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看暗夜渐渐织上天空，慢慢盖住那蹒跚来迟的红晕，拉上一张蓝得发黑的幕布，楚岩和翟宁相约去健身房锻炼，踏上过街天桥，楚岩停下脚步，看着桥下车来车往，望着远处楼房星星点点开始亮起的灯光。

“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喜欢站在天桥上，看来往的车辆,感觉世界都在动，而我是静止的。就像某些人，某些事，在你生命中，来来去去。或许，我们也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往者,就像卞之琳《断章》里说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每次站在天桥上，我总会感觉，路好长，人好渺小···”

“我怎么就看不出你这意境啊，我看到的全是拥堵的人潮、拥堵的交通，污浊的空气，这比国外可差远啦。”

“你说北京土著，家庭条件又好，当然不会有我们北漂这种感悟，”

“我想起来了，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不过人家感触的是，站在天桥上，看车来车往，看那么多高高竖立的楼房，为啥车没有我一辆、房没有我一间，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融入这个城市，人家是生存感悟，你这个是生活感悟，”

“我觉得，对于我们这种北漂来说，末班车的地铁，还有晚上的过街天桥，都是特别能给人感触生活不易的地方。有句话你听过么，地铁有多挤、生活就有多么不易，”

“我好多年没坐过地铁啦，照样也觉得生活不易，所以我看，这话就是矫情，”

楚岩想想，似乎翟宁的话也很有道理，生活本就是不公平的，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今天干嘛这么多感慨，这可不像你一贯风格，你楚岩一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不怕地不怕，之前看你，还意气风发，要跟晴总干一番大事呢，今天怎么就霜打茄子啦。”

“我最近突然觉得，工作很没劲，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内容，见客户、聊需求、报方案、喝酒、谈价格、再喝酒、签单，咱们做的产品市场成熟度高，竞争激烈，其实用谁家的都是用，大家比的就是价格、关系甚至是回扣。我最近参加了几次互联网方面的会议，都是关于大数据和云服务的，受的启发很大，你知道么，最近厦门有个政务平台的招标活动，有家互联公司出价0.1元，而我们这些传统软件公司出价都是几百万，人家不卖硬件，提供的是服务，连后期的运维费都省了，你说，面对这种跨行业的竞争者，这工作怎么搞？”

“0.1元？那怎么赚钱啊？”

“他们不从B端客户身上赚钱，都是通过B端获取流量获取客户，提供增值服务，从客户身上寻找赚钱的场景，用他们的话讲叫做，羊毛出在狗身上,让猪来买单，”

看着翟宁一脑门的蒙圈，楚岩无意再把话题深入，只是简单说到，

“这是最可怕的地方，我们还没有看明白人家的商业模式，人家已经打到你家门口，跟你抢客户啦，我之前跟晴总提过转型的事，发现公司内部阻力很大，后来我逐渐琢磨明白啦，我的想法不是天真，简直是傻帽到了痴人说梦，这就像，你有一条可以收费的高速公路，天天收着几百万的过路费，突然，有人今天过来告诉你说，你把高速费给免了吧，这样车就会更多，车多人就更多，你就可以增加更多的消费场景，然后通过后续的服务去赚钱。”

“傻子才会这么干呢，放着现金奶牛不要，”

“可是那些后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因为之前没有客户基础，为了迅速获取客户资源，人家就会这么干，先免费，等你上了路，再制造收费的场景。不出三年，这将会成为主流，保守成规的打法，终究会被淘汰。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螳臂当车，逆水行舟，谁有再大的能耐，又能扭的过时代潮流呢。雷曼不行、谁也不行。”

“你不会是因为，晴总没有处罚冯敬，你才会对公司这么悲观吧，”

“是，也不是。”

“怎么讲？能不能别跟我卖关子啊？”

“我不说，你自己以后慢慢体会吧，”楚岩边说边叹了一口气。

“爱说不说，我也懒得体会，我就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我要是再辞职，离开雷曼，你会惊讶嘛？”

翟宁收回望着远方的目光，吃惊的盯着楚岩，

“我靠，你说真的假的？”

“问你呢，吃惊么？”

“吃惊也不吃惊？”

“现学现卖啊，说说，怎么个吃惊不吃惊法。”

“先说不惊讶，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你在雷曼根本就不可能长久，我先不说这庙的大和小，能不能容下你这尊大佛，就说你和晴总这关系，这是普通的办公室恋情么？一个董事长，一个销售总监，以后谁敢管你，怎么管你，公司还要不要管理制度啦，雷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不能是夫妻店吧。你们能同意，投资人和股东都不能同意。所以从你对晴总动心思那天起，你离开公司，也就进入了倒计时。”

楚岩默默的点点头，

“自己选的路，就自己走完，不彷徨、不后悔。”

“再说这吃惊，你楚岩争强好胜，这次冯敬让你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你能就这么忍下来？不准备跟他斗一斗么？”

“不斗了，跟你说实话，那天就是在晴总的办公司，我有那么一分钟的激动，后来就释然啦，何为斗呢，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俩人首先得水平差不多吧，我自恃跟他冯敬还不是一个量级，他太low了，不配我出身。”

“嗯，你说的对，这就是所谓的，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你楚岩能看到这一点，说明你境界提升了，我才离开雷曼几日啊，看来以后得对你刮目相看啦。”

“人生不值得啊。”楚岩冷冷的说。

“不过，你刚回来才几个月，就提离职，这个速度是超过我预想的。毕竟，现在雷曼是用人之际，你应该多留下些时日，帮帮晴总才是。我也不相信，外面有什么诱惑，能让你跳槽的，你要走。”

“公司不是还有冯敬么，我最近几日一直在复盘冯敬这个人，其实吧，他不算个男人，但也绝对不算坏人，我要是晴总，也会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有忠诚、有执行力，这就够了。”

“这应该是冯敬此生，得到的最高评语了吧。等他死后，我就把你说的话，写个挽联，挂他坟前。算是对他这一生的评价。”

“真够孙子的，我是这意思么。”

俩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