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远处操场上忽然叫好声响成一片,丁丁抬头望去,只见攻方队员轻松地抛下球棒,不紧不慢地绕了一圈跑回本垒,很明显这是一个漂亮的本垒打。棒球是罗洲中学体育必修课,她是勉强及格而已,没什么好感。但那个球带着疾风,倒霉地正往她这个方向而来,吓得她赶紧背转身护住怀里的小提琴。
幸好那球飞行了这么远一段距离后,后劲已衰,跌落在她靠着的那棵橄榄树附近,滚了滚停在不远处。操场上那群人似乎喊了些什么话,她料是要她掷还过去,但一则力气有限,掷不了那么远,二则伊萨克早就提醒过,明威的学生人品参差不齐,少搭理为好,因此她转过头不理。
那些人聚到一起说话,丁丁觉得他们可能正用猜拳赌谁来捡球,因为刚才击出本垒打的那个红发高大的男子已经向她跑过来。似乎是要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并未穿明威的运动制服,名牌棒球衫和经典色系牛仔裤标榜出懒散越矩的本质,火一般的头发长及脖颈,在脑后随便抓了一把。全身汗水淋漓,而他好象把这当成一种骄傲的凭证,甚至没有伸手擦一擦,汗水在他脸上、身上尽情流淌,闪着光,反而使得这个人象战神阿瑞斯一样张扬耀眼。
红发男子的眼光在丁丁身上游移,然后停留在那把小提琴上。小女孩的年纪应该在十六岁左右,明威大学没有年龄这么小的学生。尤其引起他注意的是女孩身边那只曲线优美如流水的小提琴,他学过八年的钢琴,并且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对乐器有着非同一般的鉴赏力。他认得那只小提琴,那是威洲一流小提琴工艺师阿马提家族的纯手工品,在去年参加罗兰春季拍卖会时刚好诞生二百五十年,算是一件古董了,当时的成交价大约是六十万罗洲币。价值倒在其次,他感兴趣的是这小女孩是如何得到这把琴的。而这样一个幼稚的小女孩,一个混血的杂种,又有多少才华来匹配这把昂贵而特殊的小提琴呢?
丁丁从来没有觉得这样不自在,红发男子的注视是如此放肆,以至她有一种烧灼感。她原本没生气,也不打算要对方道歉,这时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慌而恼怒了。再一次对视让她读出了红发男子眼中的厌恶,以及一点点不易觉察的讥讽。这个人身上有浓重的异国情调,眼神明亮而犀利,即便在游人如织的曼城街头也必是特别的。丁杉也是威洲后裔,但丁家东方式的家庭教育柔化了他身上的锋芒,相比之下,眼前的红发男子更象纯正的威洲人,优雅,华丽,敏锐,锋利。
于是丁丁做了一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把小提琴放在左肩最舒适的位置,拉了一整首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通常情况下她是不愿意被人当成花瓶观赏的,但今天的兴致出奇地好,很想给这跋扈放肆的男子一记有力的反击。这次打击的效果好得堪称完美,原本不过想用琴技堵住红头发的嘴,不料从第二节开始就有听众聚集过来,到最后其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众人都凝神屏气聆听她手中流泻出来的音符。
一曲已毕,众人从震惊的情绪中慢慢苏醒,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在观众的褒扬和赞叹声中,伊萨克象炫耀漂亮女儿似地得意。丁丁只顾看那红头发,连伊萨克赞许的目光也没注意到。
红头发似笑非笑地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这琴叫‘芙丽雅的微笑’吧?你觉得你脸上那种表情能算微笑吗?相对演奏者的水平而言,琴的价值太高了。换把琴吧,或者,你的手。”
丁丁怔住,心里的惊讶多过受到的羞辱。听说过“芙丽雅微笑”的人很多,但真正识得的却少之又少,那红头发居然一语道破,并且准确地切中她的弱点。她在德尔松的指导老师美勃尔过去曾是茱利亚音乐学院的教授,一直以来美勃尔对她华丽的技巧褒奖有加,但指出她对音乐的感觉还是远远有差距,而大师与琴匠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此。
她迎着阳光微微扬头,忽然看见那头鲜亮耀眼的红发,心中一动。红头发眯起了眼挑衅地看她,道,“怎么?要我弯下腰把脸颊给你吗?”
他的罗洲语有明显的外国口音,声音浑厚有磁性,虽然口出恶语,依然不能否认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光看他的脸可发不出那种声音,如果他是歌手,丁丁想,唱老鹰乐队的《加洲旅馆》是最合适不过了。他锋利的眼神逼视过来,她一激灵,顿时从冥想中惊醒,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胡思乱想。
她再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没有错,便道:“请放心我没有那种特殊癖好,只不过想问问你,认识阿弗?弗烈德里科?阿马提先生吗?”
阿弗?弗烈德里科?阿马提是德尔松中学音乐学会的赞助商。真是妙极了,她想起阿弗曾谈及独子雷欧出生于罗洲成立100周年大庆那一年,今年刚好22岁,目前正在明威大学念工商管理硕士。非常聪明的类型,不然不可能两年念完了四年的课程。生活上却有些难以克服的粗疏,说好听些是不拘小节,直到有一次他把衬衫角扎在裤子拉链的外面,他才不得不正视这一该死的细节问题。阿马提先生说起这事的时候表情很有趣,似乎是他的儿子优秀得太不真实,要出那么点儿纰漏才感觉象正常人。
“不认识。”他的回答来得太快,而且不带任何感情,有故意撇清的嫌疑,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伊萨克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段时间,这时快步走过来与丁丁肩并肩而立,一只手保护性地搂住了她的腰,和和气气地对红头发道,“舍妹只有十七岁,一向很有家教的。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多原谅。另外我想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为人处世宽容一点的好,这种态度对小女孩太失礼了吧?好在彼此没有交往,希望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他将那番不太客气的话说得很是客气,态度又温文有礼,别人一时倒也不好发作。多芙琳暗自纳闷,老实木纳的伊萨克曾几何时也这样厉害起来。
伊萨克低头在丁丁耳畔道,“走吧?”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