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十一月十三，这一天刚好冬至，是云娃新婚的日子。

上次秋霞妈在大­棒­家找到秋霞，闹腾了半天，还是叫大嘴妈三言两语给说服了，加上知道了秋霞已经怀了云娃的孩子，也就把打落的门牙咽到了肚子里。

当天晚上，大­棒­叫应军去睡到了云娃的屋里，自己和秋霞母女睡在一起，三个人商量的结果是婚事要尽快办了，免得大家看出秋霞怀孕，在村里弄出一股风声。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秋霞妈算是发了话，叫大­棒­叫给她拿上5000块钱，算是彩礼，但是自己啥也不陪嫁，什么都由大­棒­这里负责。大­棒­没有含糊，第二天，避开秋霞，给云娃打电话，问这事咋办？

云娃说，钱你给她就行，她愿意住了再住几天，不愿意了就叫她先回去，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再来。

大­棒­害怕把钱撂到了空处，就问，你和秋霞可是靠得住不？

云娃说，没事的。

大­棒­就问，那你们什么时候买东西？家里我和你爸收拾收拾也行，可是你们结婚的东西还是要你们自己买才好。

云娃说，忙过这几天我请上假就回去了，回去了再说买什么吧。

其实大­棒­不知道，她打电话以前，秋霞已经怀着愉快的心情把这事告诉了云娃，并要他早点回来，和自己商量结婚的事。

要说这几年农村这样的事也不少，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这几年农村到外面打工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多，年轻人在一起打工，日久生情，就不管了天南海北，终日厮守在一起，如胶似漆，就私定终身大事，而做家长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所以就武家坡这个小村子，哪年也有几个小伙子娶上了外地的媳­妇­。这样的事情多了，慢慢也就形成了现成的模式了，因为女方家远，直接到女方家去娶亲是不可能的，所以一般都是结婚当天早上一早，新娘去县城化装做头发，完了由新郎自己或者派好朋友把她接回来，先停在事先安排好的地方，这地方一般是大队闲置的房子或者是亲戚家，到了12点的时候，和本地结婚的仪式一样，到那个地方把新娘接回家。

武家坡的队部已经烂散完了，大­棒­和云娃商量了一下，就把秋霞安排在了五女家。今天天还没亮，云娃就用摩托车把秋霞送到了县城一家美容美发店，然后自己回来，忙着做迎接客人的准备工作。

本来，本村的外甥结婚，做舅舅的应该早点过去，替姐姐和外甥­操­点心才对，眼看看快10点了，五女还是没有能过去。

先是二姐打来了电话，说她和孩子还在青岛旅游，叫五女代她给云娃上份礼金，五女答应了，又嘱咐了几句安全的话，就把这事对娘说了。后来五女就给三姐打了个电话，知道她不能来，就说自己替你把礼金上了，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就好。

五女爹听见了就在唉声叹气，看着五女娘给自己一早就拿出来的新衣服，就是不想换。五女娘虽然已经把衣服换得焕然一新，可是面容却苦愁着，到门口跑了几次。只有石榴，好像没什么心事，早早给龙娃换了新衣服，给自己也擦了浓浓的粉。

五女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对娘说，算了吧，我看三姐不来了，我们过去吧。

昨天晚上一家子就谈起了今天云娃的事，五女爹叫骂着说不要三­棒­来，要来了自己打断她的腿，可是到了今天早上，大家看看三­棒­真的没来，就有说不来的惆怅心绪，最后好说歹说，五女爹才穿了新衣服，大家一起过去了。

按照本地风俗，外甥的大喜日子，舅舅一家去的时候是要抬食盒的，里面装上大白馒头，­肉­，和一些礼物，还要找上吹鼓手把食盒迎接到外甥家，总要弄的是沸沸扬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五女娘在前几天就蒸好了雪白的大馒头，吩咐五女买了10斤­肉­，后就和五女商量着，给云娃带什么礼物，五女看一家人心情不好，就说，你不要管了，到时候你过去就行了。后来五女就和石榴商量，说云娃是自己的大外甥，离自己也最近了，还是大方点，除了礼金，就又买上毛毯等几样东西。

自从武科开庭过后，这是五女爹第一次走出家门，一路上，他见了谁都不说话，老感觉大家的目光就象一把把刀子一样，在自己后背上扎着刮着，使他抬不起头来。一到大­棒­家，就扎见了大­棒­住的屋里，再也不出来见人。

进了大­棒­家的上房，五女把东西都拿了出来，在礼房报了，礼房就写了“恭贺新禧”几个字，贴在了五女带的毛毯上，挂在了院子里。

五女找到了娘，问，三姐没来，这礼金怎么上？

五女娘唉声叹气，说，姊妹几个哪个来了么？

五女说，四姐那么远，我大姐就没给她说，你知道的，那礼金我先给她上了，回头再说。二姐心情不好，和孩子去了青岛，但是早上给我电话了，说要我垫上礼金，我现在都带着。我看我爹生着气，没敢说，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云娃结婚，是个高兴的事，三姐没来，我想替三姐上上礼金，也见得我几个姐姐心都到了，图我大姐心情畅快，也是不要别人笑话才好。

五女娘说，随你吧，我现时是没了主意。

五女说，今天是好日子，你也劝劝我爹，不要老那么拉着脸，叫我大姐也高兴上一天。

说完了，五女就去上礼金。先是自己上了1000，再给二姐四姐各上了500，最后说，给我三姐也写上500吧。礼房里的先生就说，你三姐不是上了吗？

五女说，不会吧？你看清楚了？

先生说，明白着的，你们姊妹几个就没商量么？

五女怕说出来真话丢人，就说，不是，最近三姐学校忙，我没看见她来，以为她还没来，想着先给她的上了，可我怎么就没见她呢？

先生说，她是没来，刚刚有她学校的一个老师，来了说她出去开会了，送了1000礼金。说着，先生把礼薄拿了叫五女看。

五女一看，果然，可是有点作难了。本来做舅舅的一般要比姨姨多点，而且姊妹几个应该一样多才好，现在三姐上了1000，眼见得二姐和四姐就少了，五女想了想，就对先生说，这样吧，你给我们三个每家再加500，先写上了，我去取钱。

因为都是本村的，这样的补上礼金的事也是常见，先生就先写了，等五女送钱来。

五女拿了钱，补了礼金，这才感觉舒了一口气，就找到云娃，问，今天都安排好了不？

云娃到底还是孩子，满脸灿烂，只顾了高兴，对五女说，没事的，舅舅，都安排好了。

五女问，秋霞家里来人没？

云娃说，她妈说太远了，没来，叫我们过了事去她家住几天。

正说着，忽然大­棒­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对云娃说，你们的经理也来了，你快去接一下。

云娃就忙跑了出去。

五女再问大­棒­，可还有啥难处不？

大­棒­见五女问自己，那眼圈立马就红了，说，没啥难处，就是姊妹几个都没见来，我这心里不是滋味。

五女看见大­棒­要哭了，就忙劝，今天是孩子的好日子，啥话都不要说了，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娃的事情办好才是。

才说着，云娃和周经理一起进到了院子，五女看见了，忙上去和周经理握手，说着欢迎欢迎！接着五女就看见两个人抬了一面大玻璃牌匾，侧着进来了，后面有执客大叫着，周经理牌匾一面，送摩托车一辆——

五女一听，忙出去，看见一个人推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车前挂着大红绸子。五女就忙接了摩托车，支在了门口，把推车人接进家去了。

眼看看来人差不多了，执客就安排开饭。因为周经理是云娃的老板，在这里没什么熟人，五女算一个，他就陪了周老板一起吃饭，完了，五女对周经理说，还是去我家休息会吧。

周经理说，好的，你给找副麻将，我们玩会。

到了家，五女才知道周经理是和自己的两个员工一起来的。他们三个人打不起来麻将，周经理就要五女替个腿，五女看看没办法推辞，就坐了下来。

五女是就没打过麻将的人，加上今天是云娃结婚的日子，总是不知道和牌，周经理有点心不在焉，也是输多赢少。

看看快2点了，石榴抱着龙娃回来了，看见五女在打麻将，就说，你没看啥时候了，还在打，要吃中午饭了。

几个人一听，才忙收拾了摊子。周经理问五女，这是你爱人吗？

五女笑了笑，说，是的。

周经理就从打麻将的钱里抽出了一张50的票子，塞到了龙娃手上，说，好乖的娃，算我的见面礼。

五女忙从龙娃手上夺了钱，要还给周经理，周经理推着说，你看你，我是给孩子的，也不是给你，你怎么可以当孩子的家？

二人拉扯着，龙娃就叫吓哭了，周经理说，看，把我宝贝吓哭了，不要再塞了。五女这才把钱放到了桌子上，和周经理一起去大­棒­家吃饭了。

河东这地方结婚有个风俗，就是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凡有主要亲戚在场的饭桌子，都要比别人多一两个菜，可是那菜上来的时候，都是用碗盖住的，端菜的还会说，这是特别给谁谁做的。那这个人就会拿出点钱，给了来人，才可以揭开碗吃饭。那人拿了钱，就去买点好吃的东西，大家一起分了吃。也就是图了喜庆，一般没有人拒绝的。这主要亲戚包括舅舅、姨姨、姑姑等人。

今天五女算是主要人物，云娃的舅舅。所以，上菜的时候就有人也多上了一个菜，逗五女说，这不是孩子的舅舅啊？我该好好伺候你才对，来，再给你加个菜。说着，就放了菜在五女面前。

五女原来就知道这样的规矩，一般这时候拿出来10块钱就行，所以也有准备，可是看看今天几个姐姐都没来，知道这样的环节在自己这里就结束了，很是不喜气，就掏了两张50的票子，对端菜的说，今天我云娃结婚，我高兴着来，这50块钱大家吃了，说着，先给了一张50票子，接着说，这50块钱给乐队，大家吃饭的时候不要停了，再吹几段。说完，把手上的钱又给了。

说实话，在武家坡，这样的场合，还没有人拿出来20块钱的。五女这样一拿，着实光彩，一霎时，鼓乐齐鸣，很是热闹了起来。就听见有人起哄，难得五女这么大方，再给孩子舅舅加个免费菜。

不一会又上来了一盘菜，果然没有再盖碗。

这样忙了一天，天还没有黑尽，云娃和秋霞看看也没人来闹新房，就急匆匆关了灯，厮粘到了一处。

一○二

过了云娃的婚事，五女在家休息了几天，就叫娘看着孩子，自己和石榴一起，又雇了村里几个闲汉，把租赁的场地好好整理了一下。

完了，五女把家安排好了，自己在农业银行办了张储蓄卡，又把自己手上的钱存了进去。之后，他就给河北那家做砖机的厂家打了个电话，把价格都问明白了，又讨价还价了好半天，才知道，自己还差近15000块钱。

晚上，五女和石榴在一起商量那钱的缺口怎么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想了许久，就是没个主意。

石榴见五女一直朝自己看，就说，我娘家是没指望了，虽然知道妈手上还有差不多一万，可是那钱是我们才还上的，这时候自己不好再向老人开口。

五女望着自己面前一堆的烟头，说，我也没再指望找你妈的，可是眼下咱们这是骑在了井轱辘上了，上下都是困难啊！

石榴说，要不明年我们再想个啥去做吧，这样是不是投资太大了点？

五女一听，说，租赁了场地不开工，那别人还不把我笑话死了。

之后很长时间，石榴好像有欲言又止的意思，最后还是试着说，四姐那里不是赔偿了20万么？要不先叫咱们用点？

五女一听变了脸，说，你就是猪脑子啊，四姐那钱我们能借？那是姐夫用命换的。不要说四姐，就我知道二姐那里也有钱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我能去找么？还有三姐，那就不用说了，她现在没脸来咱们家，我也不好去找她，哎！说着，五女又点了一支烟。

石榴看看身边睡着的龙娃，对五女说，你也不会少抽点，我倒没啥，也该想着孩子才对。

五女就把烟掐了，仍然愁眉苦脸着唉声叹气，好像是自言自语着，说，快过年了，要是年前办不了这事，过了年就麻烦的。

石榴看着五女痛苦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五女去信用社取钱，回来说的话，就对五女说，你今天取钱回来不是说那赵主任说，你要不用钱的话还存他那里么？……

石榴话还没说完，五女就醒悟过来，忙说，是啊！是啊！我咋把这茬忘记了，睡觉。

说起来这赵主任，其实和五女一家不算远，两个老人以前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要好得很，在小辈看来，也算是世交了，虽然后来在五女手上没有赵主任那么吃香，来往的少了点，可说起来比别人总还是亲近些，所以好几家信用社都朝五女拉拢存款的时候，五女毫不犹豫，就把钱存到了赵主任那里。

第二天下午，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五女要去见见赵主任。石榴说，人熟礼不熟，还是带上点东西吧，谁不知道贷款的人都费啥劲。

五女想了想，也是，就去供销社买了一条88红河烟，来到了赵主任的家。

赵主任家里开着空调的暖风，五女进去的时候，感觉好像是春天来了。五女比赵主任小一岁，所以见了他就称呼哥。他把胳肢窝的烟拿出来放到了赵主任的桌子上，赵主任居然没有说一句推辞的话，这叫五女很不痛快。但是五女知道自己是做什么来了，也没计较，就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问赵主任，我这样的情况，信用社可以贷款不？

赵主任慢腾腾点了一支烟，朝头顶吐了个不规则的烟圈，好像沉思了很长时间，才说，最近不是那么方便的，你知道，我就是把你的申请报了，上面还是有领导批的，我说了也不算。

五女一看赵主任那模样，就有那想呕吐的感觉，两家多年的交情似乎一霎时烟消云散了，就说，我是门外汉，现在就你一句话，实在不行也就不麻烦你了，我再想想办法。

赵主任一看五女那态度，也感觉自己有点过了，就忙说，对别人不行，兄弟你啥时候求过我？我就是颠倒着下井也要给你办了，给你说的，麻烦不是没有，要慢慢来。

五女就说，那好，还是多麻烦你的，要是需要给上面打点打点，该花的钱你就花，完了兄弟我一起补上了。

赵主任看五女说完了，就看看墙上的挂钟，对五女说，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在家吃了，要出去吃饭。

五女一听，知道这是赵主任给自己递话，就说，石榴和孩子还不知道去哪了，估计也没做饭，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赵主任没说话，算是默许。两个人开着赵主任的车，去到了县城的一家酒楼。因为是办自己的事情，五女就把菜谱给了赵主任，由他去了。

赵主任还好，看看就他和五女两个人，只叫了一瓶好酒，也没多叫菜，可是那菜五女都没吃过，有点连名字都没听过，吃的时候也没品出来是什么，也没好意思问。吃了半个多小时，五女看看酒没了，可赵主任没有要停的意思，就又叫服务员拿了一瓶。到了结束的时候，五女看看桌子上几乎没有吃多少的菜有点心疼，可没好意思打包，过去结了账，扶着醉醺醺的赵主任出了酒楼。

赵主任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装醉，走路悠悠忽忽的，对五女说，好长时间没唱过歌了，一起去玩会。

五女没去过那样的地方，可是到这个地步了又不好回绝赵主任，就由了他来到了一家名叫“想情郎”的歌厅。

一进去就有几个*女孩先把赵主任搂住了，争抢着问赵主任几天了怎么不来？是不是把自己忘记了。赵主任挥了挥手，说，忘记了谁还能忘记了你们啊！今天哥哥我高兴，可是不唱歌，小芳，今天你陪我，你们，看看那后面的是我一个兄弟，去，把他招呼好了。

几个女子就蜂一样朝五女拥了过来，五女一看这架势，脸马上红到了脖子根，退着坐到了沙发上，说，我不习惯，你们忙去吧。女子们看看五女那样子，在他身上撩逗了几下没什么动静，就都跑走了。五女这才送了一口气，爬在沙发上想睡会，可是这里到处是歌的海洋，震耳欲聋的声音使五女感觉很是烦躁不安。

没一会，五女看见赵主任摇摇晃晃从刚刚进去的地方出来了，后面的女子一个劲叫着赵哥慢走，下次来了还找我啊！五女就忙起来，到了吧台去结账。

坐上了车，赵主任好像酒还没醒，对五女说，妈的，那小芳就是狐狸变的，本来和她想好好玩一会，谁知道三摸两下那怂就叫她糊弄出来了。

五女想笑可是没敢笑，说，你喝多了，开不了车，要不我们歇会再走？

赵主任说，你是小看我了，酒桌子上我服过谁？你的事也不要­操­心了，明白给你说，你运气好，要是早几天，我还真没办法，阳历年年底是报帐的时候，钱只能往回收，没有出的道理，你可好，再过两天就元旦了，过了元旦就放款的，那时候第一笔款我就给你弄上。说完，赵主任发动了车。

一路上，五女感觉座位下象是有颗定时炸弹，把心提了老高，大冷天，他觉得脊背上好像是有层冷汗往外冒。

五女那晚上的400多块钱没白花。元月9号，也就是­阴­历的腊月初二，赵主任拿上五女的身份证和名章，也没叫五女去，就把五女的15000块钱贷款给办下来了。五女知道，中国这年过的都罗嗦，一耽搁就要到明年的农历二月份了，那时候再买机器，加上安装调试，怕影响来年生产，看看时间，不敢再耽搁了，就在第二天一早，心急火燎向河北去了。

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