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群辅之一时,一日在京师街上看见有人卖身葬父,那时我刚斗垮一个老爱说预言的钦天监,心情大好,就让他葬父去了。」
她皱眉。「东方兄,为何你老是爱在我面前说一些违背正道的事?」
东方非本有几分倦意,但总是舍不得放弃让她生气的机会,索性支手托腮,侧身向外,透着精美屏风,欣赏着她纤美的身形。
她扮回女装,令人惊艳,但她这男装俪人,一样让他垂涎三尺。
「我不说,就代表不曾发生吗?冬故,我斗垮了一个官,这个官也许将来会祸国殃民,我这不就成了一个好人?再者,我不斗他,他迟早也会想尽办法除掉我,妳是要见我死还是他死?」
她沉默一阵,坚定道:「东方兄,你这是歪理了。」
「虽是歪理,也是事实。冬故,妳告诉我,这几日妳所闻所见,在场官员有哪个真正为民着想?」
这一次她闷不吭声更久,才沮丧道:
「也许,他们被迫……其实他们心在百姓……」
「就跟妳一样?」他扬声大笑,又舍不得欺负她了。他的心思总是反反复覆,但从没有怜惜这种情绪,偏他对她,有时就有那么点怜香惜玉的味道。他笑道:「冬故,妳的想法怎能一直不变呢?现在妳还活着,真是老天怜妳了。一连六天,日不落舞不停,美酒不空,人不离席,这种如仙境般的生活,太容易腐蚀一个人的心智了,妳认为,一个人,一旦习惯了这种奢侈,要如何脱身呢?」
「东方兄,为何你会不习惯?」
「谁说我不习惯了?」他笑着,凤眸瞇起,盯着她喝下那杯热茶。
阮冬故不觉屏风后的异样眼光,她坐在椅上,坦白说道:
「我注意几次,你身上有酒味但不浓。你三更入眠,天一亮你照样精神极好的起床,分明不投入这种生活。」
「我真高兴妳这样注意我。」他语气露骨,沙哑道:「我就要妳这样时刻看着我。」
这种露骨的语气真是……世上也只有东方非才说得出来了。她摸摸脸颊,觉得有些发烫。
「如果妳累了,就回去睡吧。」他懒洋洋道。
「不,我不累。」她打起精神来。
他哼笑一声:「妳坚持守夜,是怀疑布政使干出什么勾当吗?」
「东方兄,你也察觉了吗?」她诧声问道。
「哈哈,妳怕他对我动手?我四周都有人,他不敢也不能痛下杀手。」他别有用意地说:「杀一个人很简单,但要全身而退则难,他想除掉我,也想保有自身的地位,冬故,如果妳是他,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呢?」
她皱眉,有点恼火:「既然你察觉他有心谋害你,为何还要送上门?」
「我想瞧瞧老国丈的门生,能做出多聪明的害人手法啊。」他笑道。
「你真是胡来!」她轻击桌面,文房四宝微微震动。
她力大无穷,他早见识过,但他从不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
「妳在为我担心?」
「这是当然!」
「哼,这种一视同仁的担心,我还不想领受呢。」他傲慢地说道,不再理会她,直接合眸入睡。
没一会儿,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于是轻步走到床边,他果然已经睡着了。
这几天,她发现他睡相好,说睡就睡,但十分浅眠,不像她,一闭眼就沉睡,哪怕只有一个时辰,她也要让自己睡着,才能有精神去做事。
她站在床缘,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打量他的睡颜。
他的相貌俊美是没错,但怀宁也是俊俏男子啊,好看就是好看,根本没有谁最好看的想法,情人眼里出西施好像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其实他俩初遇时,她直喊他是狗官,认定他面目狰狞,每次哈哈一笑,就像戏曲里欺压百姓的恶官,血盆大口,难以入目。
后来,她发现他只是随喜好行事,跟其他贪官不同。他在算计人的同时,又能转身当个好人,大助治水工程,林林总总,她实在算不清他到底好事做得多还是坏事多些?
现在,她当然不会认定他面貌狰狞,只是……她抿着嘴,拚命瞪着他的俊脸。
一郎哥说,她喜欢就好。
在边关一役里,最后闪过她脑际的男人,就是他。甚至,当时内心还有点的遗憾,无法守住她的承诺。
瞪瞪瞪……
再瞪……
掌心抚上心口。心跳正常,还是不觉得他像人间西施。如果哪天他像西施了,怀宁在她眼里,大概也变貂蝉了,唉。
她苦恼地搔头,终于放弃瞪他,回到桌案前,轻轻磨起墨来。
她从小读的书就不是风花雪月,连难得看一次戏曲,她看的也是包青天审案,她能一心一意在国事上,但一谈到情爱……她真的是笨蛋一个吧?
算了,她不想了,还是专心写案例。布政使问的那件无月无灯案子,当年是她亲自所审,一郎哥教她办案才智,顺道教她辨认月光角度。
她还记得,当年她十七岁,老是要一郎哥协助她破案,她气自己没有用,但一郎哥告诉她--办案经验为重。
经验愈多,愈能避免犯错,而这句话验证在她后来的办案经历里。
布政使为何只注意到这案例呢?她打呵欠,现在才一更天,她怎么就想睡了?
再喝一杯热茶,振作点精神,但困意愈来愈浓,难以抗拒,她力撑到最后绝不放弃,最后,整张小脸不受控制地栽向铺好的纸张。
意识尽灭的同时,她忽然想起白天布政使看中的案例--
无灯无月的夜晚,邻人是无法目睹杀人案的。
今晚是十五,正逢圆月,月光明亮,邻人要作证,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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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题!
她向来有觉就睡,但要熬夜,熬上三天也不困,为何她睁不开眼?
「青衣,将她抱上床吧。」
「是。」
东方非醒了?现在是几更天了?为何她无法拿捏她失去意识多久?为何她眼睛张不开来?
隐约觉得有人将她移动到床上,又听见东方非的声音自远处模糊飘来--
「你下了多少(被禁止)药?」
「够小姐睡到明天下午了。」
「明天下午?也好。这几天她确实是辛苦了,好了,你下去吧。」
是茶有问题!青衣在热茶里下了(被禁止)药!她迷惑想着。为什么?
「爷……这跟下午凤公子的协定有所不同。」
一郎哥?这又跟一郎哥有什么关系?她又恼又气。一郎哥专程来官园,原来是跟东方非密谋见面!他俩一向不对盘,协定一定与她有关!
「我改变主意了,与其让她冒险,不如就让她在这里等着吧。反正这场赌注,我赢不赢都是无所谓。」东方非笑道。
「凤公子说,府里来了一名青年,那人一定是……万一让他发现小姐是阮侍郎……」
青衣的话声太低,她听不真切,咬住牙根,努力想要清醒,但这(被禁止)药下得实在太重,她用尽意志力才能勉强不沉进黑暗里。
「他跟阮东潜从没打过照面,再加上她长年不在京师,如果有人能将她跟阮侍郎兜在一块,还得费番功夫,唯一麻烦的是她的缺指。为此,辞官前我已将几名知她断指的高官,全数贬职,远离她的范围……」
东方非又在动用私权了?她神智无法集中,只知他为她做了件事……接着,又听他道:「青衣,你回房吧,可别功亏一篑。」
未久,有人上了床,躺在她的身边,她心一跳,熟悉的气息扑鼻,这才令她放下心来。
这气味,是东方非的。原来,在这几天里,她不知不觉记住了他的味道。
「瞧妳,连睡着了也皱着眉头,冬故,妳到底是在作恶梦呢,还是在挣扎?别挣扎了,妳服下的(被禁止)药可不是民间普通的药物,挣扎是枉然,不如放松睡个好觉吧。」忽地停顿,瞧见她身侧拳头紧握。
他双眸遽亮,脱口道:
「妳真是在挣扎!何必呢?冬故,妳这样我可会心疼到心口发痒的地步呢。」
是她错觉吗?他的语气似是饥渴无比。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迷倒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瞧我,像心怀不轨的淫贼呢。冬故,我就爱妳这种表情,就算妳走投无路了,也不肯死心,我真是……」
最后的话模糊了,躺在她身边的男人,俯下脸,迷恋地吻上她的唇瓣。
她无法反抗,只能任他恣意亲吻。
他要吻,随时都可以吻,她并不排拒,但不该将她迷昏了啊!
「这什么味道?这么苦,这茶妳也喝得下去?我果然没料错,妳对亲近的人不起防心。那以后我岂不无聊?冬故,妳得对我有防心,我才能尽情地玩弄妳……」
他的话又消失在她嘴里,显然吻她吻上瘾了。她本是咬着牙的,竟被他撬开,由此可见他非常眷恋这个吻,但她完全失去感觉,唇舌就早麻痹,等于是他自己在一头热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气息略为不稳,咬她耳朵哼笑:
「再差一点,我就要辣手摧花了,这可不行,一个人多无趣,我等着妳投怀送抱,好过我当个采花贼,冬故。」他又笑了两声,解开了她颈间的两个扣子,露出些雪白肌肤后,替她拉上棉被,以防她着凉。
他知道她尚残留意识,并极力在对抗,不由得暗自失笑。他拂过她柔软的青丝,又俯头吻上她的眼皮,两人长发交缠,他不得不说,这丫头长年在外辛苦,不懂照顾自己,发色微淡又不齐。他执起一撮她的发丝,笑道:
「冬故,布政使计画再不开始,我怕我真要当采花贼了。真是奇了,要说克制能力,我绝不输妳,偏遇上妳,我什么也管不了。」他猜她听得见,遂再道:「妳义兄早看穿布政使的异心,特来跟我做个协定,他赌妳,能公正地将他绳之以法。哼,妳是我看中的女人,难道我还真会选中一个笨蛋?他自以为了解妳,是把我置于何地了?妳猜猜,赌注是什么?猜中了,有赏。」
她也不能回答,只是眉头深锁,紧握拳头,内心充满恼意。
他笑了声,料想她也撑不久,索性翻身坐起,以防自己真当了采花贼,他再次推想布政使的手段,直到三更梆声响起后,门外脚步声响起,他内心大喜。
「好戏要开锣了!」她错过好戏不要紧,重要的是,彻底解决这些烦人的事,从此以后,他就能不受打扰,一心一意与她共效于飞。
敲门声伴随着低叫声:「爵爷!爵爷!」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懒洋洋道。「进来说话。」
「是!」仆役一进房门,走进内室,瞬间瞠目结舌。
东方非当然明白他看见了什么。他最爱无事生浪,尤其事关冬故,就是爱让她处于尴尬的地位。
他笑着回头,移向床铺上的人儿,随即,他脸色微变。
床上的人儿衣衫凌乱,唇瓣艳色无比,外人一看,就知她被狠狠吻过,但她脸色又是格格不入的雪白,满面大汗,汗水几乎浸透枕上长发。
这个傻瓜!
他脸色阴沉,嘴里却轻松自若说道:
「这种事,在京师常见,你是大惊小怪了。」
「是是……」男风在乐知县,确实不盛。只是,床上的人好像很痛苦……
阮冬故咬牙切齿,尽力保持清醒,努力聆听他们的对话,她隐约知道东方非被人叫离这间房。他在等布政使下手,但他根本无力自保,万一临时出了差错呢?
床边的男人换上外袍,又看了她一眼,笑道:
「怀真,我去去就回,妳继续睡吧……」俊眼一瞇,俯下(禁止)咬牙低语:「妳这是何苦呢?好好睡一觉不就没事了吗?」
语毕,他放下床幔,取过他惯用的折扇,吩咐道:
「带我过去瞧瞧吧。」
门被关上了。
她咬住牙根,还是无法有疼痛的感觉,到最后,她用尽全身的神力,强迫自己转了一圈,整个人跌下床,她不阻止,反而故意让额头痛击冰冷的地面。
「咚」的一声,剧烈的楚痛终于让她张开了眼睛。
她拚命喘气,无力地扶住床柱,勉强站起来。
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流窜,她也不管了,直接扑向洗脸盆,双臂发抖地举起那盆子,将里头的水全淋在自己的头上。
她用力抹了抹脸,总算清醒了点,但(被禁止)药威力还是过强,让她心跳好快。
如果这就是东方非所谓的心跳如鼓,那实在伤身又伤心。
不行不行!她还不能倒下!六天奢靡生活令人麻痹,只怕这正是布政使的手段,一旦麻痹习惯了,警觉自然降低,要害东方非就容易了,而东方非乘机将计就计……可恶!东方非以为他自己真是无所不能的吗?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如果当人未婚妻,只是负责被迷昏在床上,这种头衔她不要了!
额头阵阵抽痛,手脚有些发软,但能分辨眼前事物,情况不算太糟。
她步伐不稳地奔向房门。门一开--
她撞上了一堵肉墙。
那人被她撞退了几步,看见她浑身湿透,满面鲜血,不由得脸色骇然大变。
「妳怎么弄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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