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去的倒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见她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雀儿不由有些奇怪,也曾听说过有人一股傲气,把别人的周济当做讥讽的。
难道说凤儿也是如此?虽是同母所出,但凤儿从小抱离亲生父母身边,又被过继给大伯父,而自己的父母已是被逐出张家的人。
被夫家休弃的张家女儿,又不被娘家接纳,纵然有人周济,也该是张家的人,而不是自己这个被逐出张家的人。那见到自己派人拿些银两给她,她心里有怨气,当做讥讽也是会的。
雀儿垂下眼,这倒是自己鲁莽了,也该先派人去好好温言劝慰问过,再把这些东西拿出,想到这里,雀儿不由怪起自己派婆子去之前,没先好好教过她一篇话,这冷不丁的让个婆子送去东西。
凤儿正在被宁家休弃,张家不纳的气头上,自己这个原先不肯相认的妹妹送东西去,她难免会当成自己是派人讥讽,更何况这婆子如果再不会说话些,自然就更是坐实了。
雀儿心里思量,婆子已经上前行礼:“大奶奶,小的今日寻去,结果那家子的门紧紧关着,问了邻居才知道,说是奶娘年纪已老,平日只靠张家姑娘的接济过活,现时张家姑娘身无长物,两人商量了几日,想去投靠邻县的大户人家做个绣娘,今日一大早就起来去了。”
雀儿不等她话说完,已经撑着桌子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那你怎么不追去?”婆子低着头道:“奶奶没吩咐,小的这才回来请奶奶的示下。”
雀儿用手扶了下额头,这也是,自己不过就命婆子送去些东西,旁的没吩咐,她自然就回来了,挥手命她下去,皱眉在那细想,握了握拳,正打算命人去叫个管家去把她们寻回来,可是又没请示过杜太太,这事该怎么处置?
雀儿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晓得该怎么做,难道就任由凤儿去投大户人家做个绣娘?当日凤儿能做出这事,雀儿自己是做不出的,世上有不怜母的子女,可是没有不怜子的母亲。
娘还在庵里清修,那庵里人来人往,娘迟早会知道凤儿被休,张家不肯接纳,只有一个奶娘收留,两人无处可去,竟要去投大户人家。到时她心里只怕更痛,嘴上虽不说,心里也会怪自己不去帮衬些许。
雀儿定下主意,刚要唤小冬去外面寻个管家,沿着路骑个牲口一路寻找,奶娘年来,凤儿又是小脚,走的不快,想必不一时就能追上。
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帘子开处,杜太太房里的冬瑞走了进来:“奶奶,太太叫。”雀儿的脸有些红,自己起床之后,只是在思量这事,婆婆跟前只请了个安就回房了,倒没在婆婆跟前伺候。
忙带着丫鬟到了杜太太房里,杜太太坐在那里,一双眼看着媳妇:“听说,张家姑娘要去投邻县的大户人家,你心里怎么想?”
雀儿刚行完礼,就被婆婆的这话问住,不由抬眼去看婆婆,杜太太眼里还是那样平静,雀儿定定心:“同胞姐妹,骨血亲情,虽有龌龊,此时她在难中,难道我反讥笑不成?”杜太太眼里闪过一丝赞赏的光,接着就消失了,淡淡的道:“当日她既说你父母糊涂,让你落于下贱,今日她也如此,难道你就没有半点喜欢?”
这话不是杜太太平日所说,雀儿不由奇怪的睁大了眼,杜太太还是那样平静,雀儿半日才道:“落井下石之事,我娘从没教过。”
杜太太眼里聚起笑意,锦上添花常见,雪中送炭少见,雀儿的眼还是毫不畏惧的看着杜太太,眼里依旧清亮,说完那句,雀儿才意识到,其实姐姐那二十来年,所得父母的怜爱更少,看似锦衣玉食,张家老太太,张家太太,对她又有多少真的疼爱?
若真的疼爱,张老爷又怎会为了三千两银子,就对她不闻不问,若真的疼爱,张太太又怎会不收留她?虽说男人当家,但后院之事,却是女人做主,张太太真有心疼爱,收留了她,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不肯收留,市面上说的,不过是说张太太惧怕丈夫,才不肯收留,暗地里命人寻了奶娘来交代照顾,可是内里,只怕还是那三千银子做的怪。
收留了,张家那三千银子,难道就独吞了不成?雀儿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此时想起来,虽说我跟着爹娘,过的清苦,但爹娘真心疼爱,姐姐她,”
说了这句,雀儿才猛地意识到,不该和婆婆说这些,杜太太端起一杯茶,轻轻的用茶盖刮着茶叶,刮了半响,停下手,看着雀儿:“我明白,大家妻妾争口闲气,做出的种种,比这更多的多,像你姐姐这样,身为棋子而不自知的也不少。”
说着杜太太似有所动,把茶碗放下,轻声叹气。雀儿的眼睛猛的睁大,嫁入杜家这一年多,这还是头一次杜太太对她说这些,杜太太收回眼神,看着雀儿:“我平日不许下人们讲闲话,只是因为口舌多了,是非就生,可是你要明白,做好当家主母,不光是靠聪明劲,也不是只管好后院。”
雀儿恭敬应是,杜太太瞧着媳妇,她学的快,脑子灵活,懂的变通,比起自己来,似乎更好一些,也不知杜家在她手上,会怎么走,杜家外面的名声很好,可是内里,杜太太的眉头微微一皱。
内里的情形,自己撑了那么多年,实在有些累了,可是不能像公公一样,靠着二婶子的娘家,把当时的颓相掩去,这样会惹来多大的麻烦,二婶子进门这么多年,心中不平是个人都明白的。
可是有些事情,不光是不平就能说通的,还有规矩,礼法,还有别的很多很多,而二婶子,不是这样的人。雀儿见杜太太只是看着自己皱眉不语,小声问道:“娘,是不是媳妇有什么话说错了?”
杜太太从思绪里脱出来,唇边牵起笑意:“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二叔要娶媳妇了,你这做大嫂的,也要操劳些,帮我分分忧。”杜棣的婚期就在两月后,京城已经来了工匠,量了新房的尺寸,回京城打家具去了。
这边也要依了规矩,置办当日要用的各种东西,雀儿原先是怀孕,后来又生女做月子,倒没帮了什么忙,听到杜太太这样说,忙笑道:“这是媳妇应当的,娘要媳妇做什么,吩咐就是。”
杜太太嗯了声,从桌上拿起本帐:“你先照了这个,去对对他们预备的东西。”雀儿应了要去,杜太太叫住她:“你姐姐那里,我已经命人去寻了,等寻到了,就送到亲家太太清修的庵里,她们母女相伴,想也好些。”
雀儿的眼比方才又亮了几分,露出甜甜笑意:“谢谢娘。”说着就拿着账册出去,杜太太看着她迎着光的身影曼妙而充满活力,其实有这样活泼的一个儿媳也没什么不好。
杜太太派去的人一直到了晚饭时候才回来复命,说是在离城三十里的地方寻到凤儿和她奶娘,奶娘年纪大,身体又弱,凤儿娇生惯养,锦绣堆里长大的,平日脚迹不过就是闺门内外,又兼一双尖尖小脚,能走三十里已经是筋疲力尽。
可怜两人身上银子不多,又要预备着到了地头送礼请托,别说打尖住店,连杯茶都不舍得喝,管家寻到她们时候,她们两正坐在一个茶棚下面歇息,面前摆的不过是碗凉水,再加上昨晚奶娘烙的几个饼,就是一餐。
凤儿再落魄,从小受的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导,坐在这全是市井粗鲁之人的茶棚下面,还不时有男女在那里打情骂俏,只是如坐针毡,想要起身往别处去,脚又疼又酸不说,连喉咙里都似火烧一般。
奶娘眼里的泪是自从见到凤儿就再没干过,此时见凤儿手里拿着饼,那口饼怎么都咽不下去,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用手摸着她的脸:“大宅子里的姑娘,那受过这罪,等到了地头,寻到我那侄女,就好了。”
凤儿喉咙里面又有些哽了,这几日的事情,总觉得是在梦里,梦醒了,自己就在张家的闺房里面,仍然是那个没出嫁的三姑娘,老太太宠着,大伯母怜着,姐妹们玩闹着,而不是宁家弃妇,张家不纳的人。
摊开右手,当日不过是讨老太太欢心学的针线,今后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奶娘那几日遍求众姐妹们的夫家,得的都是同样的话,是张家嫁出去的人,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况且又不是当家主事之人,不好周济的。
能有一两个给两把银子,送件把衣衫的,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了。凤儿又想叹气,人情冷暖,概不如是,可笑自己当日还真的当老太太的疼宠,大伯母的怜爱,姐妹们的闺情是真真切切的。
还是大姐姐说了句实话,你真当祖母宠你,不过是借你去气五叔罢了,况且你亲妹妹都不认你,我们不过是从姐妹,比她更隔了一层,你还是自己珍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了个朋友,于是陪了她一天,晚上九点多才回来,酝酿了情绪码字,码好了结果Word僵住了,没办法咬牙关了,还好只丢了两百多字,等到重新把这两百多字码出来,结果浏览器又僵住了,只好重启电脑,难道天热了,电脑也闹脾气?
啊,不对,已过了12点,是昨天的事了。
悔意
亲妹妹,雀儿?想起这个妹妹,凤儿到了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当时的确是看错了,本以为她是乡下什么都不知道的村姑,倒忘了她是爹娘教出来的。若自己爹娘真是祖母说的那样,不孝不俤之人,当日怎会接受那份小小产业?而一点不闹。
更不会在离开张家那十数年里,纵然贫病,也不来张家门上求一助援,反倒是自己伯父,放出的狠话还在耳边。
父亲,凤儿叹了一声,其实就算祖母再怎么说,凤儿也记得父亲是风度翩翩,而母亲,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都能看出她眼里的慈爱,自己当时到底是被什么糊住了眼睛,才以为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凤儿咬一口饼,喝一口凉水,凉水直沁入喉,凤儿咳嗽起来,奶娘忙把手里的饼放下,给她捶起背来:“姑娘,你是好心的人,定会有好报的。”好人?凤儿看着水碗里映出的自己的脸,一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认的人怎么能算是个好人?
许是上天见自己不孝,才会让自己被宁家休弃,张家不纳,让原先挡在自己眼前的那层迷雾散去?
如果真是这样,就让自己在后半生做个绣娘赎罪吧,凤儿把碗里的水喝干:“妈妈,我们走吧。”奶娘看看天色,日头虽还挂在天上,可此时农人已回,不算早了,本该在这里歇一宿的。可是摸摸荷包里的银子,这轻飘飘的一两银子,只够到那里买礼物请托。
包袱里的那件旧衣衫,还要等到那里才能换上,好去见主家的时候才算个样子,看着凤儿身上那件已经露出肘的破衣衫,奶娘又叹气了。在张家门口寻到凤儿时候,她身上也有一件还算好的衣衫,头上还簪了一支金簪,而不是此时的竹簪。
那几日奔波在各家宅院,那根金簪已换了给各家守门的门包,那件好衣衫,也完在肚里,此时的那两银子和包袱里的旧衣衫,还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各自助的。
两人走出茶棚,正准备继续上路,猛的一个人拦住她们去路:“借问一声,可是张家的姑奶奶?”这人拦住去路时候,奶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挡在凤儿跟前。
见奶娘这样举动,来人更加肯定,找的就是她们,凤儿听到张家姑奶奶这句,又见来人分明是管家打扮,心里顿时升起希望,难道是张家那边听了众人的话,知道对自己闭门不纳是极度不合理的,这才又命人来寻自己?
凤儿这里打量,奶娘也仔细瞧瞧,这人没见过,难道说是新投到张家的,奶娘看一眼凤儿,见凤儿对自己微微点头,这才答道:“我家姑娘的确姓张,请问尊驾是?”
杜家管家得到肯定答复,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急忙对凤儿行礼道:“小的是杜家遣来迎张姨奶奶的,轿子已经备好,还请姨奶奶上轿。”
杜家?凤儿的身子抖了一下,竟然是雀儿的娘家,自己此时,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她们?奶娘懵懂之中,是没有想起杜家是哪家,顺着视线望去,旁边屋檐下,站着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她旁边还有一乘小轿在那里等着,果然是来接人的,奶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脸上露出十分喜悦的神色,拉着凤儿的袖子就道:“姑娘,你听到没有,有人来接,我就说你会有好报的。”
见这边寻到人了,杜家管家往后退下,在檐下等着的管家娘子走上前对凤儿福了福:“请姨奶奶安,还请姨奶奶上了轿,小的伺候姨奶奶回去。”
凤儿只是拿袖子遮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奶娘看着管家娘子,忙用手去拉凤儿:“姑娘是欢喜傻了吗?快些上轿吧。”扯了几下,凤儿才把袖子放了下来,对面前的管家娘子道:“你家大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当日话已在此,今日怎好忝着脸受杜家恩惠,还请回去吧。”
说着拉住奶娘:“妈妈,我们走吧。”管家娘子也曾料到凤儿会说出这样的话,身子只是轻轻一转,就站到她们跟前:“姨奶奶说什么话,你和大奶奶是亲姐妹,况且你的事情,全城都知道是受的冤枉,只是碍于各是各家,才不好上门去说,此时姨奶奶在难中,大奶奶不施以援手,那不变成禽兽一般。”
这话恰中了凤儿的心事,当日自己不就没对难中的爹娘施以援手,甚至知道妹妹被送进杜家做工,不过就是和大伯母她们一起当做饭后的谈资,这几日回想起来,自己不就是禽兽一般。
旁的不说,拿些自己的体己嫁妆对亲生的娘接济一二,让妹妹不去杜家做工,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的亲妹妹只怕就一世都是个烧火丫头。
凤儿长叹一声:“禽兽?不过是当日我做的,今日全报给我了,还请回去上复你家奶奶,心领了,日后只当这个姐姐死了。”说着拉住奶娘就要绕过管家娘子的走过去。
管家娘子是个伶俐人,不然杜太太也不会拍她出来寻人,见凤儿又要走,知道她耐不过情面,又是一转,拦在路前,笑眯眯的道:“姨奶奶的想法,小的们自然是不敢驳的,只是小的是领命而来,寻到人了,又没把人带回去,这不是差事没做好,回去可是要受罚的,小的也不敢说不去领罚,只是求姨奶奶可怜可怜,在这里暂且住一晚,等明日家里传出什么,小的再照了做可好?”
管家娘子这番话滴水不漏,凤儿一时不知怎么驳回去,在这路边不管不顾的离去,也不是自己能做的出来的。心里还在徘徊,管家娘子已经上前扶住她:“姨奶奶,这里的这家客店也还算干净,就先在这里歇一宿吧。”
说着话,管家娘子已经示意管家回去复命,自己和奶娘两人半扶半拉,把凤儿拉进客栈。客栈掌柜见管家娘子穿戴不差,急忙上前迎接,听的要在这里歇息,连连应了,凤儿被管家娘子请到桌边坐下,摆上酒菜,管家娘子在旁伺候。
这倒让凤儿有些手足无措,坐在那里只是不动筷子。奶娘劳累了这几日,虽是乡村之中,不过乡野风味,也算丰盛,见凤儿只是不动筷子,夹了块鸡肉给她:“姑娘,先用些吧。”凤儿叹了一声,虽放进嘴里,却只觉得没味道。
谁曾想在此绝境,对自己伸出手的,竟是当日被自己丢弃的人,凤儿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管家娘子知道一些她们之间的事,身为下人,不好发的议论,只带着笑在旁伺候。
雀儿听完管家的回话,半日没有说出话来,看向一边的杜太太,杜太太只是吩咐管家下去歇息。见雀儿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杜太太轻叹道:“她能有悔意,也不算无可救药的人。”
雀儿这才醒过来,忙起身对杜太太行礼:“此乃媳妇家事,倒累的婆婆在这里筹划,是媳妇不孝。”杜太太笑看她一眼,什么话都不说。
虽然杜太太什么都没说,但雀儿低头思量一下,依旧抬头道:“娘,姐姐既不愿意进杜家,也不好强迫了她,就送去和我娘做伴,想来她会应的。”
送去给亲家太太做伴,这主意不算差,况且现在庵里,每月都有这边送去的粮米银两,比起一般庵里日子要好过的多。
杜太太微微点头:“你也说过,这是你家家事,就由你主张,等明日吩咐管家。”雀儿又行一礼:“媳妇能得娘如此照拂,是媳妇的福气。”杜太太瞧着她,脸上笑意盈盈:“这是你的福气,难道不是我的福气?”
雀儿又愣住了,杜太太示意她下去:“去瞧瞧大姐儿吧,我乏了,要歇息了。”雀儿忙上前帮她卸了簪环,宽掉衣衫,丫鬟们捧进水给杜太太净了面,雀儿看着丫鬟把杜太太扶进床里,这才退了出去。
明日还要告诉娘,然后把凤儿的东西预备停当,不知道娘听说自己的女儿能陪伴在身边,会有多么欢喜?
第二日一大早雀儿刚吩咐管家去把这话告诉凤儿,丫鬟就进来报:“大奶奶,亲家太太来了。”娘来了?雀儿站起来,自从陈氏进了庵里,快一年来,从没踏出庵里一步,此时是为了什么事情才来这里。
还不等雀儿带人迎出去,陈氏已经走了进来,她虽衣着整齐,但眉间眼梢有些忧虑,雀儿刚要行礼下去,手臂已经被陈氏紧紧抓住:“雀儿,娘听说你姐姐没夫家休了,张家又不管她,此时她在哪里,娘要去寻她。”
雀儿听到娘是为了寻凤儿才来找自己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意,娘对姐姐可是比对自己好的多,自己生下孩子,娘也没说来瞧一瞧,此时听的凤儿没有踪迹,就急急来寻自己,要自己出主意想法寻她。
不过那丝酸意在看到陈氏眼里的忧虑,鬓边的白发后又很快散去?自己对凤儿的事这样上心,还不是看在娘的份上?自己又不是孩子,怎能有这样争宠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家雀儿还真是孩子,才十七岁啊。
礼物
雀儿把陈氏扶了坐下,亲自给陈氏奉上茶才笑着道:“娘不用着急,女儿已经寻到姐姐,”寻到了,陈氏的眼顿时亮了起来,手里的茶也不喝,只是把茶碗顺手搁在几上,茶水都泼了出来,小冬忙上前把茶碗收拾出去,青宁拿了布把几擦干净。
陈氏哪还管这些,只是起身道:“那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娘要去看看她。”雀儿心里方散去的酸味此时又漫的满心都是,脸上的笑黯了黯,还是起身扶住她道:“娘,你先坐下,虽寻到了,姐姐却不肯随人回来,我还想着和娘商量了,送去庵中,和娘做伴。”
陈氏被雀儿拉了坐下,又听了这番解释,方才急切的心这才平了下来,只是眼睛里还是有忧虑之色。雀儿重新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娘,先喝口茶定定,婆婆派去接姐姐的人,都是伶俐的,定会说服她回来的,到时娘要怎么心疼姐姐,不都可以吗?”
陈氏正在把茶碗放到唇边,听到雀儿话里终究还是带出一丝怨气,把茶碗重新放下,看向雀儿,雀儿虽坐的端正,手却缠着衣衫带子。
陈氏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把她拉了过来:“你啊,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你现在有公婆丈夫,又有女儿在身边,你姐姐被婆家休弃,张家不纳,难道还要看着她流落街头不成?”雀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陈氏拉住她的手:“我知道,她当日那样对你,你心里是有怨气的,只是她有她的身不由己。”说着陈氏的眉微微皱起,张老太太在外人瞧来,永远都是慈爱安详,她的风霜刀剑,若不是后面自己细细的品,也根本就品不出来。
凤儿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自然以她的令为尊,也属正常,自己的那几个妯娌,就更是口蜜腹剑一类。当日凤儿要认回自己,自己不纳,其实不过就是不肯遂了那些人的心愿罢了,况且认不认的,自己还是女儿的亲娘,只要心到,那些面上的事就由它去吧。
凤儿此次吃了如此大苦,想必也会明白些。雀儿看着娘的眉头和脸色,心里是明白的,不管不顾,绝不是娘能做的出来的,忙笑着道:“娘,女儿并不是有怨气的。”
说着雀儿靠到陈氏膝上:“自从生了孩子,女儿才明白了娘的心。”明白就好,陈氏摸着雀儿的头发,笑道:“说到这个,我竟还没见过外孙女。”
雀儿忙直起身,吩咐小冬让奶娘把杜琬抱出来,揉着眼不好意思的笑:“方才倒是我忘情。”陈氏再没说话,看向雀儿的眼里满是慈爱,雀儿迎着她的眼笑了,凤儿此时处境难堪,娘心急些也是常事。
奶娘把杜琬抱出来,嘴里说着:“大姐儿给外婆请安。”雀儿忙站起来把杜琬接过,抱在手里给陈氏瞧,杜琬还在酣睡,陈氏从女儿怀里接过外孙女,用脸贴贴她的小脸,不知是叹还是什么:“若你爹还活着,见你都有了孩子,不晓得该怎么欢喜。”
雀儿想起父亲在世时,对自己百般疼爱,提起凤儿时候的惆怅,想接一句却没有接,只是微微一笑。
陈氏心事已了,笑着对雀儿道:“你不必在这里陪我,还是前面去问问亲家太太可有什么事要忙?算来正是忙时候,我不能帮忙已是心里不安,难道还叫你陪着我?”
雀儿拗不过她,吩咐房里丫鬟服侍好陈氏,自己带着小冬往杜太太那里去,杜太太正在对着杜棣成亲要用的东西,瞧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帐笑道:“亲家太太来了,你就不必到我跟前来,你们娘俩难得见面,多说说话才好。”
雀儿心中看杜太太,早少了惧怕,又添了孺慕之情,行礼之后只是笑着道:“我娘说她现时是半出家人,俗世的事不理,已是在娘跟前缺了礼数了,哪还再肯让我陪着。”杜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把账册递过来:“你来的倒也巧,瞧瞧这些可够了?”
雀儿接了账册,上面开的是杜棣婚事要用的各项布匹料子,花色繁多,数目不少,雀儿粗粗看了一遍,把账册还给杜太太:“媳妇是没经过大事的,哪知道够还是不够?”
丫鬟在外面掀起帘子:“太太,二太太来了。”雀儿刚站起身想迎出去,杜二太太已经进到房中,手只微抬一抬,示意雀儿起来,就笑着对杜太太道:“大嫂,我寻了几样好东西,特意送过来给二侄子做房里摆设的。”
杜太太起身让座,笑着道:“二婶子都赞好的东西,定是十分好的了,难为你想着他。”杜二太太已经让丫鬟把手里抱着的匣子拿过来,一一打开,雀儿站在一边看,心里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杜二太太这样献宝样的拿来?
杜二太太笑容盈面,一一指点:“大嫂,这个如意非金非玉,竟是雄精雕的,听说出在贵州苗人所在,那样远,也亏的他们拿过来。”
雀儿只在旁看见那如意红的很,通体透明,隐隐似乎还有几条冰裂纹,初还以为是珊瑚或者玛瑙,心里还在想,也没什么特别,听到杜二太太说是雄精雕的,这才明白缘由。
杜太太手里拿着那如意看了看,嘴里赞了一句,依旧放进盒子。杜二太太又打开一个盒子,恍眼一看,里面倒有些像是块绿石头雕的盆景。
杜二太太拿出来:“这是缅甸那边出的翡翠雕的,这东西在他们那地界也没稀奇,不过是选个雕工罢了。”这玩意还有几分稀奇,杜太太接过,仔细瞧了瞧,递给雀儿:“确是,你瞧这雕的,连人的眉毛胡子都清晰可辨。”
雀儿躬身接过,刚瞧了一眼,杜二太太就从她手上拿了去,脸上的笑透着亲热:“大奶奶,你嫁进杜家时候事出紧急,我做二婶的也没给你预备些什么,这次你二叔成亲,我这才想着要补了上次。”
雀儿瞧着她眼里的得意之色,心下半点都不在意,只觉得好笑,面上神色恭敬如常:“二婶有这份心,也是心疼侄子们,这份心意,婆婆不会忘,我这做侄媳妇的更不敢忘。”
杜二太太在雀儿说话时候,眼一直望着雀儿的脸,见雀儿脸上半点异色都没露出来,本是趁着雀儿在时,自己亲自送这些东西过来,不过是想让她瞧瞧,谁才是杜家正经娶进来的儿媳妇,绝不是像她一样仓促成礼,谁知她半点不恼,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杜二太太把那翡翠雕的盆景放进盒中,见杜太太眼里对雀儿露出赞赏的神色,心里不由有些气馁,随即又想到,等到二侄媳妇进门,尚书千金,又是大嫂姨侄,到时雀儿定会失宠,那时再奚落不迟。
心里想着,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炕屏来,炕屏不稀奇,稀奇的是玻璃做的,上面描了梅兰竹菊,杜二太太把炕屏放在桌上:“大嫂,这是京里新兴的式样,我娘家兄弟好容易得了两个,送过来一个给我,我就想着,除了将进门的侄媳妇,旁人也不配使这个。”
这话说的雀儿差点笑了出来,杜二太太这人,还真是一眼就能看透,难为她嫁进的是杜家,若换了一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杜太太虽历来不在乎这些,可听到二太太这句,眉头还是皱了皱,杜二太太正说的兴起,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话不对,忙又补道:“这些时兴的式样,本就是她们小孩子家该使的,难道是我们这些老人用的不成?”
杜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淡淡的道:“这些东西,三侄子眼看过不了几年也要成亲了,二婶何不留给他们用?”杜二太太已经把那些收了进去,笑着道:“栋儿今年也刚十五,虽说开始议亲,总寻不到合适的,二侄子今年腊月就要完婚,这些东西白放在那也可惜,还不如先让他用了,等栋儿成亲,再寻旁的。”
说着杜二太太又把东西往杜太太那里推了推:“大嫂难道是嫌这些东西太轻鲜了不是?”杜太太还是一笑,吩咐冬瑞收拾起来。两妯娌坐在那说话,雀儿在旁伺候,见杜二太太眼里的神色有些失望,心里又是好笑,不过终没笑出来,只在旁倒茶捧果。
说了几句,杜二太太起身要走,杜太太虚留她几句,就吩咐雀儿送她出去,雀儿把她送到院门口,杜二太太的眉一竖,转身对着雀儿,雀儿还当她要教训自己几句,正在洗耳恭听时候,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捏着手帕狠狠的走了。
雀儿看着她的背影,微摇一摇头,要人尊重,自己也要先尊重再说,不然,再高的门第,再丰厚的嫁妆,不也就这样?
不过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妇是什么样人?听杜桦说她为人沉静温柔,也不晓得进门来相处了又是什么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杜二太太心里也有怨气的,当初杜家全靠了自己才没败了,可是感觉得不到相应的尊重于是就酱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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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陈氏是半个出家人,杜太太吩咐午饭备了素席,请陈氏过来用饭。这倒让陈氏有些不好意思:“亲家太太实在太客气了,我虽清修,出门在外,随众吃饭也不为奇,亲家太太又何必专为我备一素席?”
杜太太把她让到上座,自己在下相陪:“亲家太太难得来此,自是贵客。”说话时候,雀儿已经把菜布好,站在一旁伺候。陈氏看一眼雀儿的打扮谈吐,又见杜太太对待她的举止,点一点头,话里有无限感慨:“亲家太太视媳如女,理当受我一拜。”
说着已站起身就拜了下去,事出突然,杜太太虽急忙站起,也不过拉了她一下,她的膝盖竟是弯了下去,正正受了一礼。
杜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亲家太太说的什么话,各家的女儿都是娇养长大的,难道我只心疼自家女儿而不心疼别人女儿?”这话说的陈氏一笑:“倒是我用常人之眼瞧亲家,是我的不是。”
两人说说谈谈,用完午饭,摆上茶果来,又继续闲谈,陈氏讲些佛经故事,她不是那种一味宣扬的人,况且当日跟着雀儿的爹,也认得一些字,讲的倒比那些尼姑们讲的还好听几分。
只是陈氏口里虽在讲,那眼还是时时往外望,杜太太心知肚明,笑道:“亲家太太可是担心女儿,来回要六十里路,再加路上打尖歇息,到未时回来已算早的。”
陈氏见杜太太说的话着实在理,又是为旁人打算的,点一点头:“大恩不敢言谢,我没旁的本事,只有在佛前多烧几柱香,多念几卷经,为杜家上下祈福。”说着陈氏双手合十,低声颂了一声佛。
杜太太也随着念了一声佛,雀儿已让奶娘把杜琬抱来,外婆祖母,两亲家逗弄了一会杜琬,杜琬很爱笑,只要人一靠近就露出粉色牙龈。
陈氏瞧着她的笑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这样爱笑,倒像她的姨母。”说着看向雀儿:“你小时爱哭,你姐姐就不一样,见人就笑,若不是那般爱笑,也不会,”话没说完,陈氏低头看着杜琬,陈年往事,再提它做什么?
况且此时婆婆已逝,凤儿也要回到自己身边,雀儿日子过的舒心,再没旁的事了,陈氏看向杜琬的眼神更柔了。
吴妈走了进来,先对陈氏行礼,再对杜太太行礼:“太太,他们接到张姨奶奶,已经回来了。”陈氏听到凤儿已经到了,啊的一声就叫站起来,看见旁边的杜太太,刚离开椅子的ρi股又缓缓落座。
杜太太侧过身轻拍她胳膊一下:“亲家太太思女心切,也是常事。”陈氏的笑带有丝尴尬。雀儿早迎了出去,一路来到二门,门口处停了一乘小轿,管家娘子正在那里等候,见到雀儿,急忙上前行礼:“大奶奶,小的费尽唇舌,不过说动姨奶奶来见奶奶一面,旁的事,小的也无能为力。”另一老妇雀儿虽没见过,但照了描述,应是凤儿奶娘,也上前来给雀儿行礼。
雀儿先对管家娘子点一点头:“差使做的不错。”然后才对凤儿奶娘道:“妈妈请起,妈妈一路劳累,还请下去歇息。”凤儿奶娘又磕一个头,这才跟管家娘子下去。
雀儿走近轿前,并不掀开轿帘,而是缓缓的道:“姐姐,你我姐妹至亲骨肉,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请姐姐出来见一面。”雀儿说完过了很久,里面还是静悄悄的,雀儿也不着急,只在那里等候,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凤儿在里面叹气。
雀儿还是没有说话,姐妹俩隔着一层轿帘,却似隔了天堑。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凤儿的声音传出,她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雀儿听清楚:“杜大奶奶,当日种种,今日回想起来,无异禽兽,大奶奶肯以姐妹目我,我却无脸再叙同胞之情,还请大奶奶送我出去,此后残生,忏悔为要。”
雀儿静静听她说完,也是一声长叹:“姐姐此言,是致我于禽兽之地。”禽兽?凤儿听到雀儿这话,自己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相待?心思及此,泪也流了下来,哽咽着道:“当日是我弃你们在先,今日你这般待我,生生要叫我羞死。”
雀儿还想再劝,身后传来脚步声,雀儿转头见陈氏走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定是赶的十分急,雀儿伸出手想扶一扶她,她已走到轿前一把掀起帘子:“我儿,难道你到现时都不肯见一见娘?”
凤儿正坐在轿中哭泣,猛的面前轿帘掀开,刺目的阳光射了进来,凤儿的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听到耳边传来陈氏的呼唤,万般滋味顿时涌到心头。
当日被宁家逐出门外,除了头上一支金簪,身上随身衣物,旁的竟是什么都没有,当日陪送的四个丫鬟,也没一个肯随自己走的,她们早在宁家配了人,宁家才有她们的丈夫家人。
只得上了一乘小轿,浑浑噩噩,到了张家,一路上还想着见了大伯母,该怎样诉说自己受的委屈,还要求了伯父给自己做主,张家娇女,怎能受这样委屈?
谁知轿子到了张家,别说见到伯父伯母的面,连门都叫不开,平日里自己归宁,都是抬到二门里去的,今日站在大门口,守门的小厮只当没看见自己,已是又羞又恼,哪禁的街上的人只是在那里指指点点,说自己嫉妒,无子这才被休。
眼泪都快流干,喉咙也要叫肿时候,里面总算出来一个婆子,却不是平日里满面春风的笑模样,而是寒冬腊月里冻着的冰一般,黑着一张脸走到自己跟前,礼也不行,人也不叫,叉着腰道:“老爷太太说了,张门哪有被休之女?你玷污门庭,哪还有脸回到这里,还不速速离去?”
说完也不瞧自己,扭身走进门里,凤儿似挨了个雷劈,这哪是平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伯母所说?追上去只喊的一声:“我是冤枉的。”就被小厮们按住肩膀推了下去:“老爷太太既然已经发话,你还是走吧,休挡在这门口。”
凤儿本就娇弱,小厮们手上的力气又没保留,竟从张家门前台阶跌下,裙子散开,裙里风光都险些被人瞧见,周围瞧热闹的见了,都哄然大笑起来。凤儿一张脸羞的通红,忙紧紧拉住裙站了起来,还想走上台阶,小厮们站在那里,一副只要自己上前就再推下的模样。想起自己方才出的丑,凤儿怎肯再上前,只得在门口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眼巴巴的盼着有人能把自己境遇传到伯母耳里,伯母一向疼爱自己,定不舍得自己受苦。
可惜从日中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月升,再从月升等到日中,张家门里的人进进出出,却没半个望自己一眼的,凤儿这时就算想哭,也哭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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