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庐里的八角宫灯都挂了起来——这是近来流行的新玩意,把古式的宫灯里装上电灯,一通电,到处都亮堂堂的,又不像以前那样要防着起火什么的,京中的达官显贵家里,莫不去追一把这个时尚,梅季自己是懒得费这个神的,不过家里的仆妇婶子,看见别家的兴这个,自己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也在雨庐里纷纷挂了起来。
从梅季书房到欧阳雨的房间的走廊里,就挂着两盏这样的小八角灯——自那日欧阳雨半夜里闯出来把花瓶撞碎后,梅季就让人在走廊里点上了灯,免得她晚上出来晃悠时看不见路碰着了什么。
他循着这新制的宫灯的亮光摸到欧阳雨的门前,手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反复再三之后终于敲了下去,欧阳雨穿着长长的睡裙来开门,手上还捧着从他书房里借来的《莎翁全集译本之十四行诗》:“有什么事吗?”
“今天的报纸,你看过了没有?”梅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醇一些,不知是想醉倒她,还是他自己早已醉入其中。
欧阳雨知他说的是今天的报馆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消息,齐齐的发了她的身世之谜的新闻——看起来似乎对梅季的影响并不好,她晚饭后才看送上来的报纸,矛头似乎一夜之间齐齐指向了他,让她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欧阳雨点点头:“看过了,不知道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梅季,他莫不是又像上一回那样,以为是自己在背后拆他的台吧?他要是再这样想,可就太——太怎么样呢,她想了一遍,竟然没有想出来。
梅季这样严肃的来和她说话,该是要讨论收拾残局的事了,真是世事无常,她这样想着,她完全没有要嫁人的意思时,梅季天马行空般的跑出来要和她订立婚约,她好不容易决定斩断过去时,这婚约又成了一场笑话。
“对不起。”
欧阳雨诧异的抬起头,他同她说什么对不起?她没有听错吗?这事情现在最大的受害者是他,她不过是坐在屋子里看看报纸,出去和同学喝喝茶——哦……或许这只是要悔婚的开场白吧,她想到这一点,才明白过来,微微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答应过你不公开你的身份,可是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或许是政府内里有人和我过不去,毕竟你的身份也并不是完全的秘密,此事虽非我所为,毕竟是我没有守诺,你不会……责怪我吧?”
他所说的和欧阳雨所预计的相差实在太远,她定定的看着他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并没有要悔婚的意思?她微微有些怅然,原来说的要他不要公开她的身份——本是不想在尘埃落定之前让南京方面知道,免得欧阳北辰难受,可如今他们的合影早已公告天下,多一个人知道少一个人知道,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关系的,我看报纸上好像对你的攻击很多,你有想过如何应付吗?”
现在的形势,当务之急应该是考虑怎么善后吧?
“你关心我多一点吗?”
欧阳雨脸刷的又红了,她穿着淡蓝色丝绸的睡衣,玲珑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几星火花从梅季眼底掠过:“你怎么这样容易脸红……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那种很大方的新女性呢?”
“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你喜欢过什么,有着怎样的生活,我只要你知道,从你和我击掌为誓的那一刻,我们二人就是一体的了——我是你的丈夫,而你是我的妻子。”
欧阳雨长大了嘴,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她原以为他讲了开场白,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让这桩婚约体面的告吹掉,毕竟他是有头有脸的人,就算主动悔婚,想必也要做的四平八稳让人无话可说才好。
那现在他怎会说这样奇怪的话?
“We are gathered here in the sight of God……”,他温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直钻到她心里去了,她知道他念的是西方教堂结婚时那牧师的开场白,她有些讶异而羞涩的抬起头,看到梅季一本正经的,将牧师的开场白改的乱七八糟:“Miss Ouyang,Do you take me to be your lawful,wedded husband?”
他等了好半天,看到欧阳雨只是傻愣愣的看着他,眼中一片水濛濛的,他不明白她为何激动成这样子,他只是高兴,她在他面前又一次落泪,她也是个有感情的人,不是第一次同他见面时那样针锋相对的学生代表了,或是上一回他无端端发脾气时瞬间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了。
“你应该说Yes I do了,小雨。”
她还是愣愣的不说一句话,梅季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锁骨,轻轻的向后摩挲过去——她颈上戴着一条铂金的链子,细细的,他从背后的环扣又摩挲到胸前的吊坠,这项链做的很特别,最珍贵的那颗钻石不是垂在中间,而是在左侧的心脏部位——一颗雕琢成星辰的钻石,他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下去,隔着那颗镶着钻石的星星,以唇的温度慰烫她的心。
“我等着你同我说I do的那一天——小雨,不要让我等太久。”
阖上门。
门里的人托着那颗北极星吊坠的项链怔忡良久,北极星上折射出闪耀光芒的,不知是钻石,还是泪水。
门外的人一手比划着一个扳动左轮手枪的手势,啪……
早餐照例是法式烤多士,一杯纯牛奶——梅季在外面吃惯了这些,专门请了一个做西式餐点师傅到雨庐来给他准备早餐,欧阳雨也是交换出去读过书的人,和他的生活习性倒是很相符。
每天都是这样的早餐,每天都是这几个下人,今天的气氛却格外的不同。她觉着他眼角漾着笑,却觉得自己也许无以回报,深感愧疚;他觉得她似乎从昨天开始,变得格外喜欢脸红了,带着二八少女一般的羞涩,更让人心醉神驰。
“你真的不要紧吗?”欧阳雨试探性的问他,一夜辗转难眠,怎样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说出“从你和我击掌为誓的那一刻,我们二人就是一体的了”这种话,照他的意思,即便无利可图,他也要将这婚约贯彻到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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