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羽西倒希望是真有极乐世界,母亲生前被权力斗争荼毒,无法自救,若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母亲便也能得善终了,即使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也好,背负了无数的人命也罢—身在后宫的女子,没有人会长存慈悲心肠,今日不是她死,明日便是你亡,手下留情只会把活命的机会拱手让人,因此面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无论是艰难还是轻松,都要自己走到天黑
恍然天地间,功名利禄皆在前,分毫不取则隐山林,锱铢必较便玩弄权术,必然之状,如何避免?
酸苦的淡笑,封羽西望着慢慢沉沦到西边的烈阳,他手里的经书握得发烫,菩提树下的光晕如水,他在其下喃喃细语:“母亲,你便安心的去吧,若有一日西儿罹难,便剃度削发,皈依佛门,菩提莲花,庙宇木鱼,最是清净”
荣华富贵,地位权势,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云烟,弃之不惜,用之不安,处在皇庭,性命忧愁,不如常伴青灯古刹,于佛前坐化作尘。
“二皇子,陛下驾到。”
封羽西的思绪被打断,侍卫抱拳当膝点地,把他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眼一回看,封邑启已经到了他面前,胡全金施了一礼便已经退下。
“你也下去吧。”
他的侍卫也一同下去,他对着封邑启弯腰:“父皇。”
除此之外的必要的礼节,他再没有动作,甚至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脸上却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悲。
“西儿,父皇许久未见你了,听说你时常和端妃娘娘在大罗殿进出,今日便来看看”
“端妃娘娘善良温柔,待儿臣极好,父皇大可放心,大罗殿清静幽雅,儿臣在此很好”
“那就好”
封羽西便想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免得封邑启问起,他一时不好作答,便抢先禀告了一切,语气里有明显的疏离和客气。
封邑启自然也察觉到了,对上封羽西大海一般平静的双眼,他的火气却无处发作。
良久,他看着他手里的暗黄色的经书,岁月的痕迹让书角微微卷起,上面写着细密秀丽的梵文,却显得庄重大气。
“在读经书?”
“嗯佛在心中,肺腑清透,一阅经书,便万事化成了清风,再想起就不在意了……至少勉强是无用的”
他嘴角带着自我嘲笑的味道,眼神却没有任何波澜,让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西儿,你若看得开,父皇便放心了……”
拍着封羽西的肩膀,他缓缓的叹着气,却也不愿意再提起往事,那对他太残忍无情了。
“佛说四大皆空,执迷凄苦,我便放下了,往昔与今昔,皆不会过分在意”
“西儿,你可怨过父皇?”
“怨?无用功罢了父皇明察秋毫,断不会冤枉了谁宫里法不容情,一切都有定数”
“西儿,你是否对世道红尘都死了心了?”
他怒气上涌,看向封羽西的眼神多了一分失望和难过,可能更多的是怜悯,他未曾想到封羽西的心伤已经无法弥补,他嘴上不敢说,却在字里行间透露一股低落情绪。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儿臣不存害人之心,却被逼入绝境不如便斩断红尘纠缠,此后打坐冥想,立于菩提树下,学习经书禅诗,远离是非”
“西儿!放肆!你是要与父皇不相往来吗!”
怒火中烧,他甩袖差点给他一个耳光,手掌落到一半,他便没了力气,最后颓然垂下,落寞蒙上瞳孔,他痛苦的抱着头:“难道朕真的做错了吗”
“父皇不是您的错错就错在,千百年来,宫廷的血雨腥风汹涌澎湃,吃人不吐骨头”
“西儿,父皇以为,宫廷斗争是可以避免的可是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皇室杀戮屡见不鲜,又是屡禁不止,若想朝夕之间改变,不过是痴人说梦,更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杀伐冷酷,人心无情,世间哪有安身立命之处?
封羽西沉默了许久,封邑启也没有强求他,便无奈的走了,叫胡全金去给端妃带了话,让她日后多多操心照看封羽西。
王命不可违,端妃怎敢怠慢,她本就心性纯良,封羽西少年丧母,在宫中的势力连根拔起,妃嫔们都是隔岸观火之态,他亦成孤苦伶仃一人,虽是皇子,地位却不负往昔。
端妃膝下无子,容貌美丽,待人接物都心细温柔,她之前和虞妃没有过多的交集,只知道那是一个看起来气质迷人的女人,常常笑容满面的周转在各种各样与她争宠的妃子之中。
后来的事情,她却无过多的诧异,争风吃醋,草菅人命,是无数端坐高台的女子的惯用伎俩,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连皇后被打入冷宫——到虞妃被问斩,她都理解成作为栖身这华丽牢笼里的不能逃避的代价。
在此之前,舞妃便是最好的例子,太露锋芒,便遭人嫉妒,命断黄泉。
见到封羽西时,是在去虞妃宫里吊唁之日,她看见他靠着漆黑油亮的棺木上,嘴唇干裂发白,双目呆滞失神,仿佛丢了魂一样,却没有落下一颗泪珠,只是冷静的看着每一个跪在灵前哭哭啼啼烧着金元宝的妃嫔,他的嘴上似有讽刺,原来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不是普通的陷害案,皇后已经打入冷宫,而他的母妃却永远离开了他
直到她来的时候,他虚弱的唤她:“端妃娘娘”
那一刻,居然动容失真,泪水唰唰的怎么也憋不住。
“你记得本宫?”
“嗯记得,半月前我养的一只小猫跑丢了,母妃最讨厌我和猫猫狗狗玩在一起我不敢让她知道,去悄悄的找后来是端妃娘娘帮忙送了回来那一日,我便记得了”
原来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被他记在心里,那小猫还不足三月,吃饭饮水都要喂食,却因为迷了路在她宫殿门口徘徊不前,婢女把它抱进来,喂了一些羊奶,等它吃饱了,便往百弦宫跑,她便知道是封羽西的宠物无疑了
后来虞妃头七,她便也去了,那时封邑启也在场,她便请求他把封羽西交给她照顾,过程很顺利,好多妃子都笑她看着是个火坑也傻傻的往里面跳,她们懂些什么——人情在宫里不值钱,可是它还有足够的温度,或许可以温暖一颗半死的心。
然后,封羽西便陪伴在她的身旁,她信仰佛法,便带他到大罗殿听高僧诵经念佛,他似乎也不排斥,久了以后更是日日要去大罗殿焚香叩拜。
胡全金到荔华宫传旨时分,她正好做了一屉樱花糯米包,雪白的表面点缀了粉色的晒干的樱花花瓣,里面加了枣儿莲子,是封羽西喜欢的味道。
大罗殿中,封羽西跪在佛前,双手交握,旁边放着一本《金刚经》,端妃叫了好久,他才慢慢的转过头来。
“娘娘。”
轻轻的喊着,他淡然如水,没有多余的表现。
菩提树下,他拿起一个樱花糯米包,说:“母妃从来没有亲手给我做过点心——婢女心灵手巧,做出来各种各样的花糕点心又精致又好吃可是母妃却对此不屑一顾,她觉得身为贵妃,便要十指纤柔,她不知道的是,我最想吃她做的莲花酥我五岁时做了一次,后来她便再没有进过膳房”
“那以后,本宫便每日都做给羽西吃怎么样…味道应该不差,本宫来时叫婢女尝了尝”
他咬了一口,看见的是粉白相间的破碎的樱花,然后细细的嚼着,喉咙一阵发涩,倒不是滋味不好,却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心疼这些樱花,曾经灿烂明媚,季节一转便衰败在树下,期间有宫婢采去晒干,做成一道一道美味点心,它一生都是如此绚烂,也如此的悲哀可怜,死了也是桌上任人品尝点评的烟火俗物。
“怎么?不好吃吗?”
“好吃每一次都那么好吃辛苦娘娘。”
“本宫平日里也爱煎煮烹炸,糕点技法也学过一些,你喜欢便好”
看他接连吃了两个,又在树下歇息了一会,她才问:“羽西见过陛下了?”
“嗯娘娘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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