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求婚?
周围立时一片呼气声,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道单于看上的是哪位公主?”丞相匡衡见机行事,马上殷勤地上前询问。
“在宫中偶然遇见的一位姑娘,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王嫱。”呼韩邪念出那个名字时,眼里有缕异样的柔情涌现。
“王嫱?”
我在脑海里思索着这个名字,并无印象,而且公主也不可能姓王。
但能让铁骨铮铮的呼韩邪都化作绕指柔的女子,该不是平常人吧?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
“请陛下恩准。”呼韩邪依然跪在地上,神态恳切,“只要能娶到此女子为妻,臣愿终生奉陛下如兄长!”
这是高傲的单于第一次自称为臣,并许诺甘愿尊我为兄。
到底,那女子有怎样的惊人之处?
我虽然满怀疑惑,但也不能不顾及眼前局面,离座亲自扶起呼韩邪:“单于请起!既然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朕没理由不答应你。”
“谢陛下隆恩!”呼韩邪立即喜形于色,整个宴席上都传遍了他爽朗的笑声。
“传朕旨意,查询宫中名叫王嫱的女子。”我当众宣布,算是允诺了这桩婚事。
宴会结束后回到寝宫,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牵引一般,我让近侍找出几年前为寻找某人而命画师作下的那厚厚一叠画像。
虽然尘封日久,但画中的人像依然竞相斗艳,却惟独没有曾令我日夜挂念的那个人。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已渐渐开始相信,有关她的一切不过是我经历的一个美好幻境而已。如同那只曾经在我梦里振翅而飞的鸟儿,虚幻而遥远。
一幅一幅地翻找下去,翻到某一处时,我突然停住不动了。瞪大眼睛看着画中人:“就是她吗?可是……并无任何独特之处。”
我对照着画像旁“王嫱,字昭君”五字,细细地看了又看。恍惚中,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的关系,竟隐约觉得她的眉目间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不!不会的……”
事情不会这么巧!
我竭力回忆着冷宫前月下相遇的那张脸,明明比这画像动人千万倍!
也许单于的品味比较独特吧,不见得美貌的女子才能得人欢心。
我拿定了主意,准备在第二天进行赐封。
嫁给单于的女子,身份当然不能再是个普通的宫女,以公主之尊出嫁,对她或对呼韩邪,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补偿。
这一夜,我在辗转反侧中好不容易朦胧睡去,却奇迹般地再次和几年前的午后一样做了一个相似的梦,那只飞落汉宫玉阶之前的鸟,留给我一个眷恋的眼神,张翅欲飞……
「天颜」
一道突然从天而降的圣旨“奉陛下旨意,宣王嫱姑娘即刻至未央宫见驾”在我所住的宫殿中掀起了一波不小的风浪。
小黄门前脚刚一离开,众人就开始唧唧喳喳吵嚷起来——
“昭君姐姐要去见皇上了?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姐姐见到陛下,记得要帮姐妹们美言几句哦。大家在宫内共患难多年,也要有福同享呀。”
“是呀是呀。以后都靠姐姐提携了!”
听着她们嘻嘻哈哈的声音,以及不停抛过来的羡慕眼神,我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感。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见得是个好兆头。如果皇帝要宠幸我,不会等到几年后才突然起念,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这种情形下,往往掩盖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阴谋和目的。
但,不管前面是深渊还是峭壁,我都没有退路。
跟在带路的陈公公身后一路前行,一面听着他耐心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来帝王的后宫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亭台楼阁,迂回长廊,一殿又一殿,间相错落。部分殿名还颇为雅致,兰林、飞翔、茞若、椒风、蕙草等,光名字就让人浮想联翩。还有其他如月影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也许都曾是藏娇纳艳的地方。
“请教公公,这次皇上赐旨召见王嫱,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交谈中渐渐熟络些后,我终于说出这个疑问。
“到了这个时候,奴才也不瞒姑娘了。”陈公公左右看了看,靠近我低声道,“对姑娘来说也许是一喜一悲的事,皇上要封姑娘为长公主,然后赐嫁匈奴单于。”
“什么?!”我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封为长公主?赐嫁匈奴?
果真是一喜一悲啊!
但是,为什么事前根本没人来征询我的意见,连面也未曾见就自作主张将我嫁往匈奴?!这简直是在走汉初国力不强时的“和亲”老路!!那时和亲的虽不是真正的公主出嫁,但至少也是宗室之女,现在怎么沦落到拿一个宫女来充数?以为无权无势的宫女就可以随便欺负么?
我心中气急,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公公见我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再多话,默默地在前面引路。
我憋着一口气,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到后面几乎要飞奔起来了!
是的!我一定要亲口问问那个可恶可恨之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有什么权力遣我远嫁?就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便可以随意摆弄别人的人生吗?
我曾怀着满腔少女的热情和梦想进宫,数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如同流送般的命运,他的专制无情,太令我愤慨不平了!!
我一定要亲口问问他,究竟把女人当成什么?他高兴时是开心玩物,不高兴就可以弃之如敝履,偶尔还可以拿来当筹码换取他的安乐?
“昭君姑娘,到了,请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陈公公躬身侧立,指了指前面雕刻精美的大门。
“辛苦公公了。”我弯腰对他致谢,然后强忍满腔怒火毫不迟疑地走入前面的大殿中。
殿堂内所见却令我有些意外。虽然每处设计都匠心独运,气派不凡,但入目所见,并无太多豪奢之物。倒有一股素雅古朴之气迎面而来。
莫非进错了地方吗?我暗暗猜疑,这里不像是帝王的居所,完全没有想象中应有的华丽奢靡。
“咚——”
猛然间听见东西跌落的清脆声响,我的目光随即往那边移去。
纤尘不染的地面上,是一段写着字的竹简,由于距离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我缓缓将视线顺延而上,看到一双式样并无特别之处的短靴,但上面绣着只有帝王才能用的龙形图纹;再往上,是一袭淡紫的长袍,袖口和衣领处都有做工考究的金边花纹。
然后,最上面的,是一张英俊而不乏威仪的男人脸庞。
我不知道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多久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正望着我这边痴痴地出神。
我一下就料定他的身份。面前的这人一定是皇帝无疑。也只有平素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才会这么无礼地直勾勾盯着人看!
我一腔怒火正要发作,却在注意到他脸上惊喜、悲愤、忧伤、无奈种种情绪变化参合的复杂神情时愣住了。
大殿内突然变得很静。
静得我能听见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就在我不知该不该打破这沉默时,那人猛地握紧双手,随即狠狠一拳击在身后案桌上!
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对着门外威严地怒吼一声:“立刻传画师毛延寿!”
毛延寿?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马上想起当初画像时请求他另画一幅的情形来。
莫非皇帝看出了什么端倪?因此才怒而将我远嫁示惩?我忐忑不安地寻思着,不时拿目光偷偷去观察他。可他却仿佛突然间入定了般,只死死握着拳头仰头看着屋顶,再没对我这边望过来。
“臣毛延寿参见陛下。”
不多时,画师来了,当他看到我也在,脸色当时就白了。
我朝他丢个眼色,暗示自己绝对不会连累他,可他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不置可否。
皇帝在一旁冷眼看着我们的神色举动,脸越发涨红了,不顾形象威仪冲过去一把抓起毛延寿的衣领,抵住咽喉,大声责问道:“大胆逆臣!为什么欺君?!”
“臣……无话可说!”毛延寿的喉咙被扼,气息微弱,但这几个字却掷地有声!
“什么?你?!”皇帝气坏了,劈手就去拿墙壁上挂着的长剑,我见势不妙,赶紧冲过去拦在两人之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仰起脸对他道:“不关他的事!”
“你要责罚的话就责罚我!”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完全是豁出去的架势,“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我叫他重画的,所以欺君的是我!与他无关!”
接着,我从毛延寿身上找出第一幅画递过去:“你看了就知道我所说不假。”
“是你叫他重画?”皇帝对比两幅画,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想被我找到吗?那晚来不及问你的名字,我才想到这样的办法来找你,没想到却……”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沙哑下去,似乎受到什么重大打击。
“找我?”我困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顿时如坠云雾之中,不懂他的意思。
皇帝却不再理会毛延寿,转身将画放到案上,然后对我说:“跟我来!”
因为这句话,我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恍惚地凝视他的脸。
看着我沉思的样子,他干脆霸道地抓起我的手,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本能地试图挣扎,但这相似的瞬间猛地让我想起什么。
冷宫前的某个晚上,曾经也有人这样一把抓起我的手,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我一直未曾忘却……
难道他就是?我看着身侧近在咫尺的男子,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证实了我的猜测。
皇帝拉着我径直来到了那夜我们相遇的冷宫前。
一切的景物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可是时过境迁,已然物是人非了。
“还记得那晚你说的话吗?”他问我,声音低哑,隐含痛苦。
我没有回答。
或许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他不死心地又问:“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你要求画师重画,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干嘛要找我?”我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内心矛盾、痛苦至极。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夜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皇帝,更没有想到的是,皇帝要求画像的原因竟然就是为了寻找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被我的问题激怒,双手一翻死死扣住我的肩膀,“后宫那么多女人,我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一个只见过一面,而且是一个没心没肝的?我也很想知道原因!!”
喜欢?喜欢?!
我被这样的词震慑了。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串通画师来欺骗我?!”他加大了双手的力道,因为胳膊吃痛,我也忍不住发作起来,“那你又为什么要把我嫁给匈奴可汗?!”
“谁说的?!谁说我要把你嫁往匈奴?!我绝不会!”他怔了一怔,随即像被激怒的狂狮般重重一拳砸到旁边的树干上。
震得不少树叶纷纷而落。
“是陈公公亲口说的。还会有假?”我冷冷地揭穿他的谎话。
“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就是王嫱!那幅画也欺骗了我!”他的目光完全失去理智,胸口喘息得厉害, “如果知道是你,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就算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也不应该以画取人,因为画上的我不好看,就把我许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在渐渐理顺一些事情之后,我虽然不再那么气愤,但也没有打算轻易原谅他。
“都是那个狡猾的呼韩邪!”他又是一拳击到树干上,目光中满是愤怒怨恨,“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指名要你!不然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
“他指名要我?”这下连我也愣住了,这几年来都生活在深宫内,匈奴的单于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起几天前那个迷路的人来。
当时我就觉得他的打扮很奇怪,不像是宫内人。而且我记得他当时说过要带我走,难道他就是匈奴的单于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得不感叹命运真是太过神奇了。看似不经意的小细节,却埋下日后意想不到的变故。
“你们认识?”也许每天面对着一群最会察言观色的臣子,自己的工夫也练习得不错,他观察到我若有所思的神情,顿时满脸怀疑之色,“你是待选的宫女,怎么会和外臣有瓜葛?”
“这完全是个偶然。那天我看见有人迷路了,就好心地帮他指路,没想到他的身份是单于。”
然而这样的解释却没能令他满意,他接着又追问道,“这个暂且先放一边。你要求画师重画的缘由还没告诉我,这前后情形经过实在太多疑窦!”
他的神态,分明是不信任我,而我最见不得这样,于是赌气哼了一声:“随便你怎么想,就当我有预谋好了。反正与其等着成为第二十二个可怜虫,倒还不如嫁去匈奴自在呢!”
“你!你竟这样刺伤我?!”他先是震怒,既而反应过来,稍微冷静了些,“你刚才说什么第二十二个?”
“你已经不记得温娘娘了吗?”我提醒他,同时忍不住讽刺一句,“果然人走茶凉啊。”
他愣了一下,突然冲过来抱住了我,捧住我的脸,逼视着我恨恨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你一直是我在等的唯一的一个?!也会是我要的最后一个?”
唯一一个?最后一个?
一瞬间,我怔住了。
我没料到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中说出来,虽然教人真假莫辨,心下却依旧颤动不已。
只是我非常清楚,即使如他所说,一切也已经太迟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痛楚,决绝地、用力一点点地推开他:“皇上既然已将我许给匈奴可汗,就不能不顾及国家体面吧。”
这两句话我说得义正言辞,而他死死盯着我傲然、决然的模样,想说什么,却为之语塞。
「僵局」
我,绝对不可能放她走!
命运休想跟我开这样奇特的玩笑。一直在梦想的那个人,好不容易等来了,却又马上要错过,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即使要毁掉帝王至高无上的信誉,我也不在乎!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她留下来!
第二天,我召集了宫中所有年轻美貌的宫女,集中到未央宫的一处大殿之上,然后传旨请呼韩邪进宫。
那些宫女并不知道我的意图。以为终于得到可以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了,全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来。
殿堂之中,一眼望去,满目云鬟拥翠,娇如杨柳迎风;一个个玉肤凝脂,艳似荷花映日;有的黛眉微蹙,似乎含着嗔怨的模样,有的浅笑轻颦,娇嗔可爱。
我不相信这么多绝色佳人中,没有能乱了呼韩邪心的人。
只要他肯放弃一个,我可以给他十个百个,甚至整个后宫都毫不吝啬。
“陛下的后宫佳丽的确令人眼花缭乱,可其中并没有王嫱姑娘。”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希望的那般顺利,呼韩邪逐个扫了大殿上那群美人一眼,最后目光坚定地望向我,脸上隐约有不满之色。
“这里面,未必没有合单于心意的人?”我刻意忽略掉他提到的那个名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假若单于挑花了眼,朕也可以考虑割爱,将她们全部送给单于。”
“不!”呼韩邪恼怒地断然拒绝,“我只要王嫱姑娘!”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也几乎忍耐不住就要发作。这个人,看来是铁定了心要跟我抢人!!
但是他错了!我是堂堂大汉天子,难道还留不住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吗?
“陛下莫不是打算失言吧?”呼韩邪不甘示弱,挑衅地顶了回来。
“失言又怎样?”我冷冷地瞪他。
“别忘了,帝王的绝对权威,是君无戏言!陛下金口既出,允诺了臣的事,便不能反悔!”
“我可以拿其他来换!”我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放弃她,我愿意给你更多的恩赐!”
“可是,我只要她!”呼韩邪也憋着劲儿跟我拗上了,丝毫不肯退让!
“你不要不识抬举!”我恩威并施,不信自己说服不了这个蛮夷,“后宫有的是比她更漂亮的美人,你又何必跟自己较劲?”
“哼!说到底,皇上是打算将她占为己有吧?没想到汉家天子竟然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大胆!”从来没人敢当面这样辱骂我,这个呼韩邪,我看他是疯了!
我一掌甩过去,可是被他轻巧地避开了。
“我答应过要带她走,就一定会带她走!我呼韩邪绝不失言!”
丢下这句话,连告辞都没有,呼韩邪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望着他伟岸矫健的背影,我忍不住叹息:为什么他和我看上的是同一个女人?不然的话,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一直以来,我都缺少一个知心的朋友。他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将喜怒形于色的人。
可惜,我们的身份地位,都注定了必须是对手。
午餐时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我却没有丝毫兴趣。
呼韩邪一怒而去的后果是什么,我能够料想得到。而那帮忠心的大臣自然也料想得到。
于是,他们火急火燎地送来了满朝文武的联名上书,要求我马上下诏,履行和匈奴单于和亲的诺言。
我看完那张墨迹未干、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生气地将面前所有的东西摔了一地!
从坐上这个帝王的位置起,无论我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首先要考虑的都是大汉帝国的威严和未来。务求事事令这般朝臣们称心如意,不然耳根就别想清净。
我虽然掌控着天下,却惟独掌握不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娶妻不能由自己做主,而现在不过是想保护一个喜欢的女人,这样也不行吗?
一呼百应又怎样?更多的时候,我连很多正常人该得到的幸福都从未拥有!
“陛下,大臣们还是不肯离开……”
跟随我多年的陈公公轻轻靠过来,压低声音对我禀告着外面的场景。
“随他们去!”我假寐养神,不想看见那些讨厌的面孔。
“可是,现在正午太阳很大,大臣中很多年老体衰,万一弄出个闪失,恐怕不好……”
“这群老家伙!倚老卖老是吧?”我明白这次的事件正是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牵头,别人也没那么大的胆量,一时气急攻心。忍不住开口怒骂起来,“他们胆敢威胁朕?可朕这次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那怎么办?让他们继续跪着?”
“走!摆驾兰林。”我起身往门外走去,根本不看院中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众臣一眼,只冷冷地对跟过来的陈公公道,“他们不就是要示威给我看吗?我走不就行了!没人看他们表演,到时自然就会起来了!”
兰林,是我临时安置给她的寝宫。
这个殿的名字,非常符合我的心意。
她就恍若一株临风怒放的幽兰,完全掩盖了六宫粉黛的颜色。
对于我的到来,她显得一点都不惊讶,从容不迫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丝带。
我走上前去,握住了丝绦另一端,轻轻一拉:“可是为我打的绦子么?”
她手下微微用力,将那条丝绦夺过去:“这么粗浅的东西,装饰在龙衮之上不合适。”
“谁说它粗浅?谁说不合适?!我说合适便合适!”说这些话时,我控制不住肝火加重了语气。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微微惊讶过后很快坦然,似乎理解我发怒的缘由。
“你知道么?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想誓死保护的东西,我怎么会让别人夺走?”我立在她身侧,呼吸着从她秀发间散发出的阵阵似兰非兰香气,并不担心她会不会明白我的话中所指,“所以你,能不能够不那么冷淡地对待我呢?”
这些带着央求口气的话,与我的帝王身份是那么的不相符,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对我来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样,我就有了与所有人坚决对抗下去的理由。
可是,她偏偏连这样的一个眼神都不肯满足我!
失望加焦虑冲击了我的理智,我猛地一把抱转她的身体,将她禁锢在怀抱里:“你看着我!回答我!难道对于我的感情,你真的那么满不在乎吗?”
她先是沉默,转而定定凝视我,目光似乎要望进我的内心最深处,波澜不惊地缓缓反问我:“我有权利在乎吗?我在乎能改变既成事实吗?所以,不在乎才是最好的。对你对我都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我大吼着,“为什么连你也和那班老臣一样?我才不管,我只知道我绝对不会把你送到呼韩邪的手里!”
“我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目睹两国百姓陷入水火。”她毫不迟疑地反击,声音不大却充满坚决的力量。
“你!你……”我一时急怒攻心,几乎气结,“好!既然你的情绪这么对立,那么我们干脆来谈一个条件好了。”
见她自顾自走开并不搭理我,我干脆把恶人做到底:“毛延寿罪犯欺君,按律当斩!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我绝对不会轻饶他!定要灭他九族!”
“你明知道这不关他的事!”她终于激动起来,也肯认真看我,“现在这样的局面,固然因为一系列复杂的误会造成,但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如果战争因为我而爆发,让无辜的人们去死,你和我都会成为千古罪人。大汉和匈奴现在剑拔弩张,摆在我前面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和亲。我没得选择,这是历史给与我的使命。你其实也懂得的,为什么要妄图改变不可能的事呢?”
“我并不怕和匈奴开战!”从她字里行间捕捉到些许有利信息,我立即用坚定的眼神向她表达我的决心,“我的先祖汉武帝就曾和匈奴数次较量过,而我的血管里流着祖先刚强的血液。”
她摇摇头:“君无戏言,你既然答应了可汗拿我和亲,就没有反悔的余地。”见我还欲辩驳,她马上神色转淡,“皇上是一国表率,如果出尔反尔,只会让人看不起!所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她最后这句话完全不怕激怒我,而更加可恨的是我虽然很窝火,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因为我知道,让她出宫,确实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有时就是这样,在做着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时,却反而最痛苦。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