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建云水公路的事,在本市已经传了很长时间,人们都很关注,并都有几分兴奋。确如魏市长所说,一旦工程开工,将给本市带来直接的好处。普通群众高兴的是,待业的子女有了就业的机会,一些企事业单位高兴,是他们有了挣钱赢利的机会,机关干部高兴,是县财政会因此增收,能更好地保证工资,最高兴的当然是和工程关系更直接、更密切的某些部门某些人,一些基建单位和包工头高兴,是因为他们有了挣大钱的机会,而某些手握实权的领导,其高兴的原因就很难说清了。
这样好的消息,全市人民关注的消息,市电视台不会放过,在好长的时间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这方面的报导,全市各阶层都被这一消息吸引住了。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全市人民关注的事件。然而,就在这种气氛中,无名杀手案件却渐渐被淡漠了,忘却了。而在这段时间里,杀手也再没有任何行动,本市也再未发生同类案件。因此,市公安局对这起案件也淡漠了,刑警大队也淡漠了。而且,人们好象还有意无意地回避这起案件,它已经成为公安机关、成为刑警们心头的暗伤。上级领导不追,本局领导不问,刑警大队的弟兄们也不愿再提起它。后来,就好象这些血案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连妻子也不愿听了。有一次,李斌良晚上回家,跟妻子抱怨人们不应该这样,表示了自己绝不放弃、继续侦破的决心时,妻子居然用讽刺的口吻说:“我看,你不应该当教导员,应该当局长,当公安部长,当总理。告诉你,中国不只有你一个警察,没破的案子多了,你能管得过来吗?你要老是这样,得愁死。管那么多干什么?真要是负责任,有比你责任还大的,秦荣他是刑侦副局长,不该负责吗?老蔡头子是局长,他不该负责吗?杀手又不杀你,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我看你这是没事找事,要是让杀手知道了,说不定他真来杀你,我看你是自找杀手来杀。告诉你,你不怕死我们娘俩可怕死,你就是豁出我去,总不能豁出女儿吧……行了行了,过自己的日子得了,管那么多干啥呀?!”
妻子的话使李斌良产生极大厌恶和反感,气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指着她说:“就你这样的,还是副局长?你可怎么领导别人的呢?你是怎么给别人做报告的呢?我都为你感到羞耻!”妻子却厚颜无耻地说:“那你可眼气不得,对,就我这样的人能当局长,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反而当不上,不但副局长当不上,你要长此这样下去,恐怕连刑警大队的教导员也保不住,恐怕连公安局都干不长!”
两人大吵一场。
这场大吵,深深的伤害了李斌良,也使他再次看到妻子品质中恶劣的一面。那就是极端的自私,小市民,没有同情心,因此,心中也就产生了挥不去的厌恶,深深地影响了对她的感情。
自从和妻子吵架后,李斌良就很少提那几起案件了。既然破不了,谁也不愿提起它,那就忘记它吧!
然而,真的能够忘记吗?李斌良知道,这只是自我欺骗。他忘不了那双在黑暗中窥视自己的眼睛,忘不了那几起血淋淋的命案,忘不了杀手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威胁。不抓住这冷血杀手,他的内心永远不会安宁。但,他发现,每当他对弟兄们提到这起案件,大家总是低下头,就连吴志深也不那么热情了,有时,他说到一半还会悄悄拽他的衣服。这使他感到,自己可能在一些人的眼里成了“祥林嫂”,自己关于杀手案件的讲话都成了:“我真傻……”于是,他知趣了,渐渐地,他也不再提这起案件。
可是,他欺骗不了自己,他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杀手,那案件。为此,他经常在夜里睡不着觉,即使在平安无事的夜里也是如此。他也经常梦见杀手,可是却无论如何看不清他的面孔。他还隐隐感到,在这起案件的背后,还有着更为严重的不为人知的东西,有着比杀手本身更为可怕的东西,而且,在侦破这起案件上,也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阻力和干扰……有一天,他又做了梦,梦见,杀手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母亲、哥哥、妻子、女儿,边宰杀着亲人,还边对自己笑着。极大的痛恨和痛苦使他叫出声来:“住手,我跟你拼了……”
妻子把他摇醒:“你怎么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斌良被摇醒,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一片黑夜。他坐了起来,默默地坐着,坐着,不知为什么,眼泪渐渐地流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暮色的屋子虽然昏暗倒也清静
无声的夜在把你轻轻抚摸
灰色的手指捋过你的头发
轻轻地在耳畔恳求你不要思索
仇恨的孤寂如冷却的岩浆
等待着地心的雷霆怒火
哪怕黑夜温柔多情坚硬如铁
终有一天要喷发出红色的灼热……
第二部分篝火连接起黎明
三个多月过去,侦破工作一直没有进展。这天,李斌良接到一个叫黄秀秀的女子打来的电话,称她在铁昆开办的娱乐场所红楼中遭到非人待遇,请警方解救。李斌良秘密化装潜入市政府重点保护的红楼,亲眼目睹了红楼内黄赌毒等严重违法犯罪活动。在红楼中,他意外地遇到了林平安的妻子,结识了聪颖漂亮的风尘女子梅娣,并从其口中得知黄秀秀已经失踪,还得知梅曾经接待过一个可疑的外地男子,怀疑其就是那个杀手。梅娣也答应配合李斌良工作,表示一旦再次发现该人,立刻向他报告。可是,在他结束侦查要离开红楼时,却受到红楼的敲诈,双方发生冲突打斗,吴志深及时赶来,愤怒之下开枪将天花板悬挂的吊灯打碎。
李斌良和吴志深惹下大祸,市政府领导认为他们违背了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是破坏经济发展环境,决定予以严肃处理,决定将李斌良调出公安局另行安排工作。一时之间,流言蜚语遍地,李斌良也因此和妻子的感情更加恶化。就在这个时候,宁静动用了当年父亲的关系,找到了地委赵书记,地委派出调查组对此事进行了认真调查,使李斌良免予了处分,留到公安队伍内。而且,地委赵书记亲自给李斌良打来电话,表示支持他的工作。这一来风向立变,李斌良因祸得福,铁昆也主动跟他套近乎,市里居然要提拔他当副政委,可他却不愿高就,仍然坚持留在刑警大队,想把案件破获,由此又与妻子发生冲突。
案件再起波澜,李斌良夜间接到梅娣的电话,说有重要情况向他报告,他匆匆赶去,却发现梅娣失踪。李斌良意识到梅娣可能被害。公安局对红楼展开了大规模清查,也没有发现梅娣的影子,但是,却发现了其它违法犯罪行为,但是,在市里的干预下,只能治安处罚了事。
李斌良听说母亲病重,决定回农村的哥哥家探望母亲,却发现她在乡里的市场上卖烟叶。原来,母亲听说了杀手案件,惦念他,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回来一趟。有些迷信的母亲为了保佑儿子平安,特意做了一件马夹,还请会“做法”的大仙喷上了“佛水”,让李斌良贴身穿好。李斌良返回县城路过乡里,想起当年的同学季小龙,在派出所所长的陪同下去其家中,看到了季的母亲和弟弟。
这时,李斌良接到队里电话,在城郊的江中发现一具女尸,他匆匆赶到现场,怀疑女尸可能是黄秀秀或者梅娣,但又一时难以查实。回到局里,宁静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信息:她经过排查比对,终于查明杀害毛沧海凶手的指纹是谁的——就是三年多前被枪毙的季小龙。李斌良听了大惊失色,他这才明白,自己苦苦追寻的杀手正是当年被枪毙的季小龙,显然,当时枪毙的是另一个人,真正的季小龙被人质换了。那么,这一切的幕后都隐藏着什么?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夏天即将过去,已经是初秋时节,尽管白天还热,一早一晚却已感到了凉意。路旁树木到了最为繁茂的时候,花草却已现出疲惫的秋态。
这段时间里,本市很平静,发案不多,而且几乎全部破获。不能不承认,公安机关的打击力度对社会治安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如果发案后及时侦破,就能有力地威慑不法之徒,使他们不敢轻易铤而走险,从而使治安趋向稳定。
当然,这种局面的出现,刑警大队功不可没。
也正为此,李斌良受到了局内局外的称赞,都说他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是刑警大队长最合适的人选,似乎完全忘记了未破的杀手案件。
也许,人们是宽容的,或许真的象魏市长说的那样,认为杀手案件未能侦破不全是他的责任,或者说,再有本事的侦探也不能破获发生的所有案件。也确实有不止一个人这样对李斌良说过,而且态度是真诚的,但李斌良却不因此而轻松。他对人们的看法考虑得并不多,他担忧的是,那凶残的杀手不落网,早晚还会作案。
他更忘不了的是杀手的电话,杀手的眼睛,那是公然挑战,是对自己人格和尊严的挑战,更是对公安机关的蔑视与挑战,是对社会法律的蔑视与挑战。这种挑战,他无法回避,无法忘记。
为此,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绝不会放过那些血案,如果不抓获杀手,自己一生也不会安宁。
可是,这三个多月里,再没发生过那种案件,杀手好象从本市消失了,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使他想接受挑战,采取行动,也无从下手。
这很反常。杀手杀了毛沧海,杀错了自己,杀害了林平安,杀死了吴军,又杀伤了胡学正,怎么忽然间罢手了,消失了呢?
有闲空时,他反复琢磨这几起案件,觉得,如果自己分析得正确,杀手杀毛沧海是铁昆指使,杀伤自己是错杀,杀害林平安和吴军是灭口,这些都有一个理由的话,唯有杀伤胡学正无法解释。
他为什么要杀他?又为什么没有杀死?
可是,这个疑团仅藏在他心里,除了偶尔跟吴志深说一说,再没第三者知道。事关重大,不能乱说。然而,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观察,却没发现胡学正有什么可疑之处,照常上班,照常工作。只是,性格好象又恢复到受伤前,而且,与秦副局长更靠近了,和自己更疏远了。
在这段时间里,李斌良也变得成熟了一些,吴志深的劝告、雷副局长的提示和生活的教育都发挥了作用。尽管他没有放弃杀手案件,也一直在思考并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只是,他不再象最初那样公开发誓了,而是在静待时机,他相信,那杀手迟早还会出现,还会行动,而一旦他再出现,再行动,自己就一定能抓到他。但,他只在心里想,没有让更多的人知道。 在案件较少、工作不重的这些日子里,李斌良把大量精力投入队伍建设中,在狠抓政治业务学习的同时,组织弟兄们进一步开展警体训练,练体能,练擒敌技术。全队三十五岁以上的男同志都要参加,每天最少训练一个小时。开始,人人叫苦连天,坚持半个月后就成了习惯。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带头练,练得更苦,很快,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原来白晰的皮肤变黑了,身体更强壮了,两臂的肌肉一块块隆起,十分坚硬有力,身体的机敏和反映也越发灵活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变得特别能吃,胃口特别好,不管什么,每顿都能吃进一斤八两的。他为此感到自豪。
这么刻苦训练也是有动力的,动力就是那个杀手,因为他知道,对付这个冷血杀手,只有枪是远远不够的。在擒敌技术训练中,他还让沈军下大功夫教大家练白手夺刃,自己还经常和沈兵一起琢磨杀手是怎么出刀,该怎么防,怎么夺。
当然,训练并不一帆风顺。因为太苦,有些同志有怨言,出工不出力,铁忠就是一个,那天,他在训练中根本不按要求把动作做到位,沈兵说他,他还不服,李斌良批评他,他也嘟嘟哝哝,李斌良气得命他停止训练,让他站出队伍来。
李斌良问铁忠为什么不好好练,他笑嘻嘻地说:“这……练这有啥用啊?累个贼死,我来了三个多月了,也抓了几个人,哪回用上这些了?”说完又冲几个年轻刑警嘻嘻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斌良火了,对训练的目的和意义,在大会小会和平常不止一次讲过了,可他铁忠现在又说出这番话来,这明明是对抗。在这时,他没必要再讲大理论,只是厉声说:“至于有什么意义,我讲过多次了,没有必要再给你重复。我只告诉你一点,你要当刑警,就得给我练,这是命令!”
铁忠见李斌良真要发火,就低下了头,勉强跟着训练起来,但动作还是做不到家。可事后,没等李斌良批评,他又主动找上来说软话:“李哥,你别生气,其实我也想好好练,就是身体不听我的……下回,下回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为此,李斌良找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谈过,要求把铁忠调走,不然影响全队。可他们仍然是含糊其辞,不解决问题。
李斌良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做出榜样。在训练时,他向铁忠挑战说:“铁忠,我已经三十四岁,咱们俩来比一比,如果你能把我打败,就可以不训练,如果被我打败,对不起,你要再不练我可饶不了你……”
铁忠一听这个乐了,他欣然接受了挑战,二人在全队同志面前一对一单挑。吴志深等人都劝李斌良不要这么干,李斌良不听。对决很快结束:三比0.本来二比0就可以了,可铁忠不服,只好又来了第三轮,为了教训他,李斌良也动了真格的,铁忠被他扛到肩上摔到沙坑里,摔得发昏第十一章。
铁忠这才受到震动。“哎,这玩艺还真管用。”练得也有了点积极性。
这些,都通过电话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当时,他正在自己的家中,手中仍然在摆弄着那把雪亮的“蒙古剔”。从他摆弄刀的姿势动作上,一看就知道其精于此道,动作非常熟练甚至有几分优雅,至于用这把刀刺入多少人的心脏,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总之,他已经成了这方面的高手,自称是“天下第一刀”。听完电话里的叮嘱后,他轻蔑地冷笑了:“看来,他是非要跟我见个高低不可呀,那好,我今天就动身,给他送上门去,看谁死谁活?!”
电话里的人急起来,严令他打消这个念头,他接受了命令。不过,放下电话,摆弄刀的手也停下来,感到心中也少有地生出一种警惧之情。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因为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发现自己,抓住自己和战胜自己,谁也不能!然而在他的心中,也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早晚有一天,自己要对付那个警察,那个刑警,那个叫李斌良的人,早晚有一天,两人要殊死一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有必胜的把握。他相信,自己将是胜利者,是永远的胜者。你死我活,死的将是他,自己将会活下去。自己永远不会死,将永生于世。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还是有点不安。
他就是那个杀手,那个无形杀手,冷血杀手。
李斌良并不知道杀手的想法,也不知道杀手在哪里。但是,他和杀手一样,知道早晚要和他碰面,要进行一番殊死的战斗,也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这一天,自己必须做好准备。
可是,又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一点线索,就在他暗暗着急的时候,一天下午上班不久,大队值班室的一个弟兄匆匆跑进办公室报告:“教导员,有求救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年轻女声,外地口音。她在电话里说,她叫黄秀秀,目前在黄|色一条街的红楼里,是个三陪女郎。但,她是被人以招工的名义骗到这里的,一进红楼就失去人身自由,被强迫卖淫,还遭到轮奸,收入所得也全被老板占有,还不许她离开。最后,她哭着说:“在这里,象我这样的姐妹还有好多……我上午打过一次电话了,你们一个同志接了,可不信我的话,求您发发慈悲,快来解救我们吧……”
电话到这里就挂断了。
李斌良被电话里说的一切震动了。他早就听说过黄|色一条街不是好地方,知道红楼是铁昆开的,什么事都干,只是投鼠忌器,也没有直接证据,无法介入,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放下电话,他扭头问值班民警,上午是谁接的电话,为什么不报告,不采取措施,值班民警吱吱唔唔的不说,再三追问下,才不得不说出是胡学正接的,接后说是报假警,没理睬。
李斌良十分气愤,接到求救电话不予理睬,还说是报假警,这是什么警察,报警的人会怎么想?可气愤归气愤,却不能当着别的同志说。他把愤怒压回内心,转到这个电话上,心情激动起来:如果能从此入手,查处黄|色一条街、打击一下铁昆固然是快事,或许,还可以从此入手,查到毛沧海案件的一些线索,从而牵出杀手。
但是,经过几个月的磨砺,李斌良已经不是刚到刑警大队的时候了。放下电话后,他没有急于行动,思考后,先找到秦副局长汇报,听取指示,但没有说出自己想从中获取杀手线索的打算。
秦副局长听完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在李斌良的催逼下,带着他走出办公室,走到蔡局长办公室,让他直接向蔡局长报告。
蔡局长边听李斌良的汇报,手揉着左胸,脸色十分难看。汇报还没听完,他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从抽屉拿出一个药瓶,困难地说:“我心脏不舒服,实在坚持不住了,你们研究着办吧,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
蔡局长谢绝关心,摇着手把他们赶出办公室。
出来后,李斌良问秦副局长怎么办。秦副局长没好气地说:“他不是说了吗?你们研究着办吧!”
秦副局长也不管了。
李斌良明白,两位局长都是怕担责任,才采取了这种态度。因为他们知道,黄|色一条街轻易是动不得的,搞不好就得挨批,自己最好也装作没这回事……可他不能,他挥不掉那年轻姑娘的哭声,那充满希望的恳求,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终于,他下了决心:不行,我一定要管,我是人民警察,我不能看着这种事不管,你们不是让研究着办吗,我们就研究着办。
李斌良先把吴志深找到办公室,问他的意见。吴志深听后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能不能是报假案?!”
他居然和胡学正一样的态度。李斌良不高兴地:“胡学正这么说,你怎么也这样,有假案的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难道我们就置受害人的求救于不顾?”
“不是,”吴志深急忙解释道:“你听我说,这事还真不能怪胡学正,现在报假案的就是多,你忘了,前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有卖淫嫖娼的,可带几个弟兄去了一查,根本没这回事,还让人给反映到市领导,挨了批评……我这是为你着想,红楼的主人是谁你也不是不知道,弄不好,打不着黄皮子惹个满身臊。依我看,蔡局和秦局都往外推,咱为啥当这大头!”
听了这话,李斌良心沉了下来。他知道吴志深说得对,也是为自己好,自己也完全可以象蔡局长和秦副局长那样推开不管。可是,自己的心能平静吗?
这时,门被人推开,是胡学正,一副欲进又退的姿式,李斌良见状忙问有什么事。
胡学正看看吴志深,然后阴沉着脸对李斌良:“我接受批评来了!”
李斌良一愣:“什么批评?”
胡学正麻搭着眼睛:“我说教导员,您总是讲,有话说到当面,这回怎么装起糊涂来了?对,上午我是接了那个电话,确实没报告,可我没别的意思,就以为它是报假警……再说了,就是真有这事你处理得了吗?好,现在我向你检查,而且将功补过,你说句话,该咋办,要是查,我马上带人去红楼,查他个底朝上,不过丑话说到前面,出了问题可不能光让我一人兜着!”
吴志深在旁哼声鼻子,想说什么又忍不住了。李斌良听了虽不高兴,也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想了想对胡学正说:“那好吧,正好咱们三个都在,现在就研究,这事该咋办?不过,无论有什么理由,对群众求救我们都不能袖手不管!”
胡学正哼了声鼻子:“我也没说不管哪,那就管呗,我听领导的,现在你主持刑警大队工作,你说咋干就咋干!”
吴志深实在忍不住了:“你这是啥意思?什么主持工作不主持工作?有责任大伙负,干啥分得那么清楚?好,我先表态,干,今天晚上咱们就行动,把红楼查个底朝天,出了问题,我绝不推诿!”
胡学正斜了吴志深一眼,冷笑一声:“这话谁不会说?依我看,要行动就快,为啥非要等到晚上?等着跑风啊?咱们马上行动!”
胡学正说着就要往外走,李斌良连忙把他拦住。此时,他反而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公安局里有一些人和黄|色一条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铁昆的威焰更使人不能不三思而行。年初就出了这么一件事:治安大队长接到举报,带人去抓赌抓嫖,结果走漏了消息,不但扑个空,还被铁昆告到了市里,市领导追究到局里,态度非常严肃,直到撤了治安大队长的职才作罢。因此,今天这事是要管,但确实需要慎重。为此,他想了想后说:“咱们别义气用事,你们说的也对,是应该慎重,我再考虑考虑吧!”
胡学正冷笑一声:“你看,我说马上行动吧,你们又……好,我可有言在先,如果行动晚了跑风透气,可不能怪我,本来我在有些人的眼里就不可靠,把啥事都算到我身上,那可受不了!”
胡学正说完扭身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却把话留到屋子里,留到两个人的心上。李斌良的心跳加快了,他看了吴志深一眼,见他的黑脸已经泛紫。
李斌良低声地:“咱们俩的话你是不是跟谁说过?”
吴志深:“这,没有哇……”
李斌良听出他的口气不太肯定,就严肃地说:“吴哥,咱俩好是好,可这是个大事,真要传到他耳朵里,咱们可太被动了,今后的关系也更难处了,如果再传出去,影响就更坏了!”
“这……”吴志深挠挠脑袋,看看李斌良的眼睛,终于说了实话:“有一回,我喝了几口酒,实在忍不住,跟秦局说了两句……”
严重了。李斌良的心跳得更快了,语速也加快了:“你……你怎么跟他说呀,你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吗?肯定是他传过去了!”
吴志深:“这……不能吧,我也没说透,只是话里漏出那么点意思,还是秦副局长他先提起来的,他有一次碰到我,好象有意对我说,‘学正的事真奇怪,杀手为什么要杀他呢?为什么失手了呢?’我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句:‘你搞了这么多年的刑侦,不比我明白!’我就说了这么一句,真的……哎,他平时跟胡学正挺好的,是不是有意试探我呀……妈的,我他妈上当了!”
吴志深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胡学正真的知道这件事,产生想法,肯定是秦副局长传过去的,他们俩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还好,吴志深没说过多的,胡学正也抓不住什么,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这事还真得琢磨琢磨,是啊,就算杀手真要杀他,那动机是什么呢……当时,自己正在金岭开展工作,他却在本市来了这一手……这……莫非……
刚刚平静的心又跳了起来,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妈的,莫非是调虎离山,通过这一手,把自己从金岭引回来?这么说,金岭那里还是有问题,自己的行动使他们害怕了,看来,金岭还得去……
可是,调虎离山也罢,为什么刺杀胡学正失手呢?是不是不想伤害他,只是造成声势。那么,又为什么不伤害他……
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是……
尽管心中早有这样的想法,可到现在才更为明确,然而,他有点不敢往下想。因为,一切都是推想,没有证据。
吴志深在旁轻声地:“斌良,你在想什么?”
李斌良看看吴志深担忧的脸色,说出了心里话:“我想,咱们还应该到金岭去一趟,把那边彻底查透。我总觉得,杀手和那里有关,十有八九是那里人!”
“这……能吗?”思考片刻,吴志深眼睛闪了闪,还是同意了李斌良的意见,边想边说:“对,你分析得对,过些日子咱俩一起去……不过,眼前红楼这问题该咋解决呀?我看,咱们动吧!?”
李斌良思考着慢慢摇摇头:“动是要动,可要想个万全之策……你先忙别的去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吴志深狐疑地看了看李斌良走出去。
是的,眼前需要解决的还是红楼的事,那里有人在等待解救。其实,李斌良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红楼的事一定要管,要是不管,那他就不是李斌良了。他一定要行动,必须行动。但,行动要讲究方法策略……
下班前,他找到本队的内勤,从未来得及交局财务的罚没款中借了两千元钱。
晚上,吃过饭后,李斌良开始翻柜子,不时拽出几件便衣,往身上比划着。妻子不明白地问他要干什么,他只说要出席一个场合,要换套拿得出的行头。平素对穿着打扮很随便的他忽然这么郑重其事的挑选衣服,使王淑芬也来了兴致,就帮着从柜子中选了一套浅色的休闲装。他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看看,觉得确实比平常精神多了,好象换了一个人。王淑芬在旁看着,也忍不住抿嘴露出笑容。最后,他又找出一副墨镜卡在眼睛上。女儿看得拍着小手叫起来:“嗷,爸爸变喽,爸爸变流氓喽,爸爸不是爸爸喽……”
李斌良对女儿的反映很满意,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不好认出自己。他又打个榧子,吹着口哨,一副消洒的姿态走出家门。
看着李斌良的背影,王淑芬的心中生出一种少有的满意。这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的。虽说他有很多缺点,但人诚实,可靠,有才华,这是人们对他的共同评价。而且,他长得一表人材,虽然不是十分英俊漂亮,但那种自信、坚定和认真精神及身上的书卷气,使他显得与众不同。自调进公安局、特别是当上刑警大队教导员后,他的身上又增加了一种阳刚之气,一种神秘之气,有时觉得他好象变了个人,这也使他更吸引人,更有魅力。她还觉得,他的身上有一些非常宝贵的潜质,这种潜质足可以使他有远大的前途,这也是她当初选择他的原因。只是,她也感到,他的这种潜质有很多不确定性,也可能招来祸患。他在有些方面还十分幼稚,不成熟,甚至象个大孩子,有时太较真,太犟,太爱激动,并且动真感情,对生活缺乏一种理性的态度,不善于保护自己,这对他的仕途是十分不利的。特别是,他总爱思考问题,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观点,很多看法和观点还与众不同,这是很危险的。还有,他还爱写诗,这已经为他惹过祸,可他并没有接受教训,现在虽然写得少了,是因为刑警大队的工作太忙,可有时仍然见他在暗中划拉一些东西。这些,都使人感到不安全,如果他能改掉这些缺点和不足就好了。今后,自己要多下点功夫,改变他,改造他,如果成功,那他就十全十美了。自己有决心、有信心、也应该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而且要首先要从劝他不再写诗开始。
想到这里,王淑芬心中生出一种柔情,自言自语地说:“哼,你呀,哪知道别人为你操的心!放心吧,我一定要保护你,让你改掉那些坏毛病,让你有大前途!”
她被自己的好心所感动,觉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湿润了。
李斌良走进了一条街。
这里是本市一个特殊的去处,人们谈起它,总是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
它本是一条步行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它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有叫赌博一条街的,有叫黄|色一条街的,有叫黑色一条街的,还有叫它红灯区的。叫得最多的是腐败一条街。因为它把上述一切都概括在内了。
顾名思义,从人们送给它的称呼上,就能领会这一条街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商家林立,但除了几家饭店之外,更多的是娱乐城、休闲中心、洗头房、泡脚屋、按摩室等。在这些场所中,最大的就是红楼,它实行吃、洗、玩、住一条龙服务。一层是饭店,各种风味俱全。二层是娱乐大厅,各种玩乐设施齐备。三层是洗浴中心,中外洗法繁多,还设有包房,异性按摩。如果有足够金钱的话,连洗澡都有异性陪浴。四层是旅店,各种客房俱全。整个大楼内外装璜讲究,豪华气派。
对这一条街,尽管舆论不一,特别是基层干部群众暗中骂声很多,却受到市里的特殊保护,享有很多特权。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市里曾明确告之公安机关,一条街的事不许他们Сhā手,如果确有必要,也要事先请示市里同意才行。可这么一请示,再研究同意,什么都晚了,因此,市公安局虽也曾经按照上级公安机关部署查过两次,却每次都是人走灯灭,平安无事,后来公安局也明白了,没特殊情况也就不来讨这没趣了。
其实,市里的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已经不能用八十年代以前的眼光和标准来评判事物,要解放思想,转变观念,要有更开放的胸襟,从新的角度看待一些事物。比如,大家都知道,人有钱就要享乐,而要享乐就要消费,这也就给社会提供了就业机会,促进了货币流通,使有钱人手中的金钱投向了社会,也就给社会做出了贡献。更重要的是,人家想来我们这里投资,却连个娱乐的地方都没有,死气沉沉,人家能愿意来吗?人家来了,在工作之余娱乐一下,你公安局今儿查一下,明天罚一把,不就把人都给赶跑了吗?繁荣昌盛——繁荣娼盛吗!
对此,公安机关有自己的看法,广大警察也有自己的看法,但他们的看法等于零。李斌良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难道那些有钱的大企业家、那些外商会因为你这里有条腐败街,可以随便吃喝嫖赌而来投资吗?这条街到底给社会能做出什么贡献呢?除了某些开办它的老板发了横财,交点营业税外,还能有什么贡献?它的危害和贡献相比,到底哪个更大呢?
现在,他走在这条街上,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心情很不平静。一方面,是有任务在身,唯恐被别人认出,有点紧张,另一方面,也对眼前的景象感慨颇多。天已黑下来,这条街格外的繁华,各色霓虹灯争鲜斗艳,瑰丽多姿,把夜色映照得五彩缤纷。很多行业场所的门外,还站着婷婷玉立祼露臂腿的年轻女郎。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条街上停着众多的各色轿车,在霓虹灯的辉映下闪着高贵的光华,而且,多是公家牌照,有的号码还很靠前。一些衣着挺括入时的男男女女喜笑颜开地出入其间,看上去真是消洒至极,快乐至极。
望着眼前的情景,李斌良忽然有些生畏。尽管他已经三十多岁,也在本市生活了多年,当了快四年警察快一年刑警,还没真正见过这种场所的内部情况。还是在政工科当副科长的时候,有一次全局统一行动,他随着治安、刑侦部门的同志进入过一次迪士高舞厅,但因走漏了风声,人家正在关门,室内冷冷清清,灯也闭了,没留下什么印象。听说,三年多过去,这种行业场所有了长足的进步,已经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了。
那么,现在,里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未知世界。
他想了又想,没敢贸然闯进红楼,而是走进一家店面稍小的电子游戏厅。
一片杂乱、吵得脑袋发胀的“咔咔”声迎接着他,满眼是闪烁的莹屏。尽管李斌良在大学里学过电脑,对游戏机却是外行,只看到屏幕上不断闪动的人影和色彩及枪炮响声。更使他吃惊的是,玩游戏机的多是未成年的孩子,他扫了一眼,大约有三十多名,有的书包还放在旁边,不知是放学后没有回家还是根本就没上学。他们个个全神贯注,进入了忘我境界,根本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电子游戏厅对青少年思想、心灵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政府早有明文规定,严禁未成年人入内,可在这一条街上,一切规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这些玩游戏机的孩子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们的钱又是哪儿来的,没有人过问。初到刑警大队时,李斌良曾办过一起少年抢劫盗窃团伙案,共有四十多人,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才十一岁,盗窃、抢劫什么都干,目的都是一个,弄钱,而且,钱全花到游戏厅了。为此,局里还专门发了简报,称电子游戏厅为培养犯罪分子后备军的基地,引起较大反响,人大、政协也议过一阵子。但反响归反响,最后都无声无息了,游戏厅整顿一下,收敛几天,很快又固态复萌,且愈演愈烈。
游戏机的声音伴着思考,搅得李斌良心慌气短,他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正要往外退,里屋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拦住他:“先生,往里走哇……”
李斌良应付着:“不,不了,这没什么好玩的……”
年轻汉子笑了:“先生是第一次来吧,这外屋都是孩子们的勾当,您当然不感兴趣了,请到里边吧!”
汉子推开一道门,领着李斌良进了一道走廊,再开一道门,里边原来另有天地。这也是个大厅,要比外边那个宽敞不少。这里都是成年人了,也有十来台莹屏,但和孩子们玩的内容不同,李斌良扫了一眼,见一个莹屏上现出一个祼体女人,两条腿对着玩游戏机的人一张一合的做出淫荡的样子。屋里还有几张桌子,放置着一些彩码什么的,一些人围簇着,忙着下注,虽然也有人说话,但声音都不大,也不象外屋那样吵。热闹一些的是那个旋转的机器旁,围着的人较多。李斌良还看见,不时有人拿着大叠大叠的钞票到巴台处购买筹码。
这是赌博,而且是现代化的方式。李斌良恨不得马上亮明身份,抓住这些人,狠狠处罚。但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不能这么办,别说自己形单影孤,就是把弟兄们都调来,也无可奈何,弄不好,倒霉的还是自己,扣在头上的罪名将是破坏经济发展环境。
年轻汉子还挺热情地介绍着什么,李斌良是听而不闻,反正他明白,到这里来,就是赌博。他假作无意识地问了句:“你们这么干不怕警察抓吗?”
“警察?”年轻汉子轻蔑地笑了:“敢来,打断他们的腿。先生你是外地来的吧,在我们这儿,你就放心玩,只要有钱,在这条街上愿意咋快活就咋快活,谁也不敢管。好,您先看着,看明白再下注,祝您发财!”
小伙子招呼别人去了。李斌良在屋里又转了转,实在呆不下去,就趁人不注意走出去。
来到大街上,李斌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回头望一眼刚才的游戏厅,心想,仅这个小小的门脸内就有这么多污浊的东西,那么别的场所呢?红楼里边呢……
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红楼面前。望着眼前这高大的建筑、这闪烁的灯光,不知为什么,心里产生一种十分畏惧的感觉。在它面前,他感到自己很渺小,是的,在这里边,没有一个朋友和同志,从某种意义上说,里边都是敌人,他们是那么多,那么强大,而自己只有一个人,并且对里边的情况一无所知。里边该是什么样子呢?他只是听说过,却没有进去过,畏惧使他止住了脚步。然而,已经来了,已经走到了它的面前,职责和任务已经不许他后退……
他振作精神,向红楼走去。
也不知是从小形成的,还是后来受教育的结果,李斌良总是把两性关系看得很严肃,很神圣。他总是不能理解那些逢场作戏之人,尤其不能理解那种人:把钱送给素不相识的女人,然后与其在床上翻云作雨,这到底从中能得到什么幸福快乐呢?李斌良知道,自己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但在两性关系上,肯定不会象那些人似的乱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这一生除了王淑芬就不沾任何女人,但是,那一定要以感情为基础,必须是在心里喜欢她,爱她,然后才能和她上床。如果没有心灵的相通,只有肉欲的需求,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他在农村呆过,看过牛马猪狗交配时的情景,他觉得,那些以嫖娼为乐事的人,就和那动物差不多。据说,目前从事这种职业的,很多都是农村妇女,是为生活走上这条路。有的还是已婚妇女,他们在家甚至要受丈夫的打骂,可一进入这个场合,马上就身价百倍,被一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当成宝贝,供吃供穿供钱,只要陪着睡觉就行。如果让自己跟这样的女人睡觉,简直是自我亵渎和堕落,别说给她们钱,就是倒找钱,也不会陪她们睡的。如果自己有一天同哪个异生发生肉体关系,那么,这个异性的档次一定也比较高。倒不是说她身份多么高贵,学历多么高,关键是要有一颗自尊自爱之心,不是用金钱能够打动的女人,而且要有一定的修养和情调。比如……
他眼前闪过一双明亮的眼睛,觉得脸忽的热了,生理上也有了反应,赶忙甩甩头,把这念头甩开,镇定下来,走进红楼。
看来,红楼并不象他想象得那么可怕。他一走进宽敞豪华的门厅,就有美貌热情的服务小姐迎上来:“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吃饭、洗浴还是住宿,我们红楼休闲总会竭诚为您服务。如果您用餐,一楼是饮食中心,左边是餐厅,各种风味俱全,二楼是娱乐中心,三楼是洗浴中心,住宿在四楼……”
李斌良想,要找到那位被逼卖淫的小姐,应该在三楼洗浴中心或四楼的客房,因此,就拿出见过世面的架子边往上走边说:“先洗一洗吧,看你们这里够不够档次再说!”
小姐紧忙跟在后面:“这您放心,我们红楼是全市同类场所中档次最高的,无论您需要什么服务,我们都保证让您满意!”
李斌良虽然进过洗浴场所,但那都是小浴池,进去冲洗一下也就完事了,到这里还是头一遭。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首先走入一个异国情调的接待厅。服务人员热情地送上一个美观的塑料袋,里边装着洗浴用品,他看了看,好象有毛巾、浴皂、洗头剂之类的东西。服务员引导着他进入一个休息厅,捧给他一套肥大的浴衣。他向周围看了看,没有熟人。就告诉自己沉住气,学习别人的样子,象一个真正来洗浴的客人一样,摘掉墨镜,开始慢慢脱衣服。为避免暴露,他没有带枪,只把警官证揣在内衣口袋里。在脱衣服时候,小心地不让它掉出来,然后把衣服仔细地叠好,放入自己的衣柜内。衣柜有两个锁头,他和服务人员各一把,锁好后,他象别的客人那样,把属于自己的钥匙套在手腕上,另一个锁头则由服务员锁好。
接着,李斌良又随服务员走进另一个房间,脱掉浴衣,走进浴间。
浴间很大,很宽敞。靠着墙壁每一米多有一个淋浴头,有几个顾客赤祼着身子正在淋浴。李斌良很不习惯当众脱光身子,尽管都是同性。但这时不习惯也得习惯了。他又看了看,见浴厅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大澡池,里边不停地哗哗卷起水浪,他猜测,这可能就是所说的冲浪浴。靠墙处还有几个小房间,门上写着芬兰浴、桑拿浴、蒸汽浴、药浴等字样。他先学别人的样子,走到墙角的一个淋浴头下想先淋一下,可是却找不到开关,正在着急,水却哗的一声淋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身体对着的水管上有一处暗红色的小孔,原来是红外线自动控制。水开始有点凉,但温度很快就渐渐升高了,淋在身上不凉不热,确实很舒适。淋了一会儿,他想见见世面,打开蒸汽浴室的门看了一下,一股灼人的热气忽的扑过来,他吓得赶忙退出去,再试着打开桑拿浴和芬兰浴室的门,也感到很热,同时还见里边茫茫的白雾和晃动的人体,就又急忙关上了。
最后,他打开药室的门,见这个小屋比较特殊,满墙抹着黄泥,下面是一铺土炕,土炕上边有木条制作的炕板,几个赤祼的汉子正仰面闭目躺着,有的已经睡熟,打起鼾声,满室还充溢着一股中草药味,这使李斌良明白了药室的意义。他想再退出去,又怕引起别人的怀疑,也就学着炕上人的样子,仰面躺下,后来又见别人身上有一层白色的粉末,坐起来看了看,见旁边一只小桶内放着同样的东西,便也抓了几把放在身上,好象是盐面。
躺下后,觉得炕很热,烘烤着身体很舒服。可是,听着身边人的鼾声,他暗暗有些着急,因为自己的行动还没有任何进展,这么耗下去可不行。躺了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就自语地说了声,“太热,受不了”,走出药室,又回到大浴厅内,走到淋浴头下,冲洗起来。然后将身子擦干,走出浴室,早有服务生迎上来。
到这时候,李斌良还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更没感到什么凶险,甚至觉得,这种场所确有其服务质量优良的一面。无怪乎有很多人光顾,只是不知这一次洗浴要花多少钱。他刚要穿衣服,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迎上前:“先生,按摩吗?我们这里的按摩小姐手艺很好,价格也公道,对身体健康非常有好处……”
李斌良心里对自己说:来了。为了工作,他点点头,服务员连忙又递给他一件东西,他拿到手里一看,是用一种半透明、有点韧性的纸做成的短裤。说是短裤,实在太短了,勉强卡在胯部,而且,由于是半透明的,下体都隐约地透现出来。他感到有点难堪,却又发现旁边也有人在往腿上套同样的东西,难堪的感觉就差了些。接着,服务生又给他披上浴衣,领着他走出休息厅,拐进一道走廊,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只放着一张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褥垫。灯光十分幽暗,服务生轻声问李斌良:“先生,您要哪个档次的,低档、中档还是高档的?”
李斌良心里咚咚直跳,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又怕露馅,不敢细问,只是马马乎乎说了句:“不就是按摩吗,差不多就可以了!”
趁服务生走出去的功夫,李斌良在幽暗的灯光下打量了周围的环境,更加心慌意乱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两边墙上的油画——因为暗,看不清楚,可能是油画,也可能是照片:左边一幅画着一个祼体女人,荫部就对着人眼睛,脸上还显出淫荡的表情;右边则是一男一女,也都祼着体,男的在女的身后,手绕到前面抚摸女人的Ru房,女人则做出沉醉的样子。李斌良看得眼睛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可身体的下部却又有了生理反应。他竭力克制自己,想放松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反应反而更强烈了。他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按摩,又急又羞,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有点懊悔此行了。
就在这时,门轻轻打开,一个人影走进来。
李斌良瞥了一眼,见是一个女人。因光线暗,女人又画了很浓的妆,看不清真实面容,只感到她穿着很薄的纱衣,腿和臂膊大部分都露到外面。李斌良怕女人看到自己的下部,就翻身趴在床上。
女人走到李斌良身边,轻声问:“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
李斌良头也没掉过来:“不就是按摩吗?”
女人:“那不一定,按摩只是我们的服务项目之一,您来到我们这里,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我们都可以满足。”
李斌良:“那……就按摩吧!”
李斌良伏在床上,发现床上还有一个洞,正好把脸放到这里,以免气闷。女人让他翻过来,他说:“我后背不舒服,就先从后背开始吧!”女人按照他的意思,从后背开始按摩,先从脖颈开始,又从双肩逐步向下,到腰部,臀部……李斌良身子抖了一下,刚要挣扎,女人的手又轻轻绕过臀部,到达了大腿,一下一下挤压,再逐步往下到小腿。接着,女人竟然上了床,坐到李斌良躯干上,搬拧他的双腿。李斌良想让女人停下,却又不知停下后咋办,只好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用脑袋思考,想和女人说些什么,了解要了解的情况。不想,他还没想出来,女人倒先开口了:“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李斌良知道自己已被看出破绽,也就不再隐瞒,“嗯”了一声。女人又问:“先生是本市人吗……夫人在哪里工作,长得漂亮吗……”
李斌良知道:来了。
果然,女人继续边按摩边问:“先生真是个好人,到这种地方还这么规矩,先生的夫人一定很漂亮,她可真有福……”
李斌良应付着,感到十分困难,决心变被动为主动,不让女人再问下去。他反过来开始问女人:“你是哪里人?是本市的吗?在这里干多长时间了……家里都有什么人?结婚了吗?丈夫在哪儿工作……”
女人忽然不出声了,手上的动作也不那么有节奏了,力度掌握得也不那么好了。继而,李斌良感到有水珠落到脊背上,怎么回事?他吃惊地掉过头来,一眼看见女人正在抽泣。“你……哎,是你……”
女人看清李斌良,也吓了一跳:“啊,是你……”
原来,这个女人是林平安的妻子。此时,她浓妆艳抹,头发还染成了棕黄|色,和从前判若两人。李斌良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她,她居然在从事这种工作。
林平安妻子低声抽泣着,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对李斌良的询问,她垂泪说:“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现在,正式职工都下岗,干部都精简,我还能干什么?靠麻纺厂给那点抚恤金,连我们娘俩吃饭都不够。我要活着,还要养孩子,将来还要供她上学,没有钱能行吗?想来想去,只有走这条道儿了。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人只要有钱,说话就气粗,别人也就高看你一眼,没人管你钱是咋来的……我也不想长干,长干也干不了,人也三十多了,全靠化妆、光线暗遮着……要是能坚持两年,怎么也能挣个几万,够我们娘俩活着和孩子上学就行了……到那时,再想办法干点别的,有了本钱,开个小卖店什么的……你别笑话我,这是逼的,没办法呀。不信你打听一下从前认识我的人,看我是不是不要脸的人?刚来那会儿,我还害羞,可后来我看见,什么人都往这地方来,还有不少当官的,什么局长、书记的,听梅娣讲,她还让市领导睡过呢,而且花样可多了……他们都不嫌丢人,我是为了活着,为了给孩子挣钱,有什么丢人的呢……”
李斌良被林平安妻子的话吸引住了:“等一等,你说还有市领导来?哪儿的市领导?是谁?”
“当然是咱们市的领导。”林平安妻子说着又摇摇头:“可到底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打听,他活他的,咱活咱的,挣钱要紧,问这有啥用?对了,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是洗澡吗?在哪儿洗不好,花这冤大头钱!”
李斌良问:“洗一次多少钱?”
林平安妻子说:“光洗澡倒不贵,有个三十五十就够了,可到这儿来哪有光洗澡的,这按摩一次就得百八的,要是再加时,推油,就得二百多,要是干那种事,就看咋讲了,没个准价儿……对了,你不是为洗澡来的吧!”
李斌良点点头:“我来调查点事,你千万不要说出我的身份。”
林平安妻子点头答应,又问是什么事。李斌良想了想,觉得对她说无妨,也许能从她嘴里知道点什么。就把情况简单对她说了,问她:“你们这里有个叫黄秀秀的女人吗?”
林平安妻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女人也分成几等,象我这样年纪大些的,属于低档的,比我年轻点的,算中档,那种既年轻又漂亮的,算高档。你没听说过吗?我们这里象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一样,有什么”潇湘馆“、”怡红院“、”稻香村“。”潇湘馆“是最高档的,那里的姐妹都是有点文化水的,象梅娣那样。中档的比我强点……对了,高档的在四楼客房,专陪有钱有势的人,挣的比我们多得多。而且,各个档次之间一般不来往,也多不认识。象四楼的几个,我都叫不上名来,也没跟她们说过话,只认识那个梅娣。她在这里长得最漂亮,还有文化,听说还上过大学,她在这里也最受宠,在这幢大楼里可以自由出入。有些事,我就是听她说的!”
李斌良想了想问:“那么,我能见见她吗?”
林平安妻子想了想:“这……倒也不是不行,只要她有空,没陪别的客人,有钱可挣,她能来。再说,她和我挺好,有些私房话儿不跟别人说跟我说……不过她可贵呀,你花得起钱吗?她可不象我们,每次二百三百就打发了!”
李斌良想起身上带的两千元钱,底气不足地问:“她到底什么价,我只找她陪一会儿,不干别的,得多少钱呢?”
林平安妻子回答:“那我说不准。不过梅娣跟我说过,有个当官的只搂了她一会儿,想干那事没干成,还给了一千呢!”
这使李斌良心里有了底,自己带了两千元,就算洗澡花去一百元,给林平安妻子三百元,还剩一千六百元,怎么也够了。就对林平安妻子说:“我的钱还够,麻烦你把她给我找来!”
林平安妻子离开床:“好吧,不过……你的钱要是不够,我这份儿就不要了!”
李斌良:“不,够,你的钱该给还得给,不然别人要起疑心的。”
林平安妻子答应着要往外走,半路上又停住脚步:“碰见你正巧问一问,俺家平安那案子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破了?”
李斌良回答:“现在还没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破了它,也可以告诉你,今天我到这里来,也和这起案子有关!”
林平安妻子又要落泪:“那太感谢你了。我是看出来了,你是好人,不但长得象平安,为人也象,都是好人!”
李斌良劝慰道:“别伤心,把眼泪擦一擦,别让人看出来……对了,你也再好好想一想,林平安生前到底有没有仇人,到底跟谁结过怨,好好想一想,想出来一定告诉我!”
林平安妻子答应着向外走去。
一会儿,门外有轻快的脚步声和年轻女子轻轻的笑声,接着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李斌良坐在床上,注意地观察着。
虽然光线暗,但仍可看出这个女子身材苗条娟秀,从身段上看,也就二十岁左右,人也确实很漂亮,脸如满月,明眸皓齿,难得的是和其她从事此道的女子不同,没有浓妆艳抹,只化了淡淡的妆,额前有一绺头发染成了棕色,除了这一标志和过薄过露的衣着外,确实看不出是风尘女子。一颦一笑间,还透出一种清纯之气,无怪乎成为这里最高档的尤物。她的名字叫什么了?对,梅娣。
梅娣对李斌良嫣然一笑:“你好,欢迎您来到红楼休闲娱乐中心,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
李斌良不答反问:“你叫梅娣?”
梅娣:“先生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李斌良脑瓜忽然开了窍,半开玩笑地脱口而出:“我是慕名而来!”
梅娣又是一笑:“先生过奖了。我们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洞庭花。有何名可慕?还请直言需要我提供何种服务吧。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提供,而且包君满意,只要君怀中有黄白之物!”
李斌良一时愣住,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到这样的人物,看来,真的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呢,不怪是潇湘馆的。可这样的人怎么来干这种事,这……他不由有点忘情地问:“你……你怎么……从事这种职业?”
梅娣:“我为什么不能从事这种职业?世上总是先有买后有卖,只要卖有所值,为什么不可?现在是市场经济,什么不可以卖?当官的卖权,法官们卖法,我没有这些东西,只有这清白女儿身,只好卖她……”
梅娣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说不下去了。这出乎李斌良的意料,也动了感情,急忙又告诫自己:要冷静,她可能是作戏……
梅娣挥了一下眼泪又笑了,这含泪的笑使她更显得格外动人。她叹口气对李斌良道:“刚才赵姐找我,说有个先生要找个高档次的,特别是要找有文化的,还说她认识你,说你是个好人。我就动了好奇心,辞退了一个客人,到你这里来了……看人哪,就是凭感觉,赵姐说你是好人,我一见你也觉得和别人不一样。说吧,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服务?要不,咱们上床……”
梅娣说着要脱衣服。李斌良急忙拦住:“不不,别这样,其实,我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一开始就是想洗洗澡,后来想看看里边到底怎么回事……这样吧,你陪我唠一会儿喀,我照样付钱,可以吗?”
梅娣一笑:“只要付钱,干什么都行,别说唠喀,这实在太简单了。看你人老实,我可以打折。谈吧,唠什么?你是文人墨客?那咱就谈谈唐诗宋词怎么样?”
李斌良:“不不,我只想问问,象你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到社会上找个正经工作干不行吗?对了,听说你考上了大学,为什么不去念,倒来干这种事呢?我对这很感兴趣,请你一定告诉我!”
梅娣忽然沉默了,继而脸上现出一股怒气,忽地站起来:“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服务项目,请您找别人吧,我走了,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呢!”
李斌良急忙把她拦住:“不,不要走,等一等,不谈这个也可以,我们谈点别的……”
李斌良拉住了梅娣的胳膊,梅娣转过头来,泪水已经从眼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这时,她脸上那种戏虐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梅娣在平静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咳,也算是缘分吧,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自己,今天怎么就被你说动了呢?简单说吧,一切都是为了钱。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家很穷,很穷。我们家在农村,那里本来就穷,地又少,父亲又长年有病,日子简直过不下去。我从小就学习好,在班级和学校经常考第一,可家穷,念不起书,更上不起重点学校,只能在乡中学念到高中毕业,就这样,我还考上了大学,在我们那届,我是全乡唯一考上的学生。可上学后不到一个学期就退学了,因为父亲病情加重,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供我,实在念不下去了……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借遍了所有的亲属,这些亲属有的是确实没钱,有的是怕我们家还不上……后来,根本无处借钱了,不但无法给父亲治病,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干什么?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我们,好象我们多脏多坏似的,可你再想想,别说有钱的人家,就是日子稍稍过得象回事儿的人家,谁让女儿来干这种事啊?都是穷逼的,钱逼的呀!”
“这……”李斌良说:“难道就没别的路?我看你很聪明的,也有文化,找点别的活儿干也可以吗!”
梅娣轻笑一声:“那好哇,你给我找一个这样的活吧。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挣的钱能养活我一家人,能让我受苦的爹娘过上人的日子,我就干。可你能找到吗?现在,下岗职工都没活儿干,你要我上哪儿找活去?我可以上饭店端盘子,可每月就三百来元钱,够干啥的?这年月,凭出苦力能挣多少钱?勉强维持饿不死就烧高香了……我也不瞒你,我干这种活儿,还有个想法,就是想上大学。等我挣够了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后,我还要上大学。我从小就学习好,就想上大学,这个理想我一定要实现,可是……我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实现,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梅娣说着哽咽起来,李斌良心也有所触动,看起来,她说的不假。然而,她真的能实现梦想吗?在这种场合中呆久了,还能保持那颗纯真的心吗?
梅娣停了片刻,又用幽幽的声音说起来:“其实,仔细想想,上大学又能怎么样?远了我不知道,就说咱们市吧,有多少大学生分配不出去,相反,那些考不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只要他有根儿有门儿,有个好爹好娘,也很容易就找到好单位,什么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税务局、工商局,都有这样的人。可老百姓的子女,任凭你学习再好,大学毕业,也没有你的位置。前几天我就看见一个卖肉串的,比我大两岁,也是女的,就是交通大学本科毕业,市里把她分配到交通局,交通局又分配到客运站,客运站却让她先交一万元再上班,她交不上,只好卖肉串挣钱,一边养活自己,一边攒上班的钱,可就在这同时,交通局又收了好几个没考上大学的。这理你到哪儿去说?所以,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气就有点散了……咳,象我们老百姓家的女儿,只有这条路能挣钱哪!”
梅娣沉默了,李斌良也陷入沉默中。他知道,梅娣说得过分了,有个人情绪化的色彩,可你又不能不承认,她说的真是当今社会上常见的现象。不说别的,就拿就业来说吧,现在警校毕业生进公安机关十分困难,相反,一些中学都没念完的,却一个个进来了,公安部规定的逢进必考对这些人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这些人多数素质都很差,干啥啥不行,可谁也无可奈何。最可笑的是,听说市检察院进来一个人,是个磕巴,因为后台硬,非要上起诉科,把检察长难为得不知咋办才好。在邻县公安局还有一件更荒唐的事,新招录的警察里有一个傻子,弱智……这么长此下去,国家可怎么办呢?!
当然,这些只在李斌良心里,不能说出来。
沉默片刻,梅娣又喃喃开口了:“干我这行的,时间长了,心不可能不变哪,我现在回想当年在学校念书时的情景,就如在梦中……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坏人,社会有多坏……是的,我们是鸡,是娼,我们不要脸,我们下贱,可那些人呢?那些有权有势的呢?特别是那些在台上坐着,人五人六的家伙呢?你知道不知道,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跟你说吧,我跟什么样的人都睡过,层次太低的还靠不上我呢!不是大款就是大官……当然,官也不一定非得大,但手里一定要有实权,否则他花不起这钱。有一回,陪一个当官的玩了一夜,他甩手就给了我三千。不过,这还不是大官,真正的大官不花钱,他玩完就走人,钱自有别人替交。”冷笑一声:“什么书记、局长、市长,到了床上都是那么回事,比普通老百姓还下贱,连畜牲都不如,一边干,还要一边看录象,照着干……”
梅娣意识到说得过分了,停住了口。李斌良在旁问道:“你都跟谁……都有哪个领导跟你……过?”
梅娣看了李斌良一眼,怪怪地一笑:“对不起,那就不能告诉你了。在这点上,我还能把握得住,话说到什么火候,我知道,你不要问这些了!”
李斌良沉吟了一下:“那,你在这里接触过什么……什么特殊的人没有,他可能不是本地的,看上去也许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这……”梅娣看看李斌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是警察吗?”
看着梅娣的目光,李斌良觉得无法隐瞒下去,点点头:“是的,我是为一起案件来这里调查的!”
梅娣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说呢,寻根问底的,我已经猜到了……我想,你是为赵姐丈夫的案子来的吧!”
李斌良:“你怎么知道?”
梅娣:“猜也猜出来了,那几起案子谁不知道?传得满城风雨,那些日子,把我们吓得夜间都不敢出门,客人都减少了。王姐跟我说过他丈夫的事,还说有一个负责破案的警察人好,长得象她丈夫……看来就是你了。”
李斌良没再回答,而是严肃地注视着梅娣,等着她回答自己的话。
梅娣看看李斌良,回忆着说:“要说特殊的人,还真接触过,就是出事儿那些日子,有个人找过我两回,出手倒挺大方的,就是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好象野兽似的,动作非常粗暴……要求也特别强烈……”
李斌良注意起来:“他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哪里的口音?说没说过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梅娣摇摇头:“没有,干我们这行,不许问人家的情况。我从前没见过他,看样子不是本市人,可说话口音却又和本市差不多。要说长相……一般人吧,没什么特点,就是眼睛眯缝着,挺亮,显得很凶,看样子,三十多岁吧……说不准,也许二十多不到三十,也许三十多快四十了,但不会超过四十岁!”
李斌良的心跳了起来:“你还能记得,他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具体点?”
梅娣回忆着:“这……好象就是发那几起案子的前后……”
“哐——”李斌良猛砸了一下床,心突突跳个不停。看来,这人有重大嫌疑。自己的分析没错,他果然在这里落过脚,十有八九,与铁昆有牵连……妈的,就是不让公安局管这些场所,那些日子如果能及时来这里检查,肯定能发现他的踪迹,没准儿案子已经破了……
他一时忘了什么情境,竟然拔腿往外就走,到了门口才停住脚步,又走回来,盯着梅娣的眼睛问:“你还能提供我一些什么情况吗?”
梅娣盯着李斌良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李斌良不再留连,真的要走了,可这时他又想起自己来此的主要任务,又问梅娣:“对了,我还得问你一件事,你们这里有个叫黄秀秀的吗?”
“黄秀秀?!”
“是啊?她在这里……”
梅娣点点头:“看来,你是为她来的……”
李斌良直言相告:“对,我们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说是被强迫卖淫,还失去人身自由。有这事吗?”
梅娣表情复杂地笑了:“这……在这里,什么事都有。这个黄秀秀我并不太熟,是前些日子从外地来的,人长得也挺漂亮……看来,她真是被骗来的,她老是闹事,要离开这里,老板不让我们接近她……咳,跟她比起来,我的命还是好的,不管怎么说,我挣钱只要交够老板的,剩下还是自己的,可这个秀秀呢……我听说了,她是外地人,被以招工的名义骗到这里的,结果跳进了火坑,被逼卖淫,钱还不给她……她开始说啥也不接客,被狠狠打了好几次,可仍然不甘心,还被那帮畜牲轮奸了……说起来,这里对那些外来的姑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啥叫逼良为娼,我是亲眼见到了,有多少好姑娘被他们骗到这里,把一辈子都扔了……咳,在这里,经常有一些姑娘莫明其妙的就没了,人不知哪儿去了 ,有的可能是走了,有的就……我没证据,不敢乱说……对了,你既然是公安局的,一定听说过,就是去年,有一个姑娘跳楼自杀了……”
李斌良想起,是有这回事,当时,自己还在政工科,听后气得不得了,可不知怎么搞的,后来这事也不了了之了。妈的,这帮畜牲,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消灭……
梅娣继续说着黄秀秀的事:“……黄秀秀也是这样,她也想跳楼,可被人看得死死的,有一回没跳成还挨了一顿打……她也真是个烈女子,到这份上了还是不甘心,偷偷跟我说过,早晚要跑出去,要报警,报仇……”
这话倒使李斌良灵机一动,看着梅娣问:“对了,黄秀秀打电话报警,是不是你帮的忙?”
梅娣眼睛一闪笑了:“倒是警察,真聪明。是的,她是用我的手机打的电话!”她低下声音:“她就在四楼……你们要救她,一定要抓紧行动,我听他们议论,要把她卖到别处去呢!”
李斌良又急又气,再也听不下去。“好了,不要说了……”,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梅娣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别莽撞,你只有一个人,能救出她来吗?再说,你刚和我谈完,就出去救她,我怎么办?你这不是害我吗?”
这提醒了李斌良:是的,不能莽撞,不能害了她。他停住脚步,温和地对梅娣说:“谢谢你的帮助,我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救黄秀秀!”
梅娣看看李斌良的眼睛,放心地点点头:“那好,我得走了!”
在她往外走时,李斌良又叫住了她:“等一等……”
梅娣回过脸,狐疑地望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李斌良:“你……我希望,你不要在这里混了,你……多保重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通知我!”
梅娣看着李斌良的眼睛,这使李斌良发现她的眼睛也很明亮,不由想起宁静。
梅娣轻轻“嗯”了一声走出去。
李斌良恨不得马上救出黄秀秀,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可莽撞,就克制住自己,努力镇定地走出房间。打开门时,看到门旁站着一个男人,因只顾想着救人,就没注意,走进休息厅,打开自己的柜门,很快穿好衣服,也没有注意服务人员的脸色。
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见上边显示出吴志深的手机号码,知道他来过电话,很想马上回电话让他带弟兄们过来,但环境不允许这样做。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休息厅,走向巴台算帐。
巴台结帐的金额让李斌良吃了一惊:两千八百元。李斌良本不想惹是非,想着先把钱交上离开,再招来弟兄,可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才两千二百多一点。因此他走不了啦,巴台非要他交够两千八百元再走。
李斌良有点火了:“你们根据什么收这么多钱?我总共不过在里边呆了两小时,就洗了个澡,请小姐陪了一会儿,怎么这么多钱?”
巴台收款小姐已经换了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盯着李斌良冷冷地说:“我们就是这个价,你要嫌多可以到物价局去告我们,可现在必须交钱。至于你在里边干什么了,自己干了自己知道,你找了两个小姐,有一个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难道没听说过吗?‘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一个小时收一千五百元不多吧,再加上洗浴呢?我们这是给你打了折才收两千八的。快交吧!”
在巴台汉子说话的时候,李斌良听到身后有动静,扭头看看,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出现在身后,已经堵住了去路。那眼神和架式,都给人以强大的威慑。李斌良有些紧张,也有些气愤,转脸冲巴台汉子道:“你们想怎么样?”
汉子哼了声道:“不怎么样,只要你交钱,不交够两千八百元,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走人!”
“你……”
李斌良实在无奈,拿出手机要拨电话。被身后两名汉子架住胳膊,手机也被夺了过去。巴台汉子冷笑道:“怎么,想招同伙来?不交钱你啥也别想干!”
没办法,只有亮明身份了,李斌良厉声冲几人道:“你们都给我老实点,我是警察,正在执行任务。闪开,马上让我走,差的钱我会还给你们的!”说着手伸向口袋里掏身份证,却掏了个空。
不知何时,身份证已经不见了。
李斌良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绝不是偶然的,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洗浴前脱衣服时还特意摸了口袋,当时身份证确实还在,而现在却没有了。那么,一定是有人翻动了自己的衣服,拿走了身份证。看来,面前这些人一定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份,甚至已经猜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特意来对付自己的。
看着李斌良尴尬的样子,巴台汉子又冷笑一声:“警察?你他妈虎谁呀?把证件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拿出来呀!”
李斌良:“我……我真是警察!”转头对身后几个汉子。“我警告你们,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李斌良,来这里执行任务,谁要敢乱来,后果自已负责。闪开!”
李斌良说着拨开挡路的人欲走,对面还真有人露出胆怯之色,毕竟“警察”二字还是有威慑力的,何况还是刑警,又是教导员。可这时巴台里的汉子走出来。“别怕他,我只听说过胡大队、吴大队,教导员算个鸡芭呀!警察能咋的?还警察玩女人就不给钱?这地方是你警察来的吗?我看你是虎洋气来了,什么警察,连个证件也没有。弟兄们,别怕他,他不是警察,是假的。抓住他,把他绑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几个汉子听到命令,凑向李斌良就要动手,前面一个汉子已经扭住他的手臂。李斌良再也无法忍耐,也无路可退,一把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腕,往前一抻再往后一送,自己则身子一拧一弯腰再一使劲,对方“哎呀”一声从他的后背飞出去,砸到几个同伙的身上,几人被砸得都退了几步,有一人甚至从楼梯往下摔去。
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做出来的。随着汉子被摔出,李斌良心里不由涌出一股喜悦之情:看来,这几个月的功夫没白下,沈兵也没有白教,练的东西确实已经长到身上,化作了制敌本领。
这下子可乱了,几个汉子叫骂着向李斌良扑来,这是二楼楼梯口处,地方狭窄,李斌良为免腹背受敌,急忙向三楼楼梯退去,汉子们随后追上来,他居高临下,上来一个击下去一个,后边的也随之摔倒退下,一连击倒三个人,第四个歹徒冲上来,他一把抓住,使了个手段,歹徒“嗷嗷”叫着又从同伙的头上飞下去,接着又从楼梯上滚下,最后“咚”的一声撞到下层墙壁上,痛得嗷嗷叫着爬不起来。这倒使李斌良吓了一跳:可别摔坏了呀!
面对神勇的李斌良,歹徒们有点发怵了,只叫唤不敢再往上冲。然而,又一些歹徒出现了,有几个手里还亮出了木棒和铁链什么的,要往上冲。情况危急,李斌良正不知如何才好,忽然下面一阵纷乱:“都住手,我是刑警大队吴志深……”
李斌良心中一喜,往下一看,是吴志深带着两个弟兄赶来了。只见他一马当先,抓住一个歹徒的衣襟大骂道:“你们他妈反天了,敢欺负我们教导员,妈的,你们不就是仗着铁昆吗?他算个鸡芭,别人怕他我姓吴的不怕他……铁昆,铁昆,你给我出来……”
可是,歹徒们并没有被震住,几个胆小的退了两步,可胆大的却迎上去,巴台汉子冲楼下大叫起来:“弟兄们,别怕他,刑警大队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娱乐场所归治安大队管,这是咱们的地盘,谁到这儿闹事也不行,跟他们干……”
这一来可乱套了,歹徒们“哄”的一声向吴志深和两个弟兄冲上,李斌良在楼上只看见拳头飞舞,想下去相助,面前却有歹徒阻拦,打电话也倒不出手。混乱中,只见楼下的吴志深猛地从人群中立起身来,一只手高举手枪,大吼一声:“住手——”
随之,枪响了,子弹射中了上面的一盏吊灯,碎片“哗”的雨一样洒下来。
这一枪好象打进了李斌良的心里,他暗叫一声:坏了,吴哥你是咋的了,咋能乱开枪啊……果然,歹徒们被枪声震得愣了一下,但马上更疯狂了,七嘴八舌地叫着:“啊,他敢开枪……好,是小子冲老子开……上,把他的枪下来……”
歹徒们更加疯狂的冲上,下面更乱了,李斌良急得一声声大叫:“吴哥,吴哥……”可却帮不上任何忙。
正在不可开交之势,忽门外有人雷鸣般大喊一声:“住手——”接着闯进一名着装警官,身后还带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李斌良看清来人,忍不住大叫起来:“雷局长,雷局长——”
雷明没理李斌良,手拿警官证对愣住的歹徒们大吼道:“我是市公安局治安副局长雷明,谁再敢胡闹,我马上把他抓起来!”
这下,歹徒们全被震住了。
巴台汉子有点慌了手脚,边往楼下走边大声道:“雷局长,您来了,这……这不怪我们,是他们……雷局长,你得管管他们,他们来我们这儿,玩了不给钱,要钱就打人,太不象话了……雷局长,您快进房间坐一会儿……”
雷明冷笑一声:“喝,你还有理了。说吧,都是什么钱?多少钱?要是合理,我们一定给,他们不给我替他们给!”
巴台汉子:“这……这……没多少,两千八……”
雷鸣一听这话也愣住了:“什么?这是什么钱,怎么这么多?”
巴台汉子一指李斌良:“你问他吧,他都干什么了?我们这儿就是这个价!”
李斌良气得拨开歹徒,几步走下楼站到巴台汉子对面:“你说我干什么了?我刚才已经声明身份,我来这里是执行任务,只是让你们两个小姐陪了一会儿,怎么就这么多钱?”
汉子也不气馁:“你说的好听,只是陪了一会儿?陪你干什么了?说呀,陪你干什么了?你知道陪你的是谁呀?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人,她是干什么的谁都知道,谁知你跟她干什么了?总不能在屋里坐着干唠喀吧!”
他口口声声暗示李斌良有嫖娼行为,李斌良一时百口莫辩,再说,这也不是辩白的场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雷鸣却笑了,对巴台汉子道:“听你这意思,他是干那种事了?跟你们那漂亮小姐玩了?”
为首汉子点头一笑:“那还用说吗?!”
雷鸣:“这么说,你们这里容留组织妇女卖淫了!?”脸色一变,对身边的民警:“弟兄们,把他带走,对这里进行彻底检查,看有多少女人卖淫!”
汉子急了:“哎,别,雷局长,不要……我说的,这,不是……”
可这已经不由他了。李斌良心里暗暗高兴,正好,借这个机会救出黄秀秀,也许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吴志深也恢复了神气,大声道:“弟兄们,不听他的,咱们上楼,全面检查……”
然而,他们正要行动,外面又一阵纷乱,几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走进来:“都住手,我们是市纪检委的!”
雷局长和李斌良的行动被中止了。
原来,李斌良和刑警大队的行动已经被人打电话告到纪检委,说李斌良嫖娼不给钱,刑警大队对红楼打砸枪,干扰行业场所营业。纪检委奉市领导之命前来调查,堵个正着。
见到纪检委的人,红楼里的人围上来,愤怒控诉李斌良和刑警们的罪行,个个义愤填膺,正气凛然,而且还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雷明和李斌良、吴志深也无法说服纪检委,只好罢手,撤离红楼。这时,才见胡学正带着几个刑警大队的弟兄匆匆赶来。
吴志深悄悄对李斌良说:“看见了吧,雨过送伞,真他妈的会办事,这边完事了他才来,可省得沾上泥!”
李斌良、吴志深和几个刑警队员被带到了纪检委,接受了询问和调查,雷副局长也没跑了。
第二天,市里就传开了,说啥的都有。有的说李斌良去红楼嫖娼,一次玩两个女人,玩完还不给钱;有的说刑警大队集体嫖娼,完事后不但不给钱,还开枪打人……总之,满城风雨。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为真理,到后来好象成真的了。
传言并不可怕,公安机关特别是刑警们已经习惯了传言,已经有了很强的承受力。现在的问题不是传言,而是事实,事实就是这件事的后果,他们难以承受。就在红楼事件第二天市政府的一次干部会议上,魏市长手指在场的蔡局长、秦副局长大发雷霆:“你们公安局干什么吃的?刑警大队干什么吃的?正经事不干,惹事可一个顶俩……你们去红楼干什么?执行什么任务?市里三令五申你们不知道吗?这可好,搞得满城风雨,一些想来投资的客商听说后都打退堂鼓了,说我们这里环境不宽松。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不是不许你们行动,可一定要先报市里一声,你们为什么不听?纪检委一定认真调查,看到底怎么回事,查完把情况报我,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严肃处理!”
与此同时,红楼的一些人也紧密配合,一次次到市里上访告状,被李斌良从楼梯摔下的歹徒还住进了医院,硬说头晕头痛,市公安局花了三千多块钱给他看病,仍然不出院。而吴志深子弹打碎的那盏灯也赔了两千多块。
压力象山一样压过来,压到公安局的头上,压到刑警大队身上,压到李斌良和吴志深身上。当然,李斌良是压力最大的一个。
风声传出来了:李斌良在刑警大队干不长了,市领导已经有话,这样的人,再有本事也不能用,坚决撤换!
李斌良听到这消息真的感到有点受不了,他不知如何才好。这时,秦副局长又打来内线电话:“招呼胡学正和吴志深,你们三个到我办公室来!”
踏进办公室时,秦副局长刚刚仰颈喝下一杯水,把桌子上的药瓶放入抽屉。见到三人,脸阴得要下雨,手指点着他们:“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竟给我惹事?你们不知道市里对一条街的态度吗?你们是不是我的手下,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不向我报告,造成这种后果你们负得起责任吗?”指向吴志深:“尤其你,依我看,你要负主任责任。李教导员他当刑警时间短,有些事不了解,处理不好可以理解,那你是干什么的?你干刑警多少年了,什么不知道?你别想推!李斌良他是教导员主持工作不假,可这属于业务上的事,你算是管业务的吧,能说没责任?”又指向胡学正,声音稍稍缓和一点道:“你也躲不了清净,你也是副大队长,你负责任了吗?你……你们……”
秦副局长气得手颤抖起来,说不下去了,手还捂向胸口。胡学正急忙上前欲搀扶:“秦局,你别生气,快坐下。这事是怪我们,我也有责任,也跟李教说过气话……我知道得也晚一点,去得慢了……不过,我觉得,现在影响最坏的是在红楼里开枪,我看那是有意惹麻烦……”
吴志深不等胡学正说完就急了,上前一步,做出欲打架的姿式:“你他妈放屁,你躲了清净又说风凉话,换了你去试试……”
胡学正不服,要反驳。眼看二人要干起来,李斌良急忙将他们分开:“得了得了,这和你们俩无关,事前,你们都跟我建议过,不主张行动,是我自做的主张,一切责任有我负!”
吴志深和胡学正互相瞪着不说话了。秦副局长在旁叹了口气道:“斌良,你说得轻松,你负一切责任,恐怕你负不起呀,最后倒霉的恐怕是我呀。谁让我是主管你们的副局长呢?人家蔡局长是一把手,只能负领导责任,再说了,他是地委管的干部,市里想处分也得通过地委。再说,他根本就没表态,说心脏病犯了,就把一切推给我了,我脑瓜皮还薄,不抓我抓谁?当然,你也得做好思想准备,不管怎么说,你主持刑警大队工作,又亲身参与这起事件……当然,归根结底责任还在我,当时,我也有为难情绪,不去吧,见死不救是失职,去吧,又怕担责任,也就说了情绪话,没想到你……咳,你还没听说吧,市领导已经表态,要把这件事当做破坏经济环境的典型案件来抓,从重从快处理!”
这些话,象钉子一样钉在李斌良的心上。
秦副局长又说:“我反复想了又想,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手案件,对了,你不是说到红楼也想调查一下杀手的线索吗?查到什么没有?要是真查到了有用的线索,一切就好说话了。那样,我也就气壮了。你到底查到什么没有?”
秦副局长充满期望的眼睛望着他。李斌良几乎要把梅娣提供的线索说出来,可又止住了。他一是觉得这个线索并不可靠,二是觉得在这个场合不宜说。因此,就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查到什么。”
秦副局长的目光暗淡下来,失望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正在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拿起来听了听,说了声“知道了”,放下电话又看着三人说:“这不,通知我参加党委会,就是研究你们的事,对了,让你们也参加,汇报情况。走吧!”
几个脚步沉重地向党委会议室走去。
党委会议室内。局领导们已经到齐了,秦副局长坐到前排椭圆型会议桌前,李斌良等三人则坐到后排。
不象以往那样,会前,领导们总要闲扯一通或开几句玩笑,现在,会议虽然还没开始,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会议室的气氛格外凝重。李斌良还注意到,各位领导的目光都象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落。但,看不出什么表情。
蔡局长揉了揉显得很疲乏的脸,哑着嗓子说了句:“开会吧。今天的党委会主要是落实市领导指示精神,研究一下红楼事件的处理意见。在研究前,先听取一下刑警大队的汇报。”看看李斌良,“斌良同志,你谈谈吧,详细点!”
其实很容易谈,因为李斌良就是当事人,整个事件都在场。他咳嗽一声,就详尽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包括每一个细节。但是,只有一点他没讲,就是梅娣说的那个可疑嫖客。
听完后,在座的领导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环节,比如,到底与红楼里的小姐们发生没发生关系,到底是对方主动挑衅还是自己耍了特权,到底声明身份和执行任务没有……有的问题很刺激人,但李斌良知道这是必须的,就都一一如实回答了。
听完李斌良的,又开始问吴志深和胡学正。胡学正去晚了,基本不了解情况,他只是说,事前他说了情绪话,支持采取行动。基本符合事实。吴志深也如实讲了经过。他说,那天他发现李斌良神情不对劲儿,猜到他可能要干点什么,晚上给他家打电话,他妻子说他出去了,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了,打手机李斌良没接,怕出事儿,就带两个弟兄赶去了,不想惹出这么大的事来……说完,他检讨了自己开枪不当,主动揽过,说责任在他,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去红楼后激化了矛盾。但李斌良明白,无论谁怎么说,主要责任还得自己来负。
听完三人的话,蔡局长向纪检书记示意了一下。纪检书记扭头看看三人:“行了,你们先回去吧!”三人就走了出去。
党委会继续。沉默片刻,蔡局长说道:“大家都听清了吧,说说吧,都啥意见,该给啥处分?”
片刻,雷副局长的大嗓门先开腔了:“处分?凭什么处分?过错又是什么?李斌良他为了解救妇女,深入红楼调查,是履行职责,这有什么错?是,他没请示,可不是有领导指示他们研究处理吗?这就意味着赋于了他们行动的权力,因此,他的行动是合法的。是的,他招了小姐,但那是为了调查,不是嫖娼。他和营业人员发生冲突,是因为对方牟取暴利,我甚至怀疑他们明知李斌良的身份,故意这么搞的。李斌良进红楼没超过两个小时,却收费两千八百元,依据是什么?是不是暴利?因此,发生冲突的主要责任在红楼,而不在李斌良。当然,吴志深开枪是有些过份,可在那种场合,谁也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能客观判断到底该不该开枪。说真的,后来要不是我去,还不知什么结局,红楼的气焰也底确太嚣张了。我觉得,在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块土地上,任何人都应该遵守国家法律规,不应有超越法律之上的特殊人物……行了,我就说这么多!”
雷副局长的话音一落,张副局长马上附和:“我完全同意雷副局长的意见。我也觉得,李斌良他们没什么大错,如果为了向上边交代,可以批评教育,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以便今后更好地应付这类事件。只是,吴志深开枪这事恐怕得有点说道,是有点过份,可顶多也就是警告……对了,我记不清了,如果他这算使用枪支不当,能靠上哪条?”
张副局长望着纪检书记。纪检书记说:“我找了一下有关依据,还没找到完全对应上的。现在的问题是,他当时使用枪支当和不当还很难确定,大伙再议议吧!我个人也不同意给他们过于严重的处分,毕竟事出有因,李斌良还是为了解救妇女,为了工作。不过,这事恐怕我们党委做不了主,市领导已经做了指示,要抓典型,严肃处理,市纪检委的态度和我们恐怕不会一样。还有人说……”停了停终于说出来:“有人说李斌良不适合做刑警,不适合在公安机关工作。因此我担心,他恐怕……恐怕难以留在我局了。”
“什么?”雷明一下站了起来:“他妈的,是谁说的这话?我看李斌良是非常优秀的刑警,公安机关缺少的就是这样的警察,怎么不适合?这是整人!我看,咱们党委在这事上应该有个态度。”转向秦副局长:“我说秦荣,你是分管局长,他可是你的弟兄,这时候,我们可不能把责任都推给下边,那太伤弟兄们的心,对李斌良这样的好同志,我们一定要保护!”
秦荣抽着烟苦笑道:“这还用你说吗?我可以把一切都揽过来,可就怕不当事啊……”眼睛看向蔡局长:“我看,这事只靠我一个分管副局长恐怕不行。”又看看纪检书记:“你不是说了吗?市里的态度恐怕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
“屁!”雷明突然愤怒地骂出一句:“什么市里?谁是市里?是全市人民还是市机关全体干部?还是市委、市政府领导集体?不就是那一两个人吗?就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他就代表了市里……妈的,谁不知道谁呀,大ρi股压人,一贯的作风!”
这太过份了。再没人敢符合,雷明还想往下说,被蔡局长喝止了:“别胡说八道了……我说两句吧:我觉得,对市领导的意见,我们必须认真对待,从正面理解。我看这么办吧,由纪检委起草一个报告,将整个事件过程详细地报给市委、市政府……对,还有市纪检委和政法委。这个报告既要实事求是,又要讲究策略,避免刺激。我们不要提出处理意见,最后只写上请求指示……先这么办吧。散会!” 报告第二天就递上去了,但一点作用也没有,风很快吹下来,市里态度坚决,一定要抓住这起典型案件不放,从重处理,以发挥震慑作用。基本意见是: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秦荣写出深刻检查,并通报全市批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志深给予纪大过处分;教导员李斌良倒没受什么处分,但传出来的话更可怕:这个人不适合公安机关工作,调离公安局另行安排。
据说,这一切已经内定了,很快就上会研究。
虽然还是传言,还没成事实,但都是权威渠道的消息,肯定错不了。
这个消息果然在全局引起很大反响,特别是刑警大队,波澜更大,人人议论纷纷,简直没法工作了。
吴志深对李斌良道:“妈的,这刑警还怎么当?明明是组织容留卖淫嫖娼,却不能查不能管,还理直气壮地告咱们警察!市里也是偏听偏信,怎么就不能听听咱们的!”
沈兵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找到李斌良再三询问,当证实极可能是真的后,几乎要流泪了:“教导员,你可不能走哇,你要走了,咱们大队……我真想不通,市里咋能这样对待你……”
大熊也来了:“妈的,这也没地方说理去了。李教,你不能走,别看你来的时间短,可我服你,弟兄们都服你,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你不能走。我看,你应该找找人,向上边反映,不能干等着挨整!”
最出人意料的是胡学正,他是在屋里没人时走进来的。也不知是看错眼还是真的,他那平时青白色的脸都有点泛红了,声音也有点颤抖:“李教导员,这……能是真的吗?处理得太重了吧,真的太不公平了……李教,这事,我也有责任……你看,你们都挨了处分,唯有我……”
对了,刑警大队三个领导两个挨了处分,连秦副局长都没跑了,却唯有他一身清静,此时,也有点心不安了吧!
没等李斌良说话,吴志深推门走了进来,胡学正看了他一眼,话没说完走出去。吴志深瞧着他的背影,哼声声鼻子道:“妈的,这回他该高兴了,你要是真走了,这刑警大队就是他的了,真要那样,我他妈是说啥也不在刑警大队干了!”
队外局内反响不一,有呼应社会上流言蜚语的,也有说李斌良有骨气的,了解他的人也相信他不可能去嫖娼,还有不少人对他的命运感到惋惜。只有高苹神神密密地对一些人说着什么:“哎呀,真想不到,李教他平时一本正经的,原来是这种人,一次玩两个小姐……听说了吧,这回市里饶不了他,已经决定要撤他了……”
对这,李斌良也豁出去了,因为这种局面是他无法左右的。他只能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只要没撤职一天,就好好工作一天。这么一想他倒泰然了。当天上午,他还照样组织队里的同志进行了学习训练,在训练中,还现身说法地讲了在红楼和几个歹徒搏斗的经过。“当时,要是我没有认真练过功夫,非让他们打坏了不可,那不但我自己耻辱,也给咱们刑警丢脸。所以,大家一定好好练,我在一天,就要认真工作一天,也就说了算一天,谁要想趁这机会跟我做对,我饶不了他。来,练……”弟兄们也都憋着一股劲,都特别卖力地练起来,连铁忠都比往日练得积极。李斌良的表现让一些人很惊奇,雷副局长和张副局长都竖起大地拇指说他是好样的。只有秦副局长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
然而,如果说在局里队里还能够顶得住的话,家里却难以抵挡得住了。家本来是避风港,李斌良在外面顶了一天,身心俱疲,非常希望回到家里休息一下,恢复一下,可妻子王淑芬却不允许他享受这些。
消息很快传到王淑芬的耳朵里。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丈夫的事对王淑芬的打击很大,其打击的程度远超过李斌良本人。李斌良觉得对她越来越不理解,她对他同样也越来越不理解,甚至越来越难以容忍。
这些日子,她本来和李斌良的感情转好了不少,并且在内心深处对他产生了很大希望,那天晚上李斌良出去后,她曾幻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他转变后,很快受到领导赏识,被提拔到很高很重要的位置,她也因此受到人们羡慕。可没想到现实把她的幻想一下击碎了,彻底击碎了。李斌良中午一下班,她就和他大吵起来,先是一口咬定他嫖娼,对不起她,怎么解释也不听,接着责怪他惹事。指着他大叫着:“你到底想干什么?谁不知道那黄|色一条街都是谁开的,红楼是谁家的?你也不称称自己,能斗得过人家铁昆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我惹出点事来才高兴吗?前些日子,差点把命送掉,把人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现在你又惹出这事来,你非得把我折磨死才高兴吗?告诉你,今后你一不能再写诗,二不能再得罪人,尤其不能得罪铁昆这样的人,案子可以办,但要分对象,人家铁昆整死你就象整死个蚊子似的,你能斗过人家吗……三,你要马上采取补救措施。去找铁昆,跟他道歉,让他别再整你。然后再找领导,先找你们蔡局长、秦副局长,他们应该为你承担责任……再去找市领导,去解释一下,做做检讨,去找刘书记,找魏市长,明天就去,不去咱俩没完……”
妻子的话把李斌良气得怒火直往上涌:什么,他铁昆整死我象整死个蚊子似的?我还要跟他道歉……他想大吵一通,可一想也真让她担了心,就忍住了。再听听她后边的话,也有点道理,是应该跟市领导解释一下,不为自己,也得为刑警大队,为公安局。
为此,他先找了秦副局长,秦副局长一副沮丧的神情,叹口气道:“你跟我说有啥用?连我都自身难保,我已经跟蔡局长说了,这个责任由我来负,可又有啥用……你也真是的,让你们研究着办,你们到底研究没有?怎么惹出这种事来呀?你要先跟我说一声,哪会有这种结果?”找蔡局长。蔡局长也是叹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该工作工作,别把队里的事耽误了!”
李斌良提出,要找市领导谈谈。蔡局长听了一怔,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说:“谈谈?谈谈也好……那就谈谈吧。不过要注意方法态度,注意效果!”
态度虽然暧昧,但基本上还是支持的。
于是,李斌良决定找市领导谈谈。
可是,找谁谈呢?纪检委早谈过了,可人家不相信自己,因为红楼找了很多人做证,说他打小姐不给钱还闹事。也找了梅娣,可梅娣忽然不知去了哪里。林平安的妻子倒找到了,可她也无法证明李斌良跟梅娣之间发生了什么。即使这一切都不怪他,可他和刑警大队擅自闯进红楼,并与之发生冲突,摔伤红楼人员,还开了枪,也是不能原谅的。为此,他觉得确有必要找市领导谈谈,解释一下。
李斌良首先想到的是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新峰。然而,刘书记没有在家,上省委党校学习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魏市长。
走到魏市长办公室门外他站住了,因为他听到里边有人在说话,是个熟悉的大嗓门。
“……魏市长,红楼的事,当时我在场,如果说有责任,主要责任也应由我这副局长来负,不能都推到他身上。李斌良是个好同志,好刑警,多年来,我们局就缺少这样的人,对他可以批评教育,但一定要从爱护的立场出发,不能一棒子打死……魏市长,你是我的老领导,就算我个人求你了,别的处分都可以,但一定要把他留到公安局,留到刑警大队!”
是雷副局长。李斌良感激之情由衷而生。
然而,他接着听到了魏市长的笑声:“雷明同志,这话你说几遍了?不要再说了,你的话我都理解。你是站在个人立场上说话,或者说站在公安局的立场上说话,可我不行啊,要说个人感情,我也觉得李斌良素质不错,要是不犯错误,很有前途,也是个可用之才,要是抛开市长的职务,我甚至想跟他交个朋友。可不行,我是市长,要从全市的利益出发。他这次的行为很恶劣,影响很坏,要是不采取得力措施处理,怎么能显示市委市政府创造良好投资环境的决心?所以……”
“魏市长,”雷副局长抢过了魏市长的话头:“这事不能全怪他,当时我也在场,论职位我比他高,要处罚,你处罚我吧,怎么处罚我都接受,哪怕把我清除公安队伍呢!”
“雷明同志,”魏市长的声音变了:“你怎么还是感情用事?这责任是谁说承担就谁承担的吗?实事求是我们党的一贯作风……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不会责怪的,可这事……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会拿原则做交易的……哎,我这不是大ρi股压人吧!”
室内忽然沉默了。
怎么回事?魏市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片刻,雷副局长的声音响起,但声调变得低了:“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了,谢谢您的指教,我早都应该明白您的原则性是多么强……对不起,您还有事吗?我该走了!”
“等一等!”魏市长的声音:“雷明同志,我了解你的性格,我也有这个心胸,不会斤斤计较,哪怕是人身攻击我也能容忍,可不过……我并不只是我个人,我还是市长,我还负有责任,因此,我可以不计个人恩怨,但,我也不能没有原则!”
雷副局长再没说话。片刻,重重的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对了,我五十二岁了,已经随时做好退居二线的准备!”
话说完门就开了,雷副局长高壮的身影从室内走出,又随手“咚”的带上门,回过身看到李斌良一怔,急忙把他从门口拉开。
走到楼梯口,雷副局长压着嗓子问:“你听见了?”
李斌良点点头。
雷副局长低声骂道:“妈的,不知是谁,嘴这么快……”又换了一种痛苦的口气:“你既然听见了,我就不重复了,实在帮不上你的忙了,就看蔡局长的了……不过,你一定要有承受力,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我想,有的人不能总在一个位置上吧,象这样的人,恐怕提拔得要快。等他走了再说吧……哎,你来干什么?找他……”
李斌良有点不好意思地:“这……我不想来,可我妻子非要我来……谈谈!”
雷副局长阴沉着脸:“跟他?恐怕没用了……”想了想:“也好,还是谈谈吧,尽到力,实在不行拉倒。不过,你年轻,千万不要学我……我是不怕了,大不了退二线,那更轻松!”
雷副局长说完脚步咚咚地下楼去了。李斌良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想了片刻,才脚步沉重地转回身。
走到魏市长门口,李斌良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手敲了敲门。
魏市长威严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李斌良慢慢推开门走进去。
李斌良进屋时,正好电话响了,魏市长注意力被电话吸引,没有扭头看。李斌良听到他对电话里的人发脾气:“……什么这个文件那个规定的,别给我扯这些,这件事一定从严处理……什么意见,我不是说了吗?就这么办……”
李斌良听着魏市长接电话,眼睛无目地的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市长办公室是套间,外屋办公,里屋是休息室,门半开着,可见里边的沙发和一张床尾。这个情景忽然使他想起在政府办工作时,一些人关于市长的议论,说有些女同志经常进入他的休息室……
魏民重重地放下电话,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索,也直到这时才向他转过脸,当看清是李斌良时,不由一怔:“是你……”马上又严肃起来。“啊,李斌良,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我……”
“没什么?”魏民一笑:“不能吧,雷明刚从我这儿走,你又来了,不可能没事吧?真要没事我可忙,你就别打扰我了!”
“这……”
此时,李斌良非常后悔此行,魏市长老板台对面明明有个座椅,却就是不让座,更让他有一种受蔑视的感觉。可已经来了,他只好有点口吃地把去红楼的情况解释了一下,重点强调是接到求救电话才去的,见魏市长面无表情,又语无伦次地说:“其实,我想……想从那里侦查一下那个……那个杀人案的线索……我觉得,那起案子也许能……从那里发现点……什么……可他们却……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违纪……行为!”
李斌良说话从来没象现在这么口吃,这么不联贯,就好象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魏市长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那目光中好象透出一种快意,一种戏虐,有一咱猫捉老鼠的感觉……还好,魏市长耐心地听到他说完,才问:“这么说,你那么做是有道理了,是为了工作了?对你的批评都是错误的了?市里的规定可以不执行了?是不是这样?”
“这……”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说:市里的规定本身就有问题,请领导去听一听群众的反映,那是什么地方,腐败一条街,黄|色一条街,红灯区,这是什么意思?那里怎么就碰不得?国家有明确规定,公安部有明确规定,那里为什么就可以不执行?是国家的规定大还是市里的规定大?难道市里可以做出与国家相反的规定吗?可是,这话只能搁在心里,却无法说出口。只能自卫地说:“可我……我们确实接到了求救电话,我是为了解救那个妇女和破杀手案才去红楼的呀!”
魏市长眼镜后边的眼睛好象笑了一下:“是吗?可那求救妇女在哪儿?后来公安局和纪检委都去人查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求救。对此你怎么解释?”
李斌良:“这……他们再去查已经晚了,在失控的那段时间里,红楼完全可以把人转移走!”
这是一种冒犯,可李斌良已经顾不得了。还好,魏市长没有发火,而是继续问:“就算是这样,可那起杀手案又怎么样呢?你从那里侦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李斌良几乎脱口而出:“侦查到了!”但他及时地收住口,因为他无法证明梅娣说的那个人就是杀手,也无法保证梅娣在调查时会坚持对自己讲的话,另外,说出她来,还不知给她带去什么麻烦。为此,他还是摇了摇头。
魏市长笑了:“看来,什么也没查到。那么,如果不制止你,允许你随时随地进入人家经营场所去侦查,那人家还怎么营业?你知道那天晚上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当时,市里引来的两家投资客商就在那里消遣,听说这事后他们就打退堂鼓了。你知道他们要向我市投多少资金吗?那多的是两个亿呀,少的还八千万呢!好在我再三做工作,给他们赔礼道歉,做解释工作,才留了个活口。你想,你这行动给市里造成多大损失呀?”
这些话,李斌良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他想了想,只好说出心里的话:“魏市长,你的批评我都接受,我要检查,也接受任何处分,但我希望……你撤我的职也好,处分我也好,只是要把我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队,就是当一名普通侦查员也好!”停了停:“我还记得你对我的表扬……魏市长,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努力工作,挽回……损失!”
魏市长冷着脸听完李斌良的话,又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说:“是的,我是表扬过你,我当时也没想到你会出这种事。可是……对不起,恐怕我帮不了你。你做好准备吧,过两天就到组织部报到……当然,对你,组织上会妥善安排的……你知道,就要进行机构改革了,给你安排个地方有多难……我还有事,你走吧!”
李斌良完全明白了魏市长的意思。到组织部报到,那是挂起来的代名词。他只觉浑身一阵无力,好象血液都流干了一样,勉强支撑着身子走出去。
完了,全完了。李斌良明白,虽然没办手续,但实际上,从现在起,自己已经不是刑警了,不是警察了。多么简单?一个人的一句话,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自己生命的寄托,抱负,希望,全都完了,什么杀手案件,什么不破案就辞职,不用你辞就没职了,今后,杀手案破与不破都和你无关了。多可笑,昨天还想着去金岭呢,今天却已经成了被清除公安队伍的人。
10
李斌良勉强支撑着回到家,上了楼。进屋后,什么也不说,颓然倒在床上不动了。
王淑芬下班归来,从丈夫的神情上猜到了结果,并最终从李斌良口中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抽泣起来:“活该,说你不听,让你逞能,怎么样,我说中了吧……今后你叫我怎么见人哪……”
王淑芬抽泣了一会儿,慢慢住口,陷入沉思中。又过一会儿,脸上现出一种坚毅的神情,好象打定了什么主意。晚饭后,她找出两件挺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又仔细化了妆,用命令的口气对李斌良道:“照看孩子,我出去一趟!”
看着妻子的举止,李斌良猜不到她到底要干什么去,就问了句。回答是:“不用你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天已经黑下来,李斌良克制着自己抑郁的心情,给女儿讲着童话,让她慢慢睡去。九点多了,妻子还没回来。他有点着急了,打了两次传呼也没回话。他更急了,打第三次,仍然没有回话。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李斌良越来越不安。渐渐地,和妻子结识的经过和婚后的一些事情都涌上了心头。 怎么说呢?当初,李斌良和妻子应该说是自由恋爱结合的。可那真是爱情吗?此时,李斌良忽然产生了怀疑。
青少年时,李斌良很怕羞,尤其对异性,他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总是敬而远之。他觉得,男女的感情是很神圣的,男女的爱情更要深藏于心的,所以,他对异性的好感总是难以启齿。上中学时,他曾心仪过一个女同学,他也曾多次鼓足勇气想跟她说一说心里话,可一见那女孩儿的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上大学后也是如此,同班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同学,是全校男同学追求的目标,这个女同学也很明显地对他示好,可他就是开不了口。直到毕业前夕,他意识到机不可失,才认真给她写了封信,甚至还专门为她写了首诗,可她接到后含着眼泪拒绝了他。因为,她在等了他很久之后终于等不及了,已经在此之前答应了另一个男同学。女同学拒绝他之后还对他说:“你是个好人,一个难得的好人。可时代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你却还用中世纪的态度来对待爱情,既难得,又有些迂腐。我有些担心,你将来能否适应这激烈竞争的时代!”
这件事对李斌良的打击很大,一度几乎使他丧失了自信。不过,女同学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毕业回到本市参加工作后,他确实感到自己缺乏竞争精神。比如在市政府当秘书,是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提拔得快,哪个不想方设法靠近领导,给领导留下个深刻印象,可他就不行,只是埋头工作,虽然人们公认他是才子,领导也夸他材料写得好,有能力有水平,可在同期的秘书中,他却是最后一个提拔的。
和妻子的恋爱结婚上也是如此,完全是她主动。参加工作后,虽然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但他都没有处,很多连面都没见。他觉得,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性茭往,带着“搞对象”这种明确直接的目的,很难处出感情来,也很难看透一个人。同时,他也看出,当今的女孩子中有很多人在选择配偶上非常讲究实际,即,你是否有一个强有力的家庭,有没有一个有权力的父亲,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这使他很难接受。这两种东西他都缺乏,他的家虽在本市,但,那是一个偏僻乡村的普通农家。金钱更没有,他只能靠每月的工资度日,而且还要拿出一部分给母亲,间或还要接济哥哥们。因此,尽管他有才名,人们也都知道他人品好,可是,凡介绍他相见的,档次也都不高。后来,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母亲总是不停地催逼,同令的女孩子越来越少,快三十那年,他遇见了王淑芬,现在的妻子。
严格地说,他们还是有点缘份的。原来,王淑芬曾经在市文工团工作过,还当过独唱演员,只不过是通俗唱法。有一次,他们参加全区汇演,需要创作歌曲,不知从哪里听说李斌良会写诗,就求他来写歌词。他们就那样认识了。不能否认,女人的相貌是重要的,当时,王淑芬的姿容给李斌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产生了一定的好感。他为她写了歌词,而且写得相当不错,谱曲后在全区汇演中获创作一等奖,而演唱这首歌的王淑芬获优秀表演奖。归来后,王淑芬专门买了礼品来表示感谢。
可是,王淑芬的唱法不科学,主要是靠本嗓子,随着年纪的增长,嗓子渐渐有了毛病,越来越严重,渐渐就唱不了歌了,就改了行,到市妇联工作,后来提拔为儿少部部长,再后来又调到了组织部。因为有以往的关系,二人又都住在市政府宿舍里,距离近了,接触渐渐多起来,关系也渐渐密切起来。渐渐地,他也知道,她以前也是一个山村姑娘,是多年前因通俗歌曲唱得好被招进文工团的。李斌良生活能力较差,她经常帮他洗衣服、缝被子。当时,李斌良曾觉得与她有共同的经历,少年时都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到市里也都没有什么后台,两人会有共同的思想感情,也不能否认,漂亮相貌对任何年轻男人都是有吸引力的,也就渐渐地与她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最终,他们结了婚,一年后生了女儿。
李斌良也曾疑虑过,妻子这么漂亮,为什么一直没有男朋友呢?论地位,金钱,比自己强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她会选择自己呢?问过她,她的解释也合情合理:“我在文工团干过,看透了那里的男人,没好东西,我不想找文艺圈的……不瞒你说,也处过两个,最后都黄了,年纪也拖大了,要不,能轮到你?”
应该说,那时李斌良还年轻,又诚实,就没有多想。尽管有些同事半开玩笑地逗他:“喂,你可要看住她,这么漂亮,还搞过文艺,可招风啊……”当时,他都以为是玩笑,没往心里去。
然而,婚后不久,妻子的另一面就显示出来。真想不到,唱歌出身的她居然有这么强烈的政治欲望。比如,她总是鼓励李斌良上进,而这种上进就是提拔,升官,其途径就是靠近领导,使李斌良很反感。而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想尽一切办法上进,回到家里谈论最多的是哪个部门哪个人又提拔了,谁谁即将提拔,自己要争取什么位置。她进步得确实很快,从妇联到组织部,去年终于被提了起来,到市劳动局当了副局长,到了劳动局也是争争抢抢的。这和李斌良对妻子的要求相距甚远。他觉得,做为女人,做为妻子,不应该有太强的权力欲,应该是温柔的、充满温暖阳光的那种……他也知道,这是传统观念,有些陈旧,可他实在看不惯女人在官场拼搏的形象。有一次,他对妻子提出这一点,妻子当即反击他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自己不上进还阻碍老婆上进,这年头,不争不抢行吗?你要不斗不往上走,就会越来越往下去,一个人没权没钱,谁瞧得起?日子怎么过?真按你说的,咱俩好混,可将来孩子怎么办?你不是要她上大学,还要上名牌大学吗?可你知道上大学知道需要多少钱?你供得起吗?”这就使他哑口无言。
如果说这还能容忍的话,更使李斌良难耐的是她的虚荣心,在生活中总是和人比,穿的戴的吃的住的,看到别人比自己强,总是耐不住,心里不舒服。他们在这方面引发的矛盾最多。比如,结婚后他们先靠亲戚朋友帮忙和自己的积蓄买了两间平房,李斌良觉得也挺好。可一看别人住了楼妻子就受不了。特别是近几年,楼房比较普及,很多机关干部都住上了,她更沉不住气了,这不,劳动局盖了住宅楼,她说啥也要买,为此跟自己吵架,多亏吴志深帮忙,终于住上了。其实,李斌良知道,其实,妻子住楼并不是图享受,而是觉得别人住楼自己住平房,太寒碜,叫人笑话。这不,住进楼又来事了,因为很多人都进行了装璜,他们却装不起,妻子又因此责怪起他的无能,话里话外还有让他借办案捞钱的意思,两人为此常常吵嘴。搬进楼房不但没带来幸福,家庭矛盾反而越来越升级。
李斌良对妻子不满的还有重要一点,那就是她对自己家人——母亲和哥哥嫂子的态度。每次家里来人,她总是淡淡的,供吃供住倒没什么说的,就是那种态度,不冷不热,让人不舒服,可你又不好说什么。慢慢地,哥哥嫂子们都不大上门了。尤其让李斌良不能容忍的是她对母亲也如此,为此他发一回火,妻子的回答是:“我就这样的性格,跟谁都这样,不会虚心假意的热乎。再说了,我到底怎么了,你妈来了,我在招待上哪儿差事了?临走时还给买东西,拿钱,你还要我怎么着?再说了,我对自家人也是这样啊……”
她说的倒也是,即使岳父岳母来,她好象也不怎么亲热,反倒是李斌良觉得过意不去,围前围后的。岳父岳母也是农村人,生活习惯和街里不同,哪块儿做不对了,妻子也不客气地当面指责,这使李斌良很不高兴,曾对她指出过,可妻子根本不听他的:“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岳父岳母对女儿好象也习惯了,见了她,总要陪着小心……
就从这一切中,李斌良痛苦地发现,自己和妻子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一条无法沟通、无法理解的鸿沟。可是,他一直在忍着,采取回避态度。然而,近一个时期却再也难以回避下去了。因为他渐渐看出,他非但改变不了她,她反而想改变他,要他做另外一种人,做一种他不愿意做的人,这使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反感和愤怒。因此,近一个时期他们的冲突频率提高,矛盾也日益深重。
现在,在这个夜晚,她又神秘地离开家,长时间不归,把丈夫和女儿扔在家中,不由使他疑虑重重。
她去了哪儿?去干什么了?
应该与自己的事情有关。这……难道……
他想起了那个办公室,那个套间,那半开的门露出的床的一角,想起了人们的一些传言。
妈的,难道她……
他气得拿起电话,可按了几个号就停下了。如果她真的在那里,他借接电话,该说些什么呢?如果她不在那里,又说些什么呢?或者,明明在那里,他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胸膛要爆炸了。
他想起,自己在政府办工作时,妻子在机关大院就是个惹人注目的人物,一些男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溜,也包括一些领导……对了,也包括他……
这……可能吗?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他忽然又想起,妻子既然这么漂亮,为什么年纪拖到那么大才结婚呢?为什么会选中自己呢?从她的为人上看,不可能是很老实的人哪,莫非……
李斌良看看表,十点半了。他再也忍不住,拿起电话再次开始按号。但就在这时,房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他迎到门厅里。
妻子走进来。
李斌良用目光迎接着妻子。
妻子却对他视而不见,直接走进卫生间。李斌良听到了里边上锁的声音,接着响起水声。
李斌良想了想,走回卧室。他已经大概猜到,她去了哪里,包括为什么去那里。
这时,他才发现,妻子还有另外一个素质,那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痛恨,痛苦,撕咬着李斌良的心。
妻子终于从卫生间出来了。铅华洗净,使她显得比平时朴素了一些,这使李斌良看上去反而顺眼了一些。他发现,她的容貌确实很漂亮,可是,这漂亮还完全属于自己吗?
妻子表情平静,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上床铺被就要躺下。
李斌良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她:“你先别睡,说,你干什么去了?”
妻子不答,想抽回胳膊,可李斌良抓住不放:“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都干了些什么……”
妻子看着他,用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突然,他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了水光,接着,那水光化成水流顺着脸颊淌下来。
李斌良一惊,心也一下软了,手也放松了,口气也变了:“淑芬,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王淑芬猛地抽回胳膊,突然一头趴在床上呜呜哭起来:“我是啥命啊,咋找这样个男人哪……谁理解我呀……”
同情和担心迅速地消失了,李斌良忽然不想问什么了,看着伏在床上的妻子,压着喉咙说:“既然我不能使你满意,那就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吧,我有自知之明,这性格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了,别株连了你!”说完掉过头去。
王淑芬哭得更伤心了:这个人哪,人家为了他付出这么多,他不感谢,还这样对待你。魏市长说得对,自己怎么找他这样个人呢?跟着他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得操多少心哪,有啥意思呢……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停止了,既然他不理睬,再哭有什么意思?她回忆起今晚的经历:去之前,先给他打了电话,他高兴地答应说在他的办公室等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也听说过他的为人,可她还是去见他,抱着一种幻想,进屋不一会儿他就动手动脚,还说只要她答应,他也就啥都答应。可自己毕竟不是那种人,没有答应,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但是,尽管魏民很不高兴,可还是答应,今后妥善安排李斌良,而他却不领会自己的心意。她又想起魏民的话,是啊,李斌良如果不改变自己,将来会是什么命运呢……她又联想起自己,当初,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孩子,因年轻漂亮,嗓子好,好歹脱离了农村,进了文工团,改变了命运。说起来,在文工团时追求自己的人很多,可自己看不上那些男人,他们都浮,作风随便,不可靠,后来偶然发现了李斌良,知道了他的经历,感到他人可靠,还有才华,就选择了他,谁想到,他这个可靠的人竟然这样的不可靠,这样的让人担惊受怕……她又抽泣起来,虽然躺在床上,却感到身子向无底的深渊坠落……
听到妻子的抽泣,李斌良又产生几分内疚,想抚慰抚慰她,可手刚碰到她,她却身子一抖,一把打开他的手。
李斌良不再动了,看着身边的妻子,他忽然对她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感到与她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11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李斌良一大早就离开了家。
他不知道往哪里去,但,很想找人聊一聊,拿出手机拨了吴志深的电话,可刚响了两遍铃,又闭上了。咳,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跟别人说什么?!他觉得,尽管吴志深跟自己和妻子都很要好,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帮不上什么忙,任何人也帮不上自己的忙。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他无目的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距公安局不远的地方。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出惊叫,接着感到一股风向自己扑来。他急忙回头,见一台黑色高级轿车向自己疾驶而来,而且没有减速的意思,直撞过来。他大吃一惊,本能地向路旁跳去,轿车却跟着追到路旁,直驶到贴身了,才“哧”的一声停住。
震惊和害怕使李斌良心咚咚跳个不停,一时说不出话来。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油光光的大脸,正是铁昆。没等李斌良开口,他笑哈哈的大声道:“李教导员,走路可要看道儿哇!你看,我这车要是再偏一点,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你……”
李斌良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极大的愤怒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铁昆仰着头,用戏虐的口吻道:“怎么,李教导员是不是在考虑啥重大问题呀?还是毛沧海的案件吧……”忽然换成严肃的脸色,手向李斌良招了招,低下声道:“来,我给你提供个线索……”
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信以为真,俯下身仔细听铁昆的话。不想,铁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冷笑一声道:“李斌良,跟我过不去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车内的司机和后排坐着的保镖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斌良气得浑身发抖,他四下看看,过往的行人直往这边瞧,还有几个人站住了脚步。他手指颤抖着指着车门内的铁昆却说不出话来。铁昆看着他继续说:“李斌良,你听我说,我这人不象你,不会斩尽杀绝,只要你有个态度,我可以让你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队,而且还可以提拔,可以当大队长……怎么样?只要你听我的,叫我一声大哥,一切都好办。否则……”他盯着李斌良用阴森森的口气大声说:“我让你在这座城市无立足之地,死无葬身之地!”
“你……”李斌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铁昆大声道:“铁昆,你不要太猖狂,这座城市不是你的,是人民的,是共产党领导的,我不怕你,就是我离开公安局,也不会放过你!”
铁昆又冷笑一声:“那好,咱们走着瞧!哼,你要是不再当警察,我整死你就象掐死个蚊子!”
没等李斌良再说话,车门砰的关上,向远处驶去,李斌良气得再也忍不住,追了两步,冲着远去的轿车大骂道:“铁昆,你不会有好下场,我不会放过你的……”
过往的行人都惊讶地看着李斌良,觉得,这个人居然敢于在本市的大街上骂铁昆,肯定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好在李斌良没着警装。
铁昆的轿车已经消失,可李斌良仍然站在大街上,心情难以平静。
疑团又升上心头:铁昆是在威胁。可他为什么要威胁自己?是因为红楼事件吗?那件事也没给他造成啥大损失呀……对了,红楼的事好象是有预谋的,否则,自己的警官证怎么会没有?他们是不是就要利用这次机会把自己弄出公安局?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去红楼的?谁告诉他们的?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理出公安局?难道,自己的调查真的牵扯到了他?自己侦查的方向是正确的?自己的存在一定使他们感到了威胁?可是,自己最近并没采取什么行动啊,他们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这么干呢……
看来,应该继续侦查下去……
可是,怎么侦查?你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的心往下沉去。
他站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去局里,去自己的办公室,休养一下受伤的身心。
然而,就在他要迈步时,忽然感到脊背发热,感到有一束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转过头,一眼看见对面的目光。当他看清是谁时,心忽的热了。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明亮眼睛的女人。
是宁静。
今天,她没有穿警服,少见地穿着便衣,显得朴素而淡雅,这使她与往日的形象完全不同。她的脸庞迎着阳光,显得更为明朗。她对他笑着,发自内心地笑着,并向他迎面走来,走到他身边,用轻柔的声音说:“我都看到了,跟这种卑鄙的人,不要生气,他就是要你生气,那他才高兴……走,我们去队里,我有事跟你说!”
她拉了他一下,和他并肩向前走去,他忽然感到身心一阵温暖。
局办公楼很静,刑警大队除了值班室有几个弟兄,其它办公室都锁着门。
李斌良和宁静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到自己的写字台后边,他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他喜欢这双眼睛,这张面孔。他曾暗地里拿妻子与她做过比较。说起来,妻子也是很漂亮的,身材、容貌甚至超过宁静,可她们俩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他们的区别不止是面貌,还有心灵,性格,气质……如果妻子要用漂亮来形容的话,而宁静则是美丽,她的身上,有一种内在的美丽,正是这种美丽,深深地吸引了他。
对视了片刻,她明亮的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望着他,温柔地一笑:“我知道,你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有必要让你知道……我觉得你做得对,很多同志都认为你做得对,他们都称赞你有勇气,称赞你的正直,也都对市领导不满,只不过权力太小罢了……你知道吗?你这样的人现在很少,而且,在社会上肯定要吃亏,可人们内心深处还是喜欢你这样的人,佩服你这样的人,社会也需要你这样的人,尤其是公安机关、刑侦部门,更需要你这样的人。如果你真的离开,将是刑警大队的损失,是咱公安局的损失!”
温暖,从心中生起。人心竟如此脆弱,一件小事,可以使它深深沮丧不能自拔,几句温暖的话,又会使它豁然开朗,振作起来。她的话使他又恢复了自信。原来,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这样,她是这样认识自己的。他真的十分感动,尤其在这困难的时候,听到了她这样的话。他明白了什么叫知已,他想把双手伸出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可伸出一半又克制地收回了,只是轻轻说了句: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又是温柔的一笑,笑到他的眼里,笑到他的心里。他望着她,也笑了,他们互相望着笑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都觉脸上一热,把目光转向一边。
望着她微侧的脸颊,李斌良心里暗暗发痛,当年,自己与她是有机会的,却没有珍视,错过了宝贵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真的,李斌良和宁静早就认识,只因为他的胆怯和过分的敏感及自尊——其实也是自卑,与她失之交臂,使她成为人ℚi。 宁静是已故市长的女儿,而李斌良是市长的秘书。
当年,宁市长很赏识李斌良,赏识他的正直和才气,就是宁市长自己写过的文章,也常常拿给他看,请他提意见。宁市长还常常当众夸奖他。对他写诗一事,不但不反对,还大加鼓励,甚至说出这样的话:“谁说秘书不能写诗?其实,现在我们的秘书、也包括领导干部,能写诗的太少了。谁都知道,很多伟人都有较深的文学修养,远的不说,就说咱共产党内吧,毛泽东就写诗,陈毅也写诗,周总理也写诗,古代也有很多名臣能将写诗,岳飞的《满江红》谁不知道?还有辛弃疾。我觉得,写诗的多是好官,多是忠臣,几乎没有贪官赃官,所以我鼓励领导干部和秘书们爱文学。当官的,就怕什么也不爱,就怕不读书不看报不写文章不爱艺术那种人,他不爱这不爱那,那他爱什么?无非是金钱美女,他想什么?无非是个人利害和权术之道!”这话,给李斌良以极大的鼓舞,也引起其他秘书们的嫉妒。
后来才知道,宁市长还有个女儿。如今,李斌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是一个夏天,李斌良正在办公室忙着写一份材料,忽然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请进,一抬头见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门口,他顿时觉得眼前洒满阳光。
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她不是现今那种国际流行型的美女,不是那种苗条或者说细瘦型的,脸上也绝没有半点“酷”的表情,而是身材健美,充满着青春和朝气,圆圆的脸庞放射着快乐的光彩,一双明亮的眼睛把人的心都照亮了,一身普通的水绿底白花连衣裙,衬托出她身材的曲线。她的脸庞也不是白嫩形的,而是呈现着健康的棕色,闪着玫瑰般的颜色。她是那么的真挚、朴实、美丽……象太阳一样坦露在面前,李斌良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下意识地站起来,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看着李斌良快乐地笑了:“请问,您看见我爸爸了吗?”
李斌良一时没反映过来:“你……你爸爸是谁?”
她又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你一定是李秘书,我爸爸常常说起你!”
李斌良:“你……怎么认识我,你爸爸他……”
她答非所问:“你们几个秘书我都认识,他们常到我家去,只有你一次没去过,所以我猜,你就是叫李斌良那位。对了,你最近写诗没有?我爸爸还说你既有诗人气质,又有脚踏实地的作风,是个难得的人材!”
李斌良终于猜出了她是谁。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识,她给李斌良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他想不到,宁市长居然有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儿,看上去,她没有一点领导干部的优越感,甚至比一般家庭的年轻姑娘还朴实,还真诚,还坦率,还可爱……
然而,李斌良不敢多想。因为他觉得,她毕竟是市长的女儿,而他只是个农民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另外,他比她的年令还大几岁,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也不很般配。他也无法和她靠近,因为她不在市政府工作,只是偶尔来找找父亲,他又不能经常到市长家里去,无法拉近二人的距离……
种种顾虑使他与她失之交臂。在他犹豫和自卑的时候,早有人乘虚而入了,那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余一平。他虽然是后到市政府的,文字能力也平平,可很会处关系,和市长副市长都处得很好,宁市长家更是常来常往,有时是请示汇报工作,更多的时候是帮着干些零活儿,给要考电大的宁静辅导功课。最终,他的苦心有了回报,他和她并肩出现在婚礼仪式上。
李斌良出席了那天的婚礼,看着他们一对,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嫉妒和深深的痛苦撕啮着他的心。他偷眼看看余一平,论长相,自己虽不是美男子,可跟他相比,肯定只强不差;论能力,他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比,很多分给他的材料写不了,都是他李斌良帮助完成的;论年令,他比自己还大上一岁;论人品,李斌良甚至有点担心起她的未来……可是,他却得到了她,看着她如花的笑脸,他的心一阵阵发痛。
婚礼还没结束,他就借故离开了。
就是那次婚礼后,他在失落的时候,王淑芬填补了他的心灵空白。不久,他们也结婚了。
他第三次见到她,是在宁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那也是他永远望不了的记忆。
宁市长是外出开会归来的路上,出车祸死的。事故发生在外地,据后来当地警方调查和检验堪查,当时,老市长的车正高速行驶着,有一个部件突然失灵,驾驶员控制不住车辆,就飞出道外,滚下陡峭的山崖。当警方找到车辆时,车体几乎已经烧成焦炭,还摔得残破不堪。老市长和驾驶员全死了,尸体经强烈的撞击和燃烧,也残破不堪。
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宁静哭得死去活来。“爸爸……爸爸……”凄惨的呼叫使李斌良和很多人都落了泪。在那个时候,她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李斌良真想冲到她身边,扶住她,劝慰她,擦干她的眼泪,抚平她心灵的创伤。可是不能,他没有这权力和义务,也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余一平在场。也就在那个时候,李斌良再次认证了自己对余一平人品的判断。在妻子悲痛欲绝的时候,他不是守在她身边,劝慰她,分担她的痛苦,而是跟在市领导、特别是魏副市长的身旁,一个劲儿的表示感谢,对妻子理也不理,甚至对她的悲泣露出厌恶的表情。
自调公安局工作后,李斌良与宁静的距离近了。他曾经自认已经成熟了,能泰然地面对她了。可等真的见面,才发现不能,每次见到她,他的心总是情不自禁的频率加快。特别是调刑警大队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多了,这使李斌良多了几分尴尬,几分甜蜜,几分忧伤,几分期待……他发现,她好象生活得还好,从她开朗的面容和明亮的双眼中看不出不好的迹象。可他知道,余一平对不起她,那不是个忠于感情的人。他借着陪领导之机,经常出入娱乐场所,他曾听别的秘书说过,他贴上了一位三陪女,经常与其在一起鬼混……对这些,看样子宁静并不知道。
想到这些,他深为宁静抱不平,深恨余一平这个感情不忠的势利小人。对这种人,李斌良常常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出入那种场所呢?在那里到底能找到什么快乐呢?那些三陪女到底有哪些可爱之处呢?他也曾陪领导出入过那些场所,与三陪女接触过,她们一个个装腔作势,挠首弄姿,稍一接触就会发现,她们多数文化层次很低,其中很多甚至来自穷乡僻壤,可一旦投身这种场所,却忽然身价百倍,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要大把大把甩钱给她们,还要供她们吃,供她们喝,成了宝贝疙瘩。真叫人不解。有一回,有个秘书曾指给李斌良看过余一平相好的三陪女,除了年轻一些,无论怎么看,也无法和宁静相比,可是,她却战胜了宁静,一定程度地代替了宁静的位置。
为此,他瞧不起余一平,也有点痛恨余一平。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她:“也许,这不礼貌,我想问一下,你……和余一平……幸福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她的脸腮微微泛红。她明亮的眼睛又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怎么说呢?还算过得去。不过,他……和你不是一类人,你们不能相比……我觉得,人和人,是需要缘份的,有的是有缘没份,有的是有份没缘。我结婚的时候,还不太成熟……那时……”
宁静的话忽然停下来,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跳起来,身不由已地猛然站起:“宁静,你……我……”
宁静低下了头,轻轻叹口气:“什么也不要说……我只想告诉你,大伙都理解你,支持你,你要坚强,不要泄气,一切还是未知数,还存在各种可能……对了,你现在还是教导员,我要跟你请个假,明天出趟门,去见个多年未见的亲属……好了,我走了!”
宁静站起来走出去,李斌良听着她的脚步声向外走去,向局办公楼外走去。
他忽然觉得身心一阵温暖并生出了力量。
宁静抑制着心灵的颤抖走出李斌良的办公室,走出局办公楼。她不能继续在他的办公室呆下去,她害怕有别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自己心灵的深处,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和他一样,早在当年,虽然他们见面很少,他却给她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他调到公安局,调到刑警大队,两人接触多了,那种好感不可抑制地日益增多。她已经参加工作多年了,接触过很多男人,可从没象现在这样,每看到他,心中都要升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而这种感情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也知道不应该,也知道这不正常,可又无法控制自己……渐渐地,她有点害怕见到他,可又总是想见到他……她看出,他虽然大学毕业,也三十几岁了,可和同令人相比,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太过单纯,甚至有点傻,可就这种单纯和傻却极大地增强了他的魅力。现在,他遇到了困难,她不能无动于衷,她要安慰他,帮助他……
12
两天过去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就在李斌良等待正式通知,随时准备交代工作时,地区纪检委忽然来人了,他们在听了市纪检委的汇报后,又专门来到公安局,向有关人了解情况,还认真听取了李斌良的申述。听说,他们后来又找了红楼的有关人,找了林平安的妻子。而梅娣也出现了,她离开几天后又回到红楼,也接受了调查。调查组最后得出结论:李斌良去红楼是执行任务,是为了工作。在红楼内虽然进行了消费,却没有违纪;关于和红楼的冲突,确实与收费过高有关,李斌良只负有部分责任;吴志深后来带人赶去也事出有因,只是不该和红楼人员发生冲突,更不该开枪;而那个求救电话刑警大队不止一人知道,应该属实,因求救的女子黄秀秀已经不见,没有直接证据,所以难下定论。据此,地区纪检委调查认为:李斌良只有工作方法不当问题,没有违法违纪行为,不宜给予处分。希望有关领导做好思想工作和矛盾化解工作,对刑警大队和红楼双方进行调解,消除误会和矛盾,达到警民团结。而吴志深使用枪支不当,应给予相应的处分。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住在医院里,老是嚷着头晕头痛的家伙,也忽然痊愈出院了,李斌良的警官证也被人在红楼外面拾到,送到了刑警大队。
吴志深的处分也不算重,警告。但,李斌良觉得很不安,自己的危机解除了,他却挨了得分。
这时,蔡局长和秦副局长把李斌良找了去。秦副局长道:“你都听说了吧,事情解决了。实话跟你说吧,为你的事,蔡局长和我可没少操心。我们虽然没公开出面找过市里,可蔡局长没少打电话,我更是两天没吃下饭,反正都是自己弟兄,我这是应该的,可蔡局长这么大岁数,为你的事求这个找那个的,你总该满意了吧。行了,别再让我们操心了,主动一点,找铁昆谈一谈,态度诚恳一点,道个歉。能做到吧!”
道歉?!
李斌良对这个字眼有点反感。地区纪检委只是说要双方沟通,消除误会和矛盾,并没有让自己道歉哪!蔡局长看透了他的心,不客气地说:“行了行了,就算我老蔡头子求你了,别在小事上较真了,要把精力用在大事上,还有案子等着你破呢!道歉也好,沟通也好,你就主动找找铁昆,检讨一下,也丢不了啥少不了啥,把这事平了就结了,然后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秋天到了,案件高发期就要来了!”
李斌良觉得蔡局长说得有理,别在小事上太较真了,自己能留在刑警大队,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他 “忽”地站起来:“好,我听领导的,马上去找铁昆!”
蔡局长满意地笑了,秦副局长却用怀疑地眼光看着他离去。
消息传得真快,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很多来看他,有核实消息的,有为他高兴的,连胡学正也来祝贺。别人都走后,吴志深才最后一个走进来,几分神秘几分羡慕地问:“听说,没事了?这他妈到底咋回事?地区纪检委怎么会知道咱们的事?怎么这么及时就来了……哎,斌良,你跟我说实话,你上边有人吗?是谁?”
李斌良摇摇头。“你别胡猜,我有什么人,我要是上边真有人,怎么会出这些事?!”
吴志深想了想说:“是啊,我也这么想,凭你的水平,如果上边真有人,恐怕早提拔起来了,何苦受这种气……可局内局外有不少议论,有的说得有根有蔓的,说新来的地委一把手赵书记知道了我们的事儿,亲自责成地委纪检委派人来我市调查!”李斌良:“这不可能,咱这点事还惊动了地委书记?别听他们胡扯了……”虽然这么说,可李斌良心里也划了个混儿,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啊?也变得也太快了,两天前自己还一片绝望呢,现在却是一片艳阳天了。
当队里的弟兄们和吴志深离开后,李斌良才觉得缺了点什么,还有一个应该人没有来。
宁静接了他的电话,只是淡淡地表示了高兴,说自己正忙着。直到快下班,她才敲门走进来。
李斌良注意到,她的眼窝下有一块青紫,明亮的眼睛也有一丝阴翳,盯着问:“怎么搞的?出什么事了?”
宁静掩饰地一笑:“啊,没什么,在厨房里做饭不小心碰了一下……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斌良感到奇怪,连其他同志都表示了关心,都来祝贺,她为什么这种态度呢?这让他倒不知说啥好了,只是吱吱唔唔地:“啊,没什么,我的事你听说了吗?我没事了!”
宁静一点也没吃惊,只是淡淡地一笑。“听说了,祝贺你呀!”
李斌良实在弄不清她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他本来是想让她分享自己快乐的,没想她却这么一种淡淡的态度,她这是怎么了?宁静看看表:“快下班了,我得回家做饭。你还有事吗?”
李斌良:“这……没什么了,我……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要我向铁昆道歉,你看我……”
宁静还是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这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过我觉得,一个人要达到一个大目标,而且觉得这个目标是正确的,必要的妥协也是值得的!”
她的态度虽然不够热情,话却给李斌良很大鼓舞。他说:“你说得对,我马上给铁昆打电话!”
宁静:“等一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上午我又认真查了一下电信局的电话记录,在杀手案发生前后,铁昆曾与金岭的某个电话机通过话。”
李斌良一愣:“什么?!”
宁静继续说:“相信你不会忘记,你曾经去过金岭,那是林平安曾经落脚的地方!”
李斌良当然不会忘记,他去过金岭,那是林平安从江川返回的中转站。林平安就是在那里与吴军分开,迟了三天归来的,而且归来后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被人杀死。
而且,那次,自己和吴志深等人正在金岭工作,胡学正却在本市神秘地被杀手刺伤,迫使自己不得不中断了调查返回……
明白了,明白了,正是因为自己在金岭的行动触到了杀手的痛处,他们才在本市制造了刺伤胡学正的案件,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里引回。
可是,杀手为什么只刺伤胡学正,而没有杀死他呢?按理,对这个杀手来说,杀伤和杀死没什么区别呀?
为什么杀手会反常地失手呢,甚至连心脏的方位都找错了呢?这……
这个问题可以等一等,现在的问题是宁静查到的情况。
铁昆和金岭通过电话,那么,和他通话的人是谁?
李斌良又想起毛沧海被杀案件……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查清没有,那个电话是金岭的什么地方?”
宁静:“我和金岭电信局联系过了,他们说,那是街上的一部公用电话!”
……
李斌良一阵失望,但马上又接受了这一现实:铁昆不会那么傻,直接同杀手本人的电话联系。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有用的线索。
宁静把一张纸交给了李斌良:“你看吧,这是通话的时间。”
李斌良马上发现,这两次电话,一次是毛沧海被杀两天前,一次是林平安被杀两天后。
他觉得,自己已经抓住点什么,没想到,在受了多日折磨后,案件却有了出人意料的收获,真是苦尽甘来。
宁静看了李斌良一眼,转身离去。李斌良看着她的背影,感到好象有些委顿,步履也有些沉重。她这是怎么了?联想到她脸上的暗痕和眼里的阴翳……难道余一平打了她……妈的,这小子……
他很愤怒,可又无能为力。他没有很多时间来想这件事,还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操起电话,按照蔡局长提供的号码开始按号。心里想:宁静说得对,为了破案、抓住杀手这个大目标,必要的妥协是值得的。或许,通过跟铁昆对话,能从中获得什么有益的线索。此时,他不但完全消除了抵触情绪,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铁昆了。
出乎意料的是,铁昆接电话的态度十分友好:“好好,咱哥俩好好谈谈,我派车去接你……我在扬洲大酒店,有几个朋友,他们马上就走……到这儿来,咱们边喝边谈!”
等李斌良走出公安局办公楼,一辆高级轿车已经驶来,停在身旁,车门打开,露出一个汉子的笑脸,正是铁昆的司机。李斌良对自己说:为了大目标,不必太拘泥小节。就欣然上车,驶向扬洲大酒店。
扬洲大酒店也在腐败一条街。但,这是个专业酒店,没搞其它东西,是全市几个有名的大酒店之一。李斌良没下车就发现铁昆已经等在门外,并迎上来为他拉开车门,与他紧紧握手,把他拉进酒店,拉进二楼一个包房。
想起几天前在街道上那一幕,再看看现在的情景,李斌良不由怀疑:他们是同一样个人吗?
13
包房豪华宽敞,酒菜已经摆好。铁昆脸红扑扑的,口中还喷出酒气,看来确实刚刚喝过。他一边让李斌良落座一边说:“……刚才有两个朋友,喝了几口,不过没有喝多……得跟李兄弟说明,这几个菜都是新上的,不知是否和李兄弟的心意,快坐……”
客气得有点过分。李斌良不明白铁昆今天是怎么了,看那天街道上的架式,他恨不得撞死自己,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这么友好,真让人不知所以。看来,这道歉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他没见过似的又打量一下他:四十左右的年纪,粗壮的身材,粗壮的脖子,粗壮的双臂,粗俗的脸膛,一脸横肉,虽然在笑着,却也掩饰不住内心世界的卑劣,虽然尽量做出诚实善良及热情,但掩饰不住多年形成的刁顽、油滑和狡诈。
这是李斌良第二次正式和他面对面坐着,只不过,与上次相比,他们调换了位置。那次,李斌良是以办案人的身份对他询问,今天,他是来和他沟通的、向他道歉的。然而,与上次相比,却感到与他更为平等甚至高上一头。
看见铁昆,李斌良想到他青少年时代的一些同龄人。在中小学时的时候,无论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总有这样的学生:顽劣,恶毒,一身坏水。坏老师,坏同学,打架斗殴,欺负良善,什么缺德他做什么,把班级和学校搅得不得安宁,他自己从中得到满足和享受。他在学习上一无所长,而且还痛恨学习好的同学,冒尽坏水来坏那些好同学。不过,如果你以为他傻或者笨,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并不笨,相反,他们十分聪明,他们知道如何为自己谋划,从他人和社会上占便宜,捞好处,他们更懂得,绝不招惹那些比自己厉害的人,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去讨好这样的人。他们还善于拉帮结伙,身边总有一些狐群狗党。也正因此,给别人造成了威慑,不敢轻易与他们作对。对这样的人,人们都深深痛恨,可又谁也不敢招惹他们,因为他们坏,他们把精力都用到坏别人上了。好人总是怕坏人,总是让着坏人,躲着坏人,也就使坏人更加大胆放肆。这样的人,到大学就少了,很少了,在名牌大学几乎没有,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踏入这里……不,也不尽然,现在进入大学可比从前容易多了,只要有钱,什么大学都能上,妈的,校园这块净土也让他们污染了……就是这些人,在社会上往往如鱼得水,好象我们的社会也对他们格外宽容,格外有利。如果他们混入政界,往往能得到高升,甚至比那些学富五车的学子们还要升得快。因为他们在人生的战场上有一个无往不胜的武器——卑鄙。他们对《厚黑学》无师自通,运用自如,踩挤同僚,溜须拍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往往容易得到领导的赏识而掌握了权力,然而,一旦权力在手,他们就会把它发挥到极至,用它来为自己谋私利,来损害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如果他们经商,也会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敢想敢干,敢坑敢骗,不受任何道德的约束,更不受良心的遣责。他们还敢钻政策的空子,敢请敢送。别看他们手不能书,口不能言,有的还一副忠厚相,可他们绝对懂得如何对付决定自己命运的掌权者。因此,他们往往能很快攫取到大量金钱,然后以此为资本,用钱来买权,再用权来弄钱,成为一方举足轻重的人物。
铁昆就是这种人。李斌良听别人说过,他在中小学念书时什么坏事都干,曾经往老师的讲台上拉过屎,砸过老师家的玻璃,夜间装鬼吓唬单身住宿的女老师,钻过女厕所……后来,他连高中都没考上,就闯入了社会。据说,他是从经营娱乐场所起步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个政法机关的头面人物,不久,就开始认这个人为“干爹”,这为他后来发财提供了必备的条件。他的起步是从建一个娱乐场所开始的,他白手起家,用暴力威胁的手段,从一些工地和工厂“借”来一车车的基建工程用料,又招来一些外来人口做苦力,盖起了一幢小楼。工程就要完工了,再招来一些狐朋狗党流氓地痞,一顿毒打,将熬了几个月的苦力们全部打跑。就这样,他没花一分钱,就有了自己的资产,用他来经营酒店、舞厅、迪士高、洗头房、泡脚屋、电子游戏厅、旅馆……由于有保护伞,别人不可以干的,他可以干,即使出了点事,“干爹”一出面也就摆平了。于是,他越干越大,钱也就越来越多,赚钱的领域也越来越广。腐败一条街就是他一手开辟起来的,这几年,又扩展到建筑业,本市有好多基建工作都是他承建的。虽然,他的“干爹”后来到了年令退下去,可他早认下了第二个第三个干爹。当他钱多到花不完的时候,干爹们往往不请自来,后来也就不是他的干爹,而是平起平坐的哥们了。有钱大家花,有酒大家喝,这样的朋友谁不愿交呢?当然,寻常百姓是交不上这样朋友的。
可是,现在,他要和李斌良交朋友。
和李斌良握过手之后,铁昆诚恳地说:“李老弟……哎,我这么叫你,你可别生气,我这人就这样,好交好为,讲义气,看到对心的人,就想交。那天街道上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那是跟你开个玩笑,看你老弟骨头咋样,硬不硬。还行,你别看我当时刺激了你,其实事后就对手下说了,李老弟是条汉子,我今后一定要交他。我昨天还跟铁忠说了呢,让他上刑警大队算对了,能跟我李老弟学点正经东西吧。真的,铁忠在你手下,我放心!”
他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假来,你不能不佩服他的表演才能。他说得是那么诚恳,真让人不能不相信。李斌良有点哭笑不得:铁昆把弟弟派到自己身边,居然是为了学点正经东西,在自己的手下,他居然放心。你放心,是啊,可我能放心吗?!
李斌良不想多纠缠,趁机接过话头:“铁总,你我都是忙人,今天我找你来干什么,你也知道了。现在,我正式向您道歉,那天晚上,我到红楼有点莽撞,给您造成了不良影响,请您原谅了!好,铁总如果没事?我该走了!”
“别……别……别走!”铁昆急忙拉住李斌良:“你忙什么,坐一会儿,咱哥俩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咋能说走就走,坐下,咱好好唠唠……”
铁昆硬拖着李斌良不让他走。李斌良想了想,心中忽然来了灵感,何不借机摸一下他的底儿,就坐下来,
铁昆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又握起李斌良的手道:“我说李老弟,你咋给大哥道歉?大哥受得了吗?跟你说,红楼出事儿的时候我没在家,我要在家,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兄弟,今后你有空就来玩儿,不用掏一分钱,保证还享受最高级的待遇,要是有差事儿的地方,大哥给你赔罪……真的,李兄弟,你千万别把大哥当外人,从今以后你我就是朋友,就是兄弟,有事你就吱声,听说你日子挺紧的,住宅楼还没装璜,这事大哥包了,明天我就派工程队上门儿,你家里留个人,咱们马上动工……”
他可真是消息灵通,自家的这种事他都知道,还要Сhā一手。这还了得?李斌良有点急了:“哎……铁总,你可不要这样,你要跟我交朋友,我不反对,可我有条原则,那就是君子相交淡如水。如果你这样做,咱这朋友就交不成了!”
“这……”铁昆一愣,一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表情:“兄弟,你这是……你这不是把大哥当外人吗?啥叫朋友,朋友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不,交朋友干啥?你说对不对?!”
李斌良看着铁昆,轻轻笑了声道:“听铁总这一说,我还真挺受启发,啊,交朋友就是为了互相帮助。那铁总你可亏了,咱俩交朋友,我没钱你有钱,你可以帮我,可我又穷又硬,用啥帮你呀,你又有啥需要我帮呢?”
“这你又不明白了是不是?”铁昆哈哈笑道:“谁说兄弟你穷?你还是书生气呀,你是谁?你是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你主持刑警大队工作,将来肯定是大队长,你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哪,这比钱都重要。有钱人哪个没点毛病,到时,只要你手一高一低,这钱不是花花的吗?谁知大哥啥时候需要你照应呢!所以,你这朋友大哥交定了,多条朋友多条路吗!”
越说越露骨。李斌良明白了,怪不得,有些人总是到处交朋友,就是公安局里,刑警大队,也有些人热衷于在社会上交一些各方面的朋友,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友谊,而是出于利益的需要。他们交朋友的意思就是互相交换,而且,往往是有钱的和有权的交朋友,谁也不会和没钱没权的人去交朋友……看来,今后,队里的政治思想工作真要加强啊,尤其要把交什么朋友做为一项重要内容进行教育……
铁昆喝多了,见李斌良沉默着,还以为被说动了,就厚颜无耻地继续说下去,把他肮脏的内心都暴露了出来:
“……兄弟,这回你明白了吧,你说,咱人活着为了啥?要我看,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权。男子汉大丈夫,没钱没权,谁看得起你?连老婆都不把你放到眼里!男人要没这两样儿,就白活一场。你看你,前几天要被开除公安局,人们都对你啥样?现在又对你啥样儿?可这两样是分不开的,没有钱难有权,没有权也难有钱。有了权,有了钱,谁见你都得点头哈腰,都要敬你三分,怕你三分,没钱没权,谁都敢欺负你……兄弟,说起来大哥还真不明白你,象你这么干,每月就那几百块钱工资,你到底为啥呀?你说,你为啥?大哥咋就不明白呢?”
铁昆说着向李斌良伸出双手,还非要他回答不可。李斌良看着他无耻的面孔,再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觉得,这好象没有必要回答,回答你也不懂,因为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你说我为啥,我为的是社会公正,为社会正义,为了法律的尊严,为那些没钱没权的老百姓……是的,我没钱,也不会用手中这点权,可我俯仰天地,问心无愧……铁总,你是有钱,也算有权,可你有没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有没有害怕的时候?你看,你这有钱的还不如我这没钱的是不是?”
铁昆的脸一下阴了,手也收回了。他眼睛盯着李斌良不出声。李斌良以为他要翻脸,不想他却又挤出笑容:“好,兄弟说得好,大哥很受启发,大哥总算看透你的人了……好,就算大哥白说……哈哈,大哥明白了,你有人,上边有人,地委赵书记么……哈哈,看来,今后还得李老弟多照应啊……”
这话说得李斌良心里又画起混儿:自己哪儿来的人哪,地委赵书记怎么了?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呀,连面都没见过呀!铁昆这么说,吴志深也这么说,这话是从哪儿来的呀?看来,今天他所以对自己这个态度,还和这有关哪!
铁昆还在继续说着,可口气明显改变了,已经充满了敌意:“……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地委赵书记怎么了,县官不如现管,关键时候还是朋友可靠……李老弟,大哥虽然爱交朋友,可要以心换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谁要不识敬,把我铁昆当成软豆腐,那他就瞎了眼。惹急了,我可是啥事都做得出来,不信就试试?我姓铁的要是善男信女,也就不会有今天!”
真面目露出来了。李斌良冷笑一声,也变了口气:“什么意思?铁总,我这人还真不信邪,我就不信,在咱中国,手能把天遮住,邪能把正压住……铁总,你到底要说什么,都说出来吧!”
铁昆一愣,意识到自己走板了,急忙又露出笑容,赶忙把话拉回来:“嘿嘿,没什么,没什么,李老弟,你别看大哥话说得狠,可犯法的事绝对不干……李老弟,嘿嘿,大哥的话都是开玩笑,我交你这个朋友,就是因为你正直,是个合格的警察,公安局要是有一半你这样的人,形象早好了。可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怀疑我杀了毛沧海,那可真的搞错了,大哥怎么能杀人呢?你得找别人。真的,你破案要是有什么困难跟大哥说,大哥在江湖这么多年,黑白两道,帮你跑一跑,打听点消息,还都能办到。对了,用你们警察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叫特情,还是叫‘线人’?好,大哥就算你的特情,算你的线人。行不行?”
“那好吧,”李斌良决定摊牌了,盯着铁昆的眼睛道:“现在我就需要你的帮助,有一件事请你一定告诉我,跟我说实话!”
“什么事?凡是我知道的,你尽管问!”
“好,”李斌良盯着铁昆的眼睛:“请问,你在金岭的朋友是谁?”
“是……”
李斌良注意到,铁昆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变了,嘴也结巴了:“这……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说什么?什么金岭?我在那里没有朋友啊?”
李斌良不容他回避:“唠了这半天,我已经看出铁大哥是个爽快人,这会儿怎么不痛快了。实话告诉大哥,也请您理解,我们刑警大队在电信局调查了你的通话记录,你确实曾和金岭的一个朋友通过电话,而且在一个月里就通了两次,你怎么说那里没有朋友呢?”
“这……这……”铁昆忽然恍然大悟地:“啊,这……我哪天都打上百个电话,哪能一个个都记得那么清楚哇?比如,有朋友从外地打来传呼了,让我回话,我就照着传呼上的号码回了,可谁知道他是在哪里呀?没准儿,哪个朋友到了金岭,我跟他通过电话,可是谁我实在记不清了!”
行了,再问已经没有意义了。李斌良的期望值不高,他清楚地知道,铁昆绝不会轻易就范的。可是,他已经注意到,此时铁昆的脸红得象要喷出血来了,发际也冒出汗来。
他决定不再往下问了。
可是,铁昆却并不就此作罢,反而问上了李斌良:“对了,兄弟,你还是为毛沧海那起案子吧。也难怪你怀疑我,要是调个过儿,没准我也得怀疑自己。因为他确实跟我争生意,我们确实有矛盾,出事那天晚上我们确实也在一起喝过酒,可那是为了把话说开,而且已经说开了,我们是高高兴兴分手的,谁知他却……咳,他这一死,算是把我坑了,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啊……对了,李兄弟,那案子现在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线索?”
铁昆眼睛盯着李斌良,李斌良也回盯着他,慢慢说道:“要说线索吗,已经有了一些,我们正在深入调查。不过大哥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要把这案子破了,把那杀手抓住。到那时,就能还大哥一个清白了!”
“对,对,兄弟,你一定尽快破案,还大哥一个清白!”
铁昆好象真的受了冤一样。
李斌良把酒杯推开,站起来告辞,铁昆不再阻拦,陪李斌良走出酒店,他的奔驰轿车就停在酒店旁,却没有再说自己的意思。分手时,他对李斌良开玩笑似地说:“李兄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对,是扬洲大酒店,就是我跟毛沧海喝酒那家酒店,那天晚上,我们俩就是在刚才那个包房喝的酒。那天晚上,我跟毛沧海也是这么分的手。谁知他一去不归,就这么把命丢了,如果真是我干的,李老弟你也要小心哪!”
“你……”李斌良心里一股火忽地升上来,但马上克制住了,哈哈一笑:“那好,大哥尽管放马过来吧,兄弟接着!”
“哪能呢?哪能呢?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好,李老弟,再见!”
铁昆打着哈哈与李斌良告别。李斌良转身走去,走出好远,还感到铁昆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后背。
但是,他没有在乎,他只心里觉得很痛快,觉得把那天街道上那口恶气吐出去了。这是一次交锋,在这次交锋中,自己没有落下风,那狂妄的铁昆也得到了教训。看来,他内心深处也很虚弱,也不象表面那么强大,那么不可战胜。李斌良也对自己感到奇怪,今晚说出的话,与自己平日的为人完全不同,好象是另一个人:“大哥尽管放马过来吧,兄弟接着!”跟黑白两道的人物差不多呀。看来,人都有两重性,需要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他迈着大步,兴奋地向前走去,向公安局走去。
铁昆在坐在自己的车里久久未动,看着李斌良的背影直到消失。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换上了恶毒残忍的表情,心里暗暗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小子,走着瞧,我倒要看你能把我咋样,看咱们到底谁输谁赢!”
心里虽然这么说,不安全感却不可遏止地向身心袭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亲身感受,他已经意识,这个外表文质彬彬的人并不象想象得那么容易摆布,看样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案子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他又经历这么大的打击,可没有一点松懈的意思,反而更来劲了,而且,已经查到了金岭……看来,对他不能有任何侥幸和幻想,要想获得安全,只有一条路……
只有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才能够安全,才能正常地生活。
只有他死,自己才能活。
对,你必须死。你要活着,我就得死,只有你死我才能够活。
你死我活!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可刚按了一半号码又想起了什么,骂了声:“妈的!”停下车,走向路旁的一个公用电话亭。他清楚,今后自己的手机和所有电话,在使用时都要格外小心。
现在,铁昆又要呼唤那个凶残的杀手了,要他来本市再掀波澜,目的就是除掉一个人了。
这个将被除掉的人就是李斌良。
铁昆打的是传呼。在拨电话的时候,他暗想:这事成功后,全市上下肯定要震动,可震动就震动吧,他妈的人死了,谁也没招儿,他们就是怀疑自己,也找不到证据,时间一长,就一切烟消云散了。这种事也不是干过第一回了……毛沧海这事属于例外,主要是碰上姓李的了,把他除掉,难道还有第二个姓李的不成……
在他打毕传呼,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听到司机的惊叫:“大哥……小心……”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根沉重的木棒已经向头上落下,他感到了后边飞来的暗影,急忙向旁一闪,木棒落到肩膀上,他“哎呀”一声,差点摔倒……
他回过头,大叫一声:“我是铁昆,你们是谁……”
他以为,自己的名字一出口,肯定能吓住对方。但他想错了,打他的是一个青年汉子,一副充满仇恨的黑脸膛,在他报过名之后,手中木棒再次抡起,口中还怒吼着:“妈的,打的就是你铁昆!”
铁昆认出来人,一边躲闪一边对司机叫着:“快,快动手,抓住他……”
14
李斌良怀着几分兴奋的心情回到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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