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关正在翻新十来支旧款式的银钗、手环和项链,它们并非古物,也没有太独特的纪念意义,因此,就算把上头红宝拆下,换成绿宝,亦无损其价值。原来单调的钗,缀上银穗,变得极具生气;改变手环珠玉颜色,老气的款式,也能瞬间亮眼起来。
秦关专注于双手间银光闪闪的饰品,眸子眨也不眨,手里锉刀修整饰品锐角,一旁熔炼着银粒的火光,使得房里温度升高不少,他的额际因而凝结了不少汗珠,濡湿他系在额头的灰色头巾,拓开深灰的汗渍。
朱子夜很喜欢看这号表情的秦关,有时更会直接看傻了呢。
秦关严格算来,并不是英俊好看的男孩!也许,以他的年纪,应该得改口称他为男人了吧― 浓眉,鹰眸,脸庞轮廓刚棱有型,像还没磨平修光过的木雕粗埋,虽不精致,但自成另种风味。为了工作之便,他绑上头巾,不让汗珠有机会落入熔炼锅里,长发随兴绑起,几缯发丝垂下,它们长短不一,是因为他曾太过认真在焊银过程中,被烧去大半截。
他不像公孙谦时常脸上挂着亲切笑容,不熟识他的人会直接认定他冷漠难以相处,这当然也是部分的事实啦,连熟识他的她都曾被他的寡言给冻伤,幸好她性子大剌刺,转过身就会忘掉不愉快的事,否则两人的哥儿们情戚哪能延续到第五年呀?秦关放下手里的钗,转头觎她。
“你还要站外头站多久?”他早就察觉她的到来,也察觉到她打量人的目光许久。
“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嘛。”
“你有这么客气吗?”秦关没嗤鼻,没冷哼,倒罕见笑了。
“最近铺里每个人都忙,总觉得大伙都没时间闲话家常。”朱子夜一踏进燠热房里,就开始脱下滚毛背子,朝椅背上胡乱搁。
“情况会慢慢改善。”秦关亦有同感,不过,这只是过渡时期,众人很快便能习惯这种改变。
“你们会不会担心?”
“担心什么?”
“当铺的担子呀,以前有我姨丈扛着,接下来得落在你们肩上。”稚气的花儿脸蛋,没变白皙,反倒晒得更黑,然而更衬托她眼珠子黑白分明,以及一口牙洁似瑞雪,此时的脸孔上,写着与乐观的她完全不搭的忧心。
“我们十六岁起便开始跟着老板在当铺里打转,对当铺大小事务多少都不陌生,不会有问题。”他要她放宽心,别皱眉。
“……也是啦,刚刚我看见谦哥对付上门闹事的混蛋,好帅呢!”朱子夜舒展蹙颜,提起方才之事,一脸光彩,兴奋分享,从故事最前端,彪形大汉恶形恶状吠吼女伙计开始,到公孙谦帅气登场,与彪形大汉一字不漏的对话,公孙谦是如何让大汉哑口无言、夹着尾巴逃出严家当铺,她完整转述给秦关听,即使他人不在现场,也能身历其境。
“谦哥向来善于处理这类事情,不用动手动脚,就能令对方知难而退。”秦关没打坏她说故事的兴致,实际上这类情况,他早已司空见惯。
“我觉得谦哥光是站在当铺大厅,就让人好放心,铺里的伙计呀账房呀,一副『谦哥,有你在,天塌下来,我们都没在怕的啦!』我当时也这么想耶,本来我准备一鞭子抽过去,但谦哥出现,我就知道搞定了啦。”朱子夜往秦关身边坐,喜孜孜说着。公孙谦是几件流当品中,年纪最长的,像是众人的大哥一般,除了几位六、七十岁的大老会叫他“阿谦”外,其余所有人都会叫他一声“谦哥”,三、四十岁的员工亦不例外。
“确实如此。”秦关对公孙谦同样充满信服与尊敬。
“谦哥比你年长两岁嘛,不过你比他早进当铺,他小时候就这么有头儿风范了呀?我猜应该是。真怪,像谦哥这么出色的孩子,为什么他爹娘舍得卖掉他?我要是他娘,疼都来不及了呢;又为什么谦哥变成流当品之后没能卖出去?我要是带银两上门的客人,我就会买他。”感觉买下公孙谦后,有股赚到的惊喜,他会包办家里大大小小的正事杂事,让主子跷脚等着吃闲饭,这般好用的人,竟然会在严家当铺里流当,成为城里人八卦说嘴的流当品。
“你不会考虑买我吗?”这个问题当然纯属假设。他们每一个流当品,都得到老板临死前给予的完全自主权,除非他们点头,否则谁也不能买走他们。秦关说不上来听见她一连提了数次“谦哥”时,胸口的闷意为何。
朱子夜先是一顿,然后哇哈哈大笑,猛拍他肩膀。
“你卖相不好啦!又不会说好听话,又闷,又没有谦哥好看,又没有谦哥厉害,又没有谦哥爱笑!”哥儿们之间,哈玩笑都能开,朱子夜还不懂得拿捏笑话与实话之间的分野。她压根没有太认真思索他的问句。
秦关表情仍是她熟悉的那一副模样,淡淡啾人,没表现出太多波澜,没有因为她夸张逗趣的神色而发噱,他像块木头一般,很难逗笑。
“我说笑的啦!”朱子夜咕咕啡笑,膀子勾住秦关颈项,她没有细致心思去察觉秦关黑眸里一闪而逝的异色,她好迟钝,也好率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靠在他肩上,娇嗓轻快续道:“你是我的好哥儿们吶,哪一天欢欢敢卖掉你,我一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阻止不成,我掏空毕生积蓄,也要花钱抢先买回你!”虽然她毕生― 不过短短十三年― 积蓄连百两都不到。
还算她有些天良,秦关回她一抹浅浅勾唇。他在她身上,闻到茵茵青草的芬芳,不是姑娘家的呛鼻胭脂水粉味,她今年的模样比去年抽高一些,头发长了些,肤色黑了些,女娃的圆润体型已不复见,取而代之是丰胸纤腰俏臀的娉婷娇媚,拥有男孩野性的她,更拥有成为小妖姬的好本钱,只是她毫无自觉。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手挽住他的臂膀,软绵酥胸密密贴合着他的手肘,不懂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吗?这样地……亲昵,到底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待,抑或不将她当成女人?
秦关僵直着手臂,却无法忽视她的体温和娇嫩。
这些年来,他的心态在改变,以他自己无法预料的速度。
他曾经认为她是麻烦,避之唯恐不及。
他曾经猛收她的丑字来信,一天一封,收到向信差发火,大喝着要他把那些信全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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