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他揽在怀里,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斗志昂扬的附和他的话,反而是显得软弱的劝告一字不漏的落在了他耳中,于他心头一丝冷意。
这般落差让他暗自讶异,揪住他的衣袖,目视着他明亮灵犀的眸子,质问道:“你为何不愿意帮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难道遇事你就退缩了不成——之前的话,都是骗我的?”
他感受到他话下生了绝望,欲辨已忘言,好久好久,直到他的手抽开,一脚踹开了门,独身到了殿外,他居然带一脸的清泪回眸来望,说:“原来…是我想得太好了…辛南之地,我已无处可去,偌大蒙古,又该远走何方…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
“烈羽,你要去哪里……”
他的发丝于他手心一甩,身影越来越远,孤独寂寞,瘦削俊秀,在已然白茫茫的宫中,他找不到一点温情,便是在这时深切感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酸楚。
“烈羽…烈羽!”
“哥…你不要管我了!”
可能难过和失望交织,让他情绪已经崩溃,他歇斯底里的吼道,用从未有过的愤怒姿态来面对他。
“你竟然叫我一声哥哥,我便要好好照顾你…封王爷说过,他不愿意你为了给他报仇而活着,他希望你在蒙古,能够大放异彩,能够成家立业,不是深陷仇恨深渊不能自控——”
他的指间,同样是一封盖了朱砂印子的加急信函,又道:“信有两封,这一份是封王爷特地写给我的,里面的话,你应该看看。”
“望君规劝…幼子年轻,放下仇恨,掀翻此间一页:皇室之中,莫无争斗,血流成河,星辰陨落,皆为常理……”
他念着其中一段,眼泪汪汪,眼下的信纸已被打湿了一半。
“烈羽,知你心里难受委屈,披件衣服,我随你出去走走,夜里可能会下大雪,今日便在宫里睡好了。”
“哥……”
“走吧,草原上雪莲花开了,打着灯笼去看看吧,顺便让人采一些雪莲,天寒地冻,和羊肉炖着可以暖身。”
他似乎在拉家常一样,从榻上择一件稍微厚一些的兔毛披风盖上了他的肩膀,顺便提了一盏精致美观的宫灯,这是烈羽从辛南带来的,描绘着故土的大好河山,桃花溪水。
“哥,杀父之仇,屠家之恨,我无法坐视不管…方才是我莽撞了……”
“你还小…不懂战争的残忍,我亦无心与辛南交战——不过,若你日后也放不下,我也可率军南进,为你提枪纵马,温酒杀人。”
总有一人,会为另一人修炼得柔情似水,笑意明艳,也终有一天,磨砺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恣意烽火狼烟,再演秣马厉兵。
三天前——辛南。
牢狱之内,形容枯槁,面若死灰的封邑则望着生满了黑锈的铁窗,夕阳的橘红血色穿透了云烟,洒在他头顶,他深处瘦骨嶙峋,血迹斑斑的双手,捂着脸,两行浊泪流淌开来,染着眼角周围的风干的血渍,像两片死去的樱花拉成了细线。
“烈儿…父王没有遗憾了…你远在蒙古,陛下已经高枕无忧,断不会赶尽杀绝…烈儿啊……”
何其悲哀,何其惨烈。
还好他早有预感会封家遭遇灭顶之灾,不然连唯一的血脉也无法保全了,从陛下有意动摇他在朝堂的地位和影响力开始,他就知道他们兄弟之间一定会走到这一步。
蒙古战士骁勇善战,耿耿于怀辛南三年之前征战蒙古边境,魔爪毫不例外伸入草原宫中,近年来,蒙古大汗有意与辛南交战,他抓住这个绝佳机会,把最疼爱的封羽烈当成人质送到了蒙古。
陛下当然没有异议,甚至极力的促成此事,特派使者去往草原,请来了蒙古大汗的公子莫多乌.七颜烈。
“王爷,陛下到了。”
他才把头看着牢房门口的地方,不知是以何种表情笑了起来,陛下的脸色十分难看,却还是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奴才摆上酒水佳肴,在他们面前各自放一副碗筷。
“大哥,这菜都是你喜欢吃的,尝尝……”
沉默了许久,他抬眸给他倒酒,便像是一位谦逊卑微的小厮,他摇摇头,夹了盘中的粉蒸白藕,细细咀嚼,虽然衣裳破败,却贵气倨傲,天生一股淡定从容的气质,比封邑启更胜一筹。
“阿启,这藕太老了——下次…下次要挖雨后的莲藕,又脆又甜……”
这才端了一杯酒,眼神从不看他的面容,吃得入迷,赞美之词纷纷说来,皆是对席上饭菜的独到中肯的见解。
“大哥,你要是想见羽烈,朕可以将他召回宫里来——”
“不必见了,将死之人,不要让他染了晦气,再说蒙古有什么不好……”
他是心惊肉跳的,听见他提羽烈的名字便坐立难安,嘴里没有咽下的鱼肉硬生生的卡住,他拿了一杯酒,逼不得已把鱼刺也吞了下去,鱼刺却未曾为难他一般,肚中一疼,应该是到了胃里了。
“大哥,朕想最后,让你了却心愿……”
“阿启,我的心愿便是辛南长安,山河永固,你这个帝王长命百岁,掌权清明,像现在…便做得很好了,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喝完半壶酒,他已经满足。
“大哥,你可恨朕呢?”
“阿启,回去吧,若还有来生…咱们便不做兄弟了……”
他当然是恨的,可是恨有用的话,他便不会让羽烈认他人为父,远去异国,寄人篱下——所以说,现在说来,恨与不恨,是最没有意义的回答,既无法扭转乾坤,也无法得偿所愿。
“大哥,封家…朕也是迫不得已……”
他便走了,凄然一句迫不得已,换来他的冰冷一笑,抽出袖中藏着的软剑,他利落的抽出,跪坐在地上,直挺挺的抬起脊骨,只听得刀锋一闪,鲜血瞬间便红了剑刃,他颓然倒下,双目紧闭,表情安然自若,生息消散也和睡着一般,他在死亡的救赎中,梦了一场千军万马,踏雪飞泥的蒙古酒香飘飘的壮美图画。
“启奏陛下,这几人都是中了剧毒而死,死前有和人打斗的痕迹,胸口和腹部皆被重创——毒药藏在牙关内,一咬便毒散,迅速毒发,然后毙命。”
仵作把白布又盖回尸体上,示意手上已经变成黑色的银针。
“锦儿,这便是袭击你的人?”
封邑启指着问。
“嗯。”
封羽锦面无表情,好似坚硬的木偶,他眼尾一扫,暗影却在盯着另一个还在深入查看的仵作,他亲声啧嘴,到他旁边,问:“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何时把他们捞上来的?”
仵作的审视目光看得他都觉得头皮发麻,不过这有何难,他低着头,佯装尊敬的姿态道:“是今日清晨。”
“原来如此,怪不得都泡得软了……不过……”
仵作却看向了封羽锦,他拜了一礼:“敢问三皇子,身上可曾有伤口?”
“这…有……”
封羽锦突然一慌,他握上了左手的胳膊,仿佛特别恐惧。
封邑启看他表情肃穆,动作怪异,再看仵作,他的神色有些犹豫,便问:“怎么回事?有话便说!”
“陛下…有一人指甲内有皮屑存在,虽然被水冲刷,可是仍然存留了痕迹,若三皇子身上有伤口,便是可以确定,这些人就是来刺杀三皇子的凶手。”
张之濂目瞪口呆,如果仵作可以断定此事的话,那便意味着坐实了丞相的罪状——谋害皇子,可是株连九族,抄家断头的滔天大罪!
“陈大人,你确定如此?没有差错吗?”
“没错了。”
陈森当然明白张之濂的心情,当初接到验尸的消息时,他便晓得此事蹊跷复杂,还把丞相和三皇子牵扯进去,想不到一查下来,果然水深似海。
封邑启再燃怒火,吼声响彻云霄,吓得旁人都是大惊失色。
“来人!出动御铁侍卫,前往城中,速速把皇甫德缉拿归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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