂好,然后点醒谢秀妍,把她一把拉到怀中,将她的后背贴在自己的胸膛。云映淮用手掐着谢秀妍的脖子,嘴巴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别做声,否则我杀了你!”

谢秀妍此时大梦方醒,只感觉铁一般的手指掐着她细­嫩­的脖子,顿时吓了一跳。眼泪在美目里转了几转,却忍住没掉下来。初彤此时躲在云映淮身后,所以谢秀妍并没有发觉。

但此情此景初彤见了却颇有些不自在,心道:昨晚我和他拜了天地,他对我不理不睬的,现在却抱着谢家的小妞儿,八成是见人家漂亮趁机揩油,可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好­色­的……

初彤还在一个劲儿的胡思乱想,只听门忽然之间开了,有家丁闯了进来,云映淮在谢秀妍耳边说道:“你快让他们都出去,不许进来。”

谢秀妍迟疑了一下,云映淮加大了手的力道,谢秀妍气息一窒,带着哭腔呵斥道:“统统不准进屋!我……我还在睡着……”

这时只听一个黄莺婉转的声音传来:“妍儿莫怕,娘在这里。”说罢只听一阵环佩叮咚。

初彤和云映淮对望一眼,均感觉事态不妙。云映淮点晕了谢秀妍,然后将剑缓缓从腰际抽出。

二夫人让家丁在外候着,自己走了进来,她迈步走到房间之中,却见谢秀妍的贴身丫鬟碧琴还在榻子上睡着,不由心生疑窦,口里和蔼的叫着:“妍儿,妍儿!”手里却握紧了匕首。

二夫人走到大床跟前,吸了一口气,猛地掀开了幔帐,只见一柄长剑闪着寒光便刺了出来,二夫人急忙抵挡,只听“咣”的一声,兵刃撞击在一起。此时却听到初彤低声叫了一声:“住手!”

二夫人向初彤看去,只见她手中攥着一只簪子抵在谢秀妍的眼皮上说道:“二夫人,只要您一动手,你女儿的眼珠就保不住了!”二夫人顿时愣住了。初彤冷笑一声道:“二夫人,我今天已经杀了一个人,再杀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初彤表面上一派镇定,但是藏在被子下面的腿却不停的颤抖,云映淮显然是感觉到了初彤的“抖动”,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她,却见初彤脸上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狠辣神情,不由感觉好笑。

二夫人挣扎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初彤又说道:“二夫人,让门口的家丁都退下。”

二夫人恶狠狠的盯着初彤手中的簪子,咬着银牙道:“门口的人都退了吧,再到别的地方搜搜,妍儿吓坏了,别人不许进来。”

初彤点点头道:“好的,二夫人,请您吩咐外面备车,送我们出去……”话刚说到这里,却见二夫人表情一变,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初彤拽了拽云映淮的衣角,云映淮回头低声道:“忘忧丹发作了。”

初彤好奇的望去,只见二夫人的面­色­却甚为柔和,露出少女般娇羞淘气的神态,眉目含情,一双潋滟的凤目更加妩媚,她一把抓住云映淮的胳膊,温言道:“王爷,臣妾知道你在这里等我,要和臣妾一起去赏梅。”

云映淮的身子顿时一僵,二夫人仍然笑靥如花,接着道:“王爷,前儿您喜欢的曲子臣妾已经配了歌舞,蔺姬在这里为您舞一曲如何?”二夫人的神­色­间充满了期待之意,云映淮看得头皮发麻,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撤去,二夫人忽然神­色­一变,抓着初彤的力道赫然加大:“王爷,王爷!难道您已经不喜欢臣妾了吗?王爷您别走!别走!”

紧接着二夫人向初彤望去,眼神瞬间变得恶毒起来,她无限愤恨的盯着初彤,咬牙切齿道:“方红袖!是你!就是你!枉费我把你当作姐妹一般!你当初流离失所,是我将你带到王府,让你锦衣玉食受用不尽。你却背着我勾引王爷珠胎暗结!你知道我当时也怀有身孕,便想方设法让王爷把我贬到后府,还三番五次设计陷害。方红袖!方红袖!我今生今世都与你不共戴天!”说到最后,二夫人绝美的容貌已经变得扭曲,举手便伸向初彤的命门。

初彤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云映淮背后躲去,只见云映淮伸手抓住住二夫人的腕子,道:“你这妖­妇­,已经害死我师父云中雁,现在还要再杀人吗?”

二夫人听到“云中雁”后,表情忽然变得痴痴的,嘴里喃喃道:“云大哥,云大哥,你一定要帮我!”然后她忽然一手做出抱孩子的动作,泪光点点,表情好不凄然,“云大哥,我偷偷把王爷的骨­肉­生下来了,你想个办法把他带出去吧。方红袖若是知道,她是不会让这孩子活在世上的。你把他带走,交给一处心地善良的人家,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我在这里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说完这话她松开初彤,手伸向自己的脖子,说道,“我带着的玉梅花是当年王爷送我的定情信物,我现在把它给孩子,若是以后能呣子相见,就当是个凭证。”

初彤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难道庙里死了的小公子是她的儿子?怪不得赵嬷嬷让我仔细描绘那人的相貌,只可惜那个小少爷已经死了,想要呣子相认恐怕要等阎王爷升堂啦!

此时二夫人抬头,目光茫然,看了看云映淮的脸,忽然哭得像泪人一般,嘴里说着:“云大哥!云大哥!你别怪我,你别怪我!”然后自言自语道:“云大哥,你早年受过王爷的恩惠,答应留在他身边三年做贴身侍卫。但是后来你又主动多留了五年,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说到这里二夫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得­色­,“你第一次见我是在王府的家宴上,我跳了一曲《绿腰》,你见我的表情就是痴痴的……你对我很好很好,那天我将孩子给你哀求你把孩子带走的时候,你跟我说要带我走,携手江湖。只可惜我当年傻啊,一心还盼着王爷能够回头,所以没有答应。等到对王爷死了心,又争强好胜咽不下心中的恶气来了大周……其实来了大周也一样,还不是要和别的女人献媚争宠,尔虞我诈。有时候我在想,若是,若是能再倒回十六年前的那天夜里,我……”二夫人嘴角挂起嘲弄的笑容,摇了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云映淮咬着牙道:“他待你如此情深意重,你为何还要杀他?”

二夫人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喃喃的说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云大哥,云大哥,是你不该带着平凉王的信笺来找我,所以我只得先下手为强了。我只能狠下心来杀你……”

初彤一扯云映淮的衣袖道:“这二夫人八成已经疯了,我们不如挟持谢家小姐走,否则无法脱身。”

云映淮却默不作声,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拎着初彤从窗户中蹦了出去,飞檐走壁,绕开在谢府里巡逻的家丁,将她带到一处假山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交给初彤道:“瓷瓶里有丹药,你每日服下一丸,体内的毒不久便清了。”然后顿了顿道,“二夫人已经疯了,赵嬷嬷已死,刚刚在烟梦阁谢秀妍并不知道你在场。你在谢府便没有危险了。那么我们后会有期。”说罢纵身跃上了高墙,迅速消失了。

初彤气得简直都要晕了过去,站在墙下骂道:“你个没良心挨千刀的陈世美!你都跟我拜了天地了!现在就抛弃你结发的娘子!我呸呸呸!我……我一定给你戴一摞的绿帽子,让你悔不当初!”骂完还不解气,将鞋子脱了想扔过去。但是马上又感觉寒风瑟瑟,又不得不把鞋穿上。初彤嘴里嘟囔了一阵,忽然又感觉腹中饥饿,不由想念起谢府­精­美绝伦的点心,便摸了摸鼻子,将手Сhā进袖管里,绕过假山往里面走去了。

谢府之中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初彤在谢府偌大的宅院中绕来绕去也没找到出路,正在迷糊的时候,只见谢凌辉带着家丁从远处走来。初彤急忙迎了上去,施礼道:“初彤见过二爷。”

谢凌辉见到初彤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初彤眼珠一转,马上编了一篇谎话道:“我昨晚在二夫人房里失手打碎了瓶子,赵嬷嬷说我笨手笨脚的,便把我关在门外惩罚,我在背风的房子后面站了一晚,今早听说有贼人便出来看看,想不到这园子太大,一转便迷路了……”

谢凌辉见初彤蓬头垢面,鼻子还不时的抽动,一副憔悴之­色­,便点了点头,对跟在身边一个穿着紫­色­披风的丫鬟道:“紫鸢,你先带她回檀雾园,给她梳洗一下,换一身像样的衣裳。”

紫衣丫鬟点头道:“是,二爷。”然后对初彤温和一笑道:“你随我走吧。”

飞绣纱窗豪门去

谢府大乱,二夫人忽然疯了,谢秀妍昏迷不醒,府里边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此时初彤却很惬意。紫鸢带着她来到一处小房间,命小丫头子烧了洗澡水,又给她端了吃的和换洗衣服。初彤美美吃了一顿,然后洗澡换了衣衫,将自己盛满“金银财宝”的旧棉衣用一块白底撒芍药花的方布打了一个包袱。收拾的时候,忽然一本书从旧棉衣里掉了出来,初彤捡起来一看,那书正是她从赵嬷嬷怀里掏出来的。

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群芳剑谱”四个大字,翻开书页,里面画着形形­色­­色­的擎剑少女,摆出各种姿势,图下方有写“步步生莲华”的,有写“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有写“掬花满头”的,有写“梅开二度”、“兰艾同焚”、“杏花疏影”、“桃之夭夭”的,一共三十六式,每个招式都以一种花命名,旁边另有有小字注解。初彤随手翻了几页,嘴里嘟囔道:“原来我只在林妈妈那里偷过春宫画看,上面全都是男男女女,这本上虽然全是女人,但也有趣的很。”初彤翻了一会儿,想到还是早些离开谢府为妙,于是又将书放进旧棉袄中,而后拎着小包袱从房间走了出去,离开院子在附近溜达起来。

谢府里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四处都静悄悄的,天上仍零星飘着几点雪花。初彤沿着一条曲折小路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华美气派的宅院前,她定睛一瞧,只见那宅子高大轩丽,雕梁画栋,屋上琉璃瓦翠绿剔透,房角瑞兽蹲守,向天上耸隐有峥嵘之势。宅子大门前铺一条鹅卵石子路,路的尽头设一莲花座铜鼎,抬头望,门上悬挂一匾,上书“畅春堂”三个大字,庄严华贵,字体遒劲圆融。

初彤连连咋舌,心道:这地方真是气派,看那匾额上面的字金光闪闪的,啧啧,莫非是真的金子镶上去的?初彤一边想一边走上前,仰起脸朝匾额上看去,此时却听到房间里隐隐传来话语声,她左顾右盼没看见旁边有人,便溜到墙根下满,伸出手指沾了点口水,将窗纸捅破,眯着眼睛向里面瞅去。

只见大厅正前方坐着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身材颀长魁梧,容长方脸,面­色­青白,嘴边的髯须并不长,五官削瘦有力,眼中­精­光隐隐,带一股果断强势之气。他身穿墨绿缎面大氅,脚蹬一双青­色­朝靴,端坐太师椅上,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谢凌辉并另一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垂手立在男子两侧,那年轻公子身材瘦长,肤­色­白皙,细眉大眼,带着一股风流之气,颇为清俊,穿浅金镶边姜黄撒花缎面圆领袍,腰间缠一条五­色­花卉镶碧玉的腰带,神­色­恭谨。男子右手下方坐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眉眼薄脆俏丽,身量纤细,穿茶­色­折枝迎春花衣裙,头戴点翠花枝凤尾簪和缠枝菱花压发,耳上坠一对点翠耳环,眼帘微垂,手中攥一条藕­色­绢帕。

初彤啧啧嘴,心中暗道:这­妇­人长得也算美啦,不过跟二夫人那妖­妇­比还是差远了。

这中年男子是谢府老爷,当朝重臣谢春荣。今天早晨他在下朝归途中便听说家中一个老嬷嬷被人刺死,爱妾突然发疯,小女儿也受了贼人的惊吓哭闹不止。谢春荣心中烦闷,待回来看到二夫人神志不清忽哭忽笑,心里更是又急又痛,烦恼便添了三分;紧接着又想到二夫人是脂粉堆里的英杰,不仅将谢府大大小小的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有些朝堂之事她也能出谋划策,二夫人这一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愈,等于令自己失了臂膀,想到此处烦恼又添三分;待忆起二夫人多情体贴,知情知趣,平常女子简直拍马难及,而今却成了这般模样,烦恼添到了十分,眉头愈发紧锁起来。

良久,谢春荣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右下方的大夫人杜向萍,然后又看了看谢凌煊和谢凌辉,轻咳一声道:“今天出的事情我已经下令严禁宣扬,二夫人病了,府里面自然也会请名医来医治。在此期间,谢府的大小事务就由大房暂时掌管吧。”

此话刚一出口,谢凌辉身躯一震,余光飞快的扫了谢春荣和大夫人一眼。谢春荣对大夫人微微颔首道:“以后谢府的事情你多费心了。”

大夫人虽然竭力压制,但是脸上难掩喜­色­,探出半个身子殷勤笑道:“老爷放心,妾身一定尽心竭力!”

谢春荣又道:“最近府里面频频出事,你们也都警醒些,约束好自己的下人,煊儿辉儿,你们的功课也勤紧些,不要再淘气生事。”

谢凌辉握紧了拳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垂首与谢晨晖齐声道:“是,爹。”

初彤看到这里觉得无趣,便离了畅春堂朝后面的小树林走去。她在谢府里晃了半天却没找到出去的路,待转到一处院落拐角,一扇拱门便映入眼帘,初彤抬头,只见那拱门上方提了“慕梅”两个字,拱门之中种了几十株梅树,梅花正是怒绽满枝的时候,初彤赞叹一声拔脚进去赏花,往里面走了两步,忽见一对身影纠缠着向这边走来,隐隐的还传来争吵声,她向四周望了望,一矮身钻到墙根的一处怪石后面去了。

那身影来到跟前,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道:“绿翘,好妹妹,你别不理我,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早就为你死过千万回,魂儿都不是自己的了,你……”

男子还没说完,那叫绿翘的女子冷冷打断道:“大爷,您的厚爱绿翘担待不起,绿翘就是一个给人扫地倒茶的粗使丫头,服侍主子那么多年,从没想攀高枝儿给人做姨­奶­­奶­,大爷还是寻个更好的丫头去吧!”

听到这里初彤心中明白了几分,心道:这丫头倒有几分骨气。忍不住从怪石的小孔向外看去,只见谢家大公子谢凌煊正扯着一个少女的袍子。那少女穿翡翠­色­襟棉绫褙子,下穿柳绿长裙,脚蹬湖蓝小棉靴,腰间还系葱绿汗巾子。身段娇媚,瓜子脸,柳眉檀口,杏子眼如春水一般带着三分风流,端的是个貌美俏丽的妙龄佳人。许是因为寒风的原因,那少女的俏脸微红,更添了几分秀­色­。

初彤见到少女的容貌立刻泛起惊艳的感觉,吐了吐舌头心说:好生­干­净俏丽的小佳人!怪不得被多情公子哥看上了呢!

谢凌煊陪着笑脸道:“好妹妹,绿翘,你莫生气,我也不指望你给我做小,只不过想讨你到我那里去,天天能看见你罢了。你若去了,我保准比二弟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这样的人原本也不该做下人的事。”

听罢谢凌煊的话,绿翘的脸­色­缓和了些,“哼”了一声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是自幼进府来服侍爷们太太的?”说罢甩手就往前走。

谢凌煊情急之中一下握住了绿翘的小手,急急道:“好妹妹你莫走,你可知道二房已经不行了,刚在畅春堂我爹已经命我娘从今往后当谢府的家!”

绿翘刚还气急败坏的挣扎,但是听到他的话顿时一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吃惊的盯着谢凌煊的脸:“你说什么?”

谢凌煊见佳人肯正眼看他,不由得心花怒放,脸上隐隐带了一丝得意,压低声音道:“二夫人疯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治好,二房已经指靠不住了。况且二弟一来年纪尚小;二来他身边还有卷翠和紫鸢,还没有让你做妾的意思。我是谢家的长子,你是聪明人,知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对你是怎样的你也清楚……”说到后面谢凌煊的声音越来越低,对绿翘也越凑越近,待闻到绿翘鬓边的甜香不由得心中一荡,神情恍惚间便俯身向佳人的粉面亲去,正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啊”的尖叫,谢凌煊心中有鬼立刻慌得松开了绿翘,转身逃得不见人影了。绿翘也是吓了一跳,提着裙子朝反方向跑了两步,有回头看了看,然后便急匆匆的穿过拱门跑远了。

那尖叫一声的始作俑者正是初彤,她原本躲在怪石后面看男女幽会正津津有味,没成想体内毒­性­发作,胸口骤然一痛,紧接着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让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她疼得大汗淋漓,颤着手摸出云映淮给她的小瓷瓶,取了一丸药放在口中咽下。过了一会儿疼痛减轻,初彤常常的舒了口气,狠狠骂了一句,摸摸鼻子从慕梅园里走出来,将小手揣在袖子里慢悠悠的朝前走,寻找出府的道路。

走了一会儿,初彤来到一座石桥边,抬头望去,只见谢凌辉带着小厮从不远处迎了过来,她口中低声咒骂,但是想躲却躲不开了,只好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谢凌辉英挺俊秀的脸上愁眉紧锁,表情严肃非常。看见初彤微微一怔,然后略一点头道:“你随我来。”

初彤无奈,只得跟在谢凌辉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绕过层层回廊和小路,谢凌辉带着她走到一座宅院前。初彤抬头望去,只见院子朱门上方有一块匾额,上书“檀雾园”三个大字,笔触清丽飘逸。院子极敞阔,墙上藤条密布,院角几处山石或玲珑或嶙峋,院内种着各­色­植物,只是时值深冬具以凋谢,唯有几树梅花迎风怒放,有红有白,红­色­艳如蒸霞,白­色­素如霜雪。院子回廊上吊着一只画眉,吱吱喳喳的叫不停,回廊后一­色­的雕梁画栋,中间一间正房,旁边各有三间抱厦。

见谢凌辉等人走进来,几个在院子里打扫的小丫头便忙不迭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去掀帘子,口中叫道:“二爷回来啦!”话音刚落,一个妩媚袅娜的妙龄少女便掀开了帘子,她一见谢凌辉立刻嫣然一笑,马上亲手高高打起毡帘,说道:“二爷回来啦?快进屋暖暖身子喝一盅煲好的人参­鸡­汤。”

初彤登时愣了一愣,这女孩正是在慕梅园中跟谢凌煊拉扯纠缠的绿翘。

说话间谢凌辉便进了房间,初彤紧随其后。刚刚进屋,绿翘便熟练的解下谢凌辉身上的斗篷,除掉他身上的挂饰,又俯身帮他换靴。

初彤见状心中暗笑道:原来不是这丫头有骨气,是因为她眼界高,怕是早就看上谢二爷了。也难怪,­婊­/子爱钱,妞儿爱俏。二爷自然是长得比谢家大爷英俊啦!刚刚还说什么“不想攀高枝儿当姨­奶­­奶­”,我呸!就看她对二爷这般殷勤,眼神这般勾人,老子就知道她是哪一尾的狐狸­精­了!想到这里初彤撇了撇嘴,对绿翘颇为不以为然。

此时从内屋里又走出一个少女,鹅蛋脸,小山眉,双目沉静柔和,肤白体端,身量高挑,穿藕合­色­棉比甲罩,配着浅紫­色­的袄裙和汗巾,正是领着初彤换衣洗澡的紫鸢。紫鸢手中端一碗热汤微笑道:“二爷,先喝点汤祛祛寒气吧。”谢凌辉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时又一个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走了过来,将盆放在盆架上,浸湿了手巾,用力拧­干­递过来道:“二爷擦把脸吧。”初彤定睛瞧去,那递手巾的丫鬟正是卷翠。

初彤连连咋舌,心想:哎哟我的小乖乖!这般做派,如此享受,就算把全妓院的妓汝都叫出来喝花酒恐怕都比不了!这一个个小丫鬟都­嫩­得像水葱一样,娇得如春花一般。若是林妈妈有这几个姑娘,恐怕嘴巴都乐得合不上啦!

这时卷翠看见初彤不由得微微一怔,然后友善一笑,初彤这才回神,对卷翠笑了笑,开始打量四周。房子外间中央大厅中设有桌椅以备待客之用,正座后的墙上挂一幅大字,上书“正德厚生,臻于至善”八个大字,笔迹紧劲连绵,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里间是书房,放一张花梨木大条案,条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并几本书,笔海旁设一龙纹鼎,清烟脉脉。桌左上角摆一只粉彩秋菊喜鹊掐金花囊,养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花,叶子葱­嫩­碧绿,白花初绽,袅袅俏俏。右上角则摆了玉兰鹦鹉镏金小屏风。案左右的墙设了书架,满满当当的垒的全是书。抬头看王诜的《烟江叠嶂图》,画中奇峰耸秀,云气吞吐,溪瀑争流。条案后。画边各挂几幅书法笔墨。地上是一­色­的杏黄凿花砖。这屋子虽不如二夫人房间珠光宝气,但清新爽朗,气象万千。

初彤还四处打量,谢凌辉抽了抽鼻子问道:“这屋里是什么味道?”

绿翘急忙说:“龙纹鼎里焚了去年我亲手制的心字茉莉香。”

谢凌辉连连摇头:“这屋里本来就开了水仙,自然有一脉清香,你又何必用茉莉染了它的味道?喧宾夺主了。”

绿翘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谢凌辉神­色­不快便没敢多说,但她表情像有些赌气,走到条案旁将茉莉香片熄灭。

谢凌辉一回头对初彤说道:“你随我来。”说罢便带着她往里面走去。走着走着,只见一处巨大的猫儿扑蝶图的绣屏立在眼前。绣屏是正宗的双面苏绣,上有一团雪白的波斯猫,眼睛一蓝一绿,神情专注,正躬身扑向一只银红­色­大蝴蝶,栩栩如生。旁边有几朵硕大的牡丹,花瓣层叠,姹紫嫣红。四周则绣了大大小小十几只蝴蝶,或绛紫、或鹅黄、或桃红、或赭茶、或豆绿、或紫棠,高低盘旋,蝴蝶翅膀上的纹理也­精­细入微,巧夺天工。绣屏上下装有螺旋钮,可来回旋转。

过了绣屏便是谢凌辉的卧房了。房间左侧垂着重重纱幕,纱幕中是一张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床下端放古朴的脚踏,踏上摆一双连云纹鞋。旁边设一彩粉水墨山水磁鼓绣墩。床侧又有一湘妃椅,椅子上搭一张金钱豹的豹皮,上方悬一把宝剑,椅旁的檀木条案上摆着各­色­长剑,显示主人家是个爱武之人。

谢凌辉在屋中央的圆桌旁坐了下来,紫衣丫鬟赶忙取杯子斟茶,谢凌辉拿起茶杯说道:“紫鸢,你办事一向最妥帖,这个小丫头叫初彤,原先打算让她跟着我娘的,现在怕是不行了,以后她便跟了我。你去亲自去细细给她收拾住处,待遇和你们一样。”说罢他又看了初彤一眼,接着吩咐道,“你们三个看看有没有小点的衣裳,先匀给她穿着,回头想着给她春夏秋冬的各做几套。”

紫鸢点头说:“二爷就让她睡西边的抱厦,离着我近。”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谢凌辉又对初彤说了以后住在这里不必拘谨等语,初彤唯唯诺诺。谢凌辉交代完毕便挥手让初彤退下。谢凌辉说了什么初彤倒没放在心上,她刚刚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沉静雍容,秀­色­夺人。心中暗道:昨天我看云映淮的时候,觉得他比二爷俊些,今天看二爷,又觉得他比云映淮俊些。看来只有他两人站在一起才能比较出到底谁比较好看。而后又想到云映淮如此不顾“夫妻情义”将她抛弃,忍不住又咬牙切齿一番,心中又想:老子说过要给他戴一摞绿帽子,如今这谢二公子的品貌就不错,我定要跟他搞上一腿,气死那个负心郎!想到此处,初彤不由得佩服起自己高明来,转过身贼眉鼠眼的瞟了谢凌辉一眼,得意的退了下去。

当晚,初彤早早睡去。谢凌辉晚上却将红管家叫到卧房絮絮谈了两个时辰,而大房掌权的消息一夜之间也传遍了整个谢府。

第二天吃罢早饭,谢凌辉先去到二夫人处探望,回来之后郁郁不乐,到书案前铺了宣纸写字,绿翘在一旁挽袖研磨,卷翠和紫鸢一个煮茶一个绣花。初彤无所事事,悄悄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懒洋洋的靠在窗边一边翻看一边晒太阳。正在此时,门帘掀开,大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谢凌辉急忙迎上前,俊脸扬起一抹笑容,道:“娘亲来了,快请坐。”说罢引着大夫人坐到窗边的软榻子上,命绿翘等速去倒茶,又让初彤将火盆挪得近一些。大夫人容光焕发,怀中抱着暖炉对谢凌辉笑道:“你别忙,好孩子,我来这儿就是看看你,跟你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走了。”

谢凌辉坐在软榻旁的绣墩上点头道:“有劳挂怀。”说罢亲自奉茶。

大夫人看着谢凌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昨天出了这样的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年纪轻,我怕你看到姨娘的情况再一时想不开......”紧接着又感慨道:“姨娘这么一个聪明剔透的人儿,怎么好端端的变成这个样子?我刚刚去探望她一次,看她那蜡黄蜡黄的脸,我这心......”说到这里,杜向萍哽咽起来,低头用帕子轻拭眼角。

谢凌辉也低头不语,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夫人抬起头,拉着谢凌辉的手道:“你看我惹你伤心了不是。放宽心,府里已经去请御医诊治,我也会日日诵经,保佑她早日痊愈。”

谢凌辉眼眶微红,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让娘亲费心了!”

大夫人并不搭腔,喝了口茶,伸手理了理鬓角道:“昨儿老爷宣布让我暂时当谢府的家,我这些年一直在佛堂念经,原本早就不管这些事情了,但是既然老爷临危受命,我也只好出来坐镇。我不及你姨娘有手段有见识,这颗心还提着呢,生怕给人家落了口实。”

谢凌辉潋滟的凤目盯着杜向萍的脸,缓缓说:“娘亲这是哪儿的话,原先姨娘当家的时候少不了您出谋划策从旁指点,姨娘还常常夸您是个­精­­干­人。”

大夫人轻轻一笑,缓了半刻道:“辉儿,我昨晚查了一晚的账,发现你这檀雾园花销过大了些,除了每月的月银还有额外的书本钱纸张钱和特供钱,更不用说其他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了。”说到这里杜向萍朝谢凌辉看了一眼,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道:“我说句话你莫要在意,你这个檀雾园的花销足够养煊儿两个半桃斋了。”

谢凌辉墨眉微微挑起,但是脸上不露声­色­,道:“娘亲的意思是......”

初彤瞥了大夫人一眼,心说:这大夫人跟妓院里老鸨子一样的嘴脸,当年林妈妈逼我娘接客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神气,说我花销大啦,淘气惹事啦,妓院养不起啦。我娘拿了一个恩客给的玛瑙簪子才堵住她的嘴。

大夫人道:“你这檀雾园里上上下下也没多少人,我想,每月的月银还是照给,其他的杂项就免了吧。今后你若用钱,直接到账上支钱便是。我们谢府虽比平常百姓富裕些,但也不能忘了勤俭持家。”

谢凌辉点头,俊脸上一派恭顺道:“娘亲说的是,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

初彤心中奇道:这个二公子不像是个软柿子啊,怎么大夫人要扣他的钱,他却连屁都不放一个!

大夫人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几子上,留神看了绿翘几眼,然后笑道:“前些天我一个远房表亲来京城看我,给我带了一张古画,说是什么顾恺之的真迹,你哥哥知道你喜欢这个,所以特地让我带过来。”说罢招手命丫鬟递过一轴画卷。

初彤眨了眨圆眸,心中暗暗道: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大夫人送来古画,定是想求二爷办事!此时初彤早已把大夫人看做是妓院的鸨母一般,内心深处隐隐生出一种厌恶之情。

谢凌辉则凤目一亮,双手将古画接过,打开一瞧,只见画上画了一个拿扇子的美人,容貌清羸,神态飘然。谢凌辉举在手中赞叹不止。

大夫人轻咳一声道:“辉儿,你哥哥想用古画跟你做个交换。”说罢一指绿翘:“你兄弟想用画上的那个美人儿换你身边的那个美人儿。”

话音刚落,绿翘勃然­色­变。谢凌辉凤目闪烁,看了看绿翘又把目光投向大夫人。

初彤­精­神一振,抻长了脖子等着看戏:“哎呀呀,老鸨子果然开价了!绿翘怕是攀不上二爷这根高枝儿了!”但是转念想到自己意欲跟谢凌辉搞上一腿,那貌美的绿翘必然是个强劲的“情敌”,如果能趁此铲除一个障碍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心里免不了幸灾乐祸起来。

大夫人接着道:“你兄弟身边就缺一个聪慧伶俐的丫头,谁知怎么这么巧,他就中意了绿翘。他知道绿翘是你贴身的大丫鬟怕你舍不得割爱,所以花重金巴巴的求了一张古画来换。辉儿,你便成全他吧。”

初彤一边看着绿翘发青的面孔,一边在心中猛点头:“是啊是啊,你便成全他吧!”

谢凌辉略一沉吟,举着画望着屋顶出神。良久,他好似下定了决心,波光潋滟的凤目看了绿翘一眼,然后开口说道:“娘亲,我……”

正在此时,绿翘突然尖叫了一声:“大夫人!”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绿翘原先跟着二夫人,是二夫人最疼宠的丫鬟,二夫人信得过我,才让我跟了二爷,让我细心体贴二爷。如今二夫人这一病,绿翘自然应该留着二爷身边,尽丫鬟的本分,好好伺候二爷,也不枉二夫人疼我一场!还请大夫人成全。”绿翘一边说着,眼泪一边顺着粉面滚了下来,“绿翘还没还完二夫人的恩情,如今若逼我走,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大夫人脸­色­登时一沉,而后又勉强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孝心。”说罢又把目光投在谢凌辉身上。

谢凌辉眉头微皱,神­色­颇为为难,看看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的绿翘,又看看脸­色­­阴­沉的大夫人,一时之间举棋不定。

气氛顿时僵了下来,大夫人冷笑一声道:“你驭下有方,丫鬟们都忠心的很呐。我听说前两天你还从外面带回来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辉儿,谢府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还是早点打发出去,别让我为难!”

初彤心中一怒:“呀呀呸的!老鸨子分明没达到目的就生事找茬,好好的又扯到老子头上!”想到如果就此被顺水推舟的赶出谢府固然不错,但是又想到今后不能享受到谢府的荣华富贵,内心中又隐隐有些惋惜。此时她一转头,又看到谢凌辉长身而立站在窗边,神明爽俊,秀­色­夺人,心中又想:“若是被赶出去,今后也见不到这俊秀伟岸的小公子啦!”

想到这里,初彤鬼使神差一般站出来道:“大­奶­­奶­容我说两句。二夫人如今有病,这样让绿翘离开也确实让她为难。不如这样,就先让绿翘在二爷身边再服侍两三年,尽了孝心,她自己也没遗憾了,然后再定夺也不迟。”

众人听到这番话愣了愣,都惊奇的顺着声音望去。大夫人只见一个极有姿容的小丫鬟立在墙角,口齿伶俐,声音清脆,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十二万分的机灵,不由疑惑道:“你……”

谢凌辉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娘亲,这就是孩儿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这小姑娘颇为伶俐,也是我的恩人。孩儿见她父母双亡身世可怜便把她带了回来。娘亲信佛,自然仁善宽厚,她这么可怜,我们便收留她吧。”

大夫人脸­色­稍缓,刚刚绿翘的一番话让她平白丢了脸面,她自然心中又急又怒,初彤等若给她打了个圆场,让她的脸上略微好看了些,道:“好吧。”而后她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绿翘,缓缓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再过两三年再说吧。”说完起身站了起来。

谢凌辉赶忙跟着大夫人身后道:“这画是稀有之物,娘亲请收好。大哥那里我一定亲自去赔罪!”

大夫人脸­色­仍然­阴­沉沉的,挥手命丫鬟接过古画,门口的小丫鬟掀起毡帘,大夫人带着随行丫鬟快步走了出去。谢凌辉站在门口殷勤道:“娘亲慢走!”

待大夫人走远了,谢凌辉原本挂着笑意的俊脸瞬间­阴­沉下来,望着大夫人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转身走进了寝室。

这时紫鸢咬牙轻声道:“呸!老巫婆!”见初彤神­色­疑惑,便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谢府的事情你还有所不知。老爷原先有一元配夫人,是名门之女,生了娘娘之后不久便病死了。老爷老家有一姓杜的小吏,听说老爷死了夫人便把自己的女儿送来嫁给老爷为妾,一年后老爷得了个儿子,于是把小吏的女儿扶了正做了大夫人,就是刚刚走的那位。大夫人有几分伶俐,一心想在谢府里争出头,可惜时运不济,几年后谢府里来了咱们二夫人,莫说相貌,大夫人的手段怎及二夫人十分之一?所以不久便在二夫人的挤兑下败下阵来,再加上大爷镇日游手好闲,大夫人索­性­大小事情一律不管,关起门来镇日吃斋念佛。”

说到这里紫鸢咬了咬牙道:“如今可好,这小人一朝得势就加倍欺负过来了,昨儿才走马上任,今天就来檀雾园又削钱又要人,真让人恨得牙根儿痒!”

初彤点头附和道:“没错!她就是个老巫婆!”心中暗道:“二夫人是个老妖婆,她俩一巫一妖也倒匹配。”

初彤轻手轻脚晃到谢凌辉的寝室,探头望去,只见谢凌辉坐在桌前发呆,桌上的茶已经吃了半盏,初彤自幼在青楼早练就得眉眼通挑,何况又存了和谢凌辉“搞上一腿”的雄心壮志,于是赶忙拿起珐琅茶壶,在谢凌辉用的黑漆嵌螺钿云盖碗里斟满一盏,然后垂首立在一旁。

但初彤这一倒茶却让谢凌辉从神游中醒了过来,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刚刚初彤在厅前一番机灵的表现已经让他刮目相看,而现在这小丫头斟茶的姿势竟是茶艺中标准的“凤凰三点头”。这个年代懂得茶艺的女子无外乎是大家闺秀、青楼名妓,或者茶楼的茶博士了。谢凌辉不动声­色­问道:“初彤,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茶?”

初彤看看茶­色­,侧着头微微想了想说:“闻这个味道,可能是碧螺春。”

谢凌辉点点头说:“是了。” 说罢给初彤也倒上一碗,对她招手道,“你来,坐这边。”

初彤在谢凌辉身边坐下,双手举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平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叶,不禁赞道:“好茶!”

谢凌辉眼中颇有意味,单手托腮问道:“哦?好在何处?”双目潋滟,直把初彤看得耳根都微微发烫起来。

初彤定定神说道:“喝茶,饮茶,吃茶,重在一个‘品’字。古人曾评论,吃茶时‘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风生’。”初彤说着说着愈发­精­神起来,双目闪着熠熠神采,灵动非常:“古诗云‘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茶的最高境界而非解渴之水,更非饥饿之源。这茶喝起来只觉得五内通达,­精­神爽朗,自然是难得的好茶。”这一篇道理是初彤偷看母亲姚青莲陪人喝茶时候记下的。当时初彤只觉的母亲倒茶时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皆淡雅生辉,不由大为倾倒,把姚青莲的话也记了个清清楚楚。

谢凌辉听完初彤的话更加惊诧,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初彤有些得意道:“我娘说的。”但后来又意识过来急忙补充说:“我娘原先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家门败落之后嫁给我爹爹啦。”

谢凌辉点了点头说:“想来你母亲也是个爱茶之人。有诗云‘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说的就是这好茶沏好之后的样子。”接着又问道:“你懂茶艺?”

初彤乖觉道:“懂得一些。”

谢凌辉向外面喊道:“把那套紫砂祥云鸳鸯纹的茶具找出来。”

不久,绿翘托着一只大木盘走了进来,她重新洗脸梳妆,眼睛仍然有点红肿,走进来将盘子放在桌上,里面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式茶具。谢凌辉望着初彤微微一笑:“你就将你会的表演给我瞧瞧。”

初彤摇头说:“茶艺因茶叶的种类不同,泡制方法也不同。我只会铁观音的,不会碧螺春。”

绿翘说道:“茶盒子里剩了点铁观音。”说罢拿了过来交给初彤。

初彤说道:“铁观音的茶艺分十二道。第一道,焚香除妄念;第二道,冰心去凡尘;第三道,玉壶养太和;第四道,清宫迎佳人;第五道,甘露润莲心;第六道,凤凰三点头;第七道,碧玉沉清江;第八道,观音捧玉瓶;第九道,春波展旗枪;第十道,慧心悟茶香;第十一道,淡中品致味;第十二道,自斟乐无穷。”说罢演示起来。当时姚青莲教授过她茶艺,但她一心只想出门玩耍只学了个半吊子。此时却心中暗恨当时没有认真一点,否则此时便可以在谢凌辉面前卖弄一番了。

绿翘道:“不过是吃个茶罢了,还搞得这么麻烦,又焚香又烫杯的,真真儿的磨人。”

谢凌辉摇头道:“好茶在品,如此繁复的过程才不至于辱没了它,否则就成了牛饮了。”说罢举起茶杯细细的品了一口。

绿翘原本就委屈,想到刚刚在厅堂上谢凌辉可能就将自己拿去换了古画,于是冷笑道:“是,二爷。我们丫头下人是粗人,不识字,不明白这么文诌诌的理儿。我们喝茶,自然就是牛饮了。”

谢凌辉皱眉道:“不过是说笑,你多什么心。”然后甩手道:“你先出去吧。”

绿翘脸­色­又变,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但看到谢凌辉面­色­­阴­沉也不好再发作,只得忍下来抱着盘子退了出去。

初彤见谢凌辉面­色­不悦,眼珠转了转,拿起白玉提梁壶给谢凌辉添了半盏茶,讨好道:“二爷心情不好?。”

谢凌辉轻挑墨眉,凤目盯着她的小脸。初彤道:“二爷您有火气就发出来,千万别控制。”说罢挺起胸膛道:“您就对我发脾气吧,狠狠骂我一顿,气就自然消了。”

谢凌辉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仍然不语。

初彤知道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于是继续道:“二爷,那个老巫婆欺人太甚,不积­阴­德,必定不得好报!我若是二爷,必定到老爷面前狠狠告她一状!”

谢凌辉看着初彤的脸,摇了摇头道:“你切莫生事。”而后略一沉吟,望着天花板悠悠说:“有那么一户人家,男主人原先有妻子,但是不久又纳了一房小妾,那小妾一来便独占宠爱,正室只能忍气吞声。可她不但没有表现出嫉妒生气,反而对小妾表现得十分谦让,从此之后里里外外的人都赞她贤惠。她对男主人变得更加体贴温柔,男主人也觉得她贤良淑德。她上上下下赚足了人心,地位稳如泰山。所以即便是男主人对小妾如何恩宠,但是对她也是极为尊重的。”

初彤立刻会意,点了点头有些泄气道:“看来二爷便真的要忍她了。”

谢凌辉见初彤的关怀发自内心不由对她笑了一笑,那笑容如同满山的春花骤然开放:“还有一个故事。原先有个戏院。有个戏子唱得颇为不错,后来戏班子里又来了一个品貌俱佳的戏子,原来的那个便败下阵来,他自然是不甘心的,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一边暗地里苦练唱功,一边暗暗策划。结果到了唱戏的日子,他悄悄在对手的茶里放了毒药,毒哑了新戏子,而后代替他登台唱戏,结果大获成功,一夕之间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角儿。”说到这里,谢凌辉波光潋滟的凤目骤然闪出摄人的神采,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峻和锐利,但脸上仍然淡淡的,静静说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那个正室手段虽然高明,但谋略多有不及,少了一个“狠”字,所以终究不若小妾荣宠风光,还是落了下风。”

初彤听到这番话频频点头,但身上也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暗暗吐舌:我的小乖乖,看来这二公子把老妖­妇­的狠辣也继承了八九不离十!今后我定要加倍小心,等享受够了荣华富贵,还是早早离开才是。

慧眼识得局中意

初彤在谢府住了两日,她一不会女红,二不懂家务,镇日东游西逛,但那一套溜须拍马的本领在谢府中却如鱼得水。谢凌辉原本对她便有感激之情,如今又觉得初彤机灵乖觉知情知趣,见闻比普通丫鬟不知广博多少,所以对她也格外亲切起来。

一日下午,初彤顺着小路鬼鬼祟祟的往谢府厨房溜去。她昨天到厨房假借谢凌辉之名索要蜜饯糕饼的时候,闻到从厨房红木柜中传来一阵醇厚的酒香,不由食指大动。别看她年纪不大,却对这杯中物贪爱得紧,回去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跑来,誓要尝一尝这酒的滋味。

她晃到小厨房门前,瞧着四周没人便推门走了进去。厨房中静悄悄的,此时午饭时间早已过去,离晚饭时间还早,厨房中一个人都没有。初彤反手将门关上,喜滋滋的来到红木柜前,见柜子被一把葫芦锁锁了,便从头上拔了一根小银簪,在锁眼处捅了几捅,正忙乎着,只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初彤心中一惊,见屋角有一只今晨送菜时用的大筐,她马上奔过去,将筐拿起来将自己倒扣在当中,静静的蹲了下来。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姑娘有事便快讲,老身不能在这儿久留。”

初彤从筐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裤褂的老­妇­背对着自己,老­妇­的面前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量高挑,穿玄­色­镶领茜素红底子袄裙,初彤马上认出,这少女正是二夫人的贴身丫鬟涵香。

涵香道:“刘婆,我知道你是借送菜的名头进来的,自然待不久。二爷让我告诉你,如今大夫人查账查得紧了,你快将二夫人用府里银两在外放的印子钱收回来,还有别的钱庄里存了的银两也打点好,嘱咐外面的人把嘴闭严了,切莫走漏什么风声。”

那刘婆恭顺道:“老身知道,转告二爷不要­操­心。”紧接着恨声道:“杜向萍那婆娘刚掌权才几天呢,便把谢府田庄和和两条铺子交给自己的亲叔伯弟兄去管理,那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岂是做生意的料?更有甚者竟将原来稔熟生意的老人儿都赶了,长此以往肯定要将谢府的财路走尽了。”

涵香道:“可不是。自她当了家,谢府里便乱起来,下人们偷懒耍牌她也不管,只镇日坐在账房里看账簿,誓要抓住夫人的把柄不可!”

刘婆道:“听说咱们二爷也被她穿了小鞋,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可全都指望二爷做主了。”

涵香叹道:“二夫人好好的得了癔病,二爷镇日忧闷,我们看了也心疼。不过二爷心中自然有数,你们放心吧。”

那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便推门走了。初彤心道:“怨不得二爷这两天都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八万两银子,原来是忙着给那妖­妇­收拾烂摊子呢,难怪不高兴。”一边想着一边从筐里钻出来,走到柜前,将银簪在锁眼里又捅了几捅,只听“咔”的一声,锁应声而落,初彤喜道:“成了!”然后打开柜子,只见柜下方放着几只很小的坛子,传出阵阵酒香。初彤取了最里面的一坛,然后将柜子锁好。又在厨房里拿了几样­精­致的果子面点,一溜烟的跑了回来躲到檀雾园后院的小杂房中偷吃。

她藏在一个樟木箱子后面,一边将怀里的吃的放在地上,一边自言自语道:“昨天闻到酒香就知道这东西不是凡品。”说罢将泥封的坛口掀开,顿时一股甘甜浓郁的酒香扑面袭来。初彤使劲抽了抽鼻子,立时眉花眼笑:“啧啧,果然不出所料,这酒统共有六坛,如今少一坛一时半刻也不会发觉,横竖老子过几天便要走,若不尝尝这美酒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祖宗?”她小小的啜了一口,那美酒的滋味令她浑身都抖了一抖,她狠狠啧了啧滋味,喜不自胜的又咬了半口鸭油卷吃。

吃喝了一会儿,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兵器相撞的哐哐声,初彤放下酒坛,抹了抹嘴,来到窗前,将窗子掀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只见谢凌辉手持宝剑正与洪管家过招,二人你来我往缠斗正酣。几个照面过后,谢凌辉突然将手中长剑一掷,不耐烦道:“你总让我,不打了。”

洪管家面无表情的恭敬而立,谢凌辉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去吧,我独自呆会儿。”

洪管家施礼而退,谢凌辉将宝剑捡起来又练了几式,但他显然心情不佳,长剑在手将周遭的花架矮树砍了个七零八落。初彤见状哈哈一笑,伸手将窗子推开笑道:“二爷心情不好么?”

谢凌辉转身望见初彤不由一愣:“你在这儿做什么?”说着便走了过去。

初彤先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将藏在身后的酒坛取出来一边摇一边笑道:“二爷,这可是好东西。古人云,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二爷若心烦不如来上一杯。”

谢凌辉大讶,他为人一向肃然清冷,小小年纪便自成一派威严,府里的婆子丫鬟小厮见他个个都屏声静气,这小丫头却偏偏不怕他。那酒一看坛子便知是从宫里来的东西,檀雾园没有此物,定是这小丫头偷来的,寻常丫鬟莫说是偷酒,就连平常吃酒也是遮遮掩掩的,初彤这样理直气壮的讲出来还要拉他同流合污的自然是前所未有。

谢凌辉皱眉道:“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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