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曲死了。
这是花子语回红曲的戏班子时听到的。
曲佑城抱着千禾哭的像个泪人。
“曲老爷子去东北给日本人唱戏,就再也没回来。”一个约摸着三十岁的男人对花子语说“说是日本总司请他过去唱戏,不好推脱就去了,可是一曲未毕,便被杀了,原因自是我们这些呆在京城的人不知道的,这尸首也没运回来。”
“您哪位?”花子语问道。
“在下孙韶合。”男人摘了帽子,俯身说道“我经常去花老板的戏院听戏。”
“原来是常客。”花子语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您可知道我师傅去了东北哪里?”
“东北有三省,在下只知道曲老爷子去了东北,不知是去了东北的哪个省,这也是尸首未运回的一个原因呐。”
“我师傅是给那位日本军官唱的戏?”
“总之是位驻守东北的总司”孙韶合摩挲着下巴“挺年轻的,比您大不了多少。好像姓的是,什么藤,哈呀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远藤俊介?!”花子语瞪大了眼睛。
“对对对,远藤将军,三四年前他来过红曲的戏院听过戏。”
花子语阖了眼,听着小小的前堂挤满了哭声,空气闷的不像是六月。
压抑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
吐也吐不出来,压也压不下去。
花子语抬头看看天色,还是那么阴霾,花子语逃离了这个地方。
好像是一夜之间所发生的事。
所有人都变了。
旗袍
( 第二天的报纸上的头条就改了,托那些报童的福,红曲死了的消息传遍了京城。ww多数人在叹惋,还有人咒骂着那些日本人,还有一些人,看在曲佑城是红曲的儿子的面子上,常来光顾墨梨堂听戏。看着曲佑城在台上的身姿,感时伤事的人还会偷摸着眼泪。毕竟,京城的一代梨园名家,就这么死了。
当然,这常来墨梨堂的老顾客中,包括了孙韶合。
每次花子语在台上挥着水袖背着唱词的时候,总会不经意的瞄到台下的孙韶合。
“唷,孙二爷,您来啦,这边请啊。”门外是侍者谄媚的声音,花子语听着一个冷战,上妆的手就抖了。
这勾丹凤眼的眼线又歪了。
“谁啊?”曲佑城一边上着妆,一边问着花子语。
“京城最有名的染坊坊主,说是垄断了京城的染业,谁知道呢?”花子语拿了帕子细细的擦掉画歪了的眼线。
“二位老板正上着妆呐?”孙韶合穿着标志性的长褂,扇着扇子缓步进门,俨然一副老板的样子。ww
“二爷怎么进了后台啊”花子语没有抬眼,依旧擦着眼线。
“想来看看你。”说着,走到了花子语面前,一只手搭在花子语的肩上,一只手撑着花子语所坐的椅子背。
花子语的手又一抖,不小心把脸上的脂粉擦掉了一大块。
“干嘛哪!”曲佑城打掉了搭在花子语肩上的那只手,把孙韶合推离了花子语。
“红曲的儿子。”孙韶合倒也不恼,定睛看着面前的曲佑城“你这气性啊,跟你爹当年真像。”
“我知道,用不着二爷您来评论。”
孙韶合轻笑不语。
“别让往事重演。”这是孙韶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花子语站在戏台上,看着一曲落下后座上所有人的欢呼声和赞美声。
她朝着台下的人鞠着躬,脸上的脂粉太多,她不敢笑出声。
回头的时候,看着台下的曲佑城,戏服换下了,妆还没卸,头冠复杂的看起来就很重。
就这么互相的对着对方笑着。
感激,祝福,欣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感情。
“今天准备去哪玩?”曲佑城吃着小笼包,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明天是你的生辰。”花子语翻着报纸,头也不抬的说着。
“啊,亏了咱家小语有心啊,我都忘了。”曲佑城笑道“我该感到荣幸对吧?”
“随便你啊。”
花子语从东城回来时,拎着好几袋食材,顺便,还带回来了几支糖葫芦。
记得是小时候京城的每个小孩子,都喜欢吃糖葫芦,东城的糖葫芦尤为正宗。只是这仅是吃得起与吃不起的关系。
她就吃不起。
只是曲佑城最爱吃的就是糖葫芦了。记得有一次曲佑城发烧,两天过去烧都没有退下来,千禾问他有没有想吃的,曲佑城就不假思索的答了糖葫芦,托人去了东城买回来后,没多久烧就退了。
回忆着往事,花子语走到了墨梨堂前的那座桥,桥边郁郁葱葱生了许多树,正繁茂。
花子语却好像在树下看到了什么。
曲佑城和一个女孩子,大概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一身的洋装,额前梳着的齐刘海显得乖巧,也不是,其实她整个人就是那种乖巧类型的。
两人聊得正欢,甚至曲佑城露出的从未对自己的那种眼神,杂含了怎样的感情呢。
花子语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红色旗袍,明明很好看,却好像很脏。
花子语把手上提着的东西,全扔到了路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牡丹亭
( “啊,昨天不还在说要庆祝我生辰的吗?怎么今天就忘了呢?”曲佑城端着杯盖碗茶,仔细的看着面前低着头垂着眼睑的花子语。
“有人记着的吧。”花子语依旧低着头。
“哈?”曲佑城抿了口茶“哦,对了,给你介绍个人啊。”
“洛婉。”曲佑城对着街对面喊了一句,语气夹杂着兴奋“这边来。”
花子语抬了头,定睛看着面前的女子。果不其然,就是昨天遇见的。洛婉,果然是个温婉的女子。在京城这种北方,很少能见到这种温婉如水乡女子的人了。花子语回忆起了街上偶然聚在一起嚼舌根的妇女,还有那天对着她破口大骂的妇女——小影的婆婆。
不该想起小影的。花子语皱了眉头。
“哪不舒服么?”头顶上传来了清亮的声音,一抬头对上了那对清亮的眸子。
“哈,没事。”花子语站了起来“我叫花子语。”
“我听说过你。”洛婉笑得可人“你就是和佑城一起长大一起成名的花老板。”
佑城?花子语敏感的神经再一次被触动。记得他曾经不许她这样叫他。
“不必叫花老板吧,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
洛婉听闻红了脸,低头轻笑着。
“洛婉是京城茶叶老板的千金,刚从西洋留学回来”曲佑城为花子语介绍着“师妹啊,师哥是不是很有能耐啊,你这年纪搁在寻常百姓家都生了好几个了,找个时间我帮你找你个啊。”
花子语低着头恩恩的应着,不敢抬头。
隔天墨梨堂不论是打下杂的人,还是正儿八经唱戏的伶人,都知道了洛婉的事。不是花子语多说了什么,而是曲佑城牵着洛婉去了墨梨堂,还说了一通他们的相遇相知相恋的故事,引得一帮男人起着哄。
花子语啪的声把上妆的毛笔给掷到桌上,门外嘈杂的声音让她无心上妆。
“是不打算唱了吗!”花子语身上贵妃醉酒的戏服挎着,脸上的妆只上了一半,就冲了出来对着门外嬉笑着的人们吼道“薪水都发给你们了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工作的是吧!不想在这儿干了就给我滚回家去!”
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看到花子语都定了一定。
“小语啊”曲佑城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我总觉着,要是以后我娶了小婉,抛头露面的还在外面唱戏不大好。”
“所以呢?”花子语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热。
“所以今日的牡丹亭,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上台唱的戏了。这墨梨堂,就留你一个人打理了,因为你可能辛苦些,这收入咱就四六分,你六我四。”
“不用了”花子语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抬眼了“你以后有了孩子什么的,还得靠墨梨堂的收入撑着呢。”
“你们”曲佑城转了身对着身后堆积的人说“我以后不在,就听花老板的话,谁要是不听了,落到我的耳朵里,我不会像你们花老板那么心软,直接卷铺盖走人,听见了吗!”
“听见了”人群里发出响亮的声音。
花子语转身回了房间,没有理会身后叫她的声音,把门死死的关上,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泪弄花了眼妆,又得重新画。
花子语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自己的份唱完后,她站在后台,看着曲佑城唱的牡丹亭,戏声婉转悠扬,杜丽娘的形象俏皮可爱,台上欢快的气氛像是在讽刺她。
只有她一个人那么难过。
“小语”洛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花子语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能借一步说话么?”
“好啊”花子语用尽量轻快的语气回应着她。
“我知道,你和佑城从小一起长大,十四年了。我也听到外界的传言。”洛婉绞着手,不敢抬头对上花子语的眼睛。
“外界的传言由我来负责,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啊,真的么,谢谢。”洛婉的眼里尽是感激“还有啊,我想…”
“我不会再和师哥有来往的。”花子语打断了她未完的话“即使是同台,我们都不会…不会有半点语言交流。从今日开始,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那今天我来找你的事”
“我不会告诉师哥。”
“好,那我就放心了。”洛婉露出了释然的笑,跟花子语的笑完全不一样的笑。
花子语是戏子,一颦一笑都是娇媚,而洛婉是大家闺秀,一颦一笑,都是令人心暖的存在。
怪不得曲佑城会喜欢她,是个男人就都会动心吧。
“嫂子,我祝福你们。”花子语从没有觉得说话需要这么费劲。
决然的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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