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留下来,我挣扎了很久。同事们的谣言与关心,还有不知道池隆见会给我看什么的好奇,两向拉扯,最后还是好奇心获胜。我隐约感觉他给我看的东西也许跟那漫画有关,说不定,也跟我有关。这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感觉,却那么强烈,迫使我很想要赌一下。
翻开agenda记录今天的总结,看着右上角的日期,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来一年多了。感恩节,圣诞节,元旦,春节,那么快就都过去了。日历上那些曾经以为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节日,那些我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快乐与痛苦的纪念日,都在我一心一意围着小羽的忙碌中从我身边匆匆溜走,我都没来得及缅怀。
圣诞节强子送了我一块儿表,新年那天同事们跑出去倒数许愿,除夕夜城市电视有转播春晚,正月十五Yume也有买元宵。生活一直在顺理成章的继续,而我却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工作,回家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站在熟睡的小羽的床边发呆。
喂奶,换尿布的事情,还是强子做的最多最顺手。我总是搞不好,但我一直努力在学。那个曾经幼稚无知的我,伴随着那些记忆,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如今坐在这里,想着自己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的平安夜,竟像是上个世纪的事,那么久远。
我想,说不定也许我已经可以放下了。我的坏记性,在这种时候,总也算是种优点。
下班前给强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晚半个小时带小羽过来接我。我想起了米奇林,还有那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无法挽回。现在的我不能有一丝差错,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半个小时,看点儿东西应该够了吧。
为了避开同事间不必要的闲话,下班之后我和平时一样先出了门赶公车,等到同事都差不多走光了,才又返回了工作室。其间浪费掉了十分钟。
旧公寓走廊里肮脏昏暗,有一点儿像老电影里的镜头,带着垂暮的气息,安静的,几乎静止。空气中有淡淡的大麻味道,靴子踩在掉光了毛的地毯上,下面腐朽的木头被压迫时发出尖锐的呻吟,墙上有一串不知是谁甩上去的番茄酱的暗红斑点,心跳莫名变得急速。
我略加快了脚步,推开门框上贴着红色变形福字的门。那是池隆见随手画的,很怪,张牙舞爪的,一点儿幸福的感觉都没有。我一把按在了那个口上面,像被咬了一样猛地收回手。
进门依旧一片昏暗,只有池隆见的专署创作室里开着灯。那是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块毛玻璃屏风隔开的空间,毛玻璃上贴着厚厚的好几层画稿,完全不透光。黑暗中的空气显得凝重,飘着浓浓地烟草味道,让人倍感压抑。突然有点儿后悔,这样单独留下来,真的是个明智的决定么。
我轻手轻脚的在黑暗中摸到能看见创作室的地方。池隆见坐在工作台后面,工作灯伸着长长的支架,照着他手里拿着的一张白纸。他看得很投入,拿烟的手撑着额头,挡住了脸,好久都没有动。
烟灰烧得太长,终于撑不住掉了下来。他回过神,抬头向我看过来。我本能的想跑,但腿脚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已经被他看到,干脆就没动。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把手里的白纸放在工作台上,反射着灯光,影影绰绰一片灰白。我这才发现,那是一张照片,脉搏不由得悸动起来,我感觉似乎有颗种子在土里蠢蠢欲动,快要破土而出。
“进来吧。”他冲我招招手,“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池隆见倒是直接,这么直接,让我的担心都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我绕过屏风,站在那里看他把堆在椅子上的画册搬到地上。他弯着腰,有些吃力,话讲的断续模糊:“你就像是我的女儿。我能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呢?”
我的大脑很没出息的嗡响了一声。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他见不着女儿,我没有爹,也不能就这样凑一处儿吧。
我站在原地大口的吸了几口气,这才一步步走向他。
他站起身,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像平时一样伸手摸摸我的头,嘴里喃喃的叫着我的名字,带着疑惑与不确定:“龙珠……你的中文名字叫龙珠?”
我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皱起了眉头,继续喃喃的重复这两个字:“龙……珠……龙……珠……”
我仰头看着他杂乱的胡子中间轻轻蠕动的嘴唇,听见自己的小心心在胸膛里慌了神一样的乱跳。我的没出息的脑子里又开始闪现无数的念头,杂乱无章,拎不出一点头绪。我的天,不会真的这么雷吧。
池隆见终于放过我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的脑袋,拿起桌上的照片递给我。我都不记得自己怎么接过来的。在我的大脑恢复意识之前,照片已经在我手里了。
那是一张集体照,在一群人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龙翔。心脏一瞬间揪成一团,疼痛酸涩的赌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还说自己放下了,放下了个屁。
不过我很快意识到这张黑白照片上穿着老旧绿军装的年轻男子不是龙翔,虽然他们至少有八成相像。
我抬头看向池隆见,而他也在看着我。
“很像吧?”他似乎颇有些得意,“我第一次看到羽默带来的你的画稿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所以你才雇了我?”
他点头承认。
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一直以为外公外婆嫌弃我,是因为我长得像负心的父亲。看来,我一直都是错的,张得像父亲的不是我,是龙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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