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李越泊抱他去了自己的画室。指挥李越泊打开了白色画布下藏着的一个小木箱。
他画画的时候喜欢安静,李越泊并不常来他的画室,所以李越泊对画室还有一点陌生。
但这个小木箱李越泊很熟悉。
那是他小时候跟着他爸的人出差时装行李的箱子,十岁从湛城回来后,他嫌这个箱子不够装,也觉得用得有点破了,直接就扔了。
他没想到叶跃把它捡了回来,还保存得这么好。
在他最没有安全感的年纪,在他最为叶跃不喜欢他而深感恐慌的年纪,叶跃偷偷捡了他不要的小木箱。
李越泊感觉自己眼睛也热热的。
他打开了小木箱。
叶跃醉意已经完全上来了,人倒是不哭了,但是哭过的眼尾还带着红,眸光里水润润的。
平日已经够乖的人,醉酒后似乎更乖。
他看着李越泊打开小木箱,醉酒后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哭腔:“我的……”
李越泊问他:“什么你的?”
叶跃眼泪又刷地流出来,他扁着嘴,又是今晚李越泊刚回来时在他脸上见到的那副悲伤神情:“我的……你不要我了,我要带着走的……”
李越泊又是一串细密的吻。
他知道叶跃又陷入了曾经那无由来的会被抛弃的恐慌中,因此一边吻着他的泪一边不停地小声重复着:“我永远要你,永远要你……”
叶跃被他安抚下来,噙着泪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地,还小小冒了一个鼻涕泡泡。
李越泊拿了纸给他温柔擦掉,又接着那纸拧上了他的鼻子,他们之间做惯了这种事,因此李越泊拿着纸一挨上去,即便是醉酒中,叶跃也自发地擤了起来。
画室在靠后院的位置,正下方就是车库,六岁时种下如今已经长疯了的红色海棠无法无天地探头过来,隔着窗玻璃静悄悄地散发着香味。
李越泊翻看起小木箱中的东西。
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认不得的他就问,叶跃窝在他怀里乖乖地答。
只是越问、得到的回答越多,李越泊的声音就越加嘶哑。
他认得的大多是一些一看就明白的东西,比如他随手写的演算草稿、买的礼物的票根、机票、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包装外壳、干花标本……
认不得的是大部分,比如透明袋子里装的看起来似乎是羽绒的东西、头发?某种纤维……这些认不得的东西占据了木箱中的绝大部分。
所有的东西都被单独的装在一个个小袋子里,每个袋子还有编号。
起初李越泊是拿着袋子一个一个地问叶跃,然后他翻到了箱子底部厚厚的一个小本画册。
非常厚,上面是一幅幅画加一小句注解,对应的每一个编号:
编号1:二月十九日,阿梨给了我一爪子,李越泊打了它一顿,并揪掉了它一小撮毛(它在掉毛啦),阿梨第二天居然又来了,还挨着李越泊喵喵叫,想不通。
配画是一个q版的小人一手抱着另一个小人,一手拎着一只猫后颈。
编号2:二月二十一日,昨晚睡太晚,李越泊喊我早起时我薅掉了他两根头发。
配画是抱在一起的两个小人,其中一个闭着眼抓着另一个的头发。
编号3:三月一日,李越泊在飞机降落时亲我。
配画是拥吻在一起的两个小人,这里画的彩色的,飞机窗外透出的天很蓝。
编号4: 三月五日,跟李越泊穿情侣装。
配画是穿得一模一样的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人。
编号5: 三月九日,李越泊给我讲题,我答对一次他亲我一口,答错一次他亲我两口。
配画是两幅,第一副是一个小人抱着另一个小人在讲题,第二副是两个人亲在一起,摊在二人面前的课桌上的试卷非常细节地画了个鲜红的“x”。
编号6:三月十二日,植树,李越泊拿了所有的东西,还站在台阶下冲我笑。我要记得明天去给我们的树浇水。
配画是两个人隔着台阶相视而笑,站在台阶下方的小人手里拿着植树工具。
……
厚厚的一本,一晚上根本翻不完。
李越泊脸上也湿漉漉的,叶跃还伸手把画册翻到最后,脸上仍旧是朦胧的醉意:“李越泊,你不要伤心,我把你画得很好看的……”
最后一页赫然是李越泊的全身画像。
是那种非常写实派的画法,就是外行人常常会惊呼地“这画美得跟照片一样”。
确实跟照片一样。
也确实把他画得很好看。
头发一根一根的,衣服上最细微的褶皱也相当用心地处理过,眸光取了他日常惯有的冷然,而不是他看向叶跃时才有的柔和。
这一副画没有编号,只在旁边配了简短的七个字:我最爱的李越泊。
李越泊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喉咙里是一种猛然充斥进去的发胀发梗的深夜空气,他凭空咽了一下,把这股空气短暂地压了压,才问出口:“为什么要偷偷藏这些?”
声音已然嘶哑。
月亮也好奇这个问题,偷偷地停在画室外窗口,竖起耳朵偷听。
叶跃睁着眼看他,小脸上一片朦胧的醉意,他醉得已经很厉害了,所以他很认真又很慢地眨了几下眼,还是伸手捧住了李越泊的脸:“你不要乱动。”
然后把脸贴上去,扁着嘴很难过地回答:“因为结局是你不爱我了,所以要记得这些你爱我的瞬间,记很久很久……”
醉意让他身子软了起来,他捧脸的手无力地滑下,头又重新垂在李越泊的胸膛:“我以为我会和赵明涵一样的……在你不要我之后……躲起来偷偷爱你……”
所以他哭。
他觉得自己和赵明涵殊途同归。
像茫茫无际的沙漠中孤独求生的旅人,在遇见另一个人类时,总会忍不住奔涌的眼泪。
李越泊喉咙已经不是发胀发梗了,他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发音都做不到。
叶跃还不满足,还在他怀里小声地哭诉:“好疼的李越泊……我比谁都知道你以后会不要我……我还要平静地生活……好疼的……”
所以他哭。
因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所以更懂赵明涵的痛,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如今看到他人再被淋,忍不住也替对方难过。
李越泊一遍一遍地亲他。
夜已深,李越泊抱着他去洗漱。
叶跃意识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但十八年里养成的习惯让他一点没有妨碍地配合好了李越泊。
李越泊抱着他一起身,他双腿就自发地缠上了李越泊的腰,先前哭得通红的脸还亲昵地在李越泊胸口蹭了蹭。
等李越泊抱着他要去洗澡时,他更是配合地乖乖让李越泊给他脱掉了衣服,然后洗脸洗头发……
他早就练就了李越泊在他身上随意施为,他仍旧呼呼大睡的本领。
月亮又冒了出来,静静地照着他们。
·
第二日再清醒过来时,已经快要临近中午。
李越泊没去项目地,拿了笔记本斜靠在床头处理工作,见他醒了,把笔记本放在一旁,弯下腰在他额头亲了亲。
“我抱你去洗漱?”李越泊说。
叶跃眨眨眼,昨晚的记忆回笼,耳根处泛起红:“我自己去。”
李越泊捏了捏他的耳朵,说了声好,又问他早饭要吃什么,随即罗列了一堆可供选择的营养早餐。
夏日的太阳光已经照到了卧室半墙高的地方。
叶跃从床上猛地爬起,冲进洗浴室,说了声随便。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又传出叶跃的声音:“李越泊你正常点!”
李越泊轻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正常,他从昨晚起就恨不得把天上的云都给他的叶跃摘来。
早饭在叶跃的反抗中,选择了里面最平实的海鲜粥。
李越泊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凤泉山项目我选了张家。”
叶跃正舀着一勺粥,听到这话连把粥往嘴里放都忘了,傻乎乎地朝他说:“我昨晚没说这个啊……”
李越泊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压下了眼里的深沉,就着他的手把粥喂进他嘴里,又很自然地低头舔下他嘴角不小心遗留的饭粒。
叶跃耳根又微红。
李越泊把饭粒吞下,继续说:“不是昨晚,我之前就在着手这个事,只是昨日白天才处理完。”
叶跃依旧愣愣的,他确实很惊讶,原书里李越泊选的是陈家。
李越泊见他愣住,把他手里的勺子夺了过来,自己舀了一勺一边喂他一边语气淡淡地:“你不是说不要让我和陈晨一起工作?”还有那不知源头的所谓“风”的威胁。
这个答案让叶跃心头微震,李越泊真的有很认真地在考虑他所有的话。
“我只是那么一说,如果工作真的需要,也不是不可以,”叶跃被他喂了一口粥,一边吃一边慢腾腾地说,“工作的事不可以乱来,李越泊,你之前明明选的陈家……”
李越泊又舀了一勺粥,等着他吃完,才把新的一勺送过来。
饭厅里天光大亮,李越泊坐在那儿依旧语气淡淡,甚至没有问他早饭吃什么时来得认真:“选陈家是要省事点,但张家也无所谓,没什么差别。”
李越泊从来不是信口雌黄的人,既然他真的觉得选哪家都没差别,叶跃便放了心。
李越泊一勺一勺喂完了他整碗粥。
·
下午,陈晨找上了门,一并来的还有当初在婚宴上十分关心这个项目合作方是谁的邓五叔。
陈晨手中拿着他十分喜爱的酸果。
叶跃把他们迎了进来。李越泊去了工地,他奶去了隔壁打牌,家里就他一个。
客厅里,叶跃刚把茶端上,陈晨连喝都没喝一口,站起来就要给他鞠躬,之前总是明朗的笑容眼下看起来很是牵强:“如果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对,我愿意道歉并及时改正,凤泉山项目还请你让泊哥再三思。”
叶跃避开了他的鞠躬:“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我也不能干涉李越泊工作上的事。”
邓五叔把陈晨拉了起来,口气和蔼:“跃仔啊,你别嫌叔烦你,泊仔换合作对象这个事确实是最近突然换的,我们几个老家伙思前想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你,如果真的是因为和陈家小子有什么不合,咱们说开了来,不要让私人的事影响了商会大家的事。”
最后这句有点重了。
叶跃摇头:“我没有。”
邓五叔叹口气,脸上第一次带上责备的表情:“虽然我们都信泊仔,但是凤泉山项目不是开玩笑的,就算选张家他能制得住,你忍心看你家泊仔这么累?叔来找你也不是因为叔和陈家有什么纠葛,代表的也不仅是叔一人,实在是选陈家确实更有利。”
叶跃没吭声。
窗外一只山雀“啾啾”鸣叫,代替了他的回答。
陈晨又再次恳求起来:“如果是因为我当初在凤鸣山的突然闯入让你不喜,我郑重道歉,我当初确实是打着结交你的心思去的,只是因为陈家迫切需要这个项目,所以我……”叶跃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我知道。但是李越泊工作上的事,我确实无从干涉。”
凤鸣山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突然的巧遇,这话也就宋若唯和周蔓蔓会信。
说着打着结交他的心思,但整个聚会中却一直表现得很受其他人欢迎,余下的仅有两次见面,也次次恰好撞见他极大发挥自己专业特长的样子。
李越泊身边从来不缺专业人士,但连邓璐跟着李越泊工作那会儿,他去找李越泊也一次没撞见过邓璐来找李越泊谈工作的样子,叶跃还曾就此问过邓璐,结果邓璐翻了个白眼,说谁不知道你在的时候如果没有天大的事最好不要去烦泊哥。
谁都知道的事,怎么他总能撞到陈晨?
叶跃不是不懂,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只是那时他总想着陈晨是主角受,一切合该随他,所以除了难过地哭他并不做其他。
如果没有周羽的警醒,他大概还会笃信原书剧情,由着自己沉沦在自己不如陈晨的自卑恐慌中……当然,他现下依然自卑恐慌,但他会前行。
院子里山雀优美地展翅,轻盈跃上青空。
一并离开的还有陈晨和邓五叔。
·
日子又平常起来。
叶跃管赵明涵要了赵明睿的墓地地址,要去祭扫。
赵明涵回邮问他为什么,叶跃说既然赵明睿注定要被宋若唯遗忘,那就让他来铭记,这样这个世界上会记住他的人的总量就保持不变。
邮件发过去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对,不是总量不变,是多了一个,李越泊会跟他一起记住。
赵明涵把地址发给了他。
去扫墓途中,周羽发来了消息,说赵明涵突然新加了研究课题——omega等级与情绪健康。
叶跃眼睛热热的,李越泊摸着他脸问怎么了。
叶跃把手机递给他看,这次李越泊理解了赵明涵——当我不能爱他的个体,那我就爱他的群体,科研之光有幸照拂群体的时候,我的爱总会有一两粒落在我爱的人身上。
确实端方君子,情深甚笃。
车窗外景色一闪而过,像极了赵家两兄弟匆匆结束的爱情。叶跃安静窝在李越泊怀里,喝完酒后他情绪稳定多了,眼下心里只有淡淡的遗憾。
赵明睿被葬在桑市杉林公墓最高处,赵明涵说阿睿生前没有怎么看过这个世界,所以死后要在最高处方便他眺望。
不是清明,公墓并没有什么人,一棵棵笔直青茂的杉树在蓝天下宛如标兵般站立。
叶跃被李越泊牵着沿着台阶一阶一阶拾阶而上,遮挡视线的杉树移开后,他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宋若唯——在赵明睿墓前。
一瞬间,叶跃敏感地察觉到,也许他为赵明涵遗憾得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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