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有欧阳小姐的资料吧?顺便拿过来给我先看看。”
二十一岁,四年前就读于汇文大学,在校第一年成绩优异,第二年入选公费出国留学的名单,第三年回来继续攻读物理系学士学位——从这一年起她开始活跃在各种学生运动中,因为形象可亲,兼之谈吐得宜,不多时便成为汇文大学新文社拔尖儿的人物。
从头到尾,看不到一丝一毫欧阳履冰的影子,老师们的评语亦都简洁明了,无非是该学生成绩优异,品行方端云云。
就连上一回进班房,也没有欧阳履冰出面干涉过的痕迹,一条线查过来,无非是欧阳雨被捕,警察局不小心查到欧阳雨的身份,可又不敢声张,只好偷偷的放了她,结果最后吃了一个暗亏——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能耐明着和江苏督军过不去,况且马群方下了台,新上任的方靖仪感谢她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去追究?
没几分钟程骏飞就过来报告:“欧阳小姐说不必了,她说——”,程骏飞结巴了一下,才尴尬的继续回禀:“她说洗了待会儿回了监狱,过几天还这样。”
刹那间梅季生出些许不悦,欧阳雨说出这样的话,莫非是上一回被放了出去,所以笃定这一回也会有惊无险?仗着自己有一个做江苏督军的爹,就这样任意妄为?他心底不免以极度的恶意来揣测欧阳雨,马上又打消了这一念头,欧阳北辰的妹妹,当不至于如此吧?
入了夏,梅季仍一丝不苟的穿着卡其布军服,军用皮靴在地上踏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停在欧阳雨所在的办公室前,程骏飞却分明看到,他脸上荡漾着从未有过的笑意,像是一个要准备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欧阳小姐,幸会。”
欧阳雨嘴角微扯,点了点头,程骏飞放下两碗沏好的茶,在梅季的示意下带好门守在门外。
“听说欧阳小姐还是学物理的,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了。”
欧阳雨又点点头,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又恢复原状,眉目还是低垂着,视线落在梅季眼睛的下方,并不和他对视,这不过是一句开场白而已。
“梅某人原本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
欧阳雨这一回轻轻的嗯了一声,她觉着以这位陆军总长的身份说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他自己是个军人,当然以为书生无用。
“欧阳小姐还真是金口难开呢。”梅季不以为然的靠在椅背上敲着扶手——还真沉得住气,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下去。
欧阳雨这才迟疑的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又阖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梅总长,也是政府里说得上话的人,这几天在军部,外面的形势——我也并不清楚,还请梅总长指点一二。”
她这样直奔主题,叫梅季微微有一丝讶异,他想过很多种欧阳雨可能的表现,唯独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要谈政府和七国签订联合声明的事情,而且……还希望知道他的态度,看起来,她这革命形象不像是在做戏。
他轻轻一笑:“听说……欧阳小姐是从金陵来的。”
欧阳雨微有一丝讶异的抬起头,又迅速的垂下去:“原来如此”,她眼神复杂,有失望,也有明了,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在心底盘算了许久,梅季好歹也是威海一役的总指挥官,议和正是对军人最大的侮辱,他肯提审自己,也许是立场上有所松动。谁知到头来,还是因为自己的出身,难道……又和上一次那样,知道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所以偷偷的放了她出去?
她一直想摆脱这个身份,却不得不偶尔享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种种方便。
“如果……不是偶然得知欧阳小姐从金陵来,恐怕,欧阳小姐现在已经变成军部的一缕幽魂了,欧阳小姐——觉得值得么?”
欧阳雨又抬起头,有些不解:“什么值不值得?”
梅季有些好笑的提醒她现在是在坐监:“欧阳小姐为什么进来军部的?”
“因为政府要签订联合声明,割让青岛与七国做开放港口,学生抗议——梅总长不是很清楚么?”
“欧阳小姐不妨猜猜明天自己在哪里?”
欧阳雨苦笑一声:“梅总长既然不屑同我们学生谈论这些家国大事,自然是——形势已由不得我们了。也许……梅总长觉得我们人微言轻,一个心软把我们放了;也许……梅总长杀几只鸡给猴看看,我们进了军部的监狱自然也有心理准备;再或者……梅总长觉得我父亲还有几分薄面,把我押回金陵让我父亲管教管教;又或者……一切尽在梅总长掌握中……要杀要剐,也不过是梅总长一句话的事。”
“欧阳小姐到了司令部还这样的安之若素,梅某人真是佩服的紧。”
“政治是男人们的事情……欧阳小姐以为牺牲你一个,就能挽回如今的形势么?”梅季骄矜的昂着头,想要击毁她这坚强的面具。
欧阳雨无奈的笑笑,眼神却充满了坚强和自信:“学生……不敢奢望能以一人的鲜血,唤醒我四万万的民众;可是——若一定要有人牺牲以成全今日民主共和之进程,学生——虽九死其犹未悔!”
“欧阳小姐想不想听听梅某人准备如何处置你?”
欧阳雨抬了抬眼皮,微微笑了一下,却是三分的无奈,七分的无畏。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