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下,哒哒的马蹄响彻在狄道城的官道之上。
为了掩人耳目,张家主甚至只带了三两随从便上了路,轻装简行之下,张氏家主一行人终于在子夜时分赶到了马谡下榻的传舍(汉代驿站称为传舍)之中。
恭谨地递上了拜帖,张家主也是和他的儿子一起待在了传舍门外,等候着马谡的接见。
那模样,别提有多谦卑了。
“将军。”一个清脆的声音很快在马谡的房门前响起。
“进。”刚刚卸下甲胄的马谡淡淡地回道。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被推开,露出的却是一张清秀的脸庞,不是马青更是何人。
“将军。”上前两步,马青双手抱拳对着马谡见礼道。
“何事。”虽然用余光已经看清了来人,马谡的声音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传舍外,有自称狄道城李家家主求见。”马青随即将门前情况禀报道,双手也将那拜帖递上。
“呵,果然有聪明人。”马谡微微一笑,随即便接过了那拜帖,细细一看,果然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张”家。
马谡当然明白张家夤夜而来是为了什么,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想要争在所有人之前,跟米氏进行切割。
怎么切割?
看那拜帖之上短短的“携子”二字,马谡便已经心下了然。
据马谡所知,这位李家主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且早就是李家少家主的存在。这夤夜之间,李家两代家主来到这传舍之中面见自己,除了投靠自己之外,马谡是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了。
这哪里是什么“携子”,分明是来“质子”啊!
看来自己敲山震虎的办法,果然是有效果的。
虽然牛氏、米氏还没有动作让自己抓住,但这李氏却是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无他,李氏的主动靠拢,着实是解决了马谡心中的一大难题。
的确,自己此行收服陇西,第一步收权大戏大致已经规划好了,可第二步的分权,马谡却还在酝酿之中。
换句话说,牛、米两家倒下的剧本马谡已经写好了,可这两大家族倒下后,谁来填补这个权力的真空,却还是个问题。
要知道,牛、米的覆灭,也自有其取死之道;马谡代汉收服地方,杀鸡骇猴也是应有之意。
至于杀哪只鸡,其实并不重要,甚至杀几只鸡也无关紧要,这也是狄道城内四大家族勾心斗角的原因,目的就是为了推出一只鸡给马谡杀。
很显然,这些行为,都还在规则之内。(魏国的游楚也是这样做的——打压牛、李,扶持辛、彭。)
可若是马谡要独吞世家的势力,那却是犯了大忌讳了。
很简单的道理,一旦朝廷可以独吞世家的利益,那么其他的世家势必一个个都将成为俎上鱼肉。
因此,马谡拿下了牛、米两家,自己当然可以吃下最为肥美的一块,但却不能独吞,否则便是破坏了游戏规则,就是在跟陇西郡所有的世家决裂。
而在这个没有科举选材的年代,一两个世家,马谡当然可以不放在眼里,可门阀世家的势力一旦真的集中起来,即便是朝廷,无论魏、汉,也都不得不退让三分。(王与马共天下便是门阀鼎盛时期最明显的代表。)
所以,在拿下牛、米两家之后,马谡除了发展自身势力之外,还必须扶植起一两个本土的门阀势力,哪怕只是傀儡,也必须有。这也是马谡一直在犹豫的事情。
从第二甚至是第三圈层之中选择家族,当然可以让马谡更好地掌控,可是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一个小家族想要接替一个顶级的家族,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光是人才的储备,就是一个大关。
选辛、彭、李三家之一进行合作,当然能快速地接手牛、米两家的势力,可问题是,这几个家族任何一个在接手这股势力之后,都势必一跃成为这陇西郡的第一豪强。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样一来,对方势必膨胀。即便不是尾大不掉,也是听宣不听调的存在。
这对于马谡而言,无疑是个两难的选择。
而如今,李氏的主动投诚,无疑会是这道难题的最佳选择。
不由得,马谡的心中也是激动了起来。只是,心中越是激动,马谡的头脑却是越发的冷静。
自己需要李氏,李氏何尝不需要自己呢?否则,李氏也就不会夤夜前来求见了。
虽然合则两利,但既然是对方主动找上了门,马谡想要的却不仅仅是合作了。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能左右自己决策的合伙人,是一个只管听话却自带资金和背景的下属。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让这两父子在春风里多待一会儿了。
马谡当即将那拜帖扔在了案桌之上,仿佛根本不屑一顾。随即,又看向了恭敬站在自己面前的马青,开口问询道:“入营一日了,可还习惯?”
“禀将军,习惯。”马青也是一脸坚毅的答道。
“嗯。”马谡点了点头,随即又继续说道:“现下的人都是吾之亲兵,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你的身份,自然会对你有所区别。”
“嗯。”马青显然也感受到了来自亲兵们的善意,尽管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却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用去排斥这点区别。”马谡随即继续说道:“身份如何,你我皆不得选择。若是可能,我又何必扛下这千钧之担,远赴这陇西之地?”
罕见的,马谡诉说起了自己的心声。
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马青会意地坐了下来。
看着门外的圆月,马谡忽然问道:“马旭,你该认识了吧?”
“军候马勋,掌斥候营。”马青也是立即答道,脑海中随即闪现过一个憨憨的模样。
“嗯。”马谡点了点头,却是笑道:“与你现在平级,但你可知,他当上这军候之位,用了多久吗?”
不待马青说话呢,马谡却是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道:“十年,大大小小数十仗,身中数矢,刀伤六处,剑刺三回,方有如今军候之位。”
瞬间,一个个数字在马青的脑海中炸响了起来:原来白日里给自己那个憨憨地给自己递水的军候,竟是如此英勇之士。
也在这个瞬间,马青明白了马将军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原来自己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竟然是旁人舍了命好不容易才换来的。
不由得,马青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别说你想从个大头兵做起。”马谡似乎已经猜到了马青心中所想,当即打断道:“就算是我同意,你的家将们也不会同意,你的家将同意,朝中也不可能同意。”
“说实话,让你做个军候,我也已经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了。”马谡不由得自嘲道。
“将军。”马青皱着好看的眉头,却是一脸不愿地看着马谡。
“没办法,这是你的父亲,用他的性命,给你们拼杀下来的基础。这也是马旭等人正在为他们的后人做的。”马谡淡淡地开口,却是让马青一腔的怨怼消散无形。
“所以啊,你是幸运的,因为你有一个好父亲。”马谡随即拍了拍马青的肩膀。
不待马青心中升起自豪之情,马谡的下句话又将马青打落在了原地:“你也是不幸的,因为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父亲,尤其,你还想要承继他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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